关于这一点,我后来在布罗茨基的书里也读到了。在那篇著名的《小于一》中,布罗茨基这样写道:Se情图画这个无生命物能够使性器官Ъo起,这恐怕是普遍现象。值得注意的是,斯大林统治下的俄国笼罩着清教徒的气氛,一幅名叫《入团》的绘画也能令人性欲勃发。这幅天真无邪的图画百分之百属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流派,它的印数很大,装饰着全国几乎所有的教室。图上诸多人物中有一位金发的年轻女郎,盘腿坐在椅子上,祼露出两、三英寸大腿。使我神魂颠倒、梦中也撩拨我的倒不是这部分大腿,而是它和深褐色连衣裙形成的明暗反差。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相信关于潜意识的呓语了。我的梦从来不仰仗象征来进行——我看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Ru房、ρi股、女人的内裤。这最后一项在那时对我们男孩子具有特别的意义。我记得我们上课的时候,会有一个男孩子钻过一排排课桌直向教室的讲台爬去,其目标只有一个——看她连衣裙里面内裤的颜色。完成这一壮举之后,他会用戏剧性的耳语向大家宣布:“淡紫”。布罗茨基:《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王希苏、常晖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美”在鸣锣开道。勾人幻想的文艺宣传队、二胡或小提琴,它们伴着文艺和红旗随风飞舞、飘扬大地;一种惊人的浆糊在张贴重重叠叠的纸张,各种报纸“东风浩荡”,唤起少年人“雄壮的”表达意识。美并未在“革命”中超越肉体,而是抵达肉体、陷入肉体,甚至毁灭肉体。它在夏季多风的时刻或流汗的时刻让我情窦初开、气喘吁吁、难以启齿。耳边老是响起美人的娇音以及神秘的拳师和美人的关系,响起舞蹈的大腿的暗影以及婀娜的女性的辫子。当然还有死人的无言之声。在江边,在街心花园,在正午滚烫的公路上,我观看过各式各样的尸体,以及乱战中当场喷出的热血。为了度过漫长无聊的童年的上午或下午,我总是在追踪这些兴奋点,而其中有一次观看,才是唯一的,它费时最长,从早上一直看到黄昏,至今仍震撼我心,仍让我不知所云:我和一大帮孩子站在一幢邮局的办公楼下,大家翘首望着二楼的一间房子,都知道里面有一伙人正在打一个男人。这男人叫黄云龙,一个造反派头目,他曾经是那样春风得意,身边总跟着一位“婀娜的女性”。如今这女性的丈夫及这伙人正在折磨他。从早上到中午到下午直到黄昏,那间房子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太神秘了,因为房间的门和所有的大窗户都紧紧关闭,听不到里面的一丝声音,但我们也不走,全围在楼下,也不敢上楼。最后黄昏时分,这帮人平静地从楼上下来,神情自若地走了,最后一个下楼的人将黄云龙踢了下来。顿时我们一拥而上,只见黄云龙蜷缩在楼梯口,头被黑布包裹着,似乎有许多针扎在他的头上,我听到了他沉重的喘息声,这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没有了声音。他死了,死于情yu之美,而我却觉得奇怪,不知这些人是怎样把他弄死的。连续好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一个人死前的喘息声和他头上的针,以及他在那个安静的房间里是如何熬过这么长时间的,他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刑法?
情yu之美杀死了黄云龙之后,又深入批判了衣服、头发、甚至花草、金鱼或鸽子,然后它开始塑造新未来,塑造新人性、塑造新真理和新目标(这似乎又是那“五四”时期一切唯新的重演呢)。美得以加强了而不是削弱了,统一了而不是分散了。美超越了现实,在日以继夜地走进人民的圣殿——公社、机关、学校、工厂,当然也走进了幻觉中的未来,幻觉中的红风和绿地。美对孩子们重施整容术,把他们抓回“复课闹革命”的短暂而必要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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