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人们又回到各自的家,重新开始了劫后余生的流水账式的生活。
空气中还残存着一股昨夜烧焦的煳味,未燃完的余烬伴着一缕缕青烟迤逦、升腾。下午时分,我看见了鲜宅的女主人,欧阳英丽。她正在从我家三楼的一个过道的窗口凭窗眺望已变成一片黑色平地的鲜宅。仅仅一夜就化为一声欷?#91;,它昔日的古老和温婉就彻底灰飞烟灭了,连一丝痕迹也不留下。
她在深深地哭泣。我第一次看见一位美丽的妇女哭泣的样子。她的哭泣是那么悲恸,悲恸得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泪水默默地流下。仿佛她一生的泪水都是为此刻准备的,仿佛她要在这一刻静静地流完它。她轻轻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雪白手绢,半掩着面孔,只露出两只漆黑而忧伤的眼睛凝视着鲜宅。她似乎突然产生了勇气,她要把这最后一幕永远记住。就像她要把过去的再不复返的幸福时光,她青春年华在那儿度过的欢乐之谜牢牢记住一样。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来,并没有因悲伤而失态、而愤怒。她没有声音,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微微颔首,走下楼来,一去不回头地走了……
我也在时光中走着并没有忘记鲜宅。
十几年后,1984年,我乏味的生活进入诗魔的第二年。一天夜晚,我“下午”般的神经质突然发作,不相关的片段闪烁、刺穿、唤醒童年,“鲜宅”奇怪地浮出了我意识的水面,究竟是什么引起这个念头的?美已来不及捕捉,它已从一个既熟悉又新鲜的恐惧开始了、发生了、叩响了……为了镇静这种恐惧,我不由自主写出了:夜里别上阁楼
一个地址有一次死亡
那依稀的白颈项
将转过头来
……
——《悬崖》诗中的阁楼其实是西南师范大学校园(这校园古老、美丽、凄凉,像一个放大了的鲜宅)行政楼花园旁的一个小亭台。我夜里常在这一带散步,每次都远远地看着这小亭台但从不敢接近它,更不敢登上去。这小亭台在夜色中让我产生一个幻觉——它就是鲜宅那神秘莫测的小阁楼——我恐惧的“悬崖”。念头(诗之念头)就是从这小亭台开始的,然后渐渐朝前,直到耳边重响起我和小鲜奔下楼去的尖叫声。诗中的貂蝉在夜色里一定也穿着一双黑色绣花鞋来回游荡……
随着这尖叫的余音和童年夏夜归家的脚步,我惊异于我这样的诗句:娇小的玫瑰与乌云进入同一呼吸
延伸到月光下的凉台
和树梢的契机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