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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五、从贵州到今天(6)

几乎也就在那同时,我读到了波德莱尔的诗歌。事情来得非常偶然。王辉耀,我的一个同学(他后来成为加拿大魁北克省政府驻香港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经济参赞),他仿佛是神随便派来的一个使者,他把一本杂志(《外国文学研究》,徐迟主编,华中师范大学出版)传到我的手中。就是这本杂志在我决定­性­的年龄改变了我的命运,而在此之前,即早年的阅读随之作废(注意:仅指能指,即形式意义上的作废),但早年那些看似无意思的阅读却为我的反叛­性­或离奇的革命­性­打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基础,若没有这个基础,何来与波德莱尔的一见如故及息息相通。此时,一幅波德莱尔的肖像——《我­精­神上初恋的象征》——已呈现在我的眼前,下面有一行文字注释:“吸食大麻、鸦片之后的诗人波德莱尔。”大麻、鸦片、诗人……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我仔细观察这位诗人。他神思飘浮,温驯的眼睛略带一丝冷漠,大麻已融化了他那易于激动的内心,一滴清泪欲从他的眼角无言地滴下;他倦怠而优雅,一只手纤细地支着头,轻柔地瞧着我。这样的神情对他是少有的。我后来见过他大量的形象,全部都是傲然不屑、冷若冰霜,眼睛放­射­出逼人的愤世嫉俗的寒光。这个雪白的“撒旦”,嘴­唇­的线条特别挑剔,翘起的下巴坚毅绝伦,百年之后他又来到我们中间。我们诗人中至美的危险品、可泣的亡魂,我的心抵挡不住他的诱惑,就要跟随他去经历一场“美的历险”。

突然,我的目光转停在《露台》这首诗上。我屏住呼吸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就在那一夜,1979年秋天广州北郊一个风景如画的校园的白夜,一粒耀眼的星火已确切地点燃我生命通往诗歌之路的导火线,我就要开始我那真正的燃烧之旅了,“因为是这样的美景良辰,人世正有许多好事情要做。”(胡兰成)

阅读随之铺开,抄写与练习交替进行。

我的第一首“现代派”诗歌(严格地说应是浪漫主义的)是《献给爱琴海》,一个遥远的地名由于翻译的原因恰恰与中国的“爱情”一词谐音。我从“爱琴”到“爱情”显得又愚蠢又滑稽,可在当时我却郑重其事,不遗余力。空空如也的浩叹,华而不实的语言根本不能表达我生活的经验,更谈不上诗的形式与技巧了(这首诗受到彭逸林的加倍鼓励,一时信心大增),但我却写得热泪盈眶、百感交集。我那23岁的朦胧激|情,我那幼稚而可笑的“爱琴海”(或爱情海)非要不顾一切地献给一个空想的美人;从这个不知名的美人出发,我不分昼夜地写诗。一天,我碰巧在《诗刊》(以前从不读《诗刊》)读到北岛的《回答》、《习惯》、《迷途》。紧接《露台》“母亲般”的震荡之后,《回答》又带给我“父亲般”的第二次震荡。

那震荡也在广州各高校引起反应。我看过杨小彦(他现在是中山大学传播系教授)一个很漂亮的笔记本,上面抄了许多北岛的诗,当然也有这首“可怕的”《回答》。确实可怕,一首诗可以此起彼伏形成浩瀚的心灵的风波。这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也许显得不太真实或不可思议,但当时的生活就是如此。毛泽东时代所留给我们的遗产——关注­精­神而轻视物质的激|情,犹存于每一个“77级”、“78级”大学生的心间。而这一点与苏联时期的俄罗斯又是何其的相似,以至于当我每每阅读布罗茨基那篇著名的《小于一》时,常生出一种“刺人心肠”的时代共鸣感。他说:我们从来没有自己的单独使用的房间与女孩调情,女孩子也没有她们自己的房间。我们的爱情活动主要是散步和谈话(按:这与我们中国当年的情形何其相似,两手空空的散步和谈话也成为我们当时­精­神生活的亮点)。倘若把我们走的路程用里数来计算,那必定是个天文数字(按:我就曾徒步走过100公里去见一个朋友小颜,接着又边散步边谈话近5小时。后来,我把这一徒步行走与谈话经历写入诗中:“我记得那一年夏天的傍晚/我们谈了许多话,走了许多路/接着是彻夜不眠的激动”(《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再后来,我开始思考“徒步”这个词。徒步在中国的古代总是与山水与会友相联系的,古人云:行千里路。就可以理解为一种徒步的形而上学,如陶潜在《时运》中写的“袭我春服,薄言东郊”,讲的便是徒步行走在山水间感悟自然的事。这一点还影响了后来的美国山水诗人加里·斯奈德,他在《仿陶潜》一诗中这样写过:“I?llputonmyboots&oldlevis/&hikeacrossTamalpais.”而如今在中国一切早已改变,“徒步”一词在毛时代已从古典山水游历中脱出,获得了另一种独特的现代­性­美感,即重­精­神轻物质的美感。它甚至成为了我们成长中某种必须的仪式:如早年的红军长征、“文革”中的红卫兵大串联,以及萧索的七十年代,那时一个人连坐长途汽车或火车去见一位朋友也会让他陡升起一种与政治密切相关的徒步的紧张和复杂的感情与庄严)。破旧的栈房,工厂区的河沿,雨天公园里湿漉漉硬邦邦的长凳,机关大楼的­阴­冷的门洞——这些便是我们当初获得感情享受的标准布景(按:即­精­神布景)。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所谓的“物质刺激”。布罗茨基:《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王希苏、常晖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而北岛“回答”的激|情,正好供给了那个时代每一个内心需要团结的“我——不——相——信”的声音。那是一种多么巨大的毁灭或献身的激|情!仿佛一夜之间,《今天》或北岛的声音就传遍了所有中国的高校,从成都、重庆、广州中山大学等许多朋友处,我频频读到北岛等人的诗歌(而在当时的《今天》中,我只喜欢北岛一个人的诗)。这种闪电般的文化资本传播速度哪怕是在今天,在讲究高效率的出版发行机制下都是绝对不可思议的。这或许应归功于我上面所说的那个时代特有的“现代”传播形式及传统:走动——串联——交流,尤其是那个时代老式但快速的政治列车,它几乎是以某种超现实的魔法把一张写在纸上的诗旦夕之间传遍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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