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迷于他那已经开始的现代汉诗的试验,着迷于成为一个古老的、馨香时代的活的体现者。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中国文人有一个大缺点,就是爱把写作与个人幸福连在一起,因此要么就去投机取巧,要么就碰得头破血流,这是十分原始的心理,谁相信人间有什么幸福可言,谁就是原始人。痛苦和不幸是我们的常调,幸福才是十分偶然的事情,什么时候把痛苦当成家常便饭,当成睡眠、起居一类东西,那么一个人就算有福了。他在我的印象中基本没有任何世俗生活的痛苦,他的痛苦仅仅是因为时光寸寸流逝,因为死亡是无法战胜的,因为“一江春水向东流”的青春将不再回来。他的这种纯粹诗意的力量对于我当时的心情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来自烈士墓的风尽是春风,他在这春风中成了60年代出生的人的楷模(至少在当时,在重庆),那时,四川外语学院和西南师范大学有两个忘记了外部世界、交往十分密切的诗歌圈子,前者以张枣为首(其中包括付维、杨伟、李伟、文林、付显舟),后者以我为首(包括郑单衣、王凡、刘大成、王洪志、陈康平)。他在这两个圈子里英俊地游弋,最富青春活力,享受着被公认的明星身份。按中国的说法:“10岁的神童、20岁的才子、30岁的凡人、40岁的老不死。”他当时只有23岁,正值才子年龄,锐气和理想都趋于颠峰,还未进入平凡、现实的30岁,潦倒暮气的40岁更是遥遥无期。但他对自己的形象却有相当提前的把握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作为新一代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出现的,这种形象的两个重点他都有:一是高级知识配备,二是轻松自如的爱情游戏。尤其是第二个重点,使他的日常行为表现得极为成熟,对于像我这样5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他甚至应该是敏感的早熟。可有一点他又与我一样,而不同于其他一些年轻诗人:他一开始就喜欢今天派的作品,尤其是北岛和舒婷,即便他并不像他们那样写(这或许来源于他那“传统”的诗观吧)。他的气质从某种角度说是旧的,甚至是保守的,但这是他的赏心乐事,也是他自认为先锋的乐事;他有时比我还要旧,天生的80年代的怀旧者;他甚至愿意成为辜鸿铭这样的人——一个不合时宜的反对派,或李渔式的享乐主义者,带着他的家庭戏班子在明媚的江南、在清朝穿梭梦游。
诗歌之鸟已经出发,带着它自己的声音。张枣的声音那时已通过重庆的上空传出去了,成都是他诗歌的第二片晴空,接着这只鸟儿飞向北京、飞向马克思的故乡德国。啊,一只鸟儿,孤独而温柔,拍动它彩色的翅翼投入广大的人间,那幸福是多么偶然……天空是多么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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