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事
世事漫随流水
算来一梦浮生这两句诗是南唐后主李煜于10世纪在古城南京,也是他过眼云烟的帝都吟咏的。一位年轻温雅的君主刚度过江南漫漫长夏,清凉山(他的夏宫)的花阴流影已散为半院舞衣,飒飒秋风迎来他初秋的第一个不眠之夜,他轻倚曲折的栏杆让如酒的凉风轻拂他“往事知多少”的细瘦年华。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不觉千年夏天也这样过去了……1988年夏末的一个月夜,我弃船登岸,提着零乱的行李进入李后主的南京。
左边第五卷南京我到达这座古城的那一年夏天,据报载城中居民已热死数百人。
当夜,我非常顺利地在瑞金北村(一个不属于古老南京的新地名)一片新住宅区的5楼找到了韩东。我早在1983年初就读过他的诗,在一本他编选的《老家》(“他们”的前身)上我领略了他及“他们”的最初风貌,那些诗并未被我引为同道,我当时火热的浪漫主义还不能适应“他们”的客观和思考。但他崭新的诗风却给了我一个特别的刺激,这刺激后来在“非非”诗人(尤其是杨黎)那里得到了不断加强。回过头来,我才看清了韩东提倡的“他们”诗学是“今天”之后开后现代诗风的新锐力量。
历史的铜镜(诗歌或南京)悄悄地照着这个初秋之夜,一大叠诗稿已经读完。诗如其人,韩东为我展示了一个方向,犹如他沉思的样子,他沉思生活的细节,体察生活的细节并从具体细节中发现并找到了不经意的美的闪光点——一只鞋子、雨衣、烟盒、自行车、灰、商业、剪枝季节……语言消解了抒情的权势,诗歌回到了语言并从政治、社会、道德、价值中脱颖而出。
“今天的南京,它的风雅是否依旧,柳敬亭、王月生……”我在想着,思绪从一叠诗稿开始漫游(跳跃太快,似乎有点不着边际)。这一夜我睡得很沉,我知道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熟悉环境,与环境早日融为一体。我的感官在上岸那一刻已经全部打开,森林般古老的树木、幽暗贴切的街道、瑞金北村一所诗人的房间,这一切已随着我平静的呼吸进入睡梦。我的诗歌在江南等待着新的出发点。
第二日,清晰的线路如一把古老的钥匙,韩东为我打开南京的风景之门,款款岁月流逝于森秀的绿荫,“到处都是树呀!”我感叹着面前的秋阳和晨钟拾级而上。我们来到了鸡鸣寺一间清雅闲淡的茶室,凭窗眺望,烟波浩渺的玄武湖尽收眼底,小桥连接着几个岛屿,其中有一个岛叫梁州,是昭明太子萧统编选《昭明文选》的地方。在古意盎然的山水间垂柳拂岸,初秋的云彩高悬于湖面,成群的水鸟停在水上或轻轻滑过水面享受着凉爽,“千里江山寒色远”,南国的清秋就要开始了。我们一边远眺,一边品茶聊天。他说话不多,缓慢而准确,很难看到他情绪的流露,犹如昨夜我读过的诗篇,他只在诗中流露含蓄的理性热忱。他以这种一贯的理性热忱保持了对当代生活的高度敏感和心细如发的洞察力。很注意个人修养,从最初到后来他都给我留下这样的印象。无独有偶,我接着见到的许多江南诗人都有这种性格。这或许是江南文人的一个传统吧,靠思想或文字而不是靠酒或怪癖进入当代诗歌。他们是这样做的,成都的钟鸣也是这样做的。吃罢精致的素面和一盘豆腐干丝我们登上寺后的古城墙,墙上生长着齐腰高的荒草,在爬满青藤的城墙下面,曾流传过多少古代刺客的传奇——他们就是从这密林杀出重围,轻身跃过水中的小桥去某间密室做最后的一刺。我们漫步于长长的城墙,直到日影西斜、落霞散金,这时我已完全忘却了旅途的疲劳。晚间我们去了繁华如织、灯火通明的夫子庙,汽车运送着游客,店铺五彩流光。红楼、暗树、风俗、绸衣、摩肩接踵的人流在古色古香的秦淮河两岸一点也不显得拥挤,倍添人间之趣。我们在平凡而亲切的热闹间漫步胜于信步在幽寂的闲庭,韩东引我走上一座“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石桥,石桥的对岸就是典型的“秦淮人家”的深巷,月色朦胧下的乌衣巷依稀可见,我想起两句陈旧的诗来:王谢堂前双燕子,飞入寻常百姓家(第一句有误,原文应为“旧时王谢堂前燕”)。我们在石桥上稍稍伫立,墨黑的秦淮河从桥下流过,两三只画舫从逝水上飘来“夜泊秦淮近酒家”的轻歌,我看见临桥“得月楼”上悬挂的灯盏在晚风中摇晃,杯光交错的人影在镂花的长窗里闪烁着。我渐渐跌入时光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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