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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非君莫属 > 第七章

第七章

天水庄东面临河,地势微陡,西高东低,庄中建筑全依地势而建。凤鸣祥她义爹在世时,将西边拨给了司徒寿,建筑方式全偏自然;後来凤鸣祥她义爹死了之後,余沧元便在偏西之地建了一座「看景亭」,正卡在司徒寿出园的方向。

从看景亭往上看,可以一窥任何走出西园的人;往下看,微陡的斜坡在春天时一片花海。

花海里,一个小男孩到处钻著,坐在亭里的沈非君看著他忙来忙去好一会儿,讶异道:「小鹏什麽时候喜欢花了?」

「他认为喜欢花这种事是娘们才有的行为。」搭腔的是凤鸣祥。见她仍将目光放在沈小鹏身上,笑道:「小鹏真是你心头的一块­肉­,就不知道你的心头­肉­还有没有旁人?」

沈非君将视线转了回来,瞧著凤鸣祥慢吞吞地吃著厨子新作的点心。

「这点心,真好吃。」凤鸣祥叹息:「天水庄虽不缺钱用,要请个厨子也非难事,但沧元一向务实,只要不太难吃,他是不会随意换下咱们庄中的厨子,现在,多亏莫遥生,莫名其妙的,这大雪楼的厨子就变成天水庄的了。」

沈非君望著她,低语:「他的脑袋,是石头。」

「是石头,那才好。」凤鸣祥微笑道:「我听不飞提过,他这个四师兄上山学武,本是为了强健体魄,後来与你相识生情,决意与你共度白首之盟,便以两袋黄金讨价还价,让他师父点头放他下山,对不对?」

沈非君思及当年的回忆,­唇­边带笑:「他家,是大户人家,他的爹十足的大户­性­子,以为有钱就是一切。」

「那莫遥生呢?」

「他是天生的侠情,完全不像商人之子,待人极为宽容又给三分情,他也很聪明,不易教人欺骗。」反倒是她,有时冲动了点。

「哦,原来如此啊……」凤鸣祥倾上前,温笑,「那,你想不想知道沧元对他的评语?」

「余沧元?也对,他也算跟莫遥生相处几日了,应可看出几分­性­子来。」

「沧元说他——财大气粗。」

沈非君讶异望著凤鸣祥。

後者慢慢地摇著扇子,温声说道:「同是商家,沧元自然会有几分注意。莫遥生在北方,自他爹死後,继承他家所有的生意,将他家族里其他有心要霸位的人全压得死死的,任谁也不敢吭声。沧元听过一些传言,说新任当家财大气粗,不过那是在还未见过莫遥生之前。」

沈非君忍下满腹的疑问,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知她还有下文。

「见过他之後,沧元说他心机深沉,需防。」

「那必是余沧元看错了。」沈非君摇摇头:「他心思缜密,却不深沉,他视金银财宝如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他适合当个侠客——」

「你说的是十年前的莫遥生,还是十年後的莫遥生?」凤鸣祥打断她的话,投下她从未深想过的一句话。

沈非君微微一楞。

凤鸣祥见状,再补上一句,道:「人会变,你会变,难道他就不会变吗?」

这句话如雷炸在她的心里,让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人会变,她不得不变,那麽他呢?

他也变了?

十年来,藏在她心里深处无法见人的温柔男子已经成了不回头的记忆了吗?

「是他……」好不容易嘴­唇­动了,说出来的话又哑又轻,不得不清了喉咙,才再低语:「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不飞说的。」凤鸣祥叹了口气:「绣娘,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秘密,我知你心中长久以来一直有个秘密不敢说出来,我却不知是什麽。我也早当你夫婿死了……在我还不知他四师兄就是你相公时,曾听不飞提过他四师兄的事,那一年……是我十三岁左右,而你十六吧?他说,那一年他原要一块下山喝四师兄的喜酒,不料被其他师兄恶意遗弃在山上,其他师兄都去喝了这杯喜酒,亲眼见到了新娘子,唯独他没有。这就是你处处避开风大朋他们,却敢面对不飞的主要原因吧?你这招可绝,存心断得乾乾净净,若是这一回莫遥生没有在大云楼巧遇你,你是不是打算就以寡­妇­的身分守寡终生?」

「我……」

「娘!」

沈非君回头,看见不知何时跑上来的沈小鹏捧著一把满满的花,几乎盖住了他的小身体。

「娘,这给你!」

「咦咦?」满把的花香扑鼻,沈非君感动得眼眶含泪。「小鹏送我花呢……呜呜,小鹏,这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送娘花……娘好感动喔!」

沈小鹏别扭地红了脸,叫道:「我又不是只送你!鸣祥,你也有!」

凤鸣祥瞧他塞给自己一束花,讶笑:「小鹏,你年纪小小,倒开始懂得讨好姑娘家了。」

「鸣祥,你若愿意抛弃莫不飞,等我长大的话,我可以天天送你花。」

「对啊对啊,小鹏说得对,鸣祥,我家的小鹏最可靠了,你看他眉清目秀,将来长大……十五岁就可以成亲了,对不对?啊,鸣祥,你不知我一直梦想我当婆婆、你当我媳­妇­的,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虽说莫不飞也算不错,可是还是我家小鹏最好,将来是疼妻丈夫,是不是?」

沈小鹏用力点点头。

像被逼婚的凤鸣祥轻笑出声,望著沈小鹏认真的眼,说道:「小鹏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比喜欢你娘还要喜欢吗?」

沈小鹏闻言,一楞。他娘在身後,他要怎麽答?答说虽喜欢呜祥,但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娘啊。

凤鸣祥见他一脸为难,笑道:「小鹏知道我一向与你娘交情很好,就算是婆媳,你娘也不会受欺负,对不对?」

「真的吗?」沈非君吃惊地瞪著他发红的耳根:「小鹏,你是为了娘吗?」

「才没有……啊!」他一时不察,惨遭偷袭,整个小身体被他娘从身後紧紧搂住。这娘,也够厉害,抱著一堆花,还能有空间偷袭他。「娘,不要抱了啦,就是你老当著鸣祥的面抱我,鸣祥才会一直当我是小孩!」

「呜,娘感动嘛!」

「你的感动太廉价了啦……好啦好啦,别哭啦,你的眼泪都让我头发湿了,我待会还要上余叔叔那里呢,别让我被他笑!」可恶!他这娘,不管真哭假哭,就是算定了他没辙。

凤鸣祥见沈非君抹去眼泪,仍是紧紧抱著沈小鹏软软的身体。她寻思了一会儿,说道:「非君,你一点好奇都没有吗?好奇莫遥生的脸是怎麽了?」

沈小鹏的身体略为僵硬,听见他娘迟疑了下,才问:「我第一次瞧见他,就觉得奇怪,他脸原是无伤的,怎麽多了那麽多道淡­肉­­色­的小疤?後来,瞧久了习惯了,也就当他是在打斗中伤的。」

「是打斗伤的。」凤鸣祥说道:「那是有一阵子他绝望到成天酗酒时,在外头被人打的。他能保住命,全仗他几个师兄弟下山照顾他,连他的家人都不敢靠近他。自你一事之後,他温和的脾气有了遽变,谁若惹到他,那不是拳打脚踢可以了事,甚至他将当初碎言碎语伤你之人,全给赶出了莫家,不准他们再回去。」

沈小鹏闻言,心里百味杂陈,垂下眼,忽觉他娘搂著他身体的力量缩紧了,他的小手轻轻握住他娘的手。

「那……那……」沈非君一连说了几个「那」字,却没有下文,眼泪倒是又开始淋起沈小鹏可怜的头顶。

也亏凤鸣祥习惯与她说话的方式,温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多前我义爹的事?」见非君讶异望著自己,知道这件事她十分不愿再提,尤其众人皆有默契不在小鹏面前提起。她看了沈小鹏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不飞心中一直有个芥蒂,他很气自己没在三年多前遇见义爹……莫遥生也是。你告诉他了,是不是?」

「不告诉他,他岂会轻易放弃?」

「他的反应跟不飞一样。」凤鸣祥有趣地笑道:「不飞的功夫不弱,若真与我义爹打起来,连我都不敢说谁强谁弱,至於莫遥生……」

「你义爹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打死。」沈非君承认道。

「正是。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他们的想法,这是我们的事,理当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就算是他在义爹未死之前与我相遇,我该要做的事,还是会自己去做。」

沈非君闻言,思量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得是。」她从不曾想过要依赖谁来对付鸣祥她义爹,她只知自己不下手,小鹏就没有未来;即使小鹏他爹在场,她还是会亲自出手。

「那,人会变,但有些事却永远不变,再来几次都不会变……非君,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变了、他变了,那再重新开始,不也是你俩的另一条路子吗?」

凤鸣祥的话重重打在她的心头,让沈非君头晕目眩起来。

重新再来?

二十六岁的沈非君与二十五岁的莫遥生?

重新再来!重新再来……有这可能吗?

「我……我……」她脑袋一片混乱,心里却开始有了小小的芽种。要重新再来,谈何容易?年少的她可以不顾一切地把爱情交给一个少年,现在她的心境却足足老了十年,何况她还有小鹏……明知彼此的个­性­差距太多,但是,凤鸣祥的一句话,让她原本不得不死的心违背了自己的理智,悄悄地又燃起希望。

「娘……」

「娘想去休息,好好想想……」沈非君松开了沈小鹏,摇摇欲坠地站起来。

沈小鹏立刻转身瞧见她一脸苍白,但泪却忘了流。他望进她的眼眸,他娘的心……在挣扎了,他知道。

「那,小鹏去找余叔叔了。娘,你自已小心。」

等目送沈非君离开後,他才微恼地瞪向凤鸣祥。

「是他们派你来当说客的?」

凤鸣祥微微一笑:「你娘心里一直有人,你是知道,而且,你知道他是谁了。」

沈小鹏默不作声。

「小鹏,三年多前的那一天,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他惊讶地望向她。「鸣祥,你……」

「果然看见了啊……那时你才七岁多,你娘瞒著你也是为你好,诓骗我义爹得急病而死,怕你提早看见了世间丑陋的一面。」

「我从不觉得鸣祥你义爹的死,算什麽丑陋!他死了最好,你自由了、余叔叔自由了,娘也自由了,我唯一恨的,就是我的年纪不够大,我没有足够的机智跟力量一块杀死你义爹。」沈小鹏红了眼,气道:「当爹的,都没个好人!」

哎啊,这该不会也是他讨厌莫遥生的原因之一吧?凤鸣祥这暗暗叫苦,显然她义爹的威胁无穷,就算绣娘千防万防,也让他影响到了小鹏。

「那,不打紧。」她挤出温笑:「你想做什麽,我也不多管,可你要有心理准备,莫遥生他的­性­子虽变,但有一项特质不变,就是他的毅力,他已打算长居天水庄了。」

「我猜也是。」

「这点­性­子跟你也很像。」

沈小鹏立刻抬眼瞪她。

「喔喔,好,我不说我不说。一切顺其自然发展,绣娘要怎麽做,我绝不­干­涉;你若要我帮忙,我也绝不拒绝。」

「啊?鸣祥,你的意思是……」

凤鸣祥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向他眨了眨眼。「听说你娘当初离家是受不了莫家大户人家的规矩,他家人口众多,嘴碎又杂,自然对自幼孤儿出身、後又没钱没势的绣娘诸多挑剔;听说,当初他家人还跟绣娘说,新婚过後几月要再为他纳妾呢。」

沈小鹏大叫:「他有了我娘,还要其他女人?」随即脑袋不算笨地立刻想到一点:「是娘告诉你的?」

「非也。是风大朋跟六师弟说的。那纳妾之事还是风大朋偷听到的。」

「那……那他真纳了?」他­干­嘛心里吊个桶子七上八下的?

「听沧元说,他家中的确有个老婆了。」

「有老婆了还敢惹我娘?」可恶!那臭男人!亏他刚才还有一点点心软。

「他老婆没在家里,现在在天水庄里呢。」

「什麽?」他脑袋极快,讶道:「鸣祥,你是说,他说有老婆,老婆指的是我娘?那万一他永远也没遇到我娘呢?就这样一辈子让他妻子的位子悬著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凤鸣祥笑道:「现在啊,我只知道他想要你娘,又不敢乱来。我知道他十年来不怎麽好过,不过你娘也非日日在享福啊,如今他身後有几个狗头军师在撑腰,自然我们要站在绣娘这边才是,才不致让她人单势孤嘛。」

沈小鹏垂下眼思考。最後,才不合他现在年龄地用力叹了口气——

「鸣祥,我不明白。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只有娘了,我努力努力地长大,我想要保护娘,想要保有现在的一切,让大家永远都不变;只要我努力,我相信这一切不会变的……可是,为什麽它还是变了呢?岁月在走,也带走了我的愿望,我却无能为力。就算我不变,其它的……仍然变了,那我不变又有何用?」

午後的微风带著淡淡的春意,勾起浓浓的花香。她怀里的花束五彩缤纷的,走在天水庄里,路过的丫鬟向她福身的同时,都忍不住瞧上她一眼。

有什麽好看的呢?这是可爱到让她发抖的小鹏送的花,她们的眼神却像是什麽男人送的……

「也对,小鹏一向不送我这种女人家的玩意。」而她在天水庄里也不爱招人注意,思及此,她随手招来一个丫鬟,将花束交给她,让她先行送回房。

「夫人,莫公子他现下在‘数月庭’呢。」丫鬟临走前低声说了一句。

「莫公子?」莫名地跟她提莫遥生做什麽?难道她们都知道了?她胀红脸,摇头:「不不,是我多想了。她说的应是莫不飞,莫不飞在找我吗?」

该不会是为了莫遥生的事吧?

「我都人老珠黄了,他却不放弃,不是怪人是什麽?」她嘀嘀咕咕的,双脚却很没志气地往数月庭走去。

才来到数月庭,她就瞧见拱门後熟悉的身影,她心一跳,直觉地、完全没有细想地隐身在拱门後的树下。

她的心直跳著,她连连深呼吸几次,才敢悄悄地从门後探出一双眼。

他整个人是侧著的,双臂环胸像在看什麽,又像在考虑些什麽。天水庄等於是她的家,她自知他看著的是小花园……咦咦?那是谁?怎麽她没瞧过?

沈非君讶异地瞧著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另一头悄悄地接近莫遥生。

喂喂,他不会没有听见她的足音吧?那姑娘脚下声音大到几乎可以吓死人了……她瞠目,瞪著那小姑娘从他身後用力抱住他。

她立刻缩回眼,呆呆地贴在门後。

太……太过分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男盗女娼……还不至於那麽严重,但……但……她咬牙切齿,方才那一幕深深烙在她的脑海。

她的心,还是直跳的,却多了一股忿怒。

「我在忿怒什麽?」她忿想到:「那姑娘瞧起来不过二十,男人嘛,自然爱吃­嫩­食……不对不对,就算他爱吃都不关我的事,我在想什麽……糟,别气别气,再气,我就老得更快,可以当小鹏的­奶­­奶­了!」她的双手用力抚平自己狰狞的表情,暗暗地吸氧、吐气。

他还说,想要她?呸,她就觉得怪,她明明都是徐娘半老了,依他的外貌,岂会再要她?

心里有一股小小的火焰,怎麽灭也减不掉,最後,她终於忍不住「好奇心」,又从门後偷偷探出一双眼。

这一次却连个背影也没瞧见,她知他们不是离开,就是走进死角让她瞧不见,她不死心,暗暗搬运来一块大石头,小心地踩在上头,籍著树荫之便,从高墙上露出一双偷窥的眼。

那花心的莫遥生正与貌美的小姑娘说话,不过他是背对著她,不知他表情如何。她踮起脚尖,偷看到那小姑娘一脸的爱慕……她的牙关紧紧咬住。是啊是啊,怎会不爱慕?他人生得好看,脾气又好,家中又有钱,不爱慕才有鬼呢!

她见那貌美姑娘双手搭上前,肯定是摸到了他哪里,像要埋进他怀里。沈非君暗气得头晕脑胀,慢慢将身子缩回墙下。

「可恶!这人……以前以为他是个木头儿、一块大石头,现在才发现他脑袋多开通!鸣祥说得没错,他是变了……」她忖思道,努力地用双手再拉平自己的脸。「我要保持微笑,他也不可能独身一辈子,会有想要的姑娘,那是……很当然的事,我理当恭喜他……呜……可恶,我在哭什麽?不不,我不是为他而哭,我只是有点……感伤,是啊,还有喜极而泣,恭喜他找著了心上人,呜呜呜……」

她在墙头下暗自饮泣了一阵,终於熬不住内心复杂的思绪,又悄悄地攀著墙,再露眼偷窥。

还没锁住他的身影,就听见巨响。她定睛一看,看见那貌美的小姑娘跌坐在地,显然十分狼狈,她心里微愕,不知事情为何突然急转而下?

「是那姑娘跌倒了吗?他武功再不济,也不会任人在他眼前出了岔……」她又见那姑娘哭著跑开,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她瞧莫遥生连头也不回地走回小花园前,又开始沉思起来。那花园里的花有什麽稀奇,由得他如此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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