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你不要乱想什么主意!许嫂还单身呢!”
“那我们撮合崔管家和许嫂吧。”
“……阿弟也是单身,你要不要撮合?”
“好啊,小娟吧。”
“……你以后改行做专职媒婆吧。”
※※※
“潘大人又给送来了一些干野菜呢!快看,真的很新鲜。你说我们回送什么呢?”
“十两银子。”
“小苏,送银子太没有心意了!你也做一些吃的吧,显得很贤惠。”
“我只是送了他比较缺的东西而已……贤惠,潘夫人应该有很多吧。”
“嗯,好像小苏说的总是比较有道理。”
※※※
“小苏如果你是一个男人,说不定会成为一代明相,造福天下!”
“对,而且还懂医理,还开酒楼,简直就是全能人才!不过是一个胖宰相,肚子可以撑船~但是这样仍旧不妨碍我的英明神武,大仁大义,文武双全,王飞龙,本宰相可以考虑让你做大房~~~”
“哦,那你还是不要变成男人了,乖乖做我老婆吧。”
※※※
“你说,天下的夫妻都像我们这样吗?”
“我想,只要真心在一起的,都会很幸福吧,就跟天上的牛郎织女一样,含情脉脉的相望。起床,王飞龙,出去看星星去!”
“冬天唉……好冷啊……”
“对啊,所以你自己出去看看牛郎织女,回来跟我汇报!”
……(看星星过程省略。)
“报告老婆大人:今天阴天,没有星星……阿嚏!……小苏,你醒醒,你怎么睡着了?你不等我一起睡……”………………。>
※※※
半夜睡不着的我,也不让某人睡觉,捏了一下某人。
“好痛好痛……捏我干吗?”
“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做梦来着,说不定梦醒了,你就不见了~所以我确认一下。”
“那为什么不捏你自己的肉……”
“捏自己很痛啊,你以为我傻吗?对了少爷,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
“嗯……你是最珍贵的一块大肥肉。”
正文完
张嗣修番外1
文章风格大变……请勿辱骂作者,另,严重不符合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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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优秀的却有隐疾的爹,一个长的潇洒却不成器的弟,加上一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少年得志?潇洒倜傥?老成持重?或许,都不是。
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权势和荣耀。一门父子,个个才华显赫,声名在外。我一度沉迷于此。后来发现我的官职不过是父亲争取来的,便再无欢喜。
不过,我很快就想开了。有这样一个爹不是坏事,总比乞丐来的强。这么强大的爹爹是天生的福气,我更应该好好把握,将这个福气长久下去,待爹爹百年以后,我便可以微笑着逃开他老人家的庇荫,成为另外一个强大的人。
妻子是一个大家闺秀,爹给娶的,冯氏宁怡,贤惠持家,温良有德,相敬如宾,当然她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哥哥是吏部官员。儿子绕欢膝下,可爱有加。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父亲的重要和强大,我于是更加渺小。
祖父去世了,在老家,父亲决意去奔丧。尽管对这个祖父我不是很喜欢,但是我却和他一样:说话都喜欢讲根据,不说话的时都喜欢想事情,祖父很喜欢我,说我吃饭都像他,大概,大概是小时候和他生活久了的关系。祖父的去世并没有让我流多少泪,因为,没想到这个事情会变得有趣。
在全家都小心翼翼的悲哀的时候,皇上否决了父亲奔丧的提议。父亲内心是高兴的,我也是,这样不会让我们从头开始。可是父亲不能表现的很高兴,我们于是快活的颤抖的装着悲哀,祖父的死已经不再重要。直到另外一帮臣子的出现。他们看父亲是很不顺眼的,没办法,权臣就是这样,总会有人看你眼红。就有一帮人来抗议,还想以死谏来打动皇上,父亲很动容,我也是。有一次,他看着我,突然说:“嗣儿,忠孝不能两全啊……”
朝廷便迅速的换了一批人。一些新面孔出现了,这些新面孔经常出入我家,于是又变成了老面孔。仕途,就这样回归轨道。
生活像一汪死水,非得用个搅棍才能出现一点波澜。
那个搅棍很粗。
事情发生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出门之前看了一眼黄历,上面写着:不宜出行。可是第二天就是王侍郎出京的日子,我对他传说中貌美聪明的丫环实在很有所期待,便也顾不得黄历,去王府拜访一下。
的确不宜出行,刚进王府不到一刻钟,在一个桥上,我正信心百倍的走着,就突然眼前一黑,然后是大量的水涌入腹中,眼睛也无法睁开,喊?我不知道是否出于本能我喊了没有。那一刻死亡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还年轻,我还有为,老天爷不至于如此狠心吧?
再醒来一睁眼,进入视线的便是一个胖胖的团脸。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貌美聪明的小苏。当时看着王侍郎尴尬的眼神,我的内心比掉入水中还要震惊。那也叫美貌?
三人成虎,果然如是。只是,王侍郎何以不辟谣?
其时我没有意识到这个小苏对我生活的改观,只是哀叹竟然被一个丫头撞到了桥下,若是传出去情何以堪。王侍郎很不好意思的讨好我,邀请我吃午饭,也是,若是就这样回去了,两家可能更会有嫌隙。
便更衣吃个午饭。便出现了小苏来伺候。便出现了她的冷嘲热讽,便出现了她对我的胡说一气和乱七八糟的诗。不知道王侍郎为何会如此关爱这个丫头——他的眼睛掩饰不住他的心——我一笑了之。这个丫头没什么特别的气质,没有美色,只有一样与众不同:胖。
回到府中,照例与爹爹汇报,爹爹轻描淡写的说我去了吏部,与中午胖丫头的话一模一样。莫非这个丫头会未卜先知?抑或者她一语成谶?
勾起了我的好奇,或许传说的美貌没有根据,聪明还是些许的。回到后院,妻子迎上来,笑吟吟的说:“相公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脸色这样?”摸摸自己的脸颊,有在心烦么?
便看着我这美貌如花的妻子——第一次觉得她是那样的美——问她说:“我明日想去拜访一个关系一般的同僚,你说我带一些什么礼物给他的……夫人比较好?”
“夫人?相公可带一些上好的苏绸,京城中好苏绸还是难得的,若非父亲大人……”我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她对父亲过分的崇拜了,说话必能扯到父亲身上去。我当然知道,若非父亲大人,家里怎么可能有上好的苏绸。稍有些不快,我开始环顾周儿的身影,妻赶紧上来说:“周儿在母亲大人那里,小叔也在。”我点点头,往后堂走去。眼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要说,脚步有些踟躇,哼,女人。便回头去,“还有什么重要事么?”她低下头,好大一会仰望着脸:“母亲大人说,周儿只有一个人,未免兄弟少了些……”
兄弟少了?我便怎样,夜夜奋战?兴许是敬修那混小子在母亲那里说什么了。想了一下,对妻说:“那你今夜,等我回来,我早早看完书就回来歇息。”她就脸红着点点头。
拔腿往母亲那里去,心里想着敬修这个让人头痛的事情。不好读圣贤书,偏爱装风雅,以为穿个白衣摇个折扇就读书人么?丫头收了无数个,正妻却一直未娶,还自诩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父亲敦促我管教他,还真是麻烦。
到了母亲那里,刚弯腰行礼,周儿先跑过来:“爹!吃点心!”便举起一块被他啃的口水连连的点心送到我嘴边,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张口吞下,将周儿抱起来。敬修大笑,拍着巴掌,“母亲,你看大哥如此正经古板,竟然也能吃下那秽物。”瞪他一眼,坐下,看着母亲。她笑着说:“恰巧你过来了,我刚跟敬修说,他年纪不小了,该娶妻了,你也帮忙留意下看谁家的姑娘配得上。还有,你看,你要不要讨个小妾?”
“母亲,小妾这个就算了,我又不是二弟,男儿本该心怀家国大事,何必在这里纠缠不休。而且宁怡也没什么过错,何必要讨个妾。”
“大哥,你们成亲几年,才得周儿一个,你就挑个你喜欢的呗。”
盯着敬修看了几眼:“你小妾那么多,怎不见你儿子满地跑?”敬修脸色有点沉,折扇啪的一下打在桌面上,母亲赶紧缓和气氛:“那就各自努力!”
强压火气随父亲一同设宴款待几位大人,说的话不外乎千篇一律:“年少即中榜眼,大有可为。”“吏部后起之秀。”父亲乐呵呵的,让敬修也来敬杯酒,敬修满脸不情愿的过来随便敬了几杯就下去了,大家便开始齐赞敬修有父亲之风,文辞华丽,做事豪迈,父亲点头说:“敬儿少小好动,如今虽中了榜眼,却没什么能耐,老父脸上无光啊。”大家便齐齐包票说虎父无犬子,大人不必烦恼云云。
二弟,终将也会像我一样,一步一步顺利的走上仕途吧。当晚,便看了一刻书就回房,与宁怡“周公之礼”。
晨起,随同父亲早朝。归,似乎无事,吏部任命几日后才下来,那么先定好地方吧,庆贺是免不了的。想起那个小苏来,便让刘管家准备一块绸布去,携着就直奔王府。无意招摇,我一向秉持“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那出门便高头大马,四台大轿,只会让我觉得好笑。街上人员来来往往,跟我似是浑不相干,来到王府,递上拜帖,门房谄笑着让我到凉亭去等小苏管家。
呵,还是管家。记起来这个王侍郎面目苍老,竟然还不娶妻,不知道是否别有隐疾。站在凉亭上,衣摆随风而起,想起前人先天下之忧而忧,便不觉心中一荡。后面有动静,回头看时,小苏已经过来了,于是客气一笑。宁怡常说我笑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敬修却经常说我笑起来很虚伪,一看就不能靠近,还不如捶他两下来的舒服。可是我,不能不笑,尽管我不喜欢。
将礼物送给小苏,期盼她看到绸布时的表情。结果反倒是变成两人推来让去,好生尴尬,待我再推让的时候,她便不再坚持,竟然无话。只好没话找话,顺便打探一些她的信息,尤其是,她是如何说出我为吏部官员的。可惜她一句直觉就让我无话可问,直觉?宁怡出身官宦之家耳濡目染都尚无此直觉,她一个所谓的小小丫头卖身为奴哪来的这等直觉?话不投机,起身告辞,看来,她对礼物不满意。
回到家中,父亲不在,据说仍旧在议事;敬修在午睡,母亲带着周儿玩。有点怅然,便照旧去书房看书,看《战国策》,门响了一下,定是宁怡来送茶了,突然想起来女人的直觉这回事情,便放下书望着她:“宁儿,你们女子,便对事情有直觉么?比如说,比如说发生什么大事?”宁怡看着我,脸上有一些不解:“大事,不知相公说的大事是什么?女子自然是以夫君为大事了。”
我点点头,宁怡自然不理解我说什么了,问她也是无用。
如是过了几日,天渐渐的热了,有一日到街上去走走,去敬修口中常说的什么三才堂也看两眼。忽然一股大力袭来,胳膊隐隐吃痛,扇子差点脱手而出。好不容易站稳,定睛看去,却是小苏。想来被她撞成这样也不稀奇。
小苏看来稍有些内疚和惊恐,然后马上讨好的说:“大人去微服私访吗?”我,我私访什么,有什么可私访。问她出门为何,却看她自鸣得意的说去体察民情。好笑好笑,又不是什么钦差大臣。看看天色,约她一同午饭,她竟然迟疑了几下就立即答应。
若是我家宁怡,不会随便这样与男子吃饭的吧。这丫头,是有心机还是没心机?随意几样菜,她也吃的很高兴,看来食物才是她的爱好。想起来她说的民情,结果她之所谓民情不过是青菜几何,大饼几斤,看她吃的风云变色,摇着扇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青菜,几文钱一斤呢?
等到下面她说话的时候,我惊了。这个小苏,竟然无比热切的建议我去妓院打探朝廷大事!妓院!大明律规定官员一律不得入内,不知道她脑子想什么。可是她竟然满不在乎,好像妓院是一个茶馆,一个酒楼一样。不仅如此,她还头头是道的分析了妓院的重要的价值,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生平我还没进过妓院呢……要不,晚上让敬修带着一起去看看?
用完午饭,想着小苏说的话,看到一个菜摊,忍不住过去问青菜怎么卖,菜摊老板热心的说了一大堆,果然是很便宜,随手翻了几下。小贩又讲了一些其他的趣事来听,还赞扬了我如天神下凡,不太好意思不买,遂掏钱买了几斤。
如是几番,回到张府的时候,提着一大扎青菜,扛着几斤大饼,更惊叹于街头小贩的口舌,越发觉得自己口讷。
晚上看了一会父亲改革的纲要,回房睡去。妓院之事,等敬修方便再说吧。
上朝遇到父亲同一位大人说起改革的事情来,讲到赋税改制,每亩地收税银4分,无地的农民自可减轻负担,听到这里,忍不住也加了几句:“一个菜农一年净剩十几两银子,米一两银子两石,肥鸡一只价白银四分,这税银4分,我看是便宜了他们了。”
父亲看我两眼,没有说话,内心有点懊恼。不想父亲私自却捻须微笑几下,“嗣儿,爹很是高兴你能如此关心。这些人占据良田万顷,如此下去,我大明朝的基业不稳。”
有些快活,决定归功于小苏。给她修书一封,约三全楼再会。她见我第一句竟然怪罪我要带着她去妓院,有点摸不着头脑,莫非,她极度想去妓院?随口提了几句一条鞭法,她竟然知道!她竟然无所畏惧的评价。王侍郎看来很倚重她,连这些复杂的大事都告诉她。
或许,她真的很聪明,仔细看来,她也不算丑。
晚上找到敬修,看着他白衫白袜,就有点说不出口,狠狠心挤出一个笑脸:“敬修,这几日有事情么?”他看我一眼:“怎么?大哥找我有事?”心里给自己鼓了一下劲:“敬修,能带我……带我,带我去妓院么?”
敬修听到这句话,掏了一下耳朵,看我一眼:“没听错吧?大哥,这是你说的话?开窍啦?还是嫂子……”摸摸自己的脸:“这个事情不要同你嫂子说,我只是去有他用,你只要,只要带我去一次就好。我摸一下门。”
就这样我生平第一次来到了妓院。集美楼。
打扮的俗气却鲜亮,充斥着呛鼻的味道和猥琐的笑容,这里,这里有什么消息,这里有什么好的。敬修洋洋得意的看我一眼:“大哥,新鲜吧?不过这可都是庸脂俗粉,弟弟给你介绍个清高出尘的。”
我停住脚步:“敬修,你莫不是常来这里吧?”敬修给我一个笑容,没有回答。包间,坐定,我觉得ρi股发痒,坐不住,想走。敬修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一会进来一个姑娘,直接就坐在了敬修的大腿上,也不怕把他压垮,粘了一会,才坐下。这难道就不庸脂俗粉?我仔细看看,上看下看,没看出来一点清高出尘,穿着,俗;妆扮,俗;或许,能开口不俗。她张口说:“相公……第一次?”
相公……是你叫的么?强压了一下火气,低声问敬修:“这是最卖座的?”敬修点点头,大声说:“小奴,我大哥对你不满意哩,把你伺候的客人说说,让我大哥开开眼。”
小奴就开始扳着指头说什么这个尚书那个大人,最后她妩媚的一笑:“五品以下的,怕除了张相公没别人了。”敬修咳嗽一声,捏了一下她的脸:“我迟早也会上五品,等着吧。”我对那些大人们产生了兴趣,于是便随口聊起来某大人,于是……知道了此大人若干秘辛,包括惧内龋齿痔疮脚气……
看看天色差不多,我给敬修使眼色说要走,小奴诧异了几下,我咳嗽着说:“我,……惧内……”。
敬修不情愿的被我拉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好几两银子呢,大哥,真的不过夜?”
好几两银子?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一个菜农大半年的收入啊……我狠狠的看他一眼:“敬修,你,你……太没有品味了,在这样的女人身上花几两银子?还清高……还出尘……”敬修撇撇嘴:“大哥,那是在我面前,她才不清高的,你去打听一下,谁不知道小奴的口味刁。还有,大哥,你要是不舍得花钱,你就带着老往咱家跑的那个刘驷琪谁谁的,保证让你舒服。”
刘驷琪,也经常来妓院啊……拦住敬修的话头:“为什么大家都往这里跑?难不成京城就这一家妓院?”敬修收起纸扇:“这是王尚书的小舅子家的,经常来,还能打个折什么的。”
妓院原来有这么多门道啊……以后得常来。
回家已是很晚,蹑手蹑脚摸入房间,却发现宁怡没睡。宁怡小心翼翼的说:“相公……”,然后闭口不言。夜色中,她似乎有点单薄,坐下去,她隔了一会才说:“相公今天身上的味道好特别。”
我闻了一下,的确身上涌动着奇怪的味道,脂粉味道尤甚。“宁怡,不过是应酬,逢场作戏。”
张嗣修番外2
好像我以前从来不曾这般逢场作戏过。
集美楼还是很少去……我不想花那么多冤枉钱,去了就跟她们聊,聊完了就赶紧走人。最倒霉的一次是忘记那规矩了,大白天的去了,结果连大门都没开。
就这样的了解着书上所没有的国计民生,就这样和小苏探讨着民情,直到有一日,她忽然很讪讪的说她不能再同我见面了。也罢,这个月我超支无数。
再说,把她从王侍郎那里要来,做我的军师也不错。想必,王侍郎看我爹的面子,不会不放吧。
自认识小苏以来,我似乎有些许改变。宁怡说我最近不喜欢坐书房了,喜欢出去溜达,应酬也多了,不像从前那样刻板,对敬修似乎也不是那么苛刻了。然后宁怡说,她依旧没有怀孕。
那就只好,再努力。
王侍郎回来了,正好,去见见他,顺便说一下小苏的事情。因为上次落水的事件,我和他都客套的说着话,怕一不小心引起尴尬。然后慢慢的提到小苏身上,他果然碍于情面,不敢拒绝,呵呵……有个好爹爹还是很占便宜的,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厚道。他将小苏叫了出来,让她选择,结果小苏二话不说就要跟王侍郎,这倒奇了,都说人往高处走,这个小苏唱的哪一出?虽然被挫败了有些沮丧,不过这不代表离开了小苏就不能活。我起身告辞,眼角突然觑到小苏悲悯的目光。
是错觉吗?我,有什么值得悲悯的么?
父亲的痔疮似乎一日甚似一日的严重,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好说什么,似乎觉得谈这个是对爹的侮辱。
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父亲草草的应付了几下,让我带着这个丘大人去王侍郎家拜访。呵……终于让我做这种事情了,敬修似乎颇为不屑的样子。又能如何,出生在这官宦家中,一切都跟父亲的前途我的前途扯在一起,何况,父亲似乎还挺欣赏丘大人,或许,或许,或许也有几分本事。
丘大人出手极其阔绰。父亲对他也算另眼相看,嘱我亲自带他去王侍郎家。在王侍郎家看到一个还挺憨厚的书童站在他身后,小苏却不知去了哪里,王侍郎说她做管家了,忙了。读书人,做事情说话都不要太直白,我委婉的表达了意思,便及时告辞,丘大人留下了两千两的银票,两千。一个菜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果然王侍郎保荐了丘大人。既然以后做同僚了,父亲说丘应该再去王府一趟。本不用我,不知为何,自告奋勇再去带路。或许,或许我内心在期待一些什么东西。这个王飞龙,虽然以前很木讷,却也明白银子的好啊。想到这里,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这个世界上,看来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竟然遇到小苏。看着我们带着礼物眼睛里面竟然有嘲讽。不可思议,这样的丫头还会不懂官场么?连妓院都懂的人,这个还会不懂?她冠冕堂皇的说了一番话,非常的清正无私的样子,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他每次也这么说,虽然来者不拒。脸皮有够厚的啊……
过了几天,就是鬼节,给祖父拜祭。赫然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弹劾父亲,皇上夺情,一幕幕的,谁知道人生竟然会这样呢。也算,也算祖父地下积德。家里收到无数盒子,都是拜祭老太爷的,连王侍郎也不例外。懂得知恩报答了?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或许又是小苏教唆的。
那日送去的两千两银票,那日送去的礼物,全数退回,外加几样果品。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装什么呢这是,狠狠的把礼物扔到一边,这个,是提醒我什么?还是想说明什么?
留作己用。
鬼节后一天,下朝,父亲照旧在宫中议事,我先回去。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后面远远的有人喊,回头一看却是王侍郎,脸上还带着莫测的笑容。怎么,想把两千两银子要回去了?
他迫不及待的说:“小苏送我一份生日礼物,特与大人共赏之。”内心有些不快,炫耀?旁边一些大人也凑过来看热闹,于是大家看着痔疮全攻略几个字,看着王侍郎的脸色风云变幻,看着他委屈着口吃着说他没有痔疮。大家于是哄笑,安慰他痔疮很常见,不必挂心上。越安慰王侍郎越委屈,竟然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捡起了书。痔疮秘籍?莫非,小苏从人走路上能看出来什么?可是她也不过见我父亲一两次而已。我叫来千金堂的孙川贝,让他看看这个册子可是有什么可取之处,孙川贝看的很认真也很激动,看来,父亲有救了。打发走孙先生,让府里的人照抄一份,再给王侍郎送回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小苏,真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没有。我太驽钝了么?
过了几天,从集美楼那里听说,户部的王侍郎妙手回春,赫然朝廷新宠。不久便收到了带着油墨香的千金堂痔书,赫然写着苏旺两个字。
黄河水患,父亲想让潘季训出山,只是一个平民直接做工部尚书,不太好吧。而且现任工部乔尚书怎么处理?连父亲自己都说,直接Сhā手这种事情,未免显得自己太跋扈。
又去王侍郎那吹了一阵风。父亲已经见过潘大人,着他先进行报表,待过几日便可名正言顺的施工。王侍郎跑来和父亲说了一堆乔尚书和刘驷琪的事情,父亲暴怒刘驷琪何以不早先告诉他,看来,这次连刘驷琪也难逃厄运。
果然,东厂先斩后奏。乔耀祖命丧五十军棍,刘驷琪半身残废,潘季训如愿以偿。这就是权力啊……真好。
祭祀。膝盖红肿,父亲痔疮再犯,险些晕倒,有几个内阁大臣体力不支,当场抬了出去。祭祀完后,父亲中暑倒下,顾不得自己的膝盖,赶紧喊大夫来。看着病榻上的父亲,生出来一些忧愁。敬修好死不死的补充了一句:“大哥,刘哥怎么被罢官了?爹不是还挺喜欢他的么?”看了他一眼:“刘驷琪的事你别Сhā手。”
这样抑郁了几天,忽然小苏和孙先生来拜访我。这,这也太有趣了。话说了几句,小苏就直切正题说要跟我借三百两银子,笑话;果然一会又委婉的说三百两银子以分红的方式兑现给我,并要立契约。想让我罩着这个药膳?最后她笑眯眯的说,让父亲给题名。这,才是她的目的吧……父亲的墨宝一向不吝,不过却都是为一些名儒世交,写个诗,题个词,如今写个招牌,她聪明啊,真会利用啊。
我怯怯的找父亲说孙大夫要开一个酒楼,想请父亲题个字,大约是鲜少同父亲开口说这种话,他爽快的题了,并说孙先生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他。当然,代价是孙先生的贴身治疗。
千金楼开业那天我便亲自上阵了,内心还有自己的想法,这里,也可以像集美楼那样,探听到一些趣事吧。为了拉大场面,我特意广发帖子,还请了冀州守备戚继光大人,可惜他有事情不能亲来,便派来了自己的子弟兵,很是威风。
像我想像的一样壮观。光凭张嗣修三个字,不会这么壮观的,他们惧怕的,也不过是张嗣修的爹。撇下这些事情不谈,桌子引起我的好奇,可以转来转去,很是方便,听说是小苏弄的物事儿,还挺手巧。
回家之后,敬修便腆过来问我千金楼的事情,知道的还挺快,敷衍了一下。他笑着说:“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母亲大人你去妓院。”谁怕谁啊,我看着敬修不屑的说:“你说谁带我去的?要不要查查你的花销?”敬修就不做声溜在一边。
好久都没和宁怡正儿八经的说话了。想到有些冷落她,觉得于心不忍,后来又想到男儿本该如此,就释怀下来。看到周儿日复一日的长大,很是快活,就对走过来的宁怡笑了几下。她笑着说:“相公,我有身了。”脸上一脸娇羞。
又有了?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惊奇,点点头,“好好养着身子,别做什么事情了。”她点点头,一如多年前嫁来时的温顺。
又到年底,开始忙,孙先生偶尔来送花红,吞吞吐吐,大意无非就是敬修经常去吃吃喝喝,记账在我头上。真是头痛……让孙先生自己看着办。和敬修一起去各位大人家转,在王侍郎家中又看到小苏,似乎看敬修颇为不顺眼,虽然我也看着不顺眼,可是外人看我弟弟不顺眼我还是很不高兴的。二弟虽然好玩,却不是笨蛋,只一会功夫就对小苏产生了兴趣,大约想起来他的门客了。稍微警告了他一下,便继续拜访各位大人。
新年了。阖家终于坐在一起吃饭。每年,也就这一次吧。
宁怡刚刚怀上,肚子也看不出来,母亲欣喜的很,顺便催促着敬修。敬修略带夸张的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么?”谁都不敢搭腔,默默吃饭。
过的年去。不久就调整。父亲大笔一挥便是几百人的起落,我,礼部尚书;敬修,刑部主事。父亲说,敬修,成家立业,你该成家了吧。
敬修就有了一个妻,三个妾。
敬修新婚不久,我便要出使朝鲜,名为出使,实为和朝鲜国做好攻守同盟。前几日一个金发碧眼的毛人寻到礼部,愿用倭人之计划换取传教之权,草草的应付了他,却知道社稷并不安稳。他带来的器具精巧华丽却并无大用,毛人都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了?
听闻我要出使,选拔随行使团,诸多同僚艳羡不已。何来艳羡。跋山涉水,舟车劳顿,沿途还有盗匪出没,这便是美差?跟父亲交代了事项,甚至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临行前,郑重的把周儿托付给宁怡,还有肚子里面的孩子。她浅浅的哭着,让我心里有点对家的不舍。敬修依旧如常,还笑嘻嘻的说,大哥,带个朝鲜女子回来做妾也不错。
共计要带物品:王侍郎家人参一支,梁尚书家人参两支,赵尚书家人参两支,冯公公人参十支,还有我的老泰山前冯尚书,人参两支。
这个高丽没啥特产,就产人参。所以,还好带的东西不多。
一路辛苦自是不必待言,之前一些高兴的官员现在都黑着一张脸,每日躺在马车里面哼哼,倒是兵部的几位官员不辞辛苦,一路走来精神一直不错,聊以宽慰。陆路辛苦,海路颠簸,幸好路程不算很远,这才对三宝太监当年下西洋的举动颇为理解和崇敬。
在朝鲜得到国君的款待,晚上竟然也有侍女伺候。高丽女人也没什么稀奇的吧,打着手势让她出去,千难万险的来到高丽,又不是为了来睡女人。
事情很顺利,人参,自然不用买,国君已经准备好了。动身回国,还是我大明朝物华田丰。同来的兵部侍郎带了一个小妾回去,同行的还有国君准备给皇上的一排小妾。回程,于是拖沓。
终于回家,觐见皇上呈上贡品,向趴在榻上的父亲汇报情况,顺便责备敬修。父亲气色很差,勉强上朝,赶紧找孙先生来看,孙先生苦笑着说父亲在此职位上内忧外虑,始终悬于心间,若是他自己放不下,再有良药也是没用。
宁怡肚子已然开始隆起,预计八月临盆,敬修的妻和妾皆无所出,母亲欢喜之余有些牢骚。鬼节过后三天,父亲忽然无力走路,榻上随处可见鲜血淋漓,食不能进,便如酷刑。孙先生无计可施,父亲痛楚,暗示让他腹泻也好过现在。
服用了泻火之药,腹痛总算好过一些,可以进得少许食物。给父亲上药的时候小心翼翼,他惨笑着说:“想我一生竟然被这个ρi股所累,真是好笑。”凡来探病之人,除了张四维大人,父亲一律不见。
孙先生悄悄于一边说,大人脾胃本就不好,还用这等猛泻之药,恐怕受不起,还应宜长期修养。第四天,父亲坚持从病榻起来要去上朝,说恐怕累计诸多事情,更衣之时,突然昏厥,便,再也没有醒来。
我于是经历了一场超级奢华的葬礼,和祖父的葬礼相比,来的人品级更高,收到的吊唁更悲切,哭声更伤心。我和弟弟很茫然的跟着母亲跪在灵柩之前,觉得人生真是虚幻。人有生老病死,只是,来的太突然。
小苏也来吊唁,趁机让我隐居山林,内心隐隐有一丝不快。我父亲的政治生涯结束了,可是我的,还没开始。就算不能做到像父亲那样彪炳千秋,至少也要在礼部做出一番成就来吧。
她很失望的走了。这次我决定不听取她的建议。
宁怡肚子很大,走路颇为困难,母亲只是让她小跪一会便去休息。
我和敬修是不是需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张四维大人来,嘘寒问暖一阵,转达了皇上的哀悼,便就告辞。
父亲就这样没有了吗?好虚幻……这样也好,从此我便可以走出父亲的荫蔽了,内心竟然隐隐有一股期盼,好像我等待这天已经许久了一样。
忽然有一天,那天是什么日子我也没记得,总之就是很正常的一天,家里突然来了许多官兵,抄家。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二品大员,何况朝廷里面大半都是我父亲的亲信,做人不需要这么凉薄吧,何况,没有圣旨,谁敢如此?
我抓住一个兵:“你们是谁派来的?冯公公呢?你是东厂的还是西厂的?我要面见皇上!”那个兵把我甩在一边,根本不理会,径自的抄家,把一堆人赶到一起。宁怡走路慢了几步,正想回过头去搀扶她,便有兵过去踹她,敬修扑过去护,反被踢到一边。我赶紧把周儿的眼睛捂上,他已经是吓得忘记哭喊,只是抓着我的下襟。可怜的孩子,从出生起,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吧。
“你们,没有王法!”我干涩的说了这么一句,还不太敢得罪他们。敬修则扯着嗓子喊:“王八蛋,什么东西!”我拉了一下敬修,让他不要再骂,以免惹怒了这些人,结果他们好像没听见一样,只顾着把我们集中到一起。
母亲颤巍巍的走着,好像在梦里一样。大家坐到一起,宁怡艰难的坐下,她快要待产了啊……就这么默默的坐着,没有人说话,敬修的小妾们开始哭了起来。敬修烦躁的骂她们,越骂哭的声音越大。耳边除了哭声,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器皿砸破的声音,渐渐的,在我耳朵里面越来越远。
我就木然的坐着,直到怀里的周儿哭着说:“爹,我饿……”,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裤子早就尿湿了,这个孩子,第一次这样吧,会不会是我们的死期到了?
不报希望的说:“兵爷,能帮忙给传封信么?”没人理我。
终于,吵闹声停了下来,有人过来宣布说:“张家的仆从奴婢的过来造册。”然后一大帮人就被引走了,连敬修的小妾们也都跟着跑了。敬修的妻突然大哭起来,好像她嫁到张家是一件此生最倒霉的事情。然后我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也都交了出来,周儿的长命锁也被拿走了。此一时彼一时,还是顺从下比较好。
房间里面空空的了,一会又扔进来一些人,是一些远房亲戚,不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母亲念了几声佛号,我把周儿交给宁怡,和敬修说:“走吧,我们去寻些吃的。”
行动倒是不被限制,只是,限制在张府的一块。这原本华丽的张府,如今成了牢狱。
张嗣修番外3
厨房里面残破不全,幸而找到一些米,生平和敬修第一次做了一顿夹生饭。周儿也没有哭闹说饭不好吃,大家勉强吃了一下。我和敬修生平第一次认真的谈了一次话,我说,敬修,我们不能等死。你找找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打通关节的地方,只要有钱,应该可以办事的吧。
写了一封给张四维叔叔的信,斟酌了许久的字句,和敬修寻觅值钱的东西,发现他们抄家抄的很仔细。在一本破乱的书中竟然寻到当年千金楼的契约,上面歪歪的写着苏旺。呵,鬼使神差的放到了贴身小衣里。再寻下去,竟然苦无所获。
晚上小心翼翼的抱着周儿守着宁怡,深夜了仍旧无法入睡,摸了一下宁怡的手,叹了一口气,她却睁开眼睛说:“大人还没睡着?”这种日子,谁能睡的着。
天亮了,绕是辛苦,照旧和敬修去问候母亲,却发现她已经走了。虽然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是,毕竟同我生活了这么多年,敬修已然哭的死去活来,我来到把门处,哀求着说:“母亲大人去世了,天气尚热,兵爷们,你们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好让我母亲早日下葬……”,他们听了,点点头,看来也不是全无良心。
在我满怀希望的时候,来了一群人,把敬修推到一边,仔细查探母亲的气息,然后仵作说:“嗯,的确死了。”于是就有人开始登记,说母亲已死,两个人就这样把母亲抬了出去。抬到哪里?敬修死命挣扎,涕泪滂沱,大家不为所动,一会儿,又安静了,只剩下敬修在抽泣。
好像母亲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宁怡艰难的挺着肚子说:“是不是……”我看了一下她的肚子,怎么办?
没有饭吃了,没有一个人管我们。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其实只有几个人了,我,宁怡,周儿,敬修,敬修的新妻,二叔,小表叔。
苦涩的说:“谁还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吧……”没人吭声。我再问了一遍,宁怡终于掏出来一块小长命锁,颤抖着说:“这是,我给肚子里面的孩儿准备的……”
我收起来,关键时候要用。敬修漠然的坐在那里,他的新妻一直在哭,终于爆发出来:“我要回家,我要见我爹爹!”嚷了很久,终于没力气了。
要做什么事情吗?我不知道……周儿终于忍不住说:“爹爹,我饿。”嗯,我也饿,可是有什么办法?二叔和小表叔咳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说:“我们去找点什么吃的。”
竟然从花坛里面弄了一些野菜出来,二叔信誓旦旦的说往年父亲落魄的时候他们都吃过。周儿吃了一口就吐了,说苦。苦,也比没有的强。
大家都静寂的等着,好像在等待死亡一样。二叔不停的猜测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们,敬修却是扑在地上不发一言。
周儿突然发烧,手足抽搐,口吐白沫,不是吃野菜中毒了吧?宁怡开始哭,我挣扎着跑到兵爷那里,说:“我儿子病了,兵爷,求求你找个大夫来吧。”他们看我一眼,没做声。
跪下了,给他们磕头。眼前一片猩红。
继续磕头。
宁怡忽然在我旁边也跪着,撕心裂肺的喊着,耳朵里面都是轰鸣的声音,忽然宁怡抓住我:“快快,不是有金锁么?快拿出来。”这个,是我想着给宁怡生产的时候用的啊……
拿出来给了兵爷,他拿着了,走开了,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跟宁怡继续跪着等着大夫来
。
没有人来。
还是没有人来。宁怡的脸已经变成灰白,让她起身别压着肚子里面的孩子。她似乎没有力气。
过来一个官问我们在这里干吗,立即给他磕头求他,他踌躇了很久,小声的说:“张大人,我,我是林一峰。”
林一峰扔进来一包草药。
我和宁怡都不懂怎么熬,相看泪眼。
二叔自告奋勇,还没架上锅子,周儿已经咽气了。
宁怡放声大哭,抱着周儿亲着他变形的脸,二叔叹了一口气,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嗣修,说句不好听的,这周儿都已经死了,其实,也不用跟官爷们说了……”猛然瞪他一眼:“你想干什么?”二叔怯怯的说:“这个周儿,这个,反正都死了……你也知道,咱们没什么吃的……”我猛然捶他一拳:“滚!你给我滚!”
二叔悻悻的缩到一边。
呵,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落到这样的田地。我过去扶住宁怡:“你莫哭,别动了胎气,咱们现在好歹有一个帮衬的人,周儿没了就没了。”宁怡完全无力,似乎不想跟我说话。
强拉着她离开周儿,让敬修看好周儿的尸体。喉头一阵腥气上涌,吐了几口血,胸口一阵疼痛,这就是伤心的感觉吧。我的周儿,可爱的周儿,就这样没了。
宁怡脚下一个踉跄,然后她忽然说了几句话,我没听见;她又说:“孩子要出来了。”孩子啊,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喊了敬修的妻来帮忙看着,我只得再去求人。这次不论怎么磕头怎么下跪,都没人理我,林一峰也没有出现。嗓子哑了,泪也流干了,我只得回去看着宁怡,她没有力气,孩子出不来,我握着她的手,哭着,对她说:“宁儿,对不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宁怡依然很温柔的看着我,这么多年,我似乎亏欠了她。
她脸上一阵痛楚,孩子出来了,流出来的,没有声音,死胎。
血流不止,宁怡紧握着身下的床单进入了沉睡,很安静。
敬修的妻突然发狂一样冲出门去,凄厉的大叫,疯狂的拍打门,院子里回响着她的声音。我给宁怡穿好衣服,把小小的已经成型的却从未睁眼看过这个世界的孩子包了一下,我不忍心细看它的模样,他是男是女,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要去把他和周儿放在一起,我的两个孩子,都没了,我的妻,也没了。
他们三个应该睡在一起。
手上还是鲜血,宁怡的血。突然很想大叫,大声的叫,我张开嘴望着天花板,没有一丝声音。
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敬修在旁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看着他,他终于说:“嫂子和周儿他们已经被抬走了……小表叔用腰带吊死了。”哦,这样也好,我又是一个人了啊。
他似乎还有话的样子,终于没说。
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
外面有人在喊叫,嘻嘻哈哈的,我看着敬修,敬修苦笑了一下:“她疯了。”
这几日我和敬修以水为生,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突然发现二叔失踪了。
终于有一日又和林一峰说上了话,“林大人,这是一封给张四维大人的信,劳烦大人再给转交一下。”他嗫嚅了一下:“不让张府的人出门,是张四维大人下的命令,张大人,恐怕您所托非人了。”
原来是他啊……竟然是他啊……
刹那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是不是我们张家全部死干净了,他才会高兴?”林一峰静默了一会:“张四维大人没这么说。”我点点头,“那请林大人把我的两个孩子和我妻子合葬一起,等我死了之后,再把我和他们葬一起,我别无他求,这辈子就请林大人成全了。”
他看着我,迷惑的说:“大人,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吗?”
差点没站住脚,一个孩子,另外一个呢?
敬修说,刚生下来的那个和二叔一起不见了。
我软绵绵的和敬修一起躺着,外面依旧是那个女人的哭嚎,真有体力啊。
敬修说,大哥,爹一直让我以你为榜样,我曾经很恨你。
敬修说,大哥,你做事情比我强,爹爹很疼你,却不管我。
敬修说,大哥,我一直想和你做的一样好,可是我做不到。
敬修笑了,他说,大哥,现在我和你长的很像了,呶,都这么黑瘦的,果然是亲兄弟。
我的眼角没有泪,我回过头去看着敬修说,敬修,要不你把我吃了吧,我已经无牵无挂了,你还年轻。我想过了,我们罪不至死,所以,你要熬到判刑的时候。
敬修默然,说,大哥,你觉得呢?
我们应该,都熬不到那一天。
再过了一日,没有听到鬼叫的声音,我说,大概出事了,二弟要不你去看一下?他沉默了一下,没事,反正也是生不如死了。
我们继续虚弱。我开始写陈情表,做为遗物。
写了太多废纸,扔的到处都是,第一句却全部都是罪臣张嗣修,写的一阵烦躁……敬修总是说,大哥,不要浪费体力,不妨学我,睡大觉。
我想了一下,敬修,为什么我们俩要这样执着的活着?死了岂不是更好?要不今晚我俩一起跳了湖或者上吊,怎么样?
敬修哼哼两声,大哥,我宁可饿死我也不要自绝。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畏罪自尽。说完这句话,他又笑了一下,其实,大哥,我怕死。
我也笑了一下,我也是。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每天被敬修抓着起来喝水,吃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花花草草,敬修说,吃死了就死了,总比肚子空着强。敬修沾沾自喜的说,现在大夏天的,有的是草,饿不死我们的。要是冬天就惨了。
吃草……我还真成畜牲了。
林一峰说,他们想救一个人出去,可是必须得死一个人,因为仵作那关不好过。
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啊……他们是你的朋友。
能确保救一个人出去?
不敢,但是我们尽量。反正,试一试才知道,何况,何况借张大人的提拔,在下小有权力。
我和敬修,总要死一个人罢。我的妻,我的儿都没了,我的理想我的抱负也都没了,这个世间,敬修却全无体验。若是我能死了而保存下张家一条血脉,也算我对得起爹爹。忽然想起来年初去朝鲜一事,那晚侍奉的女子也不难看,若是我不那么矜持,说不定我张家还在朝鲜开枝散叶了……
又想起来小苏。这次救人有她的份没有?她总是不经意的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想起来她曾经劝我们隐入山林,莫非她是先知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是人生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般的过。
跟敬修大概讲解了一下我们要逃脱一个人。我轻松的说,敬修,若你成功出的去,记得莫要再提张家。不管荣辱,不论是非,你应过自己的生活。
我说,敬修,你出去吧,不想让你看到哥哥的尸体,一定很丑,记得我死了之后等仵作验完,你假扮我的尸体。有人自然会接应你。
我把早就写好的遗言放在桌子上,说,敬修,出去吧。
敬修突然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脑袋上轰的一下,便失去了意识。倒下前模糊的听到敬修说,大哥,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张家做点事情吧。
再次醒来,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我这不好端端的躺在床上么,窗外鸟语花香,只是,我的手和脸都是那么的瘦,我的身子也是那么的无力。
王侍郎过来看我,还有潘大人,还有小苏。有些人掩藏不住忧虑,有些人脸上一些困惑。我开口的第一句是,张家,都死了。
他们竟然全部点头,看来,是真死了。潘大人小声说,尸体现在暂时还不能领回来……昨晚的事情我没有提我也不想提,我下床给他们磕了一个头,出于本能。王侍郎赶紧过来扶着我说:“张大人,你放心,等事情过了,我们就去好好把尸骨找回来给安葬了。”看着小苏踢了他一脚。
尸骨无存啊……
他们便不再跟我说话,只是照旧的来看两眼,接下来就听说我是畏罪自杀了,本判流放;再听说潘大人和王侍郎极力反对开棺戮尸而丢了官。
他们都装作毫无关系的样子,并不知道我已经知晓。看着淡蓝的天空,做出一个决定,我要离开王府,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或许,回我的出生之地,或许,浪迹天涯。我想了很多事情,关于是非,关于权势,关于名利,一切,在生死面前都是空话。
那张皱巴巴的契约我放到了桌子上,这是唯一一个有关乎张嗣修的东西了,就这样还给她吧。这个世间,已无张嗣修。
武当山。佛的目光,怜悯的看着世人。
施主,你走神了。
我恍然过来,看着自称是了空的和尚,一个微笑。
了空亦是一个微笑,很熟悉的笑容。恍然间又是在满堂富贵觥筹交错的张府。我承认有些时候我还是忘不了张府,有时候一个梦境又是人间太平。
什么都不说也罢,像小苏说的那样,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张嗣修,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那些过往的牵绊,都已经没了,我自有我的幸福。
施主,前方一个小娘子匆匆过来,似乎像要找你。了空补充一句。
回头一看,是我的小巾儿,大概来寻我了。
双手合十,恭敬行礼,那么,再会。
小巾儿一头热汗,远远看见我,眼中的惊惶换成埋怨,拽着袖子说:“到哪里也不同我说一声,武当山上都是道士,你进寺庙干嘛,吓死我了,刚才和谁说话呢?”
“一个陌生的和尚。”
“和尚就和尚吧,还陌生的和尚,听着怪怪的。”
“还是小巾儿说的有理,哈哈,看来我还是太刻意了。走吧,我们回家做饭去!”
丛林茂盛阴郁,毒日被遮挡在绿叶之外,心旷神怡,小巾儿却仍是一头热汗,紧紧的捉着袖子不放。忽然她停下,惊奇的说:听,什么声音?
被迫驻足道边,侧耳倾听,一个女子在清唱,却不是时常听到的那种粗野民歌。
六国绮罗,秦关山河,萧萧雨池阔。人情凉薄,江陵不平事,偏与君说。
诺,箜篌独卧,万里请棺椁。从今起,扁舟一叶,只道夕阳多。
正听的出神,却看见小巾儿认真的瞧着,“她唱的什么?比我唱的好听?”微笑一下,替她揩一把汗:“文绉绉的,听不懂,兴许是有钱人家的玩意,不当饭吃的。”
她便开心起来,于是蹦跳着下山,拉都拉不住。
抬头望天,一片澄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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