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一过,溥铦感觉日子快得如流水,平淡得和白水一样——毫无回味。
溥铦着急回英国的学校注册,成天是见了谁都瞪眼:归校在即,再不快些行动,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可能都要白费了!
傅文雪见他整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得实在是心烦,索性说:“明日,太妃召我去看戏,要不要我跟她们去说说?”
溥铦当时一听,心里笑她无知;可是仔细那么一寻思,觉得这办法未尝不可呢?于是,他坐了下来,好好地与她商量。文雪对他的方法很不满意,觉得太过曲折了,便道:“直接告诉太妃为什么不行?老人家的心肠都是很软的。”
溥铦听了这话,实在懒费口舌在这智商低下的人身上,可是又担心这丫头明天自作聪明把事情给弄砸了,所以他威胁道:“你敢!你如果不按照我所说的做,那你这辈子就得做我老婆!然后给我生一大堆孩子,彻底变成一头大母猪!”
文雪一听是又气又惊,脸色也由红转白,好半天才找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如果……如果我照你的办法做了,反倒是失败了,那怎么办?”
“不可能!”溥铦斩钉截铁地说:“我的主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纰漏。失败了,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按照我说的去做!”
看他这么自信,傅文雪恨得牙痒痒的,正当她想搜肠刮肚地找几句狠话来教训教训这妄自尊大的家伙时,对方竟抢先耍起了无赖,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呢,我不吃亏——上次我那两个婶子不是说了么?你又漂亮又贤惠,是块宝贝。虽然我这次回国是受了长辈们的诱骗,但现今我们是夫妻这已经是事实。我也觉得你不怎么讨厌,为什么不能来个‘将计就计’?等到将来,你有了个一儿半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傅文雪给推了出去。他知道此刻她已慌乱不堪了,于是再接再厉,站在紧锁着的门高声喊道:“孙子,孙女儿的名字我额娘都想好了!你得加油啊! 赶紧生!好到我额娘那里去领名!”
屋外的下人们听了,全都掩嘴而笑;屋内的傅文雪听了,真是羞愧难当,心里大骂溥铦厚颜无耻,可又直念侥幸。幸亏他今日道出了那些鬼主意,不管是真假与否,自己都应当警惕。倘若明日真的大败而归,那自己岂不是永世不能翻身?!
那夜,文雪没有睡好,半梦半醒间,她老觉得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
第二日,文雪整装待发,信心过足,走起路来老像是在冲锋陷阵。
醇王福晋见了她这样,害怕她等下在太妃面前丢人,所以劝慰道:“不必紧张,你人这么乖巧,绝不会惹太妃们厌恶的。”文雪听了,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加紧张,她心想:自己如果真的乖巧讨人,为什么不会讨那几个老人的喜欢,而是只要“不惹人讨厌”呢?可见那三位太妃的脾气有多么古怪,难处。
当今皇上有五位“皇额娘”,她们都是同治和光绪的遗孀,其中一位还是慈禧太后的亲侄女,——隆裕太后。这个守了一辈子活寡的女人以为独揽大权就可以弥补过去的逝去的青春。然而,她盘算错了,原来太后的呼风唤雨也得是有天时地利的。虽然同姓叶赫那拉,可她却没有老辈的魄力,四十四岁那年,在庆王三哄两哄之下,她在《清室优待条件》上签了字。至此以后,她宛如跌入了地狱,成天郁郁寡欢,把自己当成了葬送大清的罪人。直至五十一岁,她就去世了。她死了以后,德宗瑾妃成了后宫之首。
权利是能改变人的,瑾妃“夺权”之后,一改从前的老实木讷,跋扈得就像是慈禧再世。袁世凯后来与清室协商,将她封为贵妃,尊号“端康”。同治三妃——珣,瑨,瑜也同时荣升,尊号分别为“庄和”,“荣惠”,“敬懿”。可惜,瑨妃福浅,得到册封还未百天,就驾鹤西去了。溥仪的五位“皇额娘”也就剩下了三位。
这三位太妃,性格迥异。但对于新进门的贵妇倒是意见一致,那便是:不能和她太亲近,必须端着架子!
三个老太太端坐于上,面无表情,毫无生气,与石雕无异。文雪跪地请安,良久才得到平身。她原以为敬懿太妃与自己同姓,多少会顾念点骨肉亲情。然而,没像到老人冷淡,静默,在演戏期间都没跟她讲过一句话。她这才感受到了任务艰巨,也体会到了何为“危在旦夕”。在看《苏三起解》时,她终于放声而哭。
霎时间,众人关切,问她何故如此。文雪用丝绢掩面,偷瞄问者,三位太妃果然也在其列,心中舒了口气,脸上也悲苦异常。
“奴婢看苏三被负心郎所欺,不禁触景生情,感同身受,望三位太妃见谅。”
三位老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如今新婚,正是蜜里调油。怎么会和苏三感同身受?”
文雪抽泣,不能言,敬懿恻然,忙拉她坐到自己身边:“瞧瞧,哭得这叫一个可怜。乖孩子,说说,那个溥铦怎么亏待你了?我替你出头!”
她听后,急忙起身谢恩,更叫人感叹她知性懂礼,心中恻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正如太妃所说,奴婢正值新婚,蜜里调油,旁人看来应当是幸福异常。可是,你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公婆虽然待我很好,可是夫君却是对我横眉竖眼,这叫我如何能……”
她又不说话了,用手绢拭泪。其实这是虚晃一招,实则窥探三位太妃的反应。她虽然是晚辈,但对三个老人的经历都知道个大概。特别是敬懿太妃,她年轻时有倾国倾城之貌,而且心眼伶俐,书画造诣很高,深受西太后喜欢。可是选秀时,还是敌不过崇绮的女儿,与皇后名分失之交臂。后来被后来成了“瑜妃“,进了宫。进宫后,西太后虽然偏爱她,可是她还是几天都见不到丈夫一面。即便是碰巧见到了,他对她还是冷若冰霜,连施舍的温情都没有!大婚一年,穆宗年少西去,她也只能进了冷宫,为后面的新人腾位,大好的青春年华全给了那寡妇园里的残屋断壁了。
她的追忆已断,泪难抑,苦难平,轻叹一声,怅然无限。
荣惠太妃的眼中虽然也泛着泪光,可是她的苦痛远不如敬懿那么深。她年轻时模样不如敬懿那么出众,性子也不讨两宫太后的喜欢,选进宫来完全是为了做个陪衬罢了。她的心中也没有端康的那份不甘,对于失去的年华只有淡淡愁怨。所以,此刻能问得出话来的,也就只有她了。
“溥铦对你怎样不好了?你说说。”
文雪福身,缓缓道来:“初几日,贝子待奴婢还算不错。可到了后来,他的笑脸就慢慢地少了,最近他竟然随意斥骂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可又不敢问。”
“是不是他在外面有人了?”荣惠猜测道。
傅文雪听后,心想:他那模样谁能看上?可是嘴上还装着哭腔说:“贝子没有夜不归宿,白天也是呆在家里。有时对着一叠英文书发呆……”
话音未落,端康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了——正月十五的时候,皇上陪我们姐几个看耍灯。溥铦鬼鬼祟祟地就来了,和皇上说了几句话。我坐得近,所以听得清楚,好象是说他要回英国——”
敬懿听了,忿忿不平起来,骂溥铦中了洋人的魔怔,亏待了文雪。骂着骂着,把远在天津的溥杰也带上了,害得他连打喷嚏。
戏散之后,三位太妃留文雪吃饭,在餐桌上连说会帮她解决问题。这自然让文雪是感恩戴德,她的脸上也难得透出了笑影。回府之后,她在溥铦的面前大大地炫耀了一番。溥铦本来刚看到她时,见她眼圈发红,以为计划失败了,心中心闹得很,正要开口臭骂,却突闻喜讯,不觉喜笑颜开。文雪知道自己这件事情干得漂亮,自得难免,在他面前把事情始末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然,夸大之处数不胜数。溥铦越听越觉得自己身边藏着一位说书的高人。
“好,好,好,”他趁着对方喝茶解渴时,拿腔拿调地说:“处处引人入胜,情节更是跌宕起伏。足下真乃旷世奇才,为女子实在是上天不公——天桥的茶楼没有聘你,可真是失去了日进斗金的机会了!”
傅文雪初听他的话,心里舒服,而且得意洋洋,茶水顺势下流,直达胃底。可是没有料到,这家伙说着说着,来了个路转峰回,呛得她本该进食道的茶水进了鼻道——循环水利工程在她这里提前得到实现。
“你、你什么意思?!”她一边咳嗽,一边说。
溥铦生怕被她喷出的茶水溅到,连连退步:“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去说书挺可惜的。”
傅文雪看自己这吹出来的“牛”被人扎破了,脸色涨红片刻,索性来了个胡搅蛮缠:“好哇!你现在过河拆桥了!哼!不过,你别高兴太早了。夫妻离婚在国外可能是两个人的事,可是在咱们这儿可没那么容易了!想休妻——你得先得到长辈的同意。更何况——”她想起了庆王福晋的话,便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来:“连婶子都说了‘文雪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贤惠有贤惠,活脱是块宝,你想休我?!别说你阿玛额娘了,就是旁的叔婶都看不过!你现在不是想去英国么?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去不成!”
霎时间,溥铦感觉自己是脊梁发冷,放弃了“一时之快”转而寻求“长期合作”。他改变了原来想损她一顿的想法,把损人的话全变成了恭维。他态度转变之快让文雪感觉他是被马屁精附了身。
看来,此时她尚不知道世上有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话。
在三位太妃的狂轰滥炸之下,溥仪终于败下阵来,于两天之后下旨同意溥铦回英国继续学业。这旨一下,醇王瓜尔佳氏慌了,当天就进宫阻止。溥仪虽然与她是亲呣子,可名义上早已没了关系。所以,他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打了个马虎眼:“大丈夫应以事业为重,溥铦现在虽未谋官做事,可终究已经长大成|人。他成天在家守着老婆算怎么一回事?他去英国留学,我早就首肯,这次回国纯粹是为了完婚,了却您和阿玛的心愿。我早跟他说过,成了亲就放他走,绝对不耽误他的学业。我是皇帝——君无戏言嘛!”
瓜尔佳氏沉默良久,这让溥仪有些心软,只能说些好话宽慰:“我也知道英国民风*, 溥铦年纪小,还没定型,您是怕他惹出事端——”
“他自小就爱胡闹,您不是不知道。现在他虽然娶了亲,但还是爱疯玩疯闹。内务府善淇的儿子跟他一道出的国,这次回来竟然在外养了个外国女人,家里闹的是一塌糊涂。溥杰已经让家了丢了大脸了,溥铦可不能——”她哽咽地不能说话,低头抹起了眼泪。
“我看他还本分,”溥仪用这话安慰母亲,也安慰自己:“不过是和些女同学走得近点,他这个人要有事早就有事了,何必等到现在?”
瓜尔佳氏对他这样的判断不服气,还要辩驳,可溥仪不想再说,他伸出手,做了个压制母亲再说话的手势:“您若真不放心,也可以让弟妹同他一块去。她会管着他的。”
瓜尔佳氏听他把话说得这么绝对,无奈得很,只得怏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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