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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

见凉,一套下来皇后已经是疲惫不堪,我为她画眉时,她拉住我的手露出哀求的神­色­:“好累,我不想去了。”我轻抚她背,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一会儿就好,但是皇后必须去。”她无助的看着我,任由我在她脸上妆妆点点。这就是皇后的悲哀吧,无论何时何地,一点点的自由都成为奢望,如同一个摆设,需要的时候就必须出现在那,哪里会有人管你心里如何是想。摆凤驾,我亦随行。这是我第一次见太后,心里莫名的紧张,困扰我心头的当然还是为什么放我出来?如果只是为了照顾年幼的皇后,应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个问题于我就像孩童发现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明知有危险却总是忍不住好奇想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想去探个究竟。

建章宫,大气磅礴四周高大的宫墙上尽满飞檐走兽,青石砖丈余见方整齐的排列,见不到头,这样的气势让人踩在上面立显渺小。宫门上九十九颗铜钉硕大圆润,远远就能望见。

我先走到宫门禀传,后扶皇后下辇。迈步由正门进入,巍峨映入眼帘,也是九间宫室,正殿昭阳,左偏殿有回廊通往凌霄殿,回廊下一泓碧水正是高祖皇帝亲建的太液池,那池碧波粼粼,水雾氤氲,秋风送爽,让人神怡。

早有引导的黑衣内侍,前方躬身带路。我搀扶着皇后一步步走上玉石雕刻的台阶。

随着皇后迈步进殿,头也是不敢抬,皇后行大礼拜倒:“孙儿参见太后,……”未等说完已经有太后身边管事的齐嬷嬷将皇后搀住。“嫣儿过来,让本宫看看。”温婉的声音左侧响起,原来鲁元公主也在。皇后依规矩见礼,扑到母亲怀里撒娇。我忙俯身向太后、鲁元公主行跪拜大礼,许久却未见动静,不敢起身只得俯地支撑着,那柔软的驼毛地毯,毛长细密,随鼻息轻拂我面,呵痒难忍。“萧清漪,你抬头让哀家看看。”幽幽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遵命,抬起头。太后比我想象的年轻,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华发浓密梳着福寿鬓,虽只Сhā四只赤金缀珊瑚扁方钗却未减丝毫雍容,犀利的眼神让人恐慌,紧抿的嘴角仿佛印证了她的坚毅不屈,大概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项羽营中渡过艰苦的掳囚岁月。太后仔细端量我许久,点点头:“不错,还算标致聪慧,萧擎生了个好孙女。”

鲁元公主笑吟吟道:“看着这孩子就稳妥,有她服侍嫣儿就放心了些。”

鲁元公主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端正娴雅,穿的是家常的衣服,团花吉祥的图案是贵­妇­们常选,头发也只随意绾个芙蓉髻,斜Сhā一支金凤攒珠的步摇,想来进宫见母亲与女儿是再家常不过,不必繁琐。“你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出来吗?”太后在上,似乎在问天气般平常。“太后仁德爱民,又逢皇上皇后大婚,奴婢蒙受了天大的恩宠。”一篇所答非所问却安全的回避了我心中急于想知道许久的问题。“倒是比她祖父会说话”太后转向鲁元公主说。公主垂眸微笑,点头应是。

“你祖父当年保太子的忠心哀家一直记忆在心,只是先帝盛怒之下不得求情,没能救回你祖父,就让你领了这恩吧。”太后娓娓的说。我心骤痛,全家上百口老小,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满眼的辛酸到头来不过是一个恩情,皇家视人命似草芥如此的让人胆寒,却又做出个恩同再造般的架势施舍给我。咬咬牙,俯身谢恩,“太后恩典,奴婢没齿难忘。”“起来吧,只要你尽心服侍嫣儿也算哀家没白赏你。”太后恬然从容的吩咐,挥手让我退下。

“谢太后恩典。”我起身,躬立在皇后身旁,皇后与鲁元公主就像一年不曾见面,说不完的体己话,扭股糖似的趴在母亲身上不肯离开。“皇后该回宫了。”太后的威严让嫣儿浑身一颤,立刻畏缩着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战战兢兢的看着宝座上的太后。我拉她俯身下跪,一同告退。扶起皇后转身离去,隐隐听见太后责备鲁元公主:“子嗣是大问题……好好教导嫣儿……地位不保……”我侧过头看看皇后,她仿若没有听见,只一心想离开这里,急急的走着。

子嗣,后宫所有女子的梦想和依靠,皇帝身子孱弱就更需要靠子嗣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姓名,当今皇上子嗣不多,除了自身年幼体弱外,就是太后的功劳了。年轻貌美的宫人承幸后必有一碗避孕药汁送上,偶有遗留,那子嗣也多死于非命,正是如此,至今皇帝未有一个子嗣长成。本来太后认为可以诞下子嗣的尊贵皇后,却因年少无法承担起大任,看来她要很费一番脑筋了。

①人彘:彘[zhì ],豕也,即猪。人彘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割去鼻子,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②史书对汉文帝大婚记载很少,这里用的是高阳著的《慈禧全传》中同治帝大婚的描写,略有改动。③汉皇后宫又称椒房。

迂回

嫣儿对我的依赖愈加多起来,小女儿情态也常常显露,让我不免担心这后宫中的争斗她如何适应。还好,有太后的庇佑,勾心斗角尚未呈现到她面前,只是眼下这两个不怕死的,大概还没搞清状况。“皇后娘娘,那王美人持宠而骄,几次不来晨醒,分明是欺您年幼,您应该拿出点威仪来压压她才是。”说这句话的是位列左手席下的陈夫人,她跟随皇上身边多年,父亲陈冀是骠骑将军,军功赫赫,她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以良家子身份侍奉,太子即位重赏旧卿,她也得以顺利登上高高的位置。在未立中宫以前统辖六宫事宜。本来她位列夫人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却总喜欢和新进的宫人争风噎醋。今天她显然是有备而来,逼近皇后的紫红­色­外服昭显了她的别有用意,望月鬓上Сhā的六对发簪也越了规矩,看来她是以统辖六宫为傲不拿小皇后为意了。另一个是右手席下新进位的余八子①衣着还算朴实,青蓝­色­的宽衣倒似普通宫娥,头上也只是象征­性­的Сhā了些绒花。她原本是凌霄殿的一名宫娥,偶受宠幸得以晋位,位虽低下却因投靠了陈夫人得到提携。我垂首默不作声,小心等着皇后的回答,回眸给锦墨个眼­色­,她端过几样­精­致茶点放在皇后和陈夫人的黑漆飞檐翘矶上。我接手端起那如意攒花云纹的盖碗送到皇后面前。坐在正中凤榻上的皇后并不说话,只是端过我奉的茶,轻轻地吹了吹,噙了一口,抬头看向陈夫人:“是本宫不要她来的,每天来来往往烦得很,你们几个姐妹是本宫喜欢的,当然希望能天天看见。”陈夫人听罢,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原本就­精­心妆点过的面庞神采飞扬,对那余八子略翘起下颌,似乎在显示连皇后都需仰仗于她,地位与众不同,那余八子也是个乖觉的人,立刻端起茶碗,轻轻向前颌首颇有恭迎之意,一付谦卑模样。只是这话内的意思似乎又让陈夫人有所不甘,强扯着笑容说:“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未免太没规矩了些。”嫣儿整整自己的袍袖,雀凫毛织成的大红的外衣,领口袖口皆是团凤。她总不耐烦地问我为什么要穿的这般的厚重,我笑而不答。皇后年幼,少有威仪,衣服发式皆是武器,加上脸上淡淡的妆容,皇后看上去也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如此一来说起话来也硬气些。

不过她的回答倒是让我暗笑不已,我没想到嫣儿能答的如此巧妙,看来她越来越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听说陈夫人的毓华宫里皇上赏赐的掬花开的不错,本宫这里什么赏赐都没有,你不妨有空送来些给本宫,本宫嫌这里太素净了。”皇后岔开话题。“自然自然,是嫔妾疏忽了,皇后娘娘勿怪。”陈夫人惶恐得忘记了那王美人的事。

皇后开口要东西的事让她心惊,多年来的宫中争斗使她万事都多了些提防,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会让她兀自猜疑许久,脸­色­也随之暗下去,不做声息。余八子更是惊恐万分,低头转动手中的茶杯,微微颤动。嫣儿给我个眼­色­,“本宫累了,你们在这多玩会儿,本宫去休息了。”我立刻搀扶了皇后欲转身离去。端量这样情景,那陈夫人和余八子也尴尬告退。我和嫣儿走到内殿,一起大笑着扑到床榻上,嫣儿因为穿的厚重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它们和她的笑容一起闪光,嫣儿说:“清漪姐姐,你看见她们的脸没有,都气得拧变了形。”我点头,撑不住大笑。突然嫣儿没了笑­色­:“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管皇帝舅舅睡在哪里呢?有什么好处吗?”

我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对嫣儿说这男女的事。大婚至今两个月了,皇帝只是召见嫣儿玩笑逗乐,却未再提侍寝,不知道皇上心思如何。每想到皇上就会想起那微风吹卷纱幔的寂夜,那温润如水的男子注视我的目光。我竭力不去回想,却总无时无刻不悄然涌出,无法淡忘。我手拿罗帕轻拭她的额头揩去汗水,徐徐笑道:“许是想多些珠宝赏赐,皇后不必在意。”

平时与嫣儿相处融洽,她常常喊我清漪姐姐,让我喊她嫣儿,我不允,却拗不过她的磨人,遂同意私下里叫,不得让旁人听见,这时候我叫她皇后,她眼睛暗了暗,知道又是我有所隐瞒,即便再问也不会跟她表露实情,索­性­也不追问,抢过帕子自己叠玩。锦墨从外殿探头,我瞟见问:“有事?做什么探头探脑的样子?”她吐了吐舌尖,笑着说:“刚刚皇上身边的福公公遣人来说,让今天未央宫准备迎驾呢,听娘娘笑得开心没敢进来。”我笑:“那还不快准备?对了,锦墨,你去挑些木芙蓉,我有用。”“哦”应答一声,转身就跑,我急忙赶上说:“小心,仔细跌了腿。”她笑着却没有减慢速度,这丫头真是急­性­子。既然皇上要临幸未央宫,自然要把嫣儿妆扮一番,殿内的宫娥太监们都忙碌起来,打扫庭院,摆饰内殿,我则为嫣儿梳妆换裳。一切准备停当,在内殿也熏上皇上驾临时才用的龙涎香。我扶嫣儿坐在榻上等待,又派了名小太监去宫门口张望。更漏仿佛滞住般,许久不见动静。捱到三更时分,皇上仍然没来,想来是不会来了,嫣儿坐在榻上头频频点下昏昏欲睡,我实在不忍,卸下她的钗环,拉过被子让她先行休息。我走到院子里,嘱咐了锦墨她们先去休息,留两个上夜的太监和宫女,我则坐在殿门口守夜。

远处一勾明月躲在墨云后,如水的光隐隐的渗出,将未央宫的亭台楼阁铺上银雾像月宫般清冷,或浓光或淡影,错落有致,让人忍不住蹑手蹑脚生怕扰了它的清静,空气中弥漫着幽寂的味道,暗自浮动着花香沁人。突然一时兴起将幼时学的翘袖折腰舞想起,此舞是当年戚夫人所创,舞姿优美,甩袖和折腰都有相当的技巧,且花样繁复,高祖甚爱,每有筵席必有此舞,宫廷内外无不效仿。因家中有乐府的教习舞的好看,也调皮的学来,虽不­精­通,也可以依样画瓢。低头暗暗回忆,耳畔仿若敲罄鸣鼓,舒展袍袖,依着闪烁的片断舞来,只是现在的我身着红­色­肥大的罩服,头梳双鬓,一身宫娥妆扮实在没有在家舞时穿戴的便易,此舞必然要配上白­色­纱衣宽袖,把腰束的细细,袅袅舞来,不盈一握,才能显出翩然。为了舞的高兴,拔掉了钗环,卸下发鬓。徐徐西风吹过,凉透指尖,散发随之漾开,惊动了点点的萤火虫随我而转,殿周围的潇潇梧桐快影闪过,我开心的笑着,享受着五年来从未有过的眩晕和快乐。几声清脆的拍掌声让我骤然停止,衣裾仍随风翻转,散乱的发也翻飞,神情飘浮,目光散乱,许久才寻到声音的来处。皇上直直的走来,一脸惊喜,如同发现了天下难得的宝贝般。不知是否因为刚刚舞罢,我竟脸红耳热,那般的不自在,心狂跳的厉害,手指颤的不能自已。俯身下去请安,却被他有力的双手搀起。

我仰望着他,他明月般的目光正随我流转,心里有个声音说,顺了他,这样就可以衣食无忧,还有想不到的繁华富贵。咬了咬牙,我再次別过头:“皇上,皇后娘娘已经久等了,请您早些安歇吧。”

他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用修长的手指轻掐着我的下颌,缓缓抬起:“欲迎还拒是吗?”

我方才紊乱的心神登时回来,怔怔的望着他。原来他这样看我。“奴婢不知皇上的意思。”我低头,更加卑微的说。他也不追问,轻哼了一声放下手,甩袖转身进殿。我急忙召来上夜的宫女进殿服侍。

重新掌灯,服侍皇上洗漱。空旷的内殿稍显忙碌。“你留下。”让宫女换着寝衣的皇上头也没回的说。我知道他说的是谁,虽然他背对着我。服侍他躺下,掖好被子,嫣儿睡得正香,这些动静竟没弄醒她,他溺爱的看看嫣儿,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向我。我忙低头,不敢迎上他的眼睛,放下纱幔,坐在桌子旁。注定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了。自从那夜过后,源源不断地赏赐抬到未央宫,每每都是点名萧清漪接赏,惹得众多宫娥羡慕不已。“好漂亮哦,姐,你看,这金钗一点都不比皇后的差。还有这对钏子用金丝盘成的,天啊,还有这个……”锦墨的嘴巴从看见这些赏赐就没停过。我叹了口气,并不理睬这些赏赐,太显了,怕不是好事。“姐,你不高兴啊?翠珠她们都羡慕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锦墨失望的看我。

我笑了笑:“喜欢哪个拿去,不过不许给别人,御赐的物件都是有档记载的。”

锦墨点点头,“恩,知道了,不过还是放在你这吧,我粗心,总会弄丢,姐姐帮我看着,想的时候我再要。”“也好,皇后沐浴的水快凉了,你去帮皇后添水吧。”锦墨去找人换水,望着她的背影我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我的想法,这样稚气的锦墨会无法理解我的苦心的。说到嫣儿,对我的这些赏赐倒是无动于衷,年幼的她不能理会到她的夫君在对别的女人做些什么,但是我却担心,此番的动静想来建章宫那边已经知道了,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我决定一搏。

又值朔望,皇上传旨,今晚留宿未央宫。我支开锦墨去别的房间睡,我只着凉薄单衣悄悄的与守夜的翠珠换了岗。两个值守的小太监被我打发休息,一听不用挨冻受累自是乐意,颠颠的跑去睡觉。嫣儿已然熟睡,皇上还在看书,我进内殿后端起茜纱灯盏,盈步走到他面前,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放在那苍白的手上,他的手有一点点暖,从手指传到心里,放大了我的勇气。

皇上看向我,剑眉微扬,满肚狐疑尚未出口,我低下头不敢再瞧他,那红光映得腮畔潮红一片,只是拉着那手晃了晃,随后信步外行,他似乎好奇我的目的,也未声张,随了我来。

步出殿门,绕过回廊,走到我的居处。这样大胆,是我前所未有,步履凌乱偷偷泄露了我的害怕。进屋不曾去点灯,只凭透过窗户的轻莹的月光望向他,清朗的眉目,苍白的面庞,我轻轻的笑着,依在他的怀中,那盛年男子的气息伴着草药的清苦味道让我心神恍惚,贪婪的摄取那不常见的温暖,鼓起勇气,委婉的说:“皇上爱惜奴婢,奴婢自然心领,只是忧惧风霜相逼不敢承恩,今天就让奴婢侍奉皇上以表心志,只是万求皇上答应我一件事情。”“你说。”当听到我提风霜相逼时,明显感觉他身体震动了一下,沉吟片刻后说。

“那就是今晚的事不要记档。”我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深索其中目的,记档是记录皇帝宠幸嫔妃的时间地点,将来受孕也可辨真伪。我这般不要记录相当于自绝活路,万一有孕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不等他反应,开始解他的盘龙扣子,生怕自己稍有迟疑便没了先前的坚定。

随着一层一层衣服的落地我也愈加紧张,僵硬无法动弹的手指泄漏了我的青涩与懵懂。

他笑了笑,冰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脸庞,带起一层奇异的酥麻战栗,柔暖的­唇­轻轻的碰触我的,有些微苦,有些药香,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沉落在心。他似先生教的细致,我似学生学得认真。一室的旖旎风光带着他的气息将我包围,而我陷入了渐行渐远的迷蒙梦中。

我成功的留下了他。

算计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浑身的酸痛让我昏睡到晌午,直到锦墨来叫我起床,她打开门看见满地的衣物以及我散乱的头发,惊叫出声,我急忙嘘声向她,她噤声随手关上门。

“姐,你这是怎么了。”锦墨带着哭腔看着我。我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没事,你先帮我找件衣服穿。”被子下的我不着寸缕。

我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告诉锦墨这件事,她已经十三岁,晓得人事,瞒是瞒不住的。

“是皇上,所以你不用害怕。”我选择直接说。她颤抖着拿过来衣服为我披上:“皇上?那记档了吗?”每个宫女都会有机会被皇上随意来宠幸,记档才算正式。我摇摇头:“我不让记录。““为什么?姐姐你傻了吗?将来有了皇嗣怎么办?”锦墨吓得无助的大哭。

我拉过她的手,抹去她的泪水,“我赌的就是不会怀孕。皇上现在对我的青睐无非就是一时兴起,或许宠爱不久随后忘记,我们身份低微已经无依无靠,如果再上无宠如何生存在诺大皇宫?后宫之人和太后必然想除了我们而后快,如果那样我宁愿让他得去了甜头,等他忘记,我好保全我们平安生存。原本就要老死宫中,贞洁对我来说并无用途,若是能换回平安也值得。”

锦墨泪痕犹在,却已停止了哭泣。她知道我不是在吓她,月前就有一个得皇上宠幸过的宫女死于太液池,而太监禀告皇上时,皇上并无悲戚之­色­,也许他早就忘记曾经临幸过那个妙曼的女子。将心思系在皇上身上实在不是万全之策。就算是皇上有意保全也未必逃得了太后的处置,那众多骤逝的宫女嫔妃未必不是太后出手的结果。她无声的帮我穿戴,我洗了把脸,将散乱的发髻拢绾上,淡淡地匀了胭脂,铜镜里的我尖瘦的脸庞配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显示着无比的坚决。“忘记,忘记一切,谁都不要提起。”前面说给自己,后面说给锦墨。锦墨听后默默地站起身出门,在门关上之前说:“皇后叫你去。”我停止了动作,盯着已经合上的门。嫣儿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而我疲乏的要命却要强撑着和她东拉西扯,生怕被她看出破绽。我自嘲,果然是做贼的心境,片刻难得安宁,总是风吹草动疑神疑鬼。而嫣儿不知道,我偷了她的夫君,虽然有为了保命做借口,却还是让我面对嫣儿信任的目光时有着无比的羞愧。

事情仿佛缈无声息的过去,似乎无人知晓这件事,我和锦墨也愈发得小心谨慎,生怕出了纰漏,被人瞧出端倪。担惊受怕的一个月,数着日子过,吃不香甜睡不安稳,整个计划就怕在此时出现问题,惟恐­性­命难保。所幸信期见红,方才舒出了口气。谁知惊魂方定,建章宫那边差人传旨让皇后觐见。急忙服侍嫣儿穿戴整齐,乘车辇过去。

急切地传唤让嫣儿慌恐的很,她对威仪严厉的太后一直有莫名的害怕,上车后就一直隔窗拉着我的手,手心中那一层细腻的汗湿露出了她的胆怯,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自己心里却打着鼓,揣测着,难道是我的事情败漏了?进入殿内一片寂静,却全无上次来时所见的宫娥太监,一身素衣的齐嬷嬷掀开珠帘迎我们进入内殿。皇后在前我随其右,先后叩礼,齐嬷嬷将皇后搀起,我垂首直立皇后身旁。

夕阳的金­色­透过碧纱照在太后的脸上,刺目耀眼的白光让她的整个轮廓好像罩上一层纱幕,看不清表情,似受人万众顶礼膜拜的佛像,端坐在上方宝座。“清漪,皇上皇后一直没有敦伦?”太后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怒气,暗舒了一口气,我恭恭敬敬的俯身回答,“回太后娘娘,是。”齐嬷嬷端来血燕炖的冰糖燕窝放在榻前,突然太后直起身子挥手­操­起盅盖,劈头砸向我,我怔住不敢闪躲。直直的砸在脸上,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前额,刺痛的很,有热乎乎的东西顺延面颊流淌,不知是那燕窝还是血水。迅雷之势让嫣儿尖叫出声,也让齐嬷嬷惊异不已,身形略有向前,只是惊讶的神情稍纵即逝,不见痕迹,退回太后身侧。难道……?我不敢确定,忙俯下身叩首谢罪:“太后娘娘息怒,保重身体要紧,莫为奴婢气坏了身子,奴婢知错了。”太后疾言厉­色­的表情让人没有由来的心颤,过了许久,上面传来了不温不火的问话打破殿内的寂静:“王美人有了身孕,你认为该怎么办呢?”我抬头,太后的神情已经平稳,歪在乌檀木雕缕花的软榻上,手里端着齐嬷嬷新换的七宝嵌金的盅碗。齐嬷嬷躬身站立在旁,仿佛什么都有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我一时心乱,不知该怎样答起。想了想,再叩了个头答道:“太后娘娘的话让奴婢惶恐,后宫之事上有皇后处决论断,又有您辅佐庇佑,奴婢只知道尽心服侍皇后,这样大的事不敢妄议也没资格妄议,请太后您明断。”汗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黏黏的难受,大概后背已经湿透了,额头流的血和着燕窝滴在衣襟上,淡红的,一滴、两滴……“如果哀家让你说呢?”太后抿出一丝笑意,眼睛里却全是肃杀之­色­。我咬了咬­唇­,如此的为难是什么意思?“太后让奴婢说,奴婢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这些宫闱之事奴婢乱度猜测恳求太后先恕个罪。”“好,你起来说,秀玉,赏个席子给她。”宫人多就地而坐,赏席已经是天大的荣耀。

“谢太后。”虽然嘴上唱着诺,心里却盘算着要怎么说才好。“太后,当今圣上与皇后新婚燕尔,子嗣自然会有,只是现在皇后年幼仍需些时日才可,而今国家急需皇嗣来稳定,王美人的皇嗣自然是要生的,不过我们也可以用些办法,例如拿为己用……”说到这里我不肯往下说明。当今太后经历开国战乱,又在高祖之后执掌朝政,后宫的小小伎俩更本熟烂于胸,不需言明也可意会。“你是说让嫣儿假装怀孕?”太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复又转过脸:“那皇上那边怎么办?”

“先皇皇子颇多,当今圣上如有子嗣众民臣服,皇上自然也是乐意的,更何况,圣上的子嗣多夭折,放在未央宫教养也是万全之策,太后跟皇上晓明大义,皇上自然应允。”我一番话说完偷眼望去,太后似乎没有不悦之­色­,渐渐安心了些。太后默然片刻,颌了颌首,“好主意,只是险了些,一定要做的周全。哀家全权交给你去办,如果稍有差池,你就不必再回未央宫了,知道吗。”我低头应声,太后接着说:“你回去就着手为皇后开始准备吧。”我不语,回眼看着嫣儿。嫣儿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刚刚不敢Сhā嘴,现在看来几乎要敲定了,她站起来跑到太后身边,拉住太后的衣袖:“皇祖母,嫣儿不要,嫣儿不要…..”没等嫣儿撒娇之语说完,太后已经挥袖将她甩开。嫣儿站立不稳,身子歪了歪差点跌倒,齐嬷嬷迈步上前将皇后扶住。“清漪,送皇后回宫,一切事宜照刚刚说的办,皇后听话,否则,哀家让全后宫的人为你陪葬。”太后看着嫣儿,用手点着嫣儿的脑袋厉声的说。嫣儿吓得忘记了哭,才挤出些许祈望博得同情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呆楞在那。我急忙起身拉过嫣儿,按着她的手与太后告辞,嫣儿百般的不情愿只得做了,我们唯唯喏喏的告退。我疾步走出大殿,憋了很久的气长嘘出来,身心仍未感觉到放松,用袖子拭了下额头,大片粘黏的血迹印在其上,想来我此时的面容也是极其骇人的。“太后,再进些吧。”齐嬷嬷见太后端着那燕窝却目视萧清漪和皇后离去的背影似有所思。

“你觉得萧清漪怎么样?”太后抿了一口燕窝转身问齐嬷嬷。“模样自是不用说的,妆扮上后宫也没有几个能出其左右,这临危不乱的胆量倒是有些太后您当年的风采。”齐嬷嬷是太后身边的心腹老人,曾经随太后做过项羽的人质,项羽暴戾,常因愤恨拉出高祖亲人羞辱,齐嬷嬷曾经为太后挡过鞭笞,落下了遇寒呛血的毛病,太后对她总是宽而待之,如同姐妹。言语上也不用小心翼翼多加避讳。“刚刚您砸她盖盅,是骤然而至,她并未慌乱,回答的还算井井有条,有些虽仍需商榷,如此年纪,心思也算缜密了。”齐嬷嬷接着说。太后笑了笑,并不搭话。“只是您为什么要她来议王美人的事?奴婢就猜不透了。”齐嬷嬷接过太后递的那碗。

“区区一个王美人怎么能让哀家劳心,只是试试萧清漪罢了,看看她的谋划。”太后轻蔑的笑了笑。“那,太后可曾满意?”齐嬷嬷已经了然。“看来可以担起那个重任了……。”太后把手放在齐嬷嬷支起的臂上,回到内殿休息。

刚出建章宫门,嫣儿埋怨的甩开我的手,独自登上车辇,我叹口气尾随其后,回到未央宫。

我是有私心的,王美人的事太后早有决断,我虽无法猜测她询问我的意思,却了然她的想法,因怕牵扯出我和皇上的事,我只能选择顺遂太后的意愿,将她心中所想说出,保全自己。即给太后行动的口实,又为自己寻了后路。只是伤了嫣儿…... 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痛,刚进宫门就吓得锦墨赶紧传了御医上药包扎。

御医见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宫女,治得也算用心,让锦墨拿御医开的方子去御药房取回一大堆的药品,放在我的屋子里。锦墨帮我熬药,我因心挂念嫣儿来到正殿,嫣儿不理我,抓起枕头掷我:“小人,叛徒,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闪身避开枕头,她见没中,转过身,自己生闷气。我靠在她休憩的榻边,坐在小凳上,望着外面也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语:“当今圣上即位已满四年,后宫并无子嗣。并不是生不出来,而是太后不让生,那些宫人没有高贵的血统,即使怀孕也遭­棒­杀。嫣儿,你知道­棒­杀是什么样吗?太监们用粗重的­棒­子击打那些孕­妇­的肚子,不消几下就下红一片,那些宫人也因此殒命。也曾有几个美人顺利的生下了孩子,却在生产后孩子和母亲都没了踪迹。嫣儿假怀孕虽然辛苦,却救了王美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不愿意?”嫣儿怔住了,我就是要挖出后宫血淋淋的故事给她看,让不知人世烟火的她知道残忍向来都是和绮丽荣华相伴,看似平静无波的后宫实为暗潮汹涌。她手绞着丝帕,怯声问道:“那王美人生完孩子也活不成是吗?”我没回答,只是默然。见我这样,她把头望向外面,一股视死如归悲怆在她心底突生。嫣儿沉思了良久,决定依照太后的意思去办,委屈的抱住我大哭:“可是我怕,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环臂揽过她,拍着她的背,等哽咽声小了些说:“有清漪在,清漪会帮嫣儿。”随后紧紧抱住她,不让她看见我担忧的眼神。­棒­杀的事是我杜撰给嫣儿听的,只是要激发她的善良答应这样荒谬之事,虽是杜撰却参杂许多真实在其中,由于太后­操­纵,皇上的子嗣确实无法顺利成活。嫣儿如果听话当真可以救皇上的一个子嗣平安。而我真正促成这件事的理由应该是和太后想的一样,先帝留下的子嗣甚多,因为早早被分封了疆土为王而各自坐大,诸王认为刘盈懦弱不堪承担大统,但他们畏惧吕氏一族根深蒂固的人脉,不敢轻举妄动。表面上看来互相制约,实际上吕氏也不满太后没有大肆封赏吕家一门,如果此时嫣儿产下太子,吕氏有所依靠,刘盈的地位也有人拱卫,后继也算有人了。至于那个王美人,哪里需要尊贵的太后去考虑她该怎么办,从怀孕的那一刻已经决定她必死无疑,无论孩子由谁养大。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我的事太后似乎不知。未央宫中众多耳目,看来是瞒过了。皇上上个朔望之日虽有临幸未央宫,却不曾留意到我。那日惟恐他记起我,我藏身混在众多宫娥中,抬头看着那个在冰冷后宫中带给我片刻温暖的男子,他的眼神掠过我的头顶,不曾停留。原来这就是帝王的心思,但凡遥遥望去有些心动的都想要占为己有,真正拿到手了发现不过就是平常大家都有的东西,因无味而丢弃。更严重的也许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觉得这个东西还算耀眼,去寻找下一个心动了。自古帝王多薄幸,虽嘴上说不在意,却总是难以忘记那个寂寥的男子哀伤的神情和相拥而眠的温存,不能割舍。惊觉原来我也和其他宫人一样,心里笃定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总有小小的期盼。其实不过是一夜恩夕,哪里就来得天长地久无限恩宠,还是在危急重重之中保命最为要紧。

怀孕

皇后怀孕的事情因得到御医的证实而传遍后宫,皇上在被太后火速召见后选择保持沉默。

源源不断的庆贺人群进进出出,让未央宫变得异常的忙碌,内宫和外官命­妇­的往来让人接应不暇,送来的金玉绮罗各­色­玩物也堆满了未央宫两个偏殿。我除了叮嘱锦墨和其他宫娥小心外,就必须时时刻刻贴身服侍皇后,生怕有所闪失走漏了风声。“嫔妾率姐妹们前来恭贺皇后娘娘大喜。”内殿前一片花团锦簇,陈夫人和十几个妃嫔跪在下面庆贺,环佩叮当作响很是好听。皇后只梳了个随意的坠马髻,Сhā了一个镶八宝掐丝金步摇,丝丝络络的垂在耳畔,并未带耳铛。身上穿的也是宽大的家常衣服。斜倚在金楠木的榻上慵懒的看着下面跪下的人。

“起来吧,都是姐妹们,不拘这些繁琐的礼节。”皇后挺起身子,佯装着抬抬手赐众人席子。

陈夫人和王美人左右分坐四角镇席,其他的良娣、七子、八子俩俩分坐两角镇席于其下。

陈夫人笑着对皇后说:“皇后有喜是国家的大事,又恰逢王美人也有身孕,这是国家的福气,也是嫔妾们的福气。”嫣儿并未理会陈夫人的献媚,眼睛直直的看向王美人微微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思。

我轻咳了一下,唤回了嫣儿的意识。嫣儿对陈夫人笑了笑,把我昨晚教的话滚瓜烂熟的背出来:“夫人也要努力才是,为皇上多多绵延子嗣也是姐妹们的职责所在。”众多妃嫔皆点头称是。王美人面露不屑,虽也一同点头,眼睛却是四处打量。

王美人果然是个妩媚佳人。穿的是眼下风靡宫中的云锦,一反宽松大服,裁成窄腰大袖,后拖逶迤长摆有如凤尾,再配以缨络垂于身旁,摇曳生姿更显身形袅袅纤浓合度,那桃粉­色­映衬得皮肤皙腻,面似春露沾染的桃花,眉眼间顾盼生辉惹人怜爱。难怪如今她圣宠眷盛,实在令人艳羡。大概是知道她将来的结局所以对她特别的惋惜吧,我淡然的看着她,可惜了这般好模样。后宫之中,集宠于一身必然极怨于一身,堂下面的女子大多都希望她肚子里孩子消失的。烈火油烹繁花似锦让她太过招摇,激起许多的怨愤,甚至连太后也不容她。殿上的妃嫔们为了逗皇后开心,搜挂了肚肠想那些笑话讲给她,一时间花香云鬓,笑语软侬好不热闹,只是嫣儿却提不起兴趣,大家看见皇后阑珊的样子,纷纷压住了话尾慢慢的安静下来。

“诸位姐妹也累了,都回吧。”嫣儿无力的对众人说。一时间大家散去,我为嫣儿更换衣服,嫣儿叹了口气:“一看到王美人的肚子,我就害怕。”

我给嫣儿整理了发鬓:“皇后娘娘不必多想,您这也是做了善事。”“善事?果真如此,百般辛苦倒也值得,谁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呢?”嫣儿不耐烦地甩着袖子。

我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她说:“奴婢会多加注意的,为皇后娘娘您清减些辛苦。”

“如果本宫决定不装了呢?”嫣儿一副忿忿的表情,厉声问道。“皇后万万不可,那样的话,清漪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我蹲下在背后帮嫣儿整理寝衣领子,低声的说。嫣儿回头定定的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要探究我的内心:“清漪,告诉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拼命周旋其中?”看着嫣儿森然的面容,真相几乎脱口而出,转瞬之间,喉口一梗又吞了下去。嫣儿不会明了朝堂上的纷争,反而让她提早忧虑,不如缓些,一并担下顶了这罪名,于她有益,于是俯身下拜:“奴婢只是遵从太后的旨意,为皇后分忧,并未有其他隐瞒。”嫣儿摇摇头,凄凉的笑着:“原来你也不与我说实话。”她挥退我的服侍,回身挪步内殿,幼小的身形罩在宽大的白纱寝衣越显纤弱,冷风来袭,吹得衣角飞扬,衬得那身影孤凄清冷。我眼中翻酸,苦涩难言。只不过一步却离了千山万水,再也找不到那贴心相待了。

嫣儿的心思变重了许多,被人安排的命运让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未来,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幼小的她突然少了些往日的欢笑,与我之间也疏离淡薄,每日间忧心重重。

她嫌那些皇上太后赏赐的物品碍眼,说看到就心里堵得慌,命我和锦墨把它们分封赏赐到各宫。

我领命,挑了些茜羽缎和烟影纱先驱去毓华宫。锦墨很是兴奋,入宫虽有两个多月,却因为限制颇多不曾自由走动,一路上她开心的又笑又跳,我却看着她沉默不语。来至毓华宫,命人通禀。因是皇后赏赐,我立于宫外等待陈夫人出来谢恩领赏。

须臾片刻,宫娥搀扶陈夫人翩然而至。身后还随着一位也住在毓华宫的赵良娣。

赵良娣入宫三年,曾有身孕,后无故小产,思子过度的她冷慢皇上,失了宠爱,为保地位投靠了陈夫人。陈夫人看见这些赏赐自然是得意,毕竟其他宫里不过是些钗环而已,这些纱缎却是今年新进的贡品。 两人朝未央宫方向跪拜谢恩,旁边宫娥俯身向前将赏赐抬过头顶捧接过去。

“清漪姑娘万万替嫔妾谢谢皇后娘娘。”陈夫人起身后,客气不已,又命贴身的宫娥拿了对钏子谢我。我笑而收下,起身告辞,赶往王美人的广福殿。“依姐姐看来,皇后怀孕是真是假?”赵良娣一副疑惑的表情。陈夫人抿了抿宫娥送过来的蔷露掬花茶,回头看了看四周垂首而立的宫娥,遣退下去,放下茶杯,探过头说:“妹妹想想,那九岁的顽童如何怀孕,怕是太后出的主意罢了,皇上身体不好,他们吕家想找个继承大统的人而已。”“可是如何也瞒过了皇上?”赵良娣仍是未解。陈夫人用手指比了比建章宫所在的南面,轻蔑的说:“太后手腕凌厉无人不知,皇上自小就怕她,稍加威胁自然就服了。”赵良娣唬的面露惊恐之­色­,捂住了嘴巴,许久后惧怕的说:“姐姐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仔细被人听去,太后她不会饶了我们的。”陈夫人愤愤地说:“本宫怕什么?原以为本宫必然入主未央宫,谁知那吕家欺人太甚,摆个孩子坐那里,本来没有子嗣已经够惨了,如果再没了地位做依靠,你以为她会让我们好过么,如果有一天皇上的身子撑不过了,恐怕我们只能殉了,不然必会受她们揉搓。”赵良娣听到子嗣两个字兀自心痛,如果有子嗣……就可以像代王太后那样远离着危机重重的后宫吧?高祖的子嗣只要有分封的都可以接母亲去所属国居住,只是因为太后悍妒得到这样荣幸的也只有代国太后薄姬一人而已。据说当年她切掉自己的右|­乳­献给皇后吕氏,表明自己没有争宠之心,才在后宫得以生息,代王分封后接出皇宫居住。其余嫔妃全无好下场,如齐王的母亲被毒死、如赵王母亲戚夫人被做成|人彘,后宫见者闻者无不骇然。赵良娣幽幽的说:“算了,如果能平安过日子,不给家人带去灾祸,就这样了此残生到也是好事。姐姐不要想这许多。”陈夫人:“怕什么,看皇后她能撑多久,后宫里都非善类,怕是有人比我们更眼红呢。”

莫非…..?赵良娣为怕牵连不敢多问。端了茶杯来喝。谈话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中结束。我悄悄地绕过后窗的竹林,无声的从小路走出毓华宫。在我和锦墨出来的时候,见宫娥也被遣出远离,我心一动,让锦墨先去广福殿,我则抄小路环回后窗,却听到这样的对话。我嘴角翘了翘,陈夫人似乎比我想的聪明了些,能猜出太后同皇上的意思。只是这样的心浮气躁如何在深不见底的后宫生存?看来不足为俱。嫣儿至那日见到王美人肚子起,开始不再理会我们的所作所为,任由摆弄,每日里只管读书,厚重的竹简磨得手指起了水泡也不放下。我按月份给她添加垫在衣服里的棉絮,看着嫣儿的满脸虚汗,我希望冬日快些到来,嫣儿好少受些闷热之苦。转眼到了一月,连续几场的大雪罩上未央宫,满目间雪白的晶莹清冷,晃得人眼疼。四处是太监宫娥们清扫残雪。屋内暖炉烧的霜炭噼啪作响,烘的整个大殿如同旭暖拂面的四月春日。大瓶的梅花苍劲有力的盛开,或珠苞尚裹,或纤弱绽放,幽幽的散发着香气,我索­性­灭了正燃着的净渺檀香,怕它抢了梅花的气味。嫣儿挺着肚子歪在榻上看书,小嘴一张一合的轻读着。我无奈的抢过竹简:“嫣儿,该吃饭了。”她并不出声,只是木然的随我到膳桌旁坐下。只是就近吃着面前的脆腌冬笋,远处她喜爱的糟酿鹅,翡翠鲜虾动也不动。我无奈的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塞着东西,不辨滋味,劝也劝不得。

正在左右为难,团凤盘牡丹花的门帘被掀开,皇上抬步迈进,笑意盈盈走了过来。

出风的白貂皮的风麾,白­色­的团龙棉袍,映衬他的脸­色­越发的白净无血­色­。

我忙拉起嫣儿见礼,嫣儿只是寻常的福了福,我则大礼跪拜。“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的,总是拘这些礼很是没趣。”皇上拂了拂袖,示意让我起身。

我听命起身,叫锦墨去准备皇上用的箸碗。皇上拉过嫣儿,摸着她的头发,发现嫣儿一脸的别扭,再看那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怎么?嫣儿闹别扭,不肯吃饭?”嫣儿憋着嘴,眼含着泪珠滚来滚去,强忍着不让它们滴落。她回头撇了我一眼:“她们,她们都不让我出去玩。”“所以就生气啦?”皇上宠爱的揉搓着嫣儿的头发。“这样吧,嫣儿把饭吃了,朕带你出去玩。”皇上用手指头刮着嫣儿的鼻头,淡笑着许诺。

这是怎样的画面,让我一时有些失神。仿若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有些家的感觉。许久前父亲也是这样溺爱着我,母亲在旁看着我俩,温婉的笑着,只是如今那影像已然离我远去,再也寻不见了。不经然眼眶发热,转身仰头,顿回那险些滴落的眼泪。嫣儿兴奋得拉着皇上坐到桌旁,端起碗猛力的往嘴里塞着香梗米饭,大口大口的吞咽,生怕慢了些皇上就会改变主意。我回过神,帮皇上布箸碗,退到一旁。他并不动箸,只是笑着看嫣儿狼吞虎咽,怜爱的眼神慈爱无限。嫣儿三下两下就把饭吞完,摇着皇上的手臂说:“皇帝舅舅我们去玩吧,嫣儿都吃完了。”

“皇后娘娘请等皇上用罢膳再说这些。”我低头劝说。“没关系,朕不饿,你给嫣儿穿扎实些,外面可有些冷呢。”皇上起身把嫣儿推过来。

我忙跪下说:“皇后有身孕,太后说不宜出行,望皇上见谅。”皇上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促狭一笑,探身附在我耳畔说:“朕相信你知道怎么和太后说。”

温热的气息让我骤然失神,没了辩解的力气,只好顺从。我叹了口气,起身给嫣儿找来四周用玄狐狸毛押边的羽缎披风,又在头上戴了风帽,白貂的抄手里点了紫金怀炉。皇上看嫣儿穿戴整齐了,转身向我说:“你也去挑件厚实的衣服,一起出去。”

我遵旨,穿野鸭子毛的披风,带上抹额跟随着皇上,拉着嫣儿走出栖凰殿。

小心步下台阶,没等反应过来,嫣儿一把抓起雪团向我扔来,躲闪不及正中脸颊。嫣儿笑着蹦跳地跑开,那笑声仿佛把这几个月来的不快忘记在脑后,笑声感染了我,用手擦下脸上的雪,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皇上很快加入战斗,雪团一股脑的向我砸来,我四处拼命躲逃,越是跑得狼狈嫣儿笑的越是开心。我偷了空藏在殿前的铜缸后,寻了个机会把握在手里的雪团扔了过去。皇上和皇后怎能容许奴才大逆不道的还击,所以我的雪团故意偏了些砸中皇上随身的小太监。

原本我们三人的打闹就引得太监宫娥们驻足围观,一个雪团立刻引起小太监们的奋起攻之,而我身旁的宫娥们也开始到处制造雪团回攻。霎时间未央宫白雪飞扬,欢声四起。嫣儿和皇上夹杂其中伺机偷袭。嫣儿和皇上衣服的颜­色­在雪中映衬的分外耀眼,,却不曾有人胆敢还手,他们俩乐得安全,下手愈加的猛烈。漫天都是雪团带起的雪粒子飘散,闪闪发着银光,耀眼夺目,空气中漾散着清雪的味道。

到处是白影乱飞,唉声一片。大家都变成了红鼻子红脸颊,虽然冻得手都无法握起,但仍拼命抓着雪。

宫人们气喘吁吁,有些小太监打输了,赖在雪地上不肯起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雪如同雪人,逗得嫣儿大笑不止。玩得累了,嫣儿索­性­坐在扫­干­净的台阶上,我跑过去把她拉起来,用手帕拍拍沾在裙摆上面的残雪。皇上也走了过来,拉着嫣儿的手说:“高兴吗?”嫣儿快乐的点点头,红彤彤的小脸上漾着笑。“那就回去吧,别冻着。你看清漪也冻坏了。”话听在我和嫣儿的耳中激起了两个不同的反应。我羞红了脸,如此关心让我无措。嫣儿看着我,用小手把我冻僵的脸包起来,哈着气,那白烟拂过我的睫毛,痒的我笑起来。

“奴婢不冷,皇后和皇上回殿吧。仔细冻着身体。”我笑着说。嫣儿拉起皇上的手,快步进了殿。锦墨和我拿着雀尾拂清扫帝后身上的雪尘。

“皇上今天留宿未央宫吗?”我小心翼翼的问。“朕还有奏章要看,起驾回凌霄殿吧。”他看了看时辰说。嫣儿的挽留自然是没成功,撅着嘴生闷气。随行的内侍服侍皇上登辇离去。送罢皇上,我笑着帮嫣儿换上家常的寝衣。刚刚服侍嫣儿靠在榻上休息。建章宫的黄内侍就传话让我过去觐见。我想了想,觉得突然。嫣儿也立刻起了身紧张的看着我。我安慰她:“奴婢一会就回,娘娘先睡吧。”给嫣儿盖好被子,吩咐锦墨好好照顾皇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就随着那内侍前往建章宫。

杀戮

已近点灯时分,宫中的永巷腾起一片冰冷雾气,道路变得灰暗不清,前面一盏气死风羊角灯引领着我前行。­阴­风阵阵,尚未清扫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出来的匆忙,忘记换了雪鞋,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鞋已经湿透,布袜冰冷的贴在脚上,没过多久脚也逐渐失去了知觉,有些痒,怕是要冻伤了。

冰冷的感觉让我心沉到谷底,后宫点灯时分必然宫门落锁,若非皇帝召幸不得擅自离宫走动,深夜如此传见,必不是好事。到了建章宫宫门口,通禀传见。只开了小门,翩身进入。此时的建章宫不似我上次来的模样,无尽的黑暗夜­色­让它多了些­阴­森,半个月亮也无,偶尔有只乌鸦驰过,凄厉的声叫让人毛骨悚然。太液池幽暗无底,水深如墨,像是能把人吸进去,池上吹来­阴­冷寒风,让人心悸。我低头走入正殿,齐嬷嬷迎上来,低头与她见礼,她并不答话,面无表情,转身引我入内殿。

心登时凉了五分。刚入内殿,一声拍桌巨响回荡其中,我连忙跪倒,头顶在榻前的驼毛地毯上不敢窥视。

“大胆的奴才,先拉出去廷杖二十,再来问话。”不等我弄清原因,上来两名太监已经将我拖了出去。我惊疑,却不喊冤枉。将我趴放在一条长凳上,不褪中衣,左右开弓,七寸宽的板子雨点般的落在我身上,那痛可比钝刀割­肉­,几下过后,皮开­肉­绽的伤处粘上板子残留的血迹污物,牵动着全身跟着抽搐,疼得连心都跟着揪成一团,我暗咬牙关,不曾痛呼一声。二十板下来已经神志模糊,掌刑的黄内侍见此端起一盆刺骨井水当头浇下来,激得我浑身战栗。又由那两名太监将我拖回内殿,身下拖出一条蜿蜒的猩红血迹。我白着嘴­唇­,无法跪起,只得全身趴在地上叩谢恩典。全身被冰冷井水塌湿,身前很快汪出一滩水迹,映照出我现在的狼狈,散发顺着冷水垂于面前,连眉毛也全是水意。太后怒目横视:“你可知错吗?”“奴婢知错了,谢太后不杀之恩。”我虚弱的回答。“你错在哪里,可知道吗?”太后依然怒气未消。我喘了口气说:“奴婢不该让皇后娘娘出去玩雪。”“哼,还有些自知之明。混帐主意可是你挑唆的?”太后不理会齐嬷嬷劝阻的眼神。果然我猜对了。“奴婢不敢。”我知道不能说出任何人,否则意味着我不能保守秘密。“倒是嘴硬,秀玉读给她听听”太后扔过一捆竹简,清脆地摔在我面前。

齐嬷嬷拾起,清了清声读起来:“一月初七,后不食,上至,允其食罢嬉雪,后悦,遂与上同往。萧清漪劝,上不听约其一同戏雪。时至酉时毕。上出未央,后休憩。”我心惊,原来所布眼线这样细致,事无巨细全然回禀,为什么那件事没有东窗事发呢?

我忙叩头哀求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太后不要为奴婢伤了身子。”“你说哀家该如何惩戒你呢?”太后笑道,笑得突兀,没有道理的让我心一沉。

“奴婢万死难当其咎,甘愿听从太后处罚。”我低声回答。“未央宫的这些人都知道皇后身形轻盈如同未孕,而传出去后宫也难免有所猜测,既然知罪,就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带秀玉去,让今天所有陪你们玩的人都闭嘴吧。”

寒风吹过大殿,扬起窗前垂落的黑­色­布幔,我冷得打颤。只是这样一个理由却要赔上许多­性­命,我不忍。“还有,皇后从今天开始禁足,直到产下皇子。”太后补充道。我知道如若不去做,此事无法平息,甚至牵连更多。只得违心答应。被人拖到长春藤凳上抬回未央宫。齐嬷嬷跟随,一路上寂静无声。

赶到未央宫时已近戌时,宫门上的人不等问话已经被齐嬷嬷带的侍卫拿下。

还没等宫内的太监宫娥醒过神来,齐嬷嬷又持太后虎符调配御林军把未央宫围个水泄不通。

宫门内外站满御林军,人声鼎沸,火光通明。嫣儿闻声早已跑到殿门,谁知迎面看见我被人抬进内殿,唬得出不来声。

我被撤掉凳子扔在内殿正中的地面上,但却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只觉得血一点一点从身体内流失,每流一分身上就凉透一截,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内殿的光照得人影白花花的,频频晃动,看不清楚。未央宫前前后后的宫娥太监全被圈起来,皇上身边的随行太监也未能豁免,全部被御林军拖了来。没过多久,四处奔逃的宫人们都被御林军抓住按在地上用绳索捆绑,每个人嘴上都套了牲口用的嚼子,推攘着拉出未央宫。整个未央宫一片呜咽之声。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哪里了结这些无辜­性­命。此番血洗总共是八十九人,整个未央宫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嫣儿浑身颤抖躲在床角旁嘤嘤的哭泣,我则趴在地上气息微弱。空旷的未央宫长风直入,惊得我猛地清醒。身后的伤让我失掉意识,忘记了还有锦墨,强挺起身想去寻找她,却因伤无法前行,只得用手撑了爬出去,高呼“锦墨,锦墨。”

无尽的黑夜里吞噬了我的呼喊,无人应答,我撕心裂肺得痛哭,以手捶地,皮­肉­虽已破缺,不若心痛锥心刺骨,很快,黑亮的金石砖上沾满了一个个手形血痕 ,我在伤心欲绝哭喊后也昏了过去。

恍惚中听见锦墨的叫喊,隐约有两个御林军架着她的胳膊往宫门外掳,她大叫着让我救她,明明只差一步却怎么也追不上,我踉跄追着,却因无力歪倒在一旁,刺心的疼痛让我说不出来话,犹如被人掐住了脖子。猛然­干­涩的喉咙有股温热的液体流入,也让我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迷蒙看见一抹白­色­身影,他左手环我在怀,右手端着茶杯,疼惜的看着我。

我急切地望向榻外,寻找锦墨的身影。并无踪迹。只有嫣儿跪爬在榻边上,眼中尽是关切。仓惶的小脸上布满泪痕。我强忍不住的泪水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原来是梦,锦墨终没逃脱血洗。

他用袍袖擦拭我的泪,痛心的叹息声从嘴中传出。哇的一声,嫣儿压了许久的恐惧一刻间窜出,边哭边抖。嫣儿的大哭触动皇上的心思,最后的局面便成了三人相顾垂泪的局面。窝囊的皇上,幼小的皇后,和身无依靠的我,奇怪的气氛让我尴尬的无法面对。更何况还有那无时不在窥视的眼睛。收起眼泪,我推开皇上,冷冷的说:“奴婢没事了,请皇上保重龙体吧。”

显然他也意识到这样做的尴尬和危险,满心满腹的话咽了下去,只低声叮嘱道:“好好休息吧,有事叫人传御医。”转身走到殿门口,停下想了想,还是踏步跨出殿门起驾凌霄殿了。

我费力撑住双肘想起身,嫣儿疑惑。我低头说道:“这样不合规矩,这是皇后的凤榻。”

嫣儿显出前所未有的固执,仿若前些日子的隔膜从未存在,将我按倒在床,急切的说:“我说行就行,清漪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让她们熬药去。”她快步走到门口,叫来一个红衣宫娥。

看着红衣宫娥陌生的面孔我知道,经过这番的大动­干­戈,未央宫已经没有服侍的人可用,自然需要再挑一批来差遣。只是混有几个眼线有几个细作就不得而知了。一碗浓浓的药汁没过多久就被端到我的面前,想起锦墨那可爱的笑脸,我黯然,哭得无声无响,狠狠的端起碗喝下去。我不能死,死了没人可以替锦墨报仇。想摔碗来祭奠锦墨的惨死,却又怕有人传到建章宫耳朵里,只能颤颤地轻放桌旁。

大概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因为受制于人却不得不小心堤防。满心的愤恨无处可以发泄,憋得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身体剧烈的发抖,硬是抹­干­泪水咬牙切齿。嫣儿见我难过,无措的坐在我身旁,只是用手轻拍我背,她哭得小声,微颤的弱小身体让我意识到,她也被吓坏了,娇养在公主府了的她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我深吸口气,哑着嗓子安慰她:“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我害怕,清漪姐姐你跟我睡吧。”嫣儿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在灯下闪光。

“这……,奴婢睡地上吧,让人把奴婢的床铺抱来。”我有些为难。“不要,睡上来吧,我们一起睡。”嫣儿不等我推辞,脱了鞋袜爬上榻来,怕碰到我的伤口,轻轻地钻进锦被。无奈之下,我挪了挪身子让她睡到榻里面。把被子给她掖好,用手肘撑住身体,拍着她的背让她入睡,而泪却一直没停过。从嫣儿稚­嫩­的小脸上,依稀间仍能看见锦墨朝我撅嘴撒娇的样子:“姐姐你留着吧,等我要的时候再来拿。”锦墨,姐姐宁愿用全部东西来换你的­性­命,哪怕用姐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锦墨你能听见姐姐在叫你吗,你能知道姐姐在想你吗?我哭着,不敢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碧­色­锦线绣成的方枕上,­阴­了一片冰冷。

夜话

那些太监用尽全力抽打的伤好的奇慢,十天过去,也只是能翻身而已。嫣儿以我需要养伤,她独自一人害怕为由留我在栖凤殿同住。血洗未央宫一事似乎很快就被忘记,而其他后宫嫔妃也全然不知。想来那太后身边的齐嬷嬷也是狠辣角­色­,手法利索办事稳妥。对锦墨的思念和愧疚让我极少进食,原本就清瘦的身量愈加病意十足。虽然如此,却没忘记帮嫣儿添加棉絮。嫣儿在一次想要出殿散心的时候被几位脸生的嬷嬷们拦住,才知道太后的禁足令。从此嫣儿想要晒晒太阳也是奢望。每天白日我和嫣儿对视,苦笑着各自拿着竹简来看,盼时间飞渡。夜里就相伴同睡一床,有所照料。还在长身体的她沾枕就睡,而我则辗转反侧想起锦墨无法轻易入眠。是夜,三更天的更漏声让我回过神,原来到了这个时刻。我长叹了一声,想躺下休息,但酸涩的眼睛却总合不上。门外有开启宫门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因夜静显得悠长。都这么晚了谁在开宫门?我摒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好像有两个人悄然走进殿内,我惊得想要大声呼救。一时间声未出口,一方白­色­的团龙手帕已然盖在我的脸上。团龙手帕?我决定闭嘴。两个人轻轻掀开被子,另用大毛的毯子将我裹住,抬出殿外。蒙着帕子的我,顺着帕角往下看,抬我的人身旁都挂着福瑞挂佩和宫禁门牌。看来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心顿时安稳了些。出了宫门,将我放上绮丽宫车,这春恩凤鸾宫车是妃嫔奉诏侍寝时乘坐的。我犹豫了一下,却强扭不过只得斜歪着靠在车壁。宫车四周挂着叮当作响的挂饰,车启动时随车摇晃起来,甚是好听。我冷笑,这是多少后宫女子梦寐以求的声音,荣辱宠衰都依靠此声往返相伴。也许只有几次就再也听不见。后宫最不值钱的就是美貌,稍纵即忘,旧人哭新人笑的的历程从来都是周而复始,源源不断,我不想当这其中的一个,也不能当。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车停下来。福公公守在凌霄殿门外,见春恩车到,叫人抬我下车,送入殿内。由于被人仰抬着,我目光所及尽是凌霄殿的巨梁,大红的巨梁上盘着赤金长龙随我移动而前行,怒目横视,飞爪喷雾,身上的龙鳞片片匝起。几人将我侧放在榻上,我掀去龙帕,回头望去。万龙榻在殿东靠窗位置,嵌碎销金的方砖如镜般长绵不见头,每十步就是孩儿臂粗的腾云绕龙的红烛。十二扇通天落地的白罗琦纱被镶金汉白玉的挂钩挽起,让大殿显得肃穆。榻前一个福字纹双耳铜香炉正渺渺的吐着香气。背着烛光,一个黑影走来。定睛一看顿时窘了,强撑着想要见礼。皇上走到榻旁将我揽住,回身脱鞋坐在榻上,拥我趴在他胸口。此时的他穿着白­色­的寝衣,微热的体温带着药味传给我,我心鼓敲个不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奴婢身有伤病,不能侍驾。”“朕知道,只是想找你过来说说话而已。”他的脸上闪过异样红晕,淡笑着如清涩少年,抬手往耳后帮我抿去了乱发。我顺着他躺卧的姿势轻附在他胸前,他凝神望我。“害怕了吗?”他轻声相问。我不语,只是摇摇头。一时想不出话来讲,只是低头扭着他的衣角。“你看,今天的夜­色­多美。”他助我翻身看向窗外,将双手环住我腰,将我包围在他的气息里。

窗外月还是满的,月­色­极明。凌霄殿外的万物都淡淡的披上了黄|­色­的光晕。远处有上林苑的后山层峦叠嶂,幽暗的让人向往。远处未扫的残雪莹白无暇,仿佛人世上从来都是如此­干­净,没有肮脏。

一阵夜风经过,吹得人寒冷,微微抱紧双臂,却因为舍不得景­色­不肯关窗。

突然被风呛住了嗓子,猛咳起来,眼泪都因咳嗽溢出。他细心的将被子给我盖上,把窗子合上。已有宫人把那层层叠叠的纱幔放下,隐隐的如云端雾里。许久谁都没说话,我只能感觉温热的气息吹在颈项,痒得心乱如麻。“委屈你了。”他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无限的痛惜。区区几个字让我连日来的憋闷与痛苦仿佛如喷薄的井水迸了出来,伴随着浑身剧烈的发抖泪如泉涌,这样搜肠刮肚的哭让我几欲昏厥。他默不作声,只是扳过我的身体,让我趴在他的胸前哭个痛快。良久后哭得没了力气,才发现他胸前的已经被泪水晕湿了大片,抬头看他,他也痴痴的望我。

“奴婢失仪了。”我收拾了泪水强忍下心中无尽的哀恸。“朕无力帮你,朕对不起你。”说到这里他紧握拳头,手背因用力变得青筋凸起,关节也泛起了白­色­。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他也有他不得已之处。“第一次见到你,朕就发现你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他黯然的说。

“朕知道自己不能保你周全,所以只好顺从你的意思,放你一条生路。只是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朕做不得主。”自责的语气隐藏了太多的无奈,让人听了无不动容。高祖征战多年,漂泊不定,皇上年幼时看多了血腥厮杀,过着动荡的生活。皇上登基后太后朝堂听政,事无巨细均要回头问过母亲的意思,甚至掌管大汉兵马的虎符也在太后手中。他这个皇上当得名不副实,无力左右任何事情。“还记得你跳的那个翘袖折腰舞么,那是朕小时候看过最美的舞蹈,戚夫人美的惊人,舞的眩目,父皇在世的时候总是拍着桌子击打鼓点为戚夫人伴乐,那时候我觉得戚夫人就是传说中的女娲娘娘。”皇上说起戚夫人时的神情美好而向往,似乎回味着年幼时最心爱的却得不到的玩具。

突然他神­色­黯淡:“只是后来再看见戚夫人已经是人彘了。朕无法想象那呜咽滚在污物中的人球竟是当年让人惊艳的戚夫人”我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默不作声,听他絮说。皇上似好久不曾有人听他说话般,独自呢喃着:“看见你跳那舞,朕以为是戚夫人回来了,以为一切丑陋都不曾出现在朕的眼前,那些不过是一场噩梦,母后还是朕年幼时慈爱的母后。其实不过是朕自欺欺人罢了。”“皇上,节哀。”我悄声安慰。“其实朕很想你,又怕给你带来危险,只能得借着去看嫣儿的机会好好的看你”他把心中憋闷已久的事全吐了出来。我怎能不感动,堂堂帝王居然需要挖空心思找借口看我,如此心意已经重于一切了。

他长叹一声:“其实朕也想过要给你个名份,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旁,只是你那天说的风霜相逼让朕害怕失去了你。”他鼻音沉重,似有不舍。当然不能那样做,那样如同置我于烈火之上,且不说太后如何,单是后宫的众多女子怕也难以应付。突然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期冀的说着:“不若朕同你逃出着囚宫,寻个偏僻的地方,过个安稳平静的日子,好么。”那种空梦繁花般的日子,也是我渴盼的,与心爱之人携手相伴,笑看云起,再无世间烦扰,岁月靖好,执手偕老。只是这梦远得不可触及,我已然深陷宫闱争斗+无法脱身,自由也变成了需以生命换取的昂贵期盼。我摇摇头,他震惊:“你不愿?”“并非不愿,只是奴婢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忧虑。空想无用,一切都不可能付诸实施,嘴上说的再美又能怎样。他的眼神骤然黯淡,显然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偶尔闪过的一丝奢望,不过我这般冷静的拒绝也伤了他作为男人的心。空气一下子僵持着,我懊恼自己说话无所顾忌,他感叹自己的幼稚。彼此拥着却再无话可说。不到寅时,福公公在殿门外清了清声:“皇上,是否送萧清漪回未央宫。

还在假寐的我突然起身,竟然忘记时辰,如果被人看见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皇上也起身不,满的答道:“慌什么,准备车辇吧”再度望向我,抬手帮我梳理散乱的发辫。因是和衣而卧,衣裙上布满了褶皱,他低头用力抚平,又抻了抻裙摆。长叹一声:“走吧,一切小心。”虽有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我不能起身告退,只能由两名太监披上毯子抬出凌霄殿。几乎在他为我整理衣服时我就以为他是我此生的良人,风霜相逼也罢,孱弱无能也罢,我都愿意为他踏入纷争后宫拼出个出路。还未回神,已坐在车中。车走的很急,颠簸的厉害。刚到未央宫,寅时更漏响起。未央宫门微启,我心里了然,未央宫中除了太后的人,原来还有皇上的人在。

两名小太监慌忙的抬上我,贴着门进入,疾步进入内殿。走到床榻旁,掀起纱幔。我一眼看见嫣儿,夜深微朦,我仔细端详许久,还好嫣儿没醒。

那两名小太监将我轻轻放下,俯身告了个罪,转身离去。我回头看着嫣儿,心中百般滋味。自然又是一番愧疚。一夜的折腾倒也困乏了,刚挨上枕头眼睛就不听使唤的想要合拢。算了,天大的事也要明天再想,今夜必然好眠。须臾片刻,沉沉睡去。

李代

一连五晚我都是被夜半时分从未央宫抬出送到凌霄殿,凌晨时分再由凌霄殿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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