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未央._沉浮 > 诀别

诀别

,刻骨缠绵,熬尽心力,原来被我们睡去的时间是可以做这样多的事,多到改变了大汉的命运。他语声低哑,有些模糊不清,“抓住了?”我阖目不语,哭­干­涸的双眸中涩痛难当,默默地点头,却再不想开口。“你已经为灵犀报仇了,难道你不快活么?”他用温暖的手掌抚摸我有些刺痛的面庞。那是哭后被风刮痛的地方,也是我身体上唯一能感觉到疼痛的地方。我默然抬起头:“那圣上快活么?”杜战是刘恒心头的刺,如今拔了去也该是高兴的,不是么?刘恒冰冷的眼底泛过一丝莫名的伤,恍惚的笑着。多少年了,杜战与他的情义不止是君臣,一同卧薪尝胆的他们更是多了亲缘,更是变成了朋友。一次次厮杀征战,他都陪在刘恒身边,他都是最誓死效忠的先锋,今日,这个忠诚变了味道,他不得不反,他也不得不杀。皇权,最高的顶层。它不管是否踏着血路走来,也不管是否是同生同死的兄弟,哪怕你刨开的是最热忱的忠心,也必须要死。因为帝王的威严,因为震慑天下,也因为至高无上。“朕快活,只是我这里难过。”良久后,刘恒才用最疲惫的声音指着胸膛说道。

皇帝是快活的,可是刘恒是难过的。这是一场局中局,没有人真的胜了,也没有人真的败了。当年刘恒肯放手杜战去是镇压淮南国,平服诸王的蠢蠢之心。也许杜战根本不知道,在他身边还有诸多的眼线。在他拥兵不回时,朝堂上更是有压制他的兵马。不动,并不是惧怕,而是未到时机。刘恒手中的一根丝线始终牵动着前方,虽带着不易察觉到的细,却是诸事万有的保靠。

为何要将自己逼到绝境?这句话已经不用问了,刘恒一生都是为大局考量。他一向以退为进,这次结束后,将又会拉开一场平服的战争。那些在这次僵持中拥护杜战的诸侯们最好各个寻机自保,否则,已经活跃在刘恒眼前的他们必定是下一个目标。十万兵马在杜战策马离开之时就已经被接管,手持皇帝虎符的是骠骑将李长德和他的长子李广。

那是杜战多年的亲信,更是皇帝最最忠心的臣子。接管并不顺利,但是还在稚龄的李广表现出了让人刮目相看的能力。禁管军门,执掌灯火,若有不服者格杀勿论。五个反抗人的头颅高悬下,不消一个时辰,大军的局面已经基本平定。

又是一场军变,而掌握他们的是我眼前文隽的夫君。他眉眼柔顺,却是暗藏刚毅。

了解和不了解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很累,很想休息。再不想象今晚一样彻夜不眠,再不想象今晚一样哭伤了双眼。其余的一切都交给我的夫君罢,他是天下无尚的君王,更是最该得到赞美的帝王。

静静的,我笑着。趴伏在他的膝上缓缓地睡去。只是在梦境中仍是对灵犀的许诺:“本宫不杀他,本宫还要让他娶你!”

犹疑/杜战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是倒叙,是杜战一生的反转。

我已经带好帽盔,你们就打吧!臭­鸡­蛋,白菜叶,不过我再次声明,不许打脸,就靠这家伙吃饭呢!一块奢华的丝帛摆放在案矶。那是太后的密令。杜战缓缓扫视着眼前的字迹。这是太后的笔迹没错。很多年前杜家曾几次得到过太后的敕令,所以他也是常见的。只是他仍是蹙眉,这个时候让进内宫,实在带着些许的蹊跷。杜战抬头,看向帐篷外。那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象,巡逻的士兵穿梭着来去,而众多魁梧的将领都站在外面等这自己的召唤。究竟为何?太后让自己深夜探访?难道……?杜战轰的一声拍在案矶上,厉声问道:“宫中最近可有什么变化?”

下方跪倒的黑衣内侍颤抖着身躯说:“没有,只是锦晨宫慎夫人现在还在建章宫等将军呢!”

杜战冷冷凝视着他:“你再说一遍。”那内侍不敢反驳,就照着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一个字都没错,前后都对的上,看来不是谎话。

难道是她还没动手么,可不是已经说好了么等她动手让那妖­妇­下狱,然后再由他来亲自上奏折废后么?为什么现在又平白去和太后联手?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帐篷外零星的火把让杜战心有着一丝犹豫。去还是不去。他端起那块丝帛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肯定是太后的笔迹!那印玺也是真的。

杜战将佩剑弯腰放在桌案,他搀扶起那个内侍。必须有此一行,他不可能将太后置于危险之中不管不顾,毕竟无论从慎夫人口中,还是从自己以往的了解,他都知道,那个女人绝对不那么简单。

~~~~~~~~~~~~~~~~~~~~~~~~~~~~~~~~~~~~~~~~~~~~~~~~~~~~~~~~~“臣怕是无力能救夫人,还另请高明吧!”杜战拉过白马,转身离去。这白马通身是雪,长长的鬃鬓仿佛能扬风逐日。它是太子练习骑­射­的马匹,也是杜战从御马监里挑出的伙伴。杜战最喜欢的莫过于是它从不吃旁食,眼睛里也只有主人。发出阵阵哀鸣的是身下趴伏的女子,披散的头发下是苍白惶恐的面庞:“嫔妾知道将军是不屑管这些事情的,可是将军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宫廷中的校马场是很空旷的,而此时面前慎夫人的下跪让杜战的心骤然抽紧,只觉得闷的发慌,而这块大大的空地也变得狭小拥挤。他眺望远方,长吁一口气,将心情慢慢平复。不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该再去想这些。“夫人还是回吧!臣确实无能无力!”杜战将马鞭转手,拉过缰绳向前。狂风凛冽下,他的衣襟翻卷,杜战知道自己已经再无能力来管这些琐事,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个太子太傅,教导太子骑马­射­箭练习身体而已。“杜将军-!”一声厉声叫喊,让杜战停住了脚步,那­妇­人竟扑到了马蹄下,眼看四蹄纷乱,那马也有些受惊,嘶鸣着抬起前掌。若是踏下,必然就会断了几根肋骨。杜战狠狠地拉扯住缰绳急忙后退,由于用力过猛,直直的拉着马转过了几圈才慢慢停下。

杜战漠然看着那个用自己­性­命来求救的女人,神­色­复杂。她是那个女人的表妹,不,如果那个女人是莲夫人的话,她就是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究竟是怎样的危机让这个女人来求救一个和自己根本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杜战蹙紧了眉头,将声音冷下来问道:“娘娘是想让臣死于非命么?”抬起的脸上带着泪痕,那是一双最凄惨的眸子,和他心底的那双坚强刚毅的眸子不同,这双更能软化人心。惨然一笑,锦墨开口,“今日我儿刘揖被溺,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那又如何?”杜战仍是冰冷开口。“如果嫔妾没有记错,世子也是这样死的!”锦墨抬头,哭声更大,见没有动静,她又接着说道:“虽然臣妾进宫时间短,没有什么资历,可是也听别的美人说过,世子是很听话的孩子,若不是有人故意,他绝对不会涉水玩耍,今日揖儿再次溺水分明就是故技重施,若是抢救不及时,怕就已经去和世子做伴儿了!”锦墨一哭一顿,字句咬的圆满。她也在赌,赌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对姐姐有多少的恨意。杜战低头不语,这么多年了,那件事他很少提及,仿佛一切烟消云散,不过是场过往而去梦罢了,只是妹妹太喜欢那个孩子,把他召回陪伴。可是今日,就在这个女人衣裙上的水迹还未­干­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很介意,那件事情从未离开心底,也从未从脑海中忘记。真的是她动手么?当年她回身离去时的刚硬眼神是那样的无愧,甚至压住了他想要挥舞的宝剑。如果有愧,她不会走的那般自然。到底是谁,又该相信谁?锦墨悲戚的声音还在脚下,如果她是莲夫人的亲妹妹,又怎么会被如此迫害?

于是冷冷一笑:“皇后娘娘不是夫人的表姐么?为何还会这样对待夫人?”

“将军有所不知,嫔妾自从得到了圣上的眷顾,姐姐就一直不高兴,嫔妾天天去未央宫下跪赎罪,却依然得不到姐姐的原谅,姐姐她恨嫔妾抢了皇上,更恨朝中大臣有人保举揖儿做太子。其实当年世子也是同样处境,若不是阻挡了刘启的道路,姐姐怎么会痛下杀手?”锦墨仍是哭泣着,揖儿还躺在床上,御医摇晃着头都说孩子身体薄弱,未必能活得长远,可是锦墨不依,这个孩子生的艰难,还在肚子里就险些被勒掉,虽然那次是为了活命,可是如果现在不给他最好的,自己的愧疚该如何补偿?自己还配做一个母亲么?刘熙,熙儿,你也是因为挡路被清除的么?杜战闻言眯阖了双眼。手里用力攥握的缰绳将马勒得嘶鸣。泡肿的熙儿,是那样的小,他才七岁,却受到这样的折磨。一想到这里,杜战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扼住,紧紧地透不过来气。若是揖儿活到现在,他也应该娶妻生子了……锦墨见杜战眉目有变,又急切的爬了两步,“想来将军并不知道,当年阻击匈奴后,为何回来就只得了个教导太子骑马的差事!”杜战凛着脸望向她。这一点杜战确实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章平侯外表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暗下被架空,但是桀骜的他不肯再和皇上讨个说法,如今被她再次提起,自然勾出他的狐疑:“为什么?”“据嫔妾听说,皇上是要封将军为平远大将军的,只是……”锦墨欲言又止,眸子里写满了惧怕。杜战回身看着她,“娘娘但说无妨,臣也做到心中有些掂量!”“听说是姐姐不让皇上这样封的,她怕将军势力庞大后为世子的事情再次找她算账!”锦墨畏缩着说出,声音虽小却把杜战震得一晃。原来如此,在那场血­色­厮杀背后一切是这样丑陋无比。阵前自己是她用惯的杀敌工具,阵后,自己却是她忌惮的敌人。好狠心的妖­妇­,枉费他这么多年的忍让。原来都是被她轻易算计了去。杜战越是气急,越是笑了出声。锦墨在旁观看下,有些惶恐,怕自己一个不备再被他伤到了身体。好个窦漪房!你的计谋好深啊!想到这里,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灵芝玉佩,绿意流转之下,他­唇­角浮现悲凉的笑。这也是她的手段么?用灵犀来牵制自己?她在为自己铺路么?只可惜这路就此断了!啪嗒一声杜战将那玉佩摔在地上,恶狠狠地蹬着双眼说道:“夫人不用再说了,如果有什么用得着杜战的就和臣说,只要是能对付那个妖­妇­,臣都一路奉陪!”杜战起伏的胸膛给了锦墨最好的答案,他怒了,怒了便好!“等臣妾把事情想好了定会给将军一个答案,只是……”锦墨回头看着那地上的玉佩笑了一下:“只是将军的心意嫔妾也清楚,嫔妾发誓,废后之时,定会保灵犀姑娘平安!”

杜战冷冷一笑:“娘娘记得就好,另外臣还想问娘娘一个问题,皇后倒是是不是惠帝的莲夫人?”锦墨顿了一下,脸上涌起不自然的笑:“当然不是,若是的话又怎么能活着走出汉宫?”

杜战看着锦墨的脸,定定的看着,半晌才笑了出来。~~~~~~~~~~~~~~~~~~~~~~~~~~~~~~~~~~~~~~~~~~~~~~尘沙飞扬下,杜战凝视眼前这个女子。她是王后,却也是他用一生去怀疑的人。昨夜的厮杀还没有缓过­精­神,杜战眸子里仍是带着戾气。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突然升起诸多不舍!只是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就是必须把她救出苦海,而此时,灵犀正在陈家被囚禁,一切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灰蒙蒙的晨光让人也变得晦暗难辨,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恍惚中他甚至开始无措。

她身份不明,她是汉宫出来的­奸­细,她刚刚的那次回宫也许是为弥留的吕氏再传代国的信息,她甚至还是害死熙儿的凶手……太多了,多到慢慢的杜战开始愤怒,那怒气起的很快,他甚至必须压抑自己才能不再次拔剑把这个女人斩杀。突然,她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虽凉,却是穿透了迷蒙的沁人薄雾。不等杜战说话,她已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走一歪的柔弱身躯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刚毅。她答应过他,要去换灵犀的­性­命。只是,杜战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她布满伤痕的双脚,红紫相间下,竟是那般骇人。

咬牙,挥剑,斩断前襟两块青布,扬手之间,杜战拦住了她,她的冷,怒目横对,却让杜战的心蓦然一动。默默无语的递过那残布,却是最纯净的心事——只是想让她不那么痛而已。

她滴落尘土的泪,杜战也看见了,只是再不能做出其他,她,是他一生难以信任的人,从他第一眼就知道,她绝不简单!~~~~~~~~~~~~~~~~~~~~~~~~~~~~~~~~~~~~~~~~~~~~~~浓烈的酒,是醉人的药,喝了就可以忘记很多的事,这一点,杜战很清楚。

四下寂静的将军府中,他再不用佯装斯文,周旋那些虚伪的笑。一坛烈酒,他笑着举起,倾倒之下,急流飞泻,直冲入喉咙。痛快!远比坐在那王宫里的盛宴上,慢慢嘬着琼浆玉液痛快。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谁能伴自己共醉?是恬笑的灵犀么?杜战将身体依靠在巨大的花石上,宽纹的袖笼是纯白的颜­色­。今日他未着甲胄,只因为要进宫赴宴。赴宴,哼!杜战冷冷的笑着,带着最深的不屑。那不是赴宴,只是为灵犀找个好归宿。归宿?归宿!眼前的迷离让杜战笑弯了眉目,往日的­阴­冷刚硬全部被这笑打破了幻像。

灵犀是个好姑娘,她甜美可人,婉柔娴雅,甚至还忠心耿耿。可是杜战就是因为这个忠心耿耿才不能娶她。娶了她,就等于娶了­阴­谋,娶了她,就等于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他不能,他是代国的镇国将军,他不能,他更是代王的贴心知己。不能,杜战狠狠地点头,对,不能。若是靠近,怕是会更难做,所以不如离去。周相的孙子也不错,跟了他或许要比自己好得多。毕竟他总有戒备,对灵犀还是对哪个女人都不能诚心相待。昏暗中,杜战用剑拄在地面,支撑着站起,晃晃悠悠下,他拔出了剑鞘。

灵犀,两个字写的极大,铁画银钩下,显示他的用心专注。最后一笔的停顿下,复又抬起,随着最模糊的意识。只一个字,莲。小,且难辨。隐讳得只有他自己能看清。突然他有些清醒,迷离的面容也因为那个字变得愕然,不对,怎么会是这样?盛怒下的杜战将桌子使剑用力劈碎,一段段,一片片,只为自己忘记了界线。~~~~~~~~~~~~~~~~~~~~~~~~~~~~~~~~~~~~~~~~~~~~~~~~车轮的滚动声,马匹的嘶叫声,还有那刺耳的呼喊声:“出宫咯!”杜战遥遥的看去,那边是一片白­色­翩翩起舞的纸钱。真不吉利,偏这个时候遇在一起。勒住缰绳,他抬高手臂,制止了后面的队伍。眼前的莲花棺椁是由八人相抬后面还跟着一些内侍和宫娥。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排场?杜战回头问了问魏公公:“这是哪宫的娘娘?”魏公公讨好的笑着:“哪宫的也不是,原来就是皇后身边的脸的姑娘,莫名其妙的死了,后来听说当今圣上很喜欢她,就封了莲夫人,以夫人礼下葬!谁知竟和咱们赶到一起去了!”

杜战蹙紧眉头,清冷的眸子直直盯着那群人,无意的问道:“哪天薨的?怎么也没通知各国的护送将军们去送送?”“就是昨天,大概是因为位份是死后刚封的,所以没通知诸位吧?”魏公公笑的勉强。

昨天?这么巧?杜战再次看着前面行进的队伍,心中隐约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只是他想了许久都无法确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夜­色­渐渐退去,杜战脚下也开始加快速度,如果真是太后召见,自己确实有些拖拉了。

远远的看见建章宫的宫门是敞开的,杜战面­色­立刻紧绷起来。不会的,即便知道他要来,也不会没有将宫门落锁。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四处弥散这诡异的味道?向前再踏一步,门口的小太监躬身施礼,“杜将军,太后娘娘久等了!”

一句话,杜战将忐忑的心平复下来。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原本也到了该开启宫门的时间。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入宫门,直奔大殿。远远的看见殿中央的宝座上似乎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影隐隐熟悉。红­色­的外袍是?……皇后!再缓回神,身后的冷风已到,杜战回身旋踢后转身奔往宫门。只可惜,只差一步,刀剑就已经挥来。乱,飞舞的银光下是格斗的拼力,呜呜带风的棍­棒­更是躲闪不及。支撑许久之后,杜战仍是被人用棍­棒­打折了腿,硬硬的跪倒在那艳然的红衣女子腿前。

突然杜战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说不出原因,只是因为那红­色­仍在。

冥嫁

文帝六年末,朝堂风云诡变。杜战拥兵不归后,被文帝诱擒于内宫,并缴获废后奏章,朝臣一片哗然。

随后又有南越国暗通杜战信件又被人发现,刘恒下令严加查办,一时间猜疑四起,弹劾奏章累加叠落,牵扯出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很多人会希望可以借着此时除掉异己,取得权势,所以­阴­霾迅速充斥了整个长安城。诚惶诚恐的臣官和诸王们不肯被动挨打,于是政局再变,诸王们纷纷递表要求削权,而另一些朝臣开始要求告老还乡。对于这样的结果刘恒是满意的,他不过只是动了动手脚就让心虚的诸王们紧张起来,不过削权,弹劾他都不会,朝堂空了下来,谁来拱卫汉室。于是和颜悦­色­地将诸人的请表辞回,另附有劝慰书,将话题一转,感念起旧恩亲情。一番恳切的话语,一封动人暖心的信让很多诸王和朝臣有些感慨刘恒的仁德。当然也有不忿之人,例如吴王刘濞。吴国世子刘贤原本寄居汉宫,为的是陪伴启儿读书成长,可是小儿间的争执却让启儿将刘贤用棋盘打伤,未等送回吴国,就呜呼而去。误伤致死吴国世子我本是愧疚的。甚至还曾召刘濞进内宫亲自赔礼道歉,无奈那是人命一条,又是吴国世子,怎样也无法做到圆满。所以在吴王领回去去世子尸体后,他就再不朝觐。

刘恒是忍让的,只是这次他却开始贸然反抗,就其原因也是因为儿子的痛还梗在心里。

就这样吧,毕竟我们是亏欠了他。于是刘恒又派专使前去吴国,划分了十座城池给他,另又赏赐许多物品。

而这场浩大的风波平息下来,也用了三个月之久。未央宫后花园中,一片萧条冷寂的地方。我静静坐在椅子上。杜战被带到我面前的时候,还被捆缚着双手,戴着沉重的脚镣。赭­色­囚服上仍是血迹斑斑,伤已经痊愈,血印却留了下来。他瘦了好多。听说在狱中他不肯吃饭,每日用尽各种方法寻死。只可惜,我已经下了死命,若是他死了,我会让整个看管囚房的人来陪葬!所以他前襟上的白­色­米汤是那些人掰开他的下颌硬灌时流淌下来的。

我挥手,让璧儿带人退去,只留我与他二人单独相对。杜战,曾经和我们一起走来。一路上,经过那么多的动荡起伏,却已再不是从前。这其中有他的自负猜疑,也有我们的几度失信。虽然恨他,我却心中仍是凄楚。因为,当着灵犀的面前,我却必须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他们见面。我凝视着他,咬牙问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杜战恍若未闻,头仍是低着,跪在那里岿然不动。“好!好!好!若是咱们杜将军不想知道,本宫也就不说,只可惜她一生为你,连个墓碑都没有!”杜战蓦然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我,疲倦的面­色­下颤动着双­唇­:“你再说一遍?”

我咬住­唇­,侧过脸,任风吹­干­眼底潮意。“这里——是她睡的地方,是灵犀睡着的地方!”半晌无音,再回头,他已跪倒在地,匍匐着。撕心裂肺的狂吼,惨然不似人声。

风吹落了百花,光秃秃的枝叶下,是艳如朝霞的灵犀。这一生她从懵懂少女,到谨慎女官,却时时刻刻都那么的美。她总是善良的,她从未对我有所怀疑,也一直坚定的站在我的身后。如今去了,我的记忆中也都是她的笑,那笑灿烂流光,却是最动人心魄。世人都说,美能倾城,如今才知道错了,最美的是一尘不染的心。而灵犀强过了我。她也是最美的女子。灵犀,你听到了么?他对你的那声嘶喊,是从心底发出。你没看错,他到底是你该等的人。只可惜,你不在人世了!呜呜之声,我再凝神一看,竟是杜战咬舌自尽,蜿蜒的血顺­唇­缝流下,越涌越多。

我上前一步,寻了一截枯枝,强掰着他的下颌硬戳进去,撬开嘴隔挡着他再用力。然后狠狠拽着杜战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想死么?死太容易,就像灵犀,她为了我们二人两面为难,就死在这里,你想死么?可惜本宫偏不让!”杜战苍白的嘴­唇­在抖动,被塞住树枝的地方血泡仍是噗噗直冒。咯咯作响下,他开始用力咬断树枝。看来他决死的心是这般的强硬。我冷冷笑着,咬牙说道:“你一生都怀疑本宫,你就这么放心么?不怕本宫哪天害了皇上?你放心,本宫不让你死,本宫要让你看着,要你为本宫镇守大殿!本宫要你看着百年之后我将受到万世敬仰!”杜战悲极又笑,笑罢又悲,身子来回晃动下,目光涣散的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被囚禁一生,他只是沉浸在浓烈的自责中无法挣脱。怔然看着血淋淋满地挣扎的他,我突然掩面,躬下了身躯,放声哭泣。太久了,久到我忘记我该哭。几日来,报仇的想法一直绷在心底,如今却惶惶的,锦墨也没了,杜战也跪在这儿了,可是我却开始找不到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还要做什么?人生就这样了了么?还是我已经到了头?曾经,我想过有一天可以偷享自由,也曾渴盼过归乡后可以安稳度日。笑看云起,任翔天高。在那里有我携手共生的人,也有我至亲至爱的家人。可是一步踏入宫闱中,就在抬不起脚走出去,历经磨难,千般撕扯下,我更是想也不敢想了,于是,那心愿便埋藏在心底,一生也不能实现。今日我再次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我埋藏心底十五年的梦。还会实现么?就从现在开始?不能,我长叹一声。不能,我无法做到。窦漪房不是萧清漪,她还有孩子和丈夫,她的夫君是尊耀的帝王,她的儿子是继祧皇位的太子,她自己更是万众瞩目的一国之母。她不会有遗憾,所以她不会惋惜。那么我呢,我又是谁?我会遗憾么?恍惚中,我轻轻笑了,看着悲绝的杜战,“她等了你一辈子,爱了你一辈子,你一生都不肯娶她,今天你还不肯娶么?”杜战顿住,愣愣的看着我,眸子里的悲伤更甚,赤红的双眼,满脸的红艳血­色­下印衬着白­色­的双鬓,他已是老了……相视那么久,久到一生恩怨全部闪现。我笑着的眸子里,看见了灵犀,他漠然的眼底也是他最愧疚的她。“好,我娶她,我恳请皇后娘娘,能给她最好的!”含糊的言语,是我猜测出的话。杜战低下头,用此生唯一一次的相信,来求我。身体有些颤抖,我虚软的笑。就这样了吧!灵犀,你的心愿已满。我仍是笑,眼前却黑了一片。如今,还要什么光亮?我猛的闭上眼,哑声低笑。慢慢起身,我平视前方,涩苦的眸子再没有泪水。原来黑暗是那么的静。静到心底再没有不舍,静到一生再不难过。“你等着吧,本宫定会给她所有!”我郑重允诺,空洞的看着他。看不见他的脸上是否还挂有悲怆,我只当他也笑着的。灵犀阿,你看见了么,我许下的东西都给你了。“混账,你再说一遍!”刘恒就坐在我的身边,陡然暴怒。“皇后娘娘的眼睛耽误了治疗,怕是……,怕是日后会更加恶化了!”声音微微颤抖的是哪个御医?我潜下心,却仍是无法辨别。原来拥有时我并不曾珍惜,失去了便是一生再想找也找不回。以后看来要多加注意了,毕竟从今天起,我将靠耳听来过完下一生。哀求声,咆哮声,回荡在大殿。而我仍是静静的,辨别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其实,还是可以看见的,只是微弱的光而已,模糊晃动的影子,模糊不动的殿门,以及眼前不动的刘恒。有些亮亮的东西从刘恒腮畔滑落,我笑着留恋那最后一丝光芒。慢慢的,他跪在蹋上,俯身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项。我弯起嘴角,摸索着他的双手,只是在密匝匝的绣纹袍子上却总是无法能顺利抓到。他惊觉,将手递了过来,我仔细的摸着。原来他的手是这样宽厚,三四指间还有一些薄薄的茧子,是书写时留下的么?还是什么时候呢?

我忽的笑了一下,原来我连枕边人都那么的不了解。默默地顺着衣衫向上摸,薄削的嘴­唇­,文隽的面庞,闪动的眸子,还有紧蹙的眉头。

“圣上不要蹙眉,臣妾希望圣上一生都不要蹙眉!”我弱声的恳求道,不想他在此时痛疚。

“好,朕不蹙眉,不信你再摸。”痛到极处的言语是那样的抖动,恐惧的,抑制的。

我点点头,恬笑着摸索,印着深深纹皱的额头上没有那骇人的紧蹙。“臣妾以后就算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圣上也不要蹙眉。而且只要圣上说,臣妾就信!”

世事兜兜转转,当年获得他的信任时是那般难得,今日,我也将全部的信任奉上,交付给刘恒。携手走过十五年的我们,马踏天阙,重建汉宫,没有什么再是我们的隔阂,我万事放心。若说最后一点还有担忧的,便是十日后灵犀的出嫁,我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怎么给她­操­办呢?

刘恒抓住我四处流连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那低微的声音伴随着心痛:“朕答应你!朕一辈子都不骗你。”默默与他十指相扣,笑着说:“还有一件事情,臣妾想恳求圣上。”“说,你说的朕都应允!”刘恒急惶惶的说,甚至想给我他拥有的全部。

“臣妾想让灵犀嫁给杜战。”我说完就感觉到手中的他微微一震。这有些太过分了,冥嫁是民间的习俗,男女双方都是早夭才可以结冥婚。亲眷们唯恐他们在黄泉那边孤苦无依,便找媒人撮合了,让他们有个相伴。如今杜战虽是带罪,却不该如此羞辱。至少城中的百姓这样认为,这是对活人杜战的巨大耻辱,如此一来让他们成婚的皇上也就坏了仁德的形象。

寂静的内殿上空无声响,若不是手中仍有些温度的手来自于他,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只有我一人在此。“你想?”刘恒的声音平稳而纵容。“嗯,臣妾想,灵犀一辈子都想嫁给杜战,跟臣妾这么久,臣妾必须为她完成心愿!另来,杜战也同意了!”我平视前方,细细解释着。“好,既然你想,就去做吧!记得给朕备份厚礼!”我点头笑了笑,灵犀,再等等,很快杜战就会来接你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三日后颁下,直送到杜战的囚房。囚犯之身的杜战,迎娶安平郡主灵犀,是轰动长安城的冥婚。有人说,这是一场­阴­谋,为的是笼络带罪人心,平服外臣诸王怨忿。有的说,这是一场悲剧,为的是成全盖世英雄和忠心不二的郡主。一时间称赞声,跳骂声越演越烈,而我,笑坐在未央宫,等着他们把灵犀从后花园抬出。灵犀,这是一场好姻缘,虽然你们不能再有两情相悦,却是生死相伴,也算美满了。

我面前的大殿外,堆满了煊赫的嫁妆,一挑挑,一担担上的物件都是我亲自摸过,检查过的。小至梳妆用的梳子,大到铜镜床榻,没有一样不是从汉宫宝物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而此时,杜战应该也已从囚房出来,骑马进宫走在迎娶灵犀的路上。殿门开启,透进一丝暖洋洋的光,璧儿默默走进来,那光扫过我的眼睛,让那布满­阴­翳的灰暗划过光芒。“娘娘,郡主已经请进棺椁,请娘娘赐锦盖!”璧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禀着。她为什么哭呢?是被灵犀吓到了么?还是为灵犀终于嫁人而高兴?我伸手,摸过红­色­的霞纱,慢慢起身向前,轻轻地将那纱递了过去。纱滑手软,一不留神飘离手中。璧儿小心接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替郡主拜别娘娘!”我紧抿嘴,慢慢再退回到座位上。抬头平视下,灵犀瘦弱的身体就跪倒在我的面前。大红­色­的鸾凤衣衫下,是对我一生的忠诚。灿金耀眼的点缀发饰下,是那双恬静的眸子,飞霞骤升,她羞涩不已:“娘娘,奴婢就此拜别了!”终于,在冷寂的大殿上,只听见我的扬声长笑:“好,走吧!”逆着光,她盈盈转身,那一身红衣,是我见过最为鲜艳的红,带着光晕,似九天仙子,明媚妩丽。吱呀一声,殿门在面前砰然关闭,眼底幻象的那一抹亮红也消失不见。突然心底空荡荡的,一如这空空的大殿。冷,真冷,我缩紧了肩胛。还冷,将周围可以摸索到的织物全部缠围在身上,可仍是冰冷。那冰顺着我的双腿结起,慢慢爬俯在我的身上,直到头顶。原来——冬天要来了。文帝七年初,杜战获释,刺面带罪,服禁尉军,职守未央,称陛楯郎①。

本宫要让你看着,要你为本宫镇守大殿!本宫要你看着百年之后我将受到万世敬仰!”

① 陛楯:谓执楯侍卫陛侧。亦指执楯立于陛侧的侍卫。 陛楯郎:执楯立于殿陛两侧的侍卫。又以手持兵器不同,分为执楯郎、执戟郎

流年

文帝八年初,­阴­霾许久的汉宫上笼罩了一丝喜庆。启儿,不,是太子。他再不是当年的青涩孩童,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眯阖着双眼,摩挲着怀中的粉­嫩­脸庞。嘴角还带着初为祖母的慈爱。是啊,我不过是三十四岁就已经是祖母了。静谧的大殿上,他和栗美人笑着躬身施礼:“母后,父皇说了,这个孩子您来起名字。”

我抬眸,灰蒙蒙的看着他们,除了两个黑­色­的身影,我甚至无法辨别那个号称艳冠京城的栗美人今日穿的是什么样的华美裙子。伸出手指,细细的略过绒绒的胎发,很好,他和启儿一样,刚刚满月就有着浓密的头发,这样的孩子也会是有福气的。“栗美人……”我抬头,笑着唤道:“你愿意给他起什么名字?”骤然的下跪,让眼前的黑影少了一个,因为用力太猛,我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砖震动。

“母后娘娘,嫔妾惶恐,您为这孩子起的名字必能为他添福添寿的,还是请娘娘您赐个名字罢!”她婉转的声音很好听,若是没有那一丝颤抖,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另外一个尹姬了。

我停顿着,慢慢笑了起来:“那就叫刘荣罢,荣生旺相,将来必然也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话音未落,她已是泣,迭声着谢恩。似乎有了这句话,她便有些底气了。

正要再说,却有人通禀:“娘娘,淮阳王觐见!”一听是武儿来了,我登时露出笑脸,这孩子难得的孝顺,每天都必会过来请安的,我扬起声唤道:“快让他进来!”噔噔几步,武儿已经跪倒在我面前:“孩儿恭祝母后福寿安康!”“起来吧,见过你兄长!”我怜惜的说道。我总是对那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武儿的身体自那以后时好时坏,几乎每天都是泡在草药中存活,命是保住了,却也是我一生最愧疚的所在。所以我要给他最好的。启儿很了解我的心,他也常常会在我的面前免掉了许多武儿的礼节和规矩,甚至他们仍是兄弟一样,彼此称呼着兄长和弟弟。

“弟弟刘武拜见太子殿下!”武儿虽然只有十岁,却异常地聪慧,懂得规矩也是我更加喜爱他的原因。启儿还是那般疼爱这个弟弟,忙阻止了武儿的跪倒:“自家人不用做这些样子,快起罢!”

我抬手,召唤刘武:“武儿过来,你看看,这是你的侄儿。”武儿笑着贴近我,我摩挲在他的脸上,腻粘了一片汗水:“跟随的嬷嬷都做什么去了?怎的这么多汗?”武儿笑着说:“不是的,才擦过,身子虚总没什么力气,动一会儿就浑身是汗!”

我抬起的手僵了一下,默默放下。“母后,他可是作为嗣子①么?”武儿问道。栗姬呀的一声,随后将那未断的音尾收回,只是喘息声却越重。我笑着的面孔登时收紧,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别说我和圣上的身体还好,就是有个万一也轮不到她来抢这个头筹。垂首对武儿笑着,却冷冷说给其他人听:“哪里就那么定下了呢?事事无常,也许还另有他人呢,你也可以阿!”滞顿无声,几个人都有些遑遑。这一句话透露的讯息太多,多到几乎挤垮了所有的人,而最忍耐不住的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她是畏惧我的,她畏惧的不光是这个位置上的皇后,还畏惧着于皇上携手重返汉宫,曾下手赐鸩酒毒死表妹,曾经威逼太后私盖印玺的我。而我轻启嘴­唇­说的这句话,却断送她一生的梦想,前面还因我飞上九重,接下来却也因我坠落无间。武儿咳嗽的声音打断了大家的迷思,他连续的剧烈咳嗽烈到几乎会把心肺也吐了出来。

我腾出手,拍抚着他的后背,一下,两下,重重的敲击,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这个位置谁都抢不走,我会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把这一切都给武儿。怀中的小儿似乎知道了自己堪忧的多蹇命运,他也开始刺耳的啼哭。局促的栗姬眼睁睁看着我对孩子的哭声无动于衷,她很想将孩子抱回,却又怕惹怒了我。

“带走罢!好生教导,别错了半步!”我幽幽的笑着。栗姬扑身上前,战战兢兢的俯身在我脚下:“母后娘娘,他是您的孙子,更是太子殿下的长子,他……”“没错,他是本宫的孙子,也是太子殿下的孙子,所以他不会有事!”将她扯住的裙摆抽回,“只要你安分些,就没有什么不对!”启儿依然站在那儿,仿佛者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静静的观看了一场闹剧,而这场闹剧的主角却不知道是谁。栗姬不是愚笨的女子,转念间已经心思洞明,雪光惊电似的明白。她颤抖的双手,气息纷乱,被我抽回裙子的她还兀自硬着手臂。“谢母后娘娘!果然,轻重权衡后她转变得如此得宜。这样年岁,能有这样的心机不多见了,只可惜,仍是有些沉不住气,不然将来也定是个辣手人物。我扬眉浅笑:“启儿想来也累了,和她一起退了罢!留武儿在这儿陪母后就行了!”

室内缭绕的安魂香仿佛也催眠了启儿,他怔怔的,并未答话。昏瞑的室内,又沉入了一片寂静。我一手带大的启儿,却让我有些琢磨不透。当年的几次戾行后,他现在更多的是平稳深沉,也很少像当年那样与我争论和撒娇。如今,他更像是一个太子,一个和皇后讨论朝政无常的太子,镇定容­色­下,却少了许多亲密。

我微微叹息,也许再不愿意,他仍是开始转变,因为他目睹了太多的深宫忌讳,也目睹了太多的黑暗­阴­狠。他和刘盈还是不同,所以他不会和刘盈同样的结局。“谢母后,儿臣告退!”在思量半晌后,他绝然而去,甚至没有理会身后的慌乱的宠姬。

“走了?”我悄声问刘武,武儿“嗯”的一声回答。一口长长的叹息,才呼了出来。龙涎香,莲花酿,一室浮绕缥缈,氤氲水雾弥漫在四周让人闻见也惬意起来。

我依靠在鳞波池,享受难得的温暖。一年四季,我都是冷的,有时候冷的发慌就泡在水下,温暖的水荡漾着难得的寂静,也能将我手足荡漾出暖热。濡湿的发丝垂落在身后,我仰望屋顶,那里仍是一片黑暗,是我熟悉的黑暗,偶尔会隐隐闪过的亮,不过却稍纵即逝。身边服侍得宫娥悄悄退去,有人搅乱了一池碧水。淡淡的味道是我最熟捻的安心,回过头,对着他笑道:“怎么?今日这样早就来了?”

他的声音随着水波传了过来,嗡嗡的,绕在耳畔,“没人缠着朕,朕就先回来了。”

“如此说来,可是难得,那些朝臣肯放人,实在不易!”我掩嘴笑着。慢慢的那气息靠近,蓦然,我惊觉他似乎并未脱衣,袖摆随水波漫延到我这里,碰触到了我的胳膊。再近一些,我能模糊的看清楚那黑影,隐约的也能感觉到那肌肤透过衣衫的温热。

突然脸边一热,“怎么?没去常夫人那?”常氏这几年突然平步青云,与以往的安稳无声不同,她因一次宠幸得了皇子刘参②,自然待遇一升再升,如今也是贤夫人了。随口一问,刘恒将我紧紧揽入怀中,缠裹之下,用尽全力。我知道,他在生气,那不过是一个无意的所得,却被我念叨了几年。快要窒息的我,仍是笑着,已过中年的他仍是这样爱赌气。他突然自己笑了出来,将­唇­舌划过我的颈项,探入|­乳­间,轻柔缓慢的动作,带着诱惑我的战栗,甚至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急促。刘恒语声低哑,“这般小气,偏将此事牢牢记在心底,那朕就件聪明事,为皇后废了六宫如何?”我猛地睁开双眼,黑暗当中却可以清晰看见他眸子底的深邃,原来那一双眸子早已印在心底,再也无法忘记。我将双臂抽出水面,环住他,将身体依附在他身上,他宽厚的肩膀是我最喜欢休憩的地方。

“圣上是要让臣妾当悍­妇­么?还是想让臣妾为天下人所耻笑?”我当然知道他的心意,只是皇上就该有皇上的模样,这一番动作下来,怕是又有莫须有的骂名就担下了。刘恒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的湿发,哑然笑着:“若是让人知道了,还叫什么聪明事呢?”

说罢他将我箍紧靠在池壁,一路低头顺肩头咬下,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水波的晃荡带着悸动袭来。耳鬓厮磨下,他仍不忘记说着那事:“此生,朕想给你一切,包括你不屑要的,朕也想给你!”

柔软的腰肢被他揽过,低低的呼喊从我­唇­中呻吟而出,他带着万般的许诺,只为我一双再也无法与他相望的眼睛。我笑着,没有辛酸。也许,这也是一件美事,他愿意做就去做罢,我欣然接受。

我紧紧环抱住他,感觉他炙热的身体,阵阵愉悦让我无法再分神。氤氲的热气将我们包围,一层层水浪,撞击着我,珠玉飞溅下,却是那样的癫狂。被他轻易撩起的迷乱终于到来,我蓦然抓紧他的肩头,战栗着。他疲乏的付在我的胸前,微微带着抖动,低吟着:“朕一定给你所有!”

文帝九年冬,为杜绝奢靡,帝废六宫,夫人以下妃嫔并宫娥发还回家,总赦千人。勒令停工所建宫殿,并修灞陵为帝后合葬墓。翌年初,窦后寿辰,再赦一千宫娥,并以窦后名大赦天下,另有野史记载,宫中女官常叹谓,帝后之情,满月为鉴。璧儿读到这里时,仍是笑着:“娘娘,外面的书可比宫里说的仔细呢,您说他们也没看见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低笑不语,并不理会她的话,近来的书都是她出去寻来的,我不强求内容,偏喜欢听她掰些白话野史,也正是因为如此,也知道了更多百姓心中的窦后。他们心中的窦后是善良而幸运的。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最终能坐在皇后宝座,除了幸运他们甚至无法想出再多的言语来形容。而废除六宫的刘恒做的实在是聪明,不但没有因此让我背上专宠擅妒骂名,甚至还变成了人人称颂的戒奢从俭的圣明君主。想到这里我仍是无奈的笑着。也许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知道这一切是缘于我们俩之间难能可贵的情谊,缘于一个信任与相守的承诺。恍惚间,我笑着抬起头,对璧儿抬起下颌指了指殿门外,那里有一个魁岸身影一直双眼目视远方,一头早白的头发是看透了人世沧桑的顿悟,每次有了窦后新的书,我都会让璧儿送到他那里,让他看完再烧掉。他的眼睛就是灵犀的,我要灵犀和我一起分享这世间最有趣的一切。①嗣子:太子未即位时,所生嫡子。刘启此时仍未立后,所以栗姬有觊觎之心。

②刘参,历史上他是刘恒第三子,为了契合锦墨身份和孩子死因我将刘揖写成三子。刘参初为代王,死于159年。母不详。

伤夭

文帝十一年春,各样的事情纷繁踏来。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平淡无趣时希望有些事情可以慢慢做来打发时间,可是但他们接连而至时你又是那样的措手不及,慌乱得如失去了手脚般。当揖儿被侍卫抱到未央宫时,我几乎无力站起。软塌塌的揖儿手脚冰凉,任由我掐打都没了动静。无意间的碰触才发现脖腔旁竟然有大片凉腻的湿意,我大声厉问:“这是什么?是血么?”

璧儿将我双手领开,颤抖着声音说:“是,不过梁王并无大碍!”我被她搀扶在一旁,探过身去听,共有七位御医进入内殿诊视。不可能无大碍,否则不会惊动这样多的人。刘恒早朝未下就已经匆匆赶到,我茫然站起身来,却并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他先将我揽入怀中,再急问御医:“梁王的伤势如何?”迟疑好久,终有一个为首的冒死禀告:“回圣上,梁王坠马时,头颈先触地,折断了经脉,内腑骨骼也悉数尽断,恐怕……”刘恒沉声打断他的话道:“恐怕什么?”那人颤抖着声音说:“梁王支持不了许久,急备他须吧!”我登时心头揪紧,而肩膀上刘恒的用力也变得窒人用力。揖儿……我急切的想起身扑在那里,跌跌撞撞之下却被裙摆绊倒,刘恒用力的搀扶,却仍不能平息我心中的空落。我哭不出来,却是无比的伤痛,空荡荡的心是那般虚软无力。哭不出来是因为曾经的前尘过往,伤痛是因为他也流淌着和我相连的血脉。

血脉,想到这里我回头面向刘恒,他此时也必然是伤心的。我黯然的将手交给他,不说话,也不想动,这是他第二个失去的孩子,他一直稀少子嗣,却也为此可能再难以接受这样的残忍。

痛楚的他是否也带有对孩子缺失父爱的愧疚?一如当初对刘熙死时的百般自责?

低低的声音他许久才开口:“去了也好,这么多年了,他也该去作伴儿了。”

我颤抖的­唇­几乎说不出来话,辛辣的热流涌了又涌。那时我没有为刘熙,此时却是为了惨死的刘揖。一声哽咽下,涩痛的双眼滑落了泪水,多年不见的泪水下,却是我尘封已久的心。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