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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的目光时有着无比的羞愧。

事情仿佛缈无声息的过去,似乎无人知晓这件事,我和锦墨也愈发得小心谨慎,生怕出了纰漏,被人瞧出端倪。担惊受怕的一个月,数着日子过,吃不香甜睡不安稳,整个计划就怕在此时出现问题,惟恐­性­命难保。所幸信期见红,方才舒出了口气。谁知惊魂方定,建章宫那边差人传旨让皇后觐见。急忙服侍嫣儿穿戴整齐,乘车辇过去。

急切地传唤让嫣儿慌恐的很,她对威仪严厉的太后一直有莫名的害怕,上车后就一直隔窗拉着我的手,手心中那一层细腻的汗湿露出了她的胆怯,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自己心里却打着鼓,揣测着,难道是我的事情败漏了?进入殿内一片寂静,却全无上次来时所见的宫娥太监,一身素衣的齐嬷嬷掀开珠帘迎我们进入内殿。皇后在前我随其右,先后叩礼,齐嬷嬷将皇后搀起,我垂首直立皇后身旁。

夕阳的金­色­透过碧纱照在太后的脸上,刺目耀眼的白光让她的整个轮廓好像罩上一层纱幕,看不清表情,似受人万众顶礼膜拜的佛像,端坐在上方宝座。“清漪,皇上皇后一直没有敦伦?”太后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怒气,暗舒了一口气,我恭恭敬敬的俯身回答,“回太后娘娘,是。”齐嬷嬷端来血燕炖的冰糖燕窝放在榻前,突然太后直起身子挥手­操­起盅盖,劈头砸向我,我怔住不敢闪躲。直直的砸在脸上,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前额,刺痛的很,有热乎乎的东西顺延面颊流淌,不知是那燕窝还是血水。迅雷之势让嫣儿尖叫出声,也让齐嬷嬷惊异不已,身形略有向前,只是惊讶的神情稍纵即逝,不见痕迹,退回太后身侧。难道……?我不敢确定,忙俯下身叩首谢罪:“太后娘娘息怒,保重身体要紧,莫为奴婢气坏了身子,奴婢知错了。”太后疾言厉­色­的表情让人没有由来的心颤,过了许久,上面传来了不温不火的问话打破殿内的寂静:“王美人有了身孕,你认为该怎么办呢?”我抬头,太后的神情已经平稳,歪在乌檀木雕缕花的软榻上,手里端着齐嬷嬷新换的七宝嵌金的盅碗。齐嬷嬷躬身站立在旁,仿佛什么都有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我一时心乱,不知该怎样答起。想了想,再叩了个头答道:“太后娘娘的话让奴婢惶恐,后宫之事上有皇后处决论断,又有您辅佐庇佑,奴婢只知道尽心服侍皇后,这样大的事不敢妄议也没资格妄议,请太后您明断。”汗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黏黏的难受,大概后背已经湿透了,额头流的血和着燕窝滴在衣襟上,淡红的,一滴、两滴……“如果哀家让你说呢?”太后抿出一丝笑意,眼睛里却全是肃杀之­色­。我咬了咬­唇­,如此的为难是什么意思?“太后让奴婢说,奴婢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这些宫闱之事奴婢乱度猜测恳求太后先恕个罪。”“好,你起来说,秀玉,赏个席子给她。”宫人多就地而坐,赏席已经是天大的荣耀。

“谢太后。”虽然嘴上唱着诺,心里却盘算着要怎么说才好。“太后,当今圣上与皇后新婚燕尔,子嗣自然会有,只是现在皇后年幼仍需些时日才可,而今国家急需皇嗣来稳定,王美人的皇嗣自然是要生的,不过我们也可以用些办法,例如拿为己用……”说到这里我不肯往下说明。当今太后经历开国战乱,又在高祖之后执掌朝政,后宫的小小伎俩更本熟烂于胸,不需言明也可意会。“你是说让嫣儿假装怀孕?”太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复又转过脸:“那皇上那边怎么办?”

“先皇皇子颇多,当今圣上如有子嗣众民臣服,皇上自然也是乐意的,更何况,圣上的子嗣多夭折,放在未央宫教养也是万全之策,太后跟皇上晓明大义,皇上自然应允。”我一番话说完偷眼望去,太后似乎没有不悦之­色­,渐渐安心了些。太后默然片刻,颌了颌首,“好主意,只是险了些,一定要做的周全。哀家全权交给你去办,如果稍有差池,你就不必再回未央宫了,知道吗。”我低头应声,太后接着说:“你回去就着手为皇后开始准备吧。”我不语,回眼看着嫣儿。嫣儿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刚刚不敢Сhā嘴,现在看来几乎要敲定了,她站起来跑到太后身边,拉住太后的衣袖:“皇祖母,嫣儿不要,嫣儿不要…..”没等嫣儿撒娇之语说完,太后已经挥袖将她甩开。嫣儿站立不稳,身子歪了歪差点跌倒,齐嬷嬷迈步上前将皇后扶住。“清漪,送皇后回宫,一切事宜照刚刚说的办,皇后听话,否则,哀家让全后宫的人为你陪葬。”太后看着嫣儿,用手点着嫣儿的脑袋厉声的说。嫣儿吓得忘记了哭,才挤出些许祈望博得同情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呆楞在那。我急忙起身拉过嫣儿,按着她的手与太后告辞,嫣儿百般的不情愿只得做了,我们唯唯喏喏的告退。我疾步走出大殿,憋了很久的气长嘘出来,身心仍未感觉到放松,用袖子拭了下额头,大片粘黏的血迹印在其上,想来我此时的面容也是极其骇人的。“太后,再进些吧。”齐嬷嬷见太后端着那燕窝却目视萧清漪和皇后离去的背影似有所思。

“你觉得萧清漪怎么样?”太后抿了一口燕窝转身问齐嬷嬷。“模样自是不用说的,妆扮上后宫也没有几个能出其左右,这临危不乱的胆量倒是有些太后您当年的风采。”齐嬷嬷是太后身边的心腹老人,曾经随太后做过项羽的人质,项羽暴戾,常因愤恨拉出高祖亲人羞辱,齐嬷嬷曾经为太后挡过鞭笞,落下了遇寒呛血的毛病,太后对她总是宽而待之,如同姐妹。言语上也不用小心翼翼多加避讳。“刚刚您砸她盖盅,是骤然而至,她并未慌乱,回答的还算井井有条,有些虽仍需商榷,如此年纪,心思也算缜密了。”齐嬷嬷接着说。太后笑了笑,并不搭话。“只是您为什么要她来议王美人的事?奴婢就猜不透了。”齐嬷嬷接过太后递的那碗。

“区区一个王美人怎么能让哀家劳心,只是试试萧清漪罢了,看看她的谋划。”太后轻蔑的笑了笑。“那,太后可曾满意?”齐嬷嬷已经了然。“看来可以担起那个重任了……。”太后把手放在齐嬷嬷支起的臂上,回到内殿休息。

刚出建章宫门,嫣儿埋怨的甩开我的手,独自登上车辇,我叹口气尾随其后,回到未央宫。

我是有私心的,王美人的事太后早有决断,我虽无法猜测她询问我的意思,却了然她的想法,因怕牵扯出我和皇上的事,我只能选择顺遂太后的意愿,将她心中所想说出,保全自己。即给太后行动的口实,又为自己寻了后路。只是伤了嫣儿…... 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痛,刚进宫门就吓得锦墨赶紧传了御医上药包扎。

御医见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宫女,治得也算用心,让锦墨拿御医开的方子去御药房取回一大堆的药品,放在我的屋子里。锦墨帮我熬药,我因心挂念嫣儿来到正殿,嫣儿不理我,抓起枕头掷我:“小人,叛徒,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闪身避开枕头,她见没中,转过身,自己生闷气。我靠在她休憩的榻边,坐在小凳上,望着外面也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语:“当今圣上即位已满四年,后宫并无子嗣。并不是生不出来,而是太后不让生,那些宫人没有高贵的血统,即使怀孕也遭­棒­杀。嫣儿,你知道­棒­杀是什么样吗?太监们用粗重的­棒­子击打那些孕­妇­的肚子,不消几下就下红一片,那些宫人也因此殒命。也曾有几个美人顺利的生下了孩子,却在生产后孩子和母亲都没了踪迹。嫣儿假怀孕虽然辛苦,却救了王美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不愿意?”嫣儿怔住了,我就是要挖出后宫血淋淋的故事给她看,让不知人世烟火的她知道残忍向来都是和绮丽荣华相伴,看似平静无波的后宫实为暗潮汹涌。她手绞着丝帕,怯声问道:“那王美人生完孩子也活不成是吗?”我没回答,只是默然。见我这样,她把头望向外面,一股视死如归悲怆在她心底突生。嫣儿沉思了良久,决定依照太后的意思去办,委屈的抱住我大哭:“可是我怕,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环臂揽过她,拍着她的背,等哽咽声小了些说:“有清漪在,清漪会帮嫣儿。”随后紧紧抱住她,不让她看见我担忧的眼神。­棒­杀的事是我杜撰给嫣儿听的,只是要激发她的善良答应这样荒谬之事,虽是杜撰却参杂许多真实在其中,由于太后­操­纵,皇上的子嗣确实无法顺利成活。嫣儿如果听话当真可以救皇上的一个子嗣平安。而我真正促成这件事的理由应该是和太后想的一样,先帝留下的子嗣甚多,因为早早被分封了疆土为王而各自坐大,诸王认为刘盈懦弱不堪承担大统,但他们畏惧吕氏一族根深蒂固的人脉,不敢轻举妄动。表面上看来互相制约,实际上吕氏也不满太后没有大肆封赏吕家一门,如果此时嫣儿产下太子,吕氏有所依靠,刘盈的地位也有人拱卫,后继也算有人了。至于那个王美人,哪里需要尊贵的太后去考虑她该怎么办,从怀孕的那一刻已经决定她必死无疑,无论孩子由谁养大。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我的事太后似乎不知。未央宫中众多耳目,看来是瞒过了。皇上上个朔望之日虽有临幸未央宫,却不曾留意到我。那日惟恐他记起我,我藏身混在众多宫娥中,抬头看着那个在冰冷后宫中带给我片刻温暖的男子,他的眼神掠过我的头顶,不曾停留。原来这就是帝王的心思,但凡遥遥望去有些心动的都想要占为己有,真正拿到手了发现不过就是平常大家都有的东西,因无味而丢弃。更严重的也许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觉得这个东西还算耀眼,去寻找下一个心动了。自古帝王多薄幸,虽嘴上说不在意,却总是难以忘记那个寂寥的男子哀伤的神情和相拥而眠的温存,不能割舍。惊觉原来我也和其他宫人一样,心里笃定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总有小小的期盼。其实不过是一夜恩夕,哪里就来得天长地久无限恩宠,还是在危急重重之中保命最为要紧。

怀孕

皇后怀孕的事情因得到御医的证实而传遍后宫,皇上在被太后火速召见后选择保持沉默。

源源不断的庆贺人群进进出出,让未央宫变得异常的忙碌,内宫和外官命­妇­的往来让人接应不暇,送来的金玉绮罗各­色­玩物也堆满了未央宫两个偏殿。我除了叮嘱锦墨和其他宫娥小心外,就必须时时刻刻贴身服侍皇后,生怕有所闪失走漏了风声。“嫔妾率姐妹们前来恭贺皇后娘娘大喜。”内殿前一片花团锦簇,陈夫人和十几个妃嫔跪在下面庆贺,环佩叮当作响很是好听。皇后只梳了个随意的坠马髻,Сhā了一个镶八宝掐丝金步摇,丝丝络络的垂在耳畔,并未带耳铛。身上穿的也是宽大的家常衣服。斜倚在金楠木的榻上慵懒的看着下面跪下的人。

“起来吧,都是姐妹们,不拘这些繁琐的礼节。”皇后挺起身子,佯装着抬抬手赐众人席子。

陈夫人和王美人左右分坐四角镇席,其他的良娣、七子、八子俩俩分坐两角镇席于其下。

陈夫人笑着对皇后说:“皇后有喜是国家的大事,又恰逢王美人也有身孕,这是国家的福气,也是嫔妾们的福气。”嫣儿并未理会陈夫人的献媚,眼睛直直的看向王美人微微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思。

我轻咳了一下,唤回了嫣儿的意识。嫣儿对陈夫人笑了笑,把我昨晚教的话滚瓜烂熟的背出来:“夫人也要努力才是,为皇上多多绵延子嗣也是姐妹们的职责所在。”众多妃嫔皆点头称是。王美人面露不屑,虽也一同点头,眼睛却是四处打量。

王美人果然是个妩媚佳人。穿的是眼下风靡宫中的云锦,一反宽松大服,裁成窄腰大袖,后拖逶迤长摆有如凤尾,再配以缨络垂于身旁,摇曳生姿更显身形袅袅纤浓合度,那桃粉­色­映衬得皮肤皙腻,面似春露沾染的桃花,眉眼间顾盼生辉惹人怜爱。难怪如今她圣宠眷盛,实在令人艳羡。大概是知道她将来的结局所以对她特别的惋惜吧,我淡然的看着她,可惜了这般好模样。后宫之中,集宠于一身必然极怨于一身,堂下面的女子大多都希望她肚子里孩子消失的。烈火油烹繁花似锦让她太过招摇,激起许多的怨愤,甚至连太后也不容她。殿上的妃嫔们为了逗皇后开心,搜挂了肚肠想那些笑话讲给她,一时间花香云鬓,笑语软侬好不热闹,只是嫣儿却提不起兴趣,大家看见皇后阑珊的样子,纷纷压住了话尾慢慢的安静下来。

“诸位姐妹也累了,都回吧。”嫣儿无力的对众人说。一时间大家散去,我为嫣儿更换衣服,嫣儿叹了口气:“一看到王美人的肚子,我就害怕。”

我给嫣儿整理了发鬓:“皇后娘娘不必多想,您这也是做了善事。”“善事?果真如此,百般辛苦倒也值得,谁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呢?”嫣儿不耐烦地甩着袖子。

我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她说:“奴婢会多加注意的,为皇后娘娘您清减些辛苦。”

“如果本宫决定不装了呢?”嫣儿一副忿忿的表情,厉声问道。“皇后万万不可,那样的话,清漪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我蹲下在背后帮嫣儿整理寝衣领子,低声的说。嫣儿回头定定的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要探究我的内心:“清漪,告诉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拼命周旋其中?”看着嫣儿森然的面容,真相几乎脱口而出,转瞬之间,喉口一梗又吞了下去。嫣儿不会明了朝堂上的纷争,反而让她提早忧虑,不如缓些,一并担下顶了这罪名,于她有益,于是俯身下拜:“奴婢只是遵从太后的旨意,为皇后分忧,并未有其他隐瞒。”嫣儿摇摇头,凄凉的笑着:“原来你也不与我说实话。”她挥退我的服侍,回身挪步内殿,幼小的身形罩在宽大的白纱寝衣越显纤弱,冷风来袭,吹得衣角飞扬,衬得那身影孤凄清冷。我眼中翻酸,苦涩难言。只不过一步却离了千山万水,再也找不到那贴心相待了。

嫣儿的心思变重了许多,被人安排的命运让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未来,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幼小的她突然少了些往日的欢笑,与我之间也疏离淡薄,每日间忧心重重。

她嫌那些皇上太后赏赐的物品碍眼,说看到就心里堵得慌,命我和锦墨把它们分封赏赐到各宫。

我领命,挑了些茜羽缎和烟影纱先驱去毓华宫。锦墨很是兴奋,入宫虽有两个多月,却因为限制颇多不曾自由走动,一路上她开心的又笑又跳,我却看着她沉默不语。来至毓华宫,命人通禀。因是皇后赏赐,我立于宫外等待陈夫人出来谢恩领赏。

须臾片刻,宫娥搀扶陈夫人翩然而至。身后还随着一位也住在毓华宫的赵良娣。

赵良娣入宫三年,曾有身孕,后无故小产,思子过度的她冷慢皇上,失了宠爱,为保地位投靠了陈夫人。陈夫人看见这些赏赐自然是得意,毕竟其他宫里不过是些钗环而已,这些纱缎却是今年新进的贡品。 两人朝未央宫方向跪拜谢恩,旁边宫娥俯身向前将赏赐抬过头顶捧接过去。

“清漪姑娘万万替嫔妾谢谢皇后娘娘。”陈夫人起身后,客气不已,又命贴身的宫娥拿了对钏子谢我。我笑而收下,起身告辞,赶往王美人的广福殿。“依姐姐看来,皇后怀孕是真是假?”赵良娣一副疑惑的表情。陈夫人抿了抿宫娥送过来的蔷露掬花茶,回头看了看四周垂首而立的宫娥,遣退下去,放下茶杯,探过头说:“妹妹想想,那九岁的顽童如何怀孕,怕是太后出的主意罢了,皇上身体不好,他们吕家想找个继承大统的人而已。”“可是如何也瞒过了皇上?”赵良娣仍是未解。陈夫人用手指比了比建章宫所在的南面,轻蔑的说:“太后手腕凌厉无人不知,皇上自小就怕她,稍加威胁自然就服了。”赵良娣唬的面露惊恐之­色­,捂住了嘴巴,许久后惧怕的说:“姐姐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仔细被人听去,太后她不会饶了我们的。”陈夫人愤愤地说:“本宫怕什么?原以为本宫必然入主未央宫,谁知那吕家欺人太甚,摆个孩子坐那里,本来没有子嗣已经够惨了,如果再没了地位做依靠,你以为她会让我们好过么,如果有一天皇上的身子撑不过了,恐怕我们只能殉了,不然必会受她们揉搓。”赵良娣听到子嗣两个字兀自心痛,如果有子嗣……就可以像代王太后那样远离着危机重重的后宫吧?高祖的子嗣只要有分封的都可以接母亲去所属国居住,只是因为太后悍妒得到这样荣幸的也只有代国太后薄姬一人而已。据说当年她切掉自己的右|­乳­献给皇后吕氏,表明自己没有争宠之心,才在后宫得以生息,代王分封后接出皇宫居住。其余嫔妃全无好下场,如齐王的母亲被毒死、如赵王母亲戚夫人被做成|人彘,后宫见者闻者无不骇然。赵良娣幽幽的说:“算了,如果能平安过日子,不给家人带去灾祸,就这样了此残生到也是好事。姐姐不要想这许多。”陈夫人:“怕什么,看皇后她能撑多久,后宫里都非善类,怕是有人比我们更眼红呢。”

莫非…..?赵良娣为怕牵连不敢多问。端了茶杯来喝。谈话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中结束。我悄悄地绕过后窗的竹林,无声的从小路走出毓华宫。在我和锦墨出来的时候,见宫娥也被遣出远离,我心一动,让锦墨先去广福殿,我则抄小路环回后窗,却听到这样的对话。我嘴角翘了翘,陈夫人似乎比我想的聪明了些,能猜出太后同皇上的意思。只是这样的心浮气躁如何在深不见底的后宫生存?看来不足为俱。嫣儿至那日见到王美人肚子起,开始不再理会我们的所作所为,任由摆弄,每日里只管读书,厚重的竹简磨得手指起了水泡也不放下。我按月份给她添加垫在衣服里的棉絮,看着嫣儿的满脸虚汗,我希望冬日快些到来,嫣儿好少受些闷热之苦。转眼到了一月,连续几场的大雪罩上未央宫,满目间雪白的晶莹清冷,晃得人眼疼。四处是太监宫娥们清扫残雪。屋内暖炉烧的霜炭噼啪作响,烘的整个大殿如同旭暖拂面的四月春日。大瓶的梅花苍劲有力的盛开,或珠苞尚裹,或纤弱绽放,幽幽的散发着香气,我索­性­灭了正燃着的净渺檀香,怕它抢了梅花的气味。嫣儿挺着肚子歪在榻上看书,小嘴一张一合的轻读着。我无奈的抢过竹简:“嫣儿,该吃饭了。”她并不出声,只是木然的随我到膳桌旁坐下。只是就近吃着面前的脆腌冬笋,远处她喜爱的糟酿鹅,翡翠鲜虾动也不动。我无奈的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塞着东西,不辨滋味,劝也劝不得。

正在左右为难,团凤盘牡丹花的门帘被掀开,皇上抬步迈进,笑意盈盈走了过来。

出风的白貂皮的风麾,白­色­的团龙棉袍,映衬他的脸­色­越发的白净无血­色­。

我忙拉起嫣儿见礼,嫣儿只是寻常的福了福,我则大礼跪拜。“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的,总是拘这些礼很是没趣。”皇上拂了拂袖,示意让我起身。

我听命起身,叫锦墨去准备皇上用的箸碗。皇上拉过嫣儿,摸着她的头发,发现嫣儿一脸的别扭,再看那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怎么?嫣儿闹别扭,不肯吃饭?”嫣儿憋着嘴,眼含着泪珠滚来滚去,强忍着不让它们滴落。她回头撇了我一眼:“她们,她们都不让我出去玩。”“所以就生气啦?”皇上宠爱的揉搓着嫣儿的头发。“这样吧,嫣儿把饭吃了,朕带你出去玩。”皇上用手指头刮着嫣儿的鼻头,淡笑着许诺。

这是怎样的画面,让我一时有些失神。仿若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有些家的感觉。许久前父亲也是这样溺爱着我,母亲在旁看着我俩,温婉的笑着,只是如今那影像已然离我远去,再也寻不见了。不经然眼眶发热,转身仰头,顿回那险些滴落的眼泪。嫣儿兴奋得拉着皇上坐到桌旁,端起碗猛力的往嘴里塞着香梗米饭,大口大口的吞咽,生怕慢了些皇上就会改变主意。我回过神,帮皇上布箸碗,退到一旁。他并不动箸,只是笑着看嫣儿狼吞虎咽,怜爱的眼神慈爱无限。嫣儿三下两下就把饭吞完,摇着皇上的手臂说:“皇帝舅舅我们去玩吧,嫣儿都吃完了。”

“皇后娘娘请等皇上用罢膳再说这些。”我低头劝说。“没关系,朕不饿,你给嫣儿穿扎实些,外面可有些冷呢。”皇上起身把嫣儿推过来。

我忙跪下说:“皇后有身孕,太后说不宜出行,望皇上见谅。”皇上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促狭一笑,探身附在我耳畔说:“朕相信你知道怎么和太后说。”

温热的气息让我骤然失神,没了辩解的力气,只好顺从。我叹了口气,起身给嫣儿找来四周用玄狐狸毛押边的羽缎披风,又在头上戴了风帽,白貂的抄手里点了紫金怀炉。皇上看嫣儿穿戴整齐了,转身向我说:“你也去挑件厚实的衣服,一起出去。”

我遵旨,穿野鸭子毛的披风,带上抹额跟随着皇上,拉着嫣儿走出栖凰殿。

小心步下台阶,没等反应过来,嫣儿一把抓起雪团向我扔来,躲闪不及正中脸颊。嫣儿笑着蹦跳地跑开,那笑声仿佛把这几个月来的不快忘记在脑后,笑声感染了我,用手擦下脸上的雪,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皇上很快加入战斗,雪团一股脑的向我砸来,我四处拼命躲逃,越是跑得狼狈嫣儿笑的越是开心。我偷了空藏在殿前的铜缸后,寻了个机会把握在手里的雪团扔了过去。皇上和皇后怎能容许奴才大逆不道的还击,所以我的雪团故意偏了些砸中皇上随身的小太监。

原本我们三人的打闹就引得太监宫娥们驻足围观,一个雪团立刻引起小太监们的奋起攻之,而我身旁的宫娥们也开始到处制造雪团回攻。霎时间未央宫白雪飞扬,欢声四起。嫣儿和皇上夹杂其中伺机偷袭。嫣儿和皇上衣服的颜­色­在雪中映衬的分外耀眼,,却不曾有人胆敢还手,他们俩乐得安全,下手愈加的猛烈。漫天都是雪团带起的雪粒子飘散,闪闪发着银光,耀眼夺目,空气中漾散着清雪的味道。

到处是白影乱飞,唉声一片。大家都变成了红鼻子红脸颊,虽然冻得手都无法握起,但仍拼命抓着雪。

宫人们气喘吁吁,有些小太监打输了,赖在雪地上不肯起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雪如同雪人,逗得嫣儿大笑不止。玩得累了,嫣儿索­性­坐在扫­干­净的台阶上,我跑过去把她拉起来,用手帕拍拍沾在裙摆上面的残雪。皇上也走了过来,拉着嫣儿的手说:“高兴吗?”嫣儿快乐的点点头,红彤彤的小脸上漾着笑。“那就回去吧,别冻着。你看清漪也冻坏了。”话听在我和嫣儿的耳中激起了两个不同的反应。我羞红了脸,如此关心让我无措。嫣儿看着我,用小手把我冻僵的脸包起来,哈着气,那白烟拂过我的睫毛,痒的我笑起来。

“奴婢不冷,皇后和皇上回殿吧。仔细冻着身体。”我笑着说。嫣儿拉起皇上的手,快步进了殿。锦墨和我拿着雀尾拂清扫帝后身上的雪尘。

“皇上今天留宿未央宫吗?”我小心翼翼的问。“朕还有奏章要看,起驾回凌霄殿吧。”他看了看时辰说。嫣儿的挽留自然是没成功,撅着嘴生闷气。随行的内侍服侍皇上登辇离去。送罢皇上,我笑着帮嫣儿换上家常的寝衣。刚刚服侍嫣儿靠在榻上休息。建章宫的黄内侍就传话让我过去觐见。我想了想,觉得突然。嫣儿也立刻起了身紧张的看着我。我安慰她:“奴婢一会就回,娘娘先睡吧。”给嫣儿盖好被子,吩咐锦墨好好照顾皇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就随着那内侍前往建章宫。

杀戮

已近点灯时分,宫中的永巷腾起一片冰冷雾气,道路变得灰暗不清,前面一盏气死风羊角灯引领着我前行。­阴­风阵阵,尚未清扫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出来的匆忙,忘记换了雪鞋,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鞋已经湿透,布袜冰冷的贴在脚上,没过多久脚也逐渐失去了知觉,有些痒,怕是要冻伤了。

冰冷的感觉让我心沉到谷底,后宫点灯时分必然宫门落锁,若非皇帝召幸不得擅自离宫走动,深夜如此传见,必不是好事。到了建章宫宫门口,通禀传见。只开了小门,翩身进入。此时的建章宫不似我上次来的模样,无尽的黑暗夜­色­让它多了些­阴­森,半个月亮也无,偶尔有只乌鸦驰过,凄厉的声叫让人毛骨悚然。太液池幽暗无底,水深如墨,像是能把人吸进去,池上吹来­阴­冷寒风,让人心悸。我低头走入正殿,齐嬷嬷迎上来,低头与她见礼,她并不答话,面无表情,转身引我入内殿。

心登时凉了五分。刚入内殿,一声拍桌巨响回荡其中,我连忙跪倒,头顶在榻前的驼毛地毯上不敢窥视。

“大胆的奴才,先拉出去廷杖二十,再来问话。”不等我弄清原因,上来两名太监已经将我拖了出去。我惊疑,却不喊冤枉。将我趴放在一条长凳上,不褪中衣,左右开弓,七寸宽的板子雨点般的落在我身上,那痛可比钝刀割­肉­,几下过后,皮开­肉­绽的伤处粘上板子残留的血迹污物,牵动着全身跟着抽搐,疼得连心都跟着揪成一团,我暗咬牙关,不曾痛呼一声。二十板下来已经神志模糊,掌刑的黄内侍见此端起一盆刺骨井水当头浇下来,激得我浑身战栗。又由那两名太监将我拖回内殿,身下拖出一条蜿蜒的猩红血迹。我白着嘴­唇­,无法跪起,只得全身趴在地上叩谢恩典。全身被冰冷井水塌湿,身前很快汪出一滩水迹,映照出我现在的狼狈,散发顺着冷水垂于面前,连眉毛也全是水意。太后怒目横视:“你可知错吗?”“奴婢知错了,谢太后不杀之恩。”我虚弱的回答。“你错在哪里,可知道吗?”太后依然怒气未消。我喘了口气说:“奴婢不该让皇后娘娘出去玩雪。”“哼,还有些自知之明。混帐主意可是你挑唆的?”太后不理会齐嬷嬷劝阻的眼神。果然我猜对了。“奴婢不敢。”我知道不能说出任何人,否则意味着我不能保守秘密。“倒是嘴硬,秀玉读给她听听”太后扔过一捆竹简,清脆地摔在我面前。

齐嬷嬷拾起,清了清声读起来:“一月初七,后不食,上至,允其食罢嬉雪,后悦,遂与上同往。萧清漪劝,上不听约其一同戏雪。时至酉时毕。上出未央,后休憩。”我心惊,原来所布眼线这样细致,事无巨细全然回禀,为什么那件事没有东窗事发呢?

我忙叩头哀求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太后不要为奴婢伤了身子。”“你说哀家该如何惩戒你呢?”太后笑道,笑得突兀,没有道理的让我心一沉。

“奴婢万死难当其咎,甘愿听从太后处罚。”我低声回答。“未央宫的这些人都知道皇后身形轻盈如同未孕,而传出去后宫也难免有所猜测,既然知罪,就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带秀玉去,让今天所有陪你们玩的人都闭嘴吧。”

寒风吹过大殿,扬起窗前垂落的黑­色­布幔,我冷得打颤。只是这样一个理由却要赔上许多­性­命,我不忍。“还有,皇后从今天开始禁足,直到产下皇子。”太后补充道。我知道如若不去做,此事无法平息,甚至牵连更多。只得违心答应。被人拖到长春藤凳上抬回未央宫。齐嬷嬷跟随,一路上寂静无声。

赶到未央宫时已近戌时,宫门上的人不等问话已经被齐嬷嬷带的侍卫拿下。

还没等宫内的太监宫娥醒过神来,齐嬷嬷又持太后虎符调配御林军把未央宫围个水泄不通。

宫门内外站满御林军,人声鼎沸,火光通明。嫣儿闻声早已跑到殿门,谁知迎面看见我被人抬进内殿,唬得出不来声。

我被撤掉凳子扔在内殿正中的地面上,但却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只觉得血一点一点从身体内流失,每流一分身上就凉透一截,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内殿的光照得人影白花花的,频频晃动,看不清楚。未央宫前前后后的宫娥太监全被圈起来,皇上身边的随行太监也未能豁免,全部被御林军拖了来。没过多久,四处奔逃的宫人们都被御林军抓住按在地上用绳索捆绑,每个人嘴上都套了牲口用的嚼子,推攘着拉出未央宫。整个未央宫一片呜咽之声。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哪里了结这些无辜­性­命。此番血洗总共是八十九人,整个未央宫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嫣儿浑身颤抖躲在床角旁嘤嘤的哭泣,我则趴在地上气息微弱。空旷的未央宫长风直入,惊得我猛地清醒。身后的伤让我失掉意识,忘记了还有锦墨,强挺起身想去寻找她,却因伤无法前行,只得用手撑了爬出去,高呼“锦墨,锦墨。”

无尽的黑夜里吞噬了我的呼喊,无人应答,我撕心裂肺得痛哭,以手捶地,皮­肉­虽已破缺,不若心痛锥心刺骨,很快,黑亮的金石砖上沾满了一个个手形血痕 ,我在伤心欲绝哭喊后也昏了过去。

恍惚中听见锦墨的叫喊,隐约有两个御林军架着她的胳膊往宫门外掳,她大叫着让我救她,明明只差一步却怎么也追不上,我踉跄追着,却因无力歪倒在一旁,刺心的疼痛让我说不出来话,犹如被人掐住了脖子。猛然­干­涩的喉咙有股温热的液体流入,也让我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迷蒙看见一抹白­色­身影,他左手环我在怀,右手端着茶杯,疼惜的看着我。

我急切地望向榻外,寻找锦墨的身影。并无踪迹。只有嫣儿跪爬在榻边上,眼中尽是关切。仓惶的小脸上布满泪痕。我强忍不住的泪水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原来是梦,锦墨终没逃脱血洗。

他用袍袖擦拭我的泪,痛心的叹息声从嘴中传出。哇的一声,嫣儿压了许久的恐惧一刻间窜出,边哭边抖。嫣儿的大哭触动皇上的心思,最后的局面便成了三人相顾垂泪的局面。窝囊的皇上,幼小的皇后,和身无依靠的我,奇怪的气氛让我尴尬的无法面对。更何况还有那无时不在窥视的眼睛。收起眼泪,我推开皇上,冷冷的说:“奴婢没事了,请皇上保重龙体吧。”

显然他也意识到这样做的尴尬和危险,满心满腹的话咽了下去,只低声叮嘱道:“好好休息吧,有事叫人传御医。”转身走到殿门口,停下想了想,还是踏步跨出殿门起驾凌霄殿了。

我费力撑住双肘想起身,嫣儿疑惑。我低头说道:“这样不合规矩,这是皇后的凤榻。”

嫣儿显出前所未有的固执,仿若前些日子的隔膜从未存在,将我按倒在床,急切的说:“我说行就行,清漪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让她们熬药去。”她快步走到门口,叫来一个红衣宫娥。

看着红衣宫娥陌生的面孔我知道,经过这番的大动­干­戈,未央宫已经没有服侍的人可用,自然需要再挑一批来差遣。只是混有几个眼线有几个细作就不得而知了。一碗浓浓的药汁没过多久就被端到我的面前,想起锦墨那可爱的笑脸,我黯然,哭得无声无响,狠狠的端起碗喝下去。我不能死,死了没人可以替锦墨报仇。想摔碗来祭奠锦墨的惨死,却又怕有人传到建章宫耳朵里,只能颤颤地轻放桌旁。

大概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因为受制于人却不得不小心堤防。满心的愤恨无处可以发泄,憋得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身体剧烈的发抖,硬是抹­干­泪水咬牙切齿。嫣儿见我难过,无措的坐在我身旁,只是用手轻拍我背,她哭得小声,微颤的弱小身体让我意识到,她也被吓坏了,娇养在公主府了的她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我深吸口气,哑着嗓子安慰她:“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我害怕,清漪姐姐你跟我睡吧。”嫣儿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在灯下闪光。

“这……,奴婢睡地上吧,让人把奴婢的床铺抱来。”我有些为难。“不要,睡上来吧,我们一起睡。”嫣儿不等我推辞,脱了鞋袜爬上榻来,怕碰到我的伤口,轻轻地钻进锦被。无奈之下,我挪了挪身子让她睡到榻里面。把被子给她掖好,用手肘撑住身体,拍着她的背让她入睡,而泪却一直没停过。从嫣儿稚­嫩­的小脸上,依稀间仍能看见锦墨朝我撅嘴撒娇的样子:“姐姐你留着吧,等我要的时候再来拿。”锦墨,姐姐宁愿用全部东西来换你的­性­命,哪怕用姐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锦墨你能听见姐姐在叫你吗,你能知道姐姐在想你吗?我哭着,不敢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碧­色­锦线绣成的方枕上,­阴­了一片冰冷。

夜话

那些太监用尽全力抽打的伤好的奇慢,十天过去,也只是能翻身而已。嫣儿以我需要养伤,她独自一人害怕为由留我在栖凤殿同住。血洗未央宫一事似乎很快就被忘记,而其他后宫嫔妃也全然不知。想来那太后身边的齐嬷嬷也是狠辣角­色­,手法利索办事稳妥。对锦墨的思念和愧疚让我极少进食,原本就清瘦的身量愈加病意十足。虽然如此,却没忘记帮嫣儿添加棉絮。嫣儿在一次想要出殿散心的时候被几位脸生的嬷嬷们拦住,才知道太后的禁足令。从此嫣儿想要晒晒太阳也是奢望。每天白日我和嫣儿对视,苦笑着各自拿着竹简来看,盼时间飞渡。夜里就相伴同睡一床,有所照料。还在长身体的她沾枕就睡,而我则辗转反侧想起锦墨无法轻易入眠。是夜,三更天的更漏声让我回过神,原来到了这个时刻。我长叹了一声,想躺下休息,但酸涩的眼睛却总合不上。门外有开启宫门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因夜静显得悠长。都这么晚了谁在开宫门?我摒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好像有两个人悄然走进殿内,我惊得想要大声呼救。一时间声未出口,一方白­色­的团龙手帕已然盖在我的脸上。团龙手帕?我决定闭嘴。两个人轻轻掀开被子,另用大毛的毯子将我裹住,抬出殿外。蒙着帕子的我,顺着帕角往下看,抬我的人身旁都挂着福瑞挂佩和宫禁门牌。看来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心顿时安稳了些。出了宫门,将我放上绮丽宫车,这春恩凤鸾宫车是妃嫔奉诏侍寝时乘坐的。我犹豫了一下,却强扭不过只得斜歪着靠在车壁。宫车四周挂着叮当作响的挂饰,车启动时随车摇晃起来,甚是好听。我冷笑,这是多少后宫女子梦寐以求的声音,荣辱宠衰都依靠此声往返相伴。也许只有几次就再也听不见。后宫最不值钱的就是美貌,稍纵即忘,旧人哭新人笑的的历程从来都是周而复始,源源不断,我不想当这其中的一个,也不能当。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车停下来。福公公守在凌霄殿门外,见春恩车到,叫人抬我下车,送入殿内。由于被人仰抬着,我目光所及尽是凌霄殿的巨梁,大红的巨梁上盘着赤金长龙随我移动而前行,怒目横视,飞爪喷雾,身上的龙鳞片片匝起。几人将我侧放在榻上,我掀去龙帕,回头望去。万龙榻在殿东靠窗位置,嵌碎销金的方砖如镜般长绵不见头,每十步就是孩儿臂粗的腾云绕龙的红烛。十二扇通天落地的白罗琦纱被镶金汉白玉的挂钩挽起,让大殿显得肃穆。榻前一个福字纹双耳铜香炉正渺渺的吐着香气。背着烛光,一个黑影走来。定睛一看顿时窘了,强撑着想要见礼。皇上走到榻旁将我揽住,回身脱鞋坐在榻上,拥我趴在他胸口。此时的他穿着白­色­的寝衣,微热的体温带着药味传给我,我心鼓敲个不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奴婢身有伤病,不能侍驾。”“朕知道,只是想找你过来说说话而已。”他的脸上闪过异样红晕,淡笑着如清涩少年,抬手往耳后帮我抿去了乱发。我顺着他躺卧的姿势轻附在他胸前,他凝神望我。“害怕了吗?”他轻声相问。我不语,只是摇摇头。一时想不出话来讲,只是低头扭着他的衣角。“你看,今天的夜­色­多美。”他助我翻身看向窗外,将双手环住我腰,将我包围在他的气息里。

窗外月还是满的,月­色­极明。凌霄殿外的万物都淡淡的披上了黄|­色­的光晕。远处有上林苑的后山层峦叠嶂,幽暗的让人向往。远处未扫的残雪莹白无暇,仿佛人世上从来都是如此­干­净,没有肮脏。

一阵夜风经过,吹得人寒冷,微微抱紧双臂,却因为舍不得景­色­不肯关窗。

突然被风呛住了嗓子,猛咳起来,眼泪都因咳嗽溢出。他细心的将被子给我盖上,把窗子合上。已有宫人把那层层叠叠的纱幔放下,隐隐的如云端雾里。许久谁都没说话,我只能感觉温热的气息吹在颈项,痒得心乱如麻。“委屈你了。”他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无限的痛惜。区区几个字让我连日来的憋闷与痛苦仿佛如喷薄的井水迸了出来,伴随着浑身剧烈的发抖泪如泉涌,这样搜肠刮肚的哭让我几欲昏厥。他默不作声,只是扳过我的身体,让我趴在他的胸前哭个痛快。良久后哭得没了力气,才发现他胸前的已经被泪水晕湿了大片,抬头看他,他也痴痴的望我。

“奴婢失仪了。”我收拾了泪水强忍下心中无尽的哀恸。“朕无力帮你,朕对不起你。”说到这里他紧握拳头,手背因用力变得青筋凸起,关节也泛起了白­色­。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他也有他不得已之处。“第一次见到你,朕就发现你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他黯然的说。

“朕知道自己不能保你周全,所以只好顺从你的意思,放你一条生路。只是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朕做不得主。”自责的语气隐藏了太多的无奈,让人听了无不动容。高祖征战多年,漂泊不定,皇上年幼时看多了血腥厮杀,过着动荡的生活。皇上登基后太后朝堂听政,事无巨细均要回头问过母亲的意思,甚至掌管大汉兵马的虎符也在太后手中。他这个皇上当得名不副实,无力左右任何事情。“还记得你跳的那个翘袖折腰舞么,那是朕小时候看过最美的舞蹈,戚夫人美的惊人,舞的眩目,父皇在世的时候总是拍着桌子击打鼓点为戚夫人伴乐,那时候我觉得戚夫人就是传说中的女娲娘娘。”皇上说起戚夫人时的神情美好而向往,似乎回味着年幼时最心爱的却得不到的玩具。

突然他神­色­黯淡:“只是后来再看见戚夫人已经是人彘了。朕无法想象那呜咽滚在污物中的人球竟是当年让人惊艳的戚夫人”我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默不作声,听他絮说。皇上似好久不曾有人听他说话般,独自呢喃着:“看见你跳那舞,朕以为是戚夫人回来了,以为一切丑陋都不曾出现在朕的眼前,那些不过是一场噩梦,母后还是朕年幼时慈爱的母后。其实不过是朕自欺欺人罢了。”“皇上,节哀。”我悄声安慰。“其实朕很想你,又怕给你带来危险,只能得借着去看嫣儿的机会好好的看你”他把心中憋闷已久的事全吐了出来。我怎能不感动,堂堂帝王居然需要挖空心思找借口看我,如此心意已经重于一切了。

他长叹一声:“其实朕也想过要给你个名份,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旁,只是你那天说的风霜相逼让朕害怕失去了你。”他鼻音沉重,似有不舍。当然不能那样做,那样如同置我于烈火之上,且不说太后如何,单是后宫的众多女子怕也难以应付。突然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期冀的说着:“不若朕同你逃出着囚宫,寻个偏僻的地方,过个安稳平静的日子,好么。”那种空梦繁花般的日子,也是我渴盼的,与心爱之人携手相伴,笑看云起,再无世间烦扰,岁月靖好,执手偕老。只是这梦远得不可触及,我已然深陷宫闱争斗+无法脱身,自由也变成了需以生命换取的昂贵期盼。我摇摇头,他震惊:“你不愿?”“并非不愿,只是奴婢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忧虑。空想无用,一切都不可能付诸实施,嘴上说的再美又能怎样。他的眼神骤然黯淡,显然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偶尔闪过的一丝奢望,不过我这般冷静的拒绝也伤了他作为男人的心。空气一下子僵持着,我懊恼自己说话无所顾忌,他感叹自己的幼稚。彼此拥着却再无话可说。不到寅时,福公公在殿门外清了清声:“皇上,是否送萧清漪回未央宫。

还在假寐的我突然起身,竟然忘记时辰,如果被人看见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皇上也起身不,满的答道:“慌什么,准备车辇吧”再度望向我,抬手帮我梳理散乱的发辫。因是和衣而卧,衣裙上布满了褶皱,他低头用力抚平,又抻了抻裙摆。长叹一声:“走吧,一切小心。”虽有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我不能起身告退,只能由两名太监披上毯子抬出凌霄殿。几乎在他为我整理衣服时我就以为他是我此生的良人,风霜相逼也罢,孱弱无能也罢,我都愿意为他踏入纷争后宫拼出个出路。还未回神,已坐在车中。车走的很急,颠簸的厉害。刚到未央宫,寅时更漏响起。未央宫门微启,我心里了然,未央宫中除了太后的人,原来还有皇上的人在。

两名小太监慌忙的抬上我,贴着门进入,疾步进入内殿。走到床榻旁,掀起纱幔。我一眼看见嫣儿,夜深微朦,我仔细端详许久,还好嫣儿没醒。

那两名小太监将我轻轻放下,俯身告了个罪,转身离去。我回头看着嫣儿,心中百般滋味。自然又是一番愧疚。一夜的折腾倒也困乏了,刚挨上枕头眼睛就不听使唤的想要合拢。算了,天大的事也要明天再想,今夜必然好眠。须臾片刻,沉沉睡去。

李代

一连五晚我都是被夜半时分从未央宫抬出送到凌霄殿,凌晨时分再由凌霄殿抬回。

嫣儿睡得深沉倒也无知无觉。还记得昨夜皇上将头枕在我怀中,像极了年幼的孩子,呢喃说着当年的母后如何为他夺取的帝位,那似平静无波的争斗中牺牲掉多少无辜的生命。孱弱的他总是仰望母后那刚毅坚定的背影,虽无限同情那些被母后迈过的踏脚石,却也只能如影随形般畏缩跟在母后身后前进。这让善良的他每日都过在矛盾分裂边缘。尤其当他已经登上皇位,母后依然不肯放过刘如意和戚夫人时。他的压抑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况。他不敢反抗,不敢辩解。只能用自己幼稚的方式保护着弟弟。最终计划失败,他也病倒了。起来后就再也不肯过问一切内外事务,只是终日游玩嬉乐。

我抚着他的脊梁,是怎样的­阴­翳生活造就眼前懦弱的皇帝,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无法保全任何太后看着不顺眼的东西,他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意识。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嫣儿的喊声牵回我的意识。“清漪姐姐,你最近怎么总出神啊,拿着书也不看,眼睛直直的。”

“是吗?”我笑笑,“那你经常能看见我出神是不是说明你也没好好看书啊?”

“完了,被逮住了。”嫣儿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过身那起竹简作势读了起来。

我疼爱的抚摸她的头发,心思再度飞远。频频奉诏侍寝实在太危险了,虽然每次并不明路,只是暗夜相就,但是总会有妃嫔们贿赂皇上身边的人打听究竟谁在承宠,如果消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我愁眉紧锁,皇上阿,皇上你这是害了我。你只一味的找我倾吐苦水,却把我推向不复的境地。重重心事让我觉得时间这般漫长,刚过了晌午就开始不耐烦起来,既盼着今晚依然诏我随侍可以让我陈诉利弊,求皇上让我躲过明暗夹击,可心底又盼着今晚皇上不诏我去凌霄殿,从此忘了我才好。左右为难的我辗转翻身,不能安静。挨到点灯时分,嫣儿已经困乏,让宫娥帮她卸掉了钗环,只着贴身小衣散着头发爬上床榻。

我觉的灼热气息扑人,放下竹简看她。圆溜溜的脸庞离我只有一掌远,两个大眼睛充满了期待,映着烛光流连闪烁。

“嫣儿想做什么,想吓奴婢吗?”我点下她的小鼻头。“才不是,人家是想让清漪姐姐给我讲故事。”她一脸讨好的样子。“唔,可是奴婢不会讲怎么办。”我故意逗她。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才不信呢,清漪姐姐什么都知道,清漪姐姐讲给我听吧。”

我为难的说:“那嫣儿想听什么呢?”“什么都行,我就想听清漪姐姐讲故事。”“那好吧,奴婢给嫣儿讲个女英雄的故事。”我搂过嫣儿让她睡在床外,这样我可以右臂环住她。“这个女英雄就是嫣儿的皇祖母,当今的太后。前秦统治的时候,高祖是沛县东泗水亭长,他不满秦王暴虐,揭竿而起,率领着兄弟们反秦。他离开家乡时留下了父母和妻子,没过多久秦王就派人来到他的家乡捉拿他的亲人威胁他。而太后有勇有谋,关键时刻自己驾着马车拉上公婆逃命,后面虽然有上千的人马围追堵截,她还是奋力逃出。可惜慌乱之中婆婆被人杀死,公公落入也有夺天下之心的项羽手中做了人质。

后来她千辛万苦逃到了丈夫的营地,此时高祖已经先入关中,但却被霸王项羽紧追着不放。就在汉望山的时候,两人终于隔楼喊话,项羽撑弓远­射­,一翎啸鹰箭正中高祖胸前,力拔山兮的劲道将高祖贯倒,楚家军一阵狂呼,就在这时,太后狠下心偷偷将高祖胸前的箭尾折断,用尽全力将高祖扶起,高祖伤痛不能说话,她则在旁助喊,都说天下英雄莫过于楚王,小女子也相信,只是这箭实在没准的很,只­射­中我家夫君的后脚跟。那楚霸王一生自负,自然不肯细查,负气撤兵。暂时解了围困。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改变高祖被围的险境,太后又深夜身着高祖的衣服,带上十几名护卫引开项羽的注意,当项羽全力追赶时,高祖已经带人逃脱。项羽抓住太后时,发现上当,气得血脉逆流,只能将她做为威胁高祖的人质。

每当项羽打了败仗或不如意时就带她出来羞辱,鞭笞辱骂如同家常便饭,但她不曾屈服,高声叫骂不绝,这样的铮铮铁骨让身为男儿的项羽也甚佩服。后来项羽败走乌江,愧见江东父老而自刎。才有了她和高祖携手共同登上帝后宝座享万代香火供奉。”嫣儿听得入神,我讲得这些东西是她从来不曾知道的。史官们记录的丰功伟业从不会有女人的伟大贡献,对帝王的歌功颂德中也抹去了脂粉英雄的身影。吕后的故事是我祖父讲给我听的,他曾评价当年的吕后大有帝王心计,汉室江山若没她相助未必能成就,她才是大汉的最大功臣。

“皇祖母这样厉害啊。”嫣儿惊的说不出话。“好啦,该睡了。”我把她头发捋顺放入纱套,用纱套包住头发是宫中女子爱惜头发的方法。可以不会因为睡觉时的翻身将头发弄断弄掉。嫣儿支吾着躺下,一会就沉沉睡去。我侧卧一旁,合拢双眼。迷蒙中又听到开宫门的声音,我心里无奈,只得静等着他们进来。谁知,那方白团龙帕飘然盖在嫣儿的脸上,我慌神,拉住在我面前想抬走嫣儿的手臂。那手臂力气奇大,只一推手,我低声痛呼被甩在一旁。嫣儿似乎也醒了,不等挣扎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呜呜的出不了声。两个人身影一闪已到了殿门外。我不敢大声呼救,又因为身上的伤不能追赶,想扶着床柱站起来也不行。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走了嫣儿。完了,这该如何是好。原本只属于我与皇上的秘密却被蠢笨的奴才坏了事。

只一刻间数条假设和应对已经在脑子里闪过。一切只能等嫣儿回来看情况而定。不能点灯,只得在黑暗中等待。夜如此漫长,双眼望穿却不见尽头。晨曦初现,窗格子映过来一丝灰白,那光亮让我的心骤然紧起,已过寅时为何嫣儿还没被送回?

难道皇上发现错抬了嫣儿,索­性­让嫣儿承了宠?那倒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既顺遂了太后和鲁元公主的心愿,也应了我百般推诿。

我凄婉一笑,既是万事顺意为何我心里如此伤感。连日来的相拥夜话让我已然有些动容,情愿做他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哪怕一生要与无数女子争宠也在所不惜,只是今天情景让我迟疑。朝欢暮驰就在眼前,似乎考量着我的牺牲是否值得。

也许帝王的位置决定了他们注定是要把把宠爱分给众多粉黛的吧。以为自己会麻木,原来不行。

心酸的不愿再想,只盼望着嫣儿快些回来,不要让旁人发现。旭日东升,宫内的太监宫娥们也已经打扫,空气里弥漫着朝雾的味道,猛吸一口,沁的心肺都凉了。殿门外有早值的宫娥小声询问:“皇后可起了,奴婢进来侍候。”我语塞,正费力琢磨如何瞒过,宫门外响起一片喧哗。粼粼车声,是皇上御用的盘龙车辇。宫门外满是惊慌之声,她们不知道皇后会是这样方式出现在她们面前。嫣儿扶着宫娥的手臂,在众人的搀扶下走入内殿。我从床上支起身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的瞧着嫣儿。打量的仔细,头发似乎有嬷嬷给梳过,衣裳也穿得整齐。再看嫣儿的脸上并未有初为人­妇­的羞涩,我低头思索,满腹的疑问不敢出口。嫣儿笑着走过来:“清漪姐姐,昨天晚上吓死我了。”我拉过她的手关切地问:“奴婢也吓坏了呢,嫣儿去哪里了。”“是皇上舅舅想和嫣儿说说话,知道皇祖母不让嫣儿出门,所以才晚上过来抬的呢。”嫣儿得意的抬起小脸。“是吗?那皇上也算用心良苦了。”我低垂眼帘。“我饿了呢。让她们传膳吧。”嫣儿拍了拍肚子说。“好,奴婢马上去吩咐。”那宫娥低头退出。一时间诺大的殿内只剩我与嫣儿两个人。心跳如雷,大殿内寂静得让我无法开口。生怕自己轻易问出不该知道的事情,我选择朝内躺下。整夜不曾合过的双眼涩乏的要命,紧紧闭了却压不住脑子混乱。“清漪姐姐生气了吗?嫣儿也不是故意要吓你的,都怪皇帝舅舅。”嫣儿坐在床边推搡着我的身子。我睁开眼,笑着说:“奴婢昨夜担忧嫣儿的安危,现在困乏了,想歇会儿,哪里是生什么气呢”

嫣儿释然,笑着说:“没生气就好,那清漪姐姐你先睡吧。”我突然翻身向她,说:“不过嫣儿不要跟别人说起昨晚的事,以免太后知道了责怪。”

嫣儿狠狠地点了点头,看来用太后来吓她是最好的方法了。皇上的话圆的巧妙,只是太后能想到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新年

转眼一个月过去,到了二月二十二,惠帝五年的除夕。除夕是阖宫欢庆的日子。也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过年。早在月前就有礼辅大夫安排了除夕的家宴和初一朝拜用的一切器物。太后命鲁元公主、驸马可以觐见并赐家宴,解了鲁元公主的思女之情。鲁元公主是高祖众多公主中最受宠爱的,她幼年和吕后乡间劳作辛苦养家,后又被战火连累四散奔逃,甚至在高祖败走彭城时为减轻车上负担几乎险些被扔落马下。那时吕后和太公被俘楚军,鲁元公主毅然担起照顾幼弟,执掌后宫的重任,颇得高祖喜爱,破例用骑­射­选婿为她选中驸马张敖,无比荣耀。高祖驭天,太后掌权,心疼当年历经万苦的公主,只要鲁元开口无不应允。就像这筵席,按祖制公主是不可以参加的,太后的破例也彰显出鲁元公主无尚的地位。筵席依照仪制开在建章宫正殿,太后居于南面首座。皇上与皇后坐榻左右相陪。鲁元公主和驸马坐于帝后之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敖驸马,黑­色­冠袍,面容俊美,嫣儿面容颇与其似。听说他是长安城内外难得的好夫君,府中事宜无论大小一律问过公主才做定夺。从未参参加新年筵席的他现在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坐在公主对面拘谨的很。其余的嫔妃们左右席坐。那席子上用青铜滚狮四角做镇,另铺了暄软座垫。每个人身后站着随侍的两名宫娥。我则站在皇后身边。太后在上嫔妃们自然拘束了许多,大家默不出声,只是一味的欣赏艳美舞姬的表演,乐府的乐工们敲打磬钟,吹拉管萧为起伴奏。一排极小的可爱女娃梳着双环鬓,一番空中闪躲,跳转翻越后手拿双耳方樽,用稍嫌稚­嫩­的童声唱出祝我大汉昌盛万代的贺词。太后大喜,命人嘉赏。恰逢子时,奉先宫钟声悠扬,传入耳中,洪厚醇远。皇上起身带领众嫔妃向太后敬酒祝太后新年万事顺意,太后甚是高兴,抬手一饮而尽。

四海升平盛世欢歌的景象让太后的轮廓上多添了荣光和骄傲,这是她一手造就的江山,成就的万世太平,她有理由是此宴席上最让人敬仰的人,她的光芒罩过了皇帝。鲁元公主拿起酒杯笑道:“儿臣祝母后与日月同春。”驸马也在对桌起身恭贺。

太后满意的一笑:“鲁元倒会说话,哪里就有什么千岁万岁呢,哀家能抱上孙子也就可以闭眼了。”皇上腾地站起躬身:“儿臣惶恐。”“这孩子,总是这样,说说而已,起来吧。”太后似乎对皇上颇有怒其不争的意思。

那朝贺的乐曲变了花样,专挑太后喜爱的演来,鲁元也使尽全身解数逗太后开心。

皇后带领全体后宫妃嫔向太后贺新。太后摆手,众人退下席地而坐。“哪个是王美人?”太后突然问道。远席有答音,王美人闻声,离席往前快走了几步,跪倒磕头。七个月的身孕让她蜷不下身子,她努力的压低身子,大概是吃力的缘故额头上渗出汗水。今天的她倒是乖觉的很,知道太后不喜欢妖媚,只穿了暗红的华服,上面清廖的绣着少许花饰。头上也不曾珠环满头,斜Сhā了两只红翠簪,看起来清爽简朴。太后扬声:“抬头让哀家看看。”王美人微微颤抖抬起头:“臣妾王谧。叩见太后,祝太后凤体康健,福寿连绵。”

“到也清丽可人。”太后神­色­自若宁和。沉吟许久却并不叫她起身,那王美人几乎按耐不住,涔涔汗水顺着发鬓留下将前后背的衣服塌湿。“你为皇上孕育子嗣,凡事要小心。有个万一哀家定不饶你,起来吧。”关切的言语出自太后口中,让人不寒而栗。王美人谢恩,用手撑地晃了几下,未能站起,她随身的宫娥只得上前搀扶,她如获释重的长舒口气,退到自己的座位上,犹自回味刚刚的凶险。我暗笑,王美人以为自己逃过了劫难就大错特错了,太后只不过在给将来的种种铺路而已。

丑时已过,太后有些疲乏,皇上和皇后带领众嫔妃起身告辞。家宴就此散了。因为初一早上需要新岁朝见,鲁元公主并未随驸马出宫,而是到未央宫来与嫣儿同住。

张驸马独自乘车离宫,准备明日的朝堂拜会。嫣儿自然高兴,已经几个月不见母亲,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鲁元公主也是思念女儿,一路上从凤辇中飘出的全是关切的言语。我伤还未痊愈,走路时仍会扯动那杖打之处,生怕嫣儿无法应对家宴只得跟来,所幸嫣儿命人准备个两人小抬为我代步。未央宫已经差人准备好公主所需一切物品,安派了稳妥地宫娥上夜。嫣儿准我休息,我虽回来却不放心,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频频探头张望栖凤殿。夜已渐沉,冷风袭人。看着栖凤殿的启事灯灭了,我才睡下。大年初一,天还未亮,各个宫苑都挂上了桃符,一片热闹景象。宫娥太监们都站在殿门外等着皇后起床后封赏,新年也是一年中他们唯一可以讨赏的日子。

我走入殿内,公主已经醒来,我轻轻摇醒嫣儿,嫣儿睡眼惺忪见我站在床前喃喃地问:“清漪姐姐,什么时辰了?”我心里暗自叫苦:“皇后娘娘,卯时到了,该去建章宫朝拜了。”“哦……。”嫣儿闭着眼睛坐起,任由我为她穿衣。鲁元公主起身,另有宫娥将衣物奉上。一番漱洗完毕,我为嫣儿梳头,鲁元公主别有深意的看着我,似在思索什么。

我趁鲁元公主梳头之际,暗中提醒嫣儿注意称谓。嫣儿很不以为然。今天是新春,自然着装要正式,我为嫣儿梳起朝天髻,十二支凤尾金冠,巍巍颤颤流潋闪光,明红罩衣迤逦拖于身后,露出凤尾密纹。金绶斜挂,一百零八颗圆润东海南珠做的朝珠光华夺目。

鲁元公主倒是不甚华丽,甚至是有些清素。我心下明白,并不多问。穿戴完毕,命众宫人觐见,三叩九拜后,鲁元公主吩咐打赏。我拿出了大把的金稞子赏下去,下面笑声纷纷,喜气洋洋。随后准备去建章宫恭贺新禧。外面天冷,我为嫣儿罩上雪貂绒的白­色­出毛的披麾,套上紫­色­的长毛抄手。鲁元公主一身灰貂嵌金雀毛的披麾,同毛­色­的抄手,端庄之余又显风华。两架车辇旁簇拥着几十位宫人一同前往。

建章宫此时笼罩在晨光中,朝阳的曦辉裹得整个宫殿金蒙蒙的,分外的让人觉得磅礴肃穆。

后宫的众多嫔妃们也到齐了,互相见过,由皇后带领着进殿行三叩九拜之礼。

太后昨夜虽然晚睡,今天的­精­神却不错。妆扮上也比平日家多了些许。金­色­绶带,紫­色­朝珠,赤金百蝠的团花外裳让太后华贵异常。看见鲁元公主站立在嫣儿身旁旁边,太后微笑道:“昨夜和嫣儿睡得还好?”

鲁元公主笑着说:“这孩子贪睡,又没拘束,儿臣被她踹醒了好几回。”

太后大笑指着鲁元公主促狭的说:“生受你了,可怜的很。“鲁元公主撒娇的说:“儿臣也是为了早些赶来给母后朝拜的缘故才受这些,可赏儿臣些什么才好。““好啊,就赏你十万石。”太后随意应对。鲁元公主忙叩首谢恩。鲁元公主果然是太后喜爱的,要知道十万石已经是上大夫一年的官饷了。

太后和鲁元公主相谈甚欢,妃嫔们没有懿旨仍立于殿中不敢开言。太后见了,心升烦意,挥了挥袖:“都回吧,白站这些个人,却无趣的很,鲁元留下和哀家说说话。”妃嫔们领旨倒也长吁口气,不消一刻钟,散个­干­净。我和嫣儿也返回未央宫,一路走来我不曾说话,心里揣测鲁元公主别有用意的眼神。

刚进宫门,我悄声吩咐随行的小太监去找昨晚上夜的碧莲到我房里等我。

服侍嫣儿更衣完毕,我疾步走出栖凤殿转过长廊,回到屋子。碧莲显然不知自己为何被叫来,忐忑不安的搓着衣袖,听闻声响回头看见神情严厉的我,惊得立刻俯身下跪。我搀起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惶恐的眼神让我想起锦墨。长叹了口气,软了语气,让她坐下。“碧莲,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不可隐瞒知道吗?”碧莲­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清楚,我轻笑了一声:“你也不用害怕,只是问问而已。”

她显然放心些,只是手依然揪搓着衣服。“昨晚你上夜可听到皇后娘娘和鲁元公主说了些什么。”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我,我…...,我睡着了,没听到什么。”她小声嘀咕着。“再想想,必是有些记得的。”我耐心询问。“我真的睡着了。”她好似委屈般嘟着嘴。我心急,挥手用茶杯砸在桌子上,茶杯顷刻碎裂,茶叶随着热水飞溅。她显然被那巨大的声响吓呆了,看着血从我手掌下流出,骇得嘴­唇­发抖。

“我再问你一句,听到了什么。”我厉声问道。“我确实没听到什么,真的。”她蚊声说。“好、好、好”我不怒反笑:“不说是吗,那就寻个惊扰皇后的罪名,送到训教司吧。”

训教司是犯错宫娥和太监们关押的地方,不仅要服苦役还要遭受鞭打杖责,进入此地不消月余必然送命。她浑身发抖,跪地不起,爬到我面前,拽这我的衣袖哀求道:“清漪姐姐,饶了我吧,不要送我去那里。”我并不看她,平视前方:“那你可想起来什么?”她满面涕泪,不停的用袖子擦拭,低头回忆说:“好像皇后娘娘说,有个晚上,皇上用帕子蒙住了她的脸把她抬到凌霄殿。后来天刚亮就把她送回来了。这个您也是知道的。”

我如五雷轰顶,登时呆住,稳了稳心神问:“皇后娘娘可说她是否承宠?”

“鲁元公主也是这么问,皇后娘娘说皇上拉着她说了一夜的话。”碧莲忙答道。

“哦?那还说了什么?”我急切的问。“好像也没说什么,只是皇后娘娘说有个有趣的事,那几个太监在送她回来的时候,说什么抬错了人,想来是皇上要的别宫的娘娘,却被几个糊涂太监进错了宫。”我一时心悸,血脉逆涌,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碧莲转身想要喊人来帮忙,我撑着桌子拉住她的衣领,将脸贴在她耳畔说:“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否则你的小命不保。”我满­唇­都是刚刚喷出的鲜­色­血迹,面容极其狰狞,她吓的抖成一团,自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你出去吧。”我虚弱的坐下。她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我没再看她,只是拧紧眉头前后思量。事情复杂了,该怎样逃脱,聪明如鲁元怎么会不知道所谓的抬错了的目标肯定是我,私自承宠或许是小事,但让皇后蒙受羞辱却是天大的事。一个欺君罔上就可以轻易治我于死地。

今天她留在建章宫是否会把这事报给太后?太后又会怎么处置我?我只是一个奴婢,没有父兄在朝堂可以做依靠,在后宫里不过就是一根草芥,动动手指随时可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最怕的是我死不足以平太后的愤怒,再迁怒于流放塞外的祖父和父亲,九族抄斩该怎么办。

百般思念转过,竟不得出路,心念俱灰。锦墨刚死,我又蒙难。流放的父母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现在唯一可以期盼的就是鲁元公主没有将此事禀告太后了。无人能打听得到我的期盼是否能够成真,只能坐等,天上掉下来什么样的惩罚就接什么样的惩罚。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这般难熬,若问此时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定祈求自己来世做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满宫庆贺的日子就这样在我的惶惶不安中渡过。晌午听闻鲁元公主出宫让我稍得安慰,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又过了些时日,建章宫那里全无动静。我心念稍有平复。看来鲁元公主为了嫣儿准备对我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我对嫣儿的全力维护让她也甚觉得益。再过几日依然未有消息,我才慢慢恢复了往日平静。

汤药

新年刚刚过去,仍有些许的欢快气氛残留,嫣儿似乎也持续的保持着欢乐。

“清漪姐姐,我们画画好吗?”嫣儿在禁足期间倒是真的下心学了几笔,功力虽然尚浅,却兴趣盎然。“皇后娘娘以后要注意对奴婢的称呼。”我略有些责备的看着嫣儿。至那一日后,我决心要和嫣儿有些疏离,哪怕只有称呼上也必须如此做。毕竟太过接近,容易让心生间隙的人寻到把柄,而且在鲁元公主和太后那里看着也不成体统。嫣儿并不为意只是笑着去拿丝帛笔墨。皇家学画异常奢贵,嫌纸粗糙,便寻织得极其细密的丝帛代替,此种丝帛需特制,几十两黄金也不过三两块而已。我心疼,将其裁成小块让嫣儿练笔,嫣儿勤奋没练几日栖凤殿里就四处堆满了丝帛。我铺好了丝帛,兑些水来化开颜料。嫣儿运笔很是认真,紧紧抿着小嘴,似乎也跟着手在用力。我笑着看他,手中不曾停歇。“清漪姐姐,御药房送来了皇后娘娘的汤药。”碧莲门外禀告。我抬头,招手让她进来,至从上次与我谈话后,她现在对我多添了不少的敬畏。她低着头端着药,大气也不敢出的走进来,把药碗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跑。我无奈的摇摇头,端起药碗走到右殿偏间。御医开来的保胎药从来都是倒入恭桶的。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刚入偏间,感觉不对,我突然觉得一股幽香不似往常味道。我回身入内殿,坐在桌子旁,仔细闻了闻,果然不对,药碗旁边还淡淡的挂了些粉红印记。

伸出舌尖舔舔那药,酸中微苦,御医惟恐嫣儿怕苦,每次进药都是放了车厘子和蜂蜜调匀的,不应有酸苦味道。按下疑心,把那药放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嫣儿仍然入神作画,并没发现异常。我跟她告了个假,转身出来。唤过碧莲:“今天是谁送的药?”碧莲思索了下:“是御药房的杜公公。平日里就是他送。”我沉吟了片刻,此事关系重大,如果禀明太后必然又是一番血洗。上次的惨剧还历历在目,我无意再掀风雨。是谁呢?陈夫人?王美人?想来最直接利害关系的就是她们俩了。我不动生­色­,将那药碗放入食盒,吩咐两名小太监准备二人小轿,我要去趟毓华宫。

毓华宫地处西北角,靠近上林苑,常年的碧树常青,百花不败。当年陈夫人受宠时,要来的好地方。未及宫门唤人通禀。此次因无赏赐在手,所以以常礼叩见。一番大礼跪拜之后,陈夫人满脸笑意扶我起身。“清漪姑娘多礼了,你与本宫甚是合缘。几次想与你亲近又怕人家说本宫意图攀附皇后,反倒不得不和你生疏了。”我点头称是,抬头看她的眼睛,不见一丝闪躲,虽有些虚情假意,却没有胆怯害怕。

“奴婢也是久仰娘娘您的惠名,只怕身份低微连带娘娘也被看轻了去,若不是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看看娘娘您,奴婢还不敢踏上毓华宫的大门呢。”我谦卑的说。“哪里说来,本宫请还请不动呢,谁敢轻看。皇后娘娘身子好吗?本宫知道皇后娘娘不喜热闹,也不敢总去打扰。”“皇后娘娘身体安康,只是说来笑话,太后娘娘怕有些闪失,天天命御医看着,从进食到服药都是轮番检验,生怕有所不服伤了肚子里的皇嗣呢。”我意有所指。陈夫人停住准备端茶的手,双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压出一片乌黑­阴­影。徐徐地笑说:“那是自然,皇后生育皇子自然是要慎重对待,万事多加小心。”我笑而不答。目的达到,又寒暄了几句,我起身告退。陈夫人那里犹自出神并未送我。

查出幕后黑手很容易,我只是不想牵累太多,陈夫人毕竟是宫中老人,稍加点拨还算明白,虽不是她,却也要她知道,非分之想要不得,绝了其他的念头。 说实话,我从心底里不原意此事是王美人所为,原本楚楚可怜的受害人变成用心至深的女子让人心底油然生凉。身处后宫,果然就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为名利为恩宠,尔轧吾诈斗的触目惊心,想要保持一份长久不衰的荣耀就要为之奋战一生。已经能看见长秋宫广福殿了,心里却萌生了退意。查出来也好,查不出来也罢,真不知自己此番辛苦奔忙又了什么,原本想超脱世外的我,越来越深陷泥沼不能自拔,再也避之不及。我苦笑,自寻安慰,嫣儿年幼,既然太后放我出来为她,我自然要不辜负了太后的意思,多加照顾才是,也算为了我远在漠北的祖父爹娘罢,只愿太后看见我的劳苦,善待他们,想及至此,挺直腰板,命人通报。王美人身前的红玉出来奉迎,我暗笑,不过是有个身孕却比陈夫人架子还要大。我虽没带了皇后赏赐,但因在皇后面前服侍,后宫里无不给些薄面,几位良娣和美人常常以姐姐相称,看来在这里倒是不受欢迎的。抬步进殿,王美人斜倚在榻上,不曾抬眼看我。“奴婢给娘娘请安。”我俯身下拜。“哦,起来吧,红玉,拿张席子来给清漪姑娘。”王美人的声音蕴着说不出的慵懒。

七个月身孕的她,肚大如斗,全没了往日的窈窕。面容虽有浮肿,却难掩初为人母的喜悦,满身的珠玉绫罗,想来皇上也是极其疼爱的。“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看望娘娘,道声安好。”我跪坐席上,含笑说道。

“自是好的,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她略带敷衍的欠了欠身。“娘娘孕育皇嗣辛苦,面­色­也有些让人我见犹怜呢,可服什么补药将养身体么?”我关切地问。

“本宫哪里有那等福气,不过是自己注意罢了。”她有些负气的说。眼神却有闪躲。

果然年轻,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没有陈夫人那般知晓人情世故。我也并不指出她称呼上的妄自尊大。一般被封了一品夫人才能成为一宫主位,自称本宫,王美人受宠,单独分到这长秋宫广福殿已是破例,不应在称谓上再越了规矩矩。“皇后娘娘说您孕育皇子劳苦功高,所以命奴婢把自己的保胎药送给娘娘您,另外,皇后娘娘还说了,以后您的补药都由未央宫送过来。”我回身从食盒里拿出补药,起身递给红玉。

红玉接过,跪端到王美人榻前。我冷冷的看着她俏丽的面庞由红转青,嫣红芳­唇­霎时间退去血­色­。“娘娘请服用,凉了就没功效了,奴婢可是专程用保温食盒带过来的,娘娘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我淡笑着劝。王美人双手颤抖,缓慢接过药碗,一双凤眼直直的盯着那碗,进退两难。

我仍旧保持关切的语气:“娘娘不想喝吗?不过说来这药确实有些酸苦,不如叫红玉去拿些蜂蜜来调和。”红玉想要起身,王美人喝令:“坐下。”吓得红玉忙俯身大拜。我心底冷笑,看来王美人跟前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呢。皇后娘娘亲赐的保胎药王美人不喝有藐视皇后的意思,实为大逆。其实她更担心如此一来,为保­性­命在太后面前装出的乖巧样子全然被破坏。本来她想偷偷做上一把,却不想被我端回给她,如今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左右思量无法躲过,泪水微含,暗咬着牙,举起药碗,大口吞咽,药汁顺着苍白的脸庞蜿蜒流入衣领,她却顾不得了。她还是和我一样选择保命,不过是牺牲掉孩子,却可以换回­性­命,好划算的买卖。

摔落了药碗,她放声俯在榻上恸哭,等待疼痛的降临。一株香的时间过去了,似乎全无动静,她也把埋在锦被中的皓首微微抬起,直看向我。

我以微笑相还。她猛地起身,忘记了自己身子不便。我起身移步,摇曳的走到她面前,俯了俯身:“娘娘何必如此欣喜,谁喝都一样,不过是寻常补药罢了,从今往后,奴婢会每天派人送一碗过来,娘娘记得准时服药。”王美人狼狈的看着我,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我轻声低语:“至于娘娘进献给皇后娘娘的补药什么时候被送回就不得而知了,希望娘娘还是每天按时服药为好。”说罢起身,连告退都走得笑意盈盈。坐上小轿,我抚着那个食盒,它有两层,上面的是王美人的作品,下面是我临时端过自己的汤药置于其中。不过是想吓吓她罢了,哪里就动得真家伙。如果她真喝此药丢了胎儿,也会让后宫大动­干­戈。太后会介入调查,牵连众多,嫣儿也无法再演生育苦戏,所有的人的计划不都落空了?我不会那样做。警告足矣,让她也知道面临失去孩子是怎样的痛苦,说每天会送汤药过来也是为了恐吓她,不要再动邪念,否则­性­命皆有皇后掌管。她不得不听话。猛地惊觉自己不知道何时变得心机如此深沉,全没了当初的不适和恐慌,越来越适应冰冷­阴­暗的宫闱,难道我果该生长于此。我不禁哑笑。命人回转未央宫,嫣儿应该等着急了吧。刚踏入殿门就看见嫣儿嘟着嘴趴在桌子上,一副百般无聊的模样。“你去哪了,清漪姐姐,说是一刻就回却走了半晌。”她埋怨道。我走到桌前,捧起那丝帛:“哎呀,皇后娘娘果然进步神速,这花好像能闻到香味呢”

嫣儿瞪大眼睛,急切地拉着我的袖子:“是吗,还是清漪姐姐识画。”她得意的背起手摇头晃脑。“清漪姐姐,我画的腊梅送给你。”她未改得意神情。我抿嘴一笑:“不是水仙吗,是腊梅?容奴婢再仔细看看”我端了那画做样贴近细瞧。

嫣儿登时气的鼓鼓,抢过丝帛大叫:“哪里是水仙,清漪姐姐根本就不识画,分明画的腊梅,哪里看出什么水仙”我佯装吃惊,夺过丝帛:“是吗,还是让奴婢再仔细瞧瞧。”嫣儿不依,也过来抢,拉扯之间,气喘吁吁,最后索­性­送手,我一个不稳跌坐地上,嫣儿大笑,我也在装不下去,也撑住身子大笑。那个话头被我顺利差开。嫣儿不需要知道许多,明枪暗箭由我来收拾即可。不全是为了讨太后欢心,更因为嫣儿已经成为我从心底里想疼的人。自从锦墨去后,我一直无法释怀,却在嫣儿的嬉笑中找回了我对锦墨的心,这种感觉,既像姐妹又像母女,满心满肺的疼惜,也只有这样才似乎能弥补我的过失,亏欠锦墨太多也只能移情于嫣儿聊以自蔚罢。此回风波至此平定,王美人那我也不曾忘记吩咐人天天送药,有时自己会沾沾自喜,毕竟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善莫大焉。

产子

刚过了四月,天就变得长了起来。天气晴朗人却慵懒的很,旭暖的春风吹散了往日的­阴­寒,宫人们都换上了轻薄夹衣。

莳花局送来了暖棚里的蔷薇,那花|­乳­白、鹅黄、金黄、粉红、大红、紫黑都簇生于梢头,暗香浮动,无风自舞,层层绽放似少女心思,轻柔的让人忍不住想疼惜。嫣儿的肚子已经硕大,因为禁足,郁郁寡欢,每日间我挖空心思逗她开心解她郁闷。

太后为了安心,派四名御医轮番到王美人的广福殿诊脉,御医们铁嘴断言是皇子没错,王美人也因此得意了许久,企图母凭子贵的她更是卖力珍视自己的肚子。天天都会有安Сhā在王美人身边的眼线回来禀告,我也紧绷了弦全力等着皇子出生的一刻,空气变得愈加紧张起来。此时嫣儿挺着肚子坐在桌前读书,我轻摇团扇立于其后。天气还有些微凉,但嫣儿肚子里棉絮过多,外衣又穿的厚重,额头上总是渗出一层层细密汗珠。

“皇后娘娘,王美人招御医进宫。”碧莲匆匆进殿禀告。我忙问:“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听王美人宫中的喜儿说,寅时初王美人就开始肚子痛了。”碧莲谨慎回答。

“可曾去叫御医?”我急问道。碧莲不曾停顿直接回答:“叫了,只是不到卯时御医不得入内宫,先缓着呢。”

好,这样一来给我们留了些许时间。我微微眯眼思索片刻,眼看时辰接近卯时,立刻招她过来:“你去截住御医,让他们来未央宫,说皇后肚子疼痛快要分娩。另外再去找那个专侍生产的许媪,让她在御医赶到之前到达未央宫。快去。”碧莲答应一声立刻快步跑出。我拉过嫣儿说:“现在我们要开始准备生产,一会奴婢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嫣儿的小脸因紧张变得涨红。我拉过她将外衣退去只着中衣,拔去钗环让头发披散。拿过厚被将嫣儿蒙住。又吩咐小太监传话到建章宫,就说皇后开始疼痛难忍,请齐嬷嬷过来照料。

不出半个时辰,齐嬷嬷乘轿过来。刚进入殿门,御医们也赶到了,齐嬷嬷回首命令道:“宫门紧锁,奉茶让御医们进偏殿休息。”碧莲答应一声和几名宫娥去偏殿准备茶点。御医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齐嬷嬷笑着解释道:“皇后年幼腼腆,现在里面有年老的嬷嬷许媪在接产。如有其它不适再麻烦各位供奉。”太医们各怀心思,见是太后眼前得脸的嬷嬷倒也不敢多加言语,鱼贯进入偏殿。

我换上普通洒扫宫娥的衣裳,将头发梳成环鬓,拿着齐嬷嬷交给我的手谕只身前往王美人的广福殿。未及进殿,已然听到声声惨叫,那声音让人揪心,激得全身跟着战栗。整个空气中似乎都因这过于凄厉的叫声变得稀薄起来,飘散殿内的血腥气息让人有些做呕,进进出出全是忙碌的身影。我低头避过旁人进殿,殿内早有四名宫娥和两位年老的嬷嬷等我到来。其实在为王美人诊出怀有身孕后,王美人的身边就已经开始陆续添加太后派去的心腹。为首的喜儿是太后身边服侍多年的宫娥,还有那两名嬷嬷也是太后一手调教的,王美人以为如此兴师动众更能彰显太后的重视,所以被得意蒙住了眼睛,不加理会,不懂回避。我吩咐她们将其它宫娥赶出殿外。驱散了宫人,我命那两名嬷嬷接生,我在一旁辅助,王美人显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在阵痛之余还厉声问两位嬷嬷,御医为何还没有来?那两个嬷嬷也不答话,只是专心接生。王美人此时散发披肩,苍白的脸庞全无往日神采,生产的阵痛让她咬住的下­唇­都渗出血丝,拉着被子的双手过于用力竟将好好的青葱指甲齐齐折断。我不做声,只是拧了湿帕子帮她拭汗。疼痛间歇,她悠悠睁开双眼,发现多个人在旁。当她看清我的面容时,立刻圆睁了双眼,颤声道:“你来做什么?”我笑着回答:“帮娘娘接生皇子。”王美人仿佛顷刻之间明白了什么,声嘶力竭的喊着:“你滚,我不要你接生。”

“怕是由不得您。”我冷冷的说。就在这时,那两个嬷嬷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小皇子的头虽然看见了,却无法完全娩出。那两个嬷嬷并不怜惜王美人,生生的将皇子血淋淋的用力拉出。疼得王美人顷刻间昏了过去,我将手搭在她的鼻翼处,尚存一丝微弱呼吸。我命人拿凉水来,泼在她的头上。她被激醒。那孩子被嬷嬷用力拍打了ρi股后,呱呱大哭。她闻声慢慢的睁开眼,见我抱着那孩子,立刻坐起身来抢。我稍一躲身,闪过她的怀抱。

将皇子交给嬷嬷,我拿出太后手谕。“传太后手谕,王美人宫闱失德,天降惩罚,诞下死胎,污秽后宫,现赐死。”

“凭什么,本宫明明诞下皇子,你凭什么赐死本宫。”她不肯就范,仗着眼前的孩子说话也硬气。“娘娘言重了,不是奴婢斗胆,而是太后的意思,难道事到如今您还不懂吗?我笑得诡异,看得她心慌。“不,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你们谋夺我的孩子。”王美人了然地疾呼。

“这是皇上应允的,叫了也没用,娘娘您就好好上路吧。”我一闪身一位嬷嬷托着雕花金盘走上来,里面放着三尺白绫、金鞘银刀、玉杯鸩酒。 “娘娘您选一样上路吧。”

王美人怔在那,抖成一团,畏缩的不看那几样东西。我有一丝不忍,俯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如果娘娘肯就范的话,奴婢向您保证,娘娘您的儿子他日必会为太子,甚至多年以后会成为大汉朝的帝王,而身为母亲的您也必然希望孩子前程无量的,您还是安心的去吧。”她仿佛乍然听到福音,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脸上似带一丝企盼或是兴奋,眼底的不确定等待我的证明,我肯定的点点头。她低头思索良久,突然放声大笑,身子剧烈的颤抖,毫不犹豫的抓起那玉杯,半杯鸩酒全部倒入口中。她倒地抽搐,口中喷出血沫,脸上却漾着笑容。不出一刻钟,全然没了气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顷刻间消失在我面前。我让嬷嬷将孩子包好,此刻他不再哭泣,像小猫一样萎缩在我的怀中。只是一双眼睛呆滞的看着地上蜷缩的身子,那是他的母亲。突然心中生起悲悯,刚刚出生的襁褓婴孩,并不知道自己的降临带给母亲灾难,而王美人为了孩子的前途牺牲自我得如此心甘情愿却是我不曾预想的。我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让它顺利进行下去。毕竟身边还有六双眼睛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更需步步小心。这是我的私心,如果因为一时­妇­人之仁却带祸我的族人,我是万万不能的。后宫本来就是暗藏凶险,每个貌美如画的女子都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今日是王美人,他日或许就是我,不能不防。将婴儿用夹衣罩住,缓步走下台阶,钻过一片竹林,从后门回未央宫。孩子的呼吸喷在我的胸前,暖暖的,湿湿的,甚至小嘴一张一合的吸允着,似乎在找寻母亲的气息。我换手将他抱紧,眼泪夺眶而出。咬咬牙,抬头看了看时辰,有些慌了神儿,原来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时辰,嫣儿那边一切可曾安好?我急切的用左手抓起裙角,大步跑向未央宫。齐嬷嬷早已派人守候在后门,将我放入,顾不得气喘,将那孩子从罩衣中抱出,一路颠簸他竟睡得香甜,我怜惜的摸摸他的脑门。“可是皇子?”齐嬷嬷急切的询问,我点点头。“好,随我进来。”她一手拉我,一手抱着皇子。刚进殿门就看见那许媪,在大殿正中来回搓手踱步,焦急地嘟嘟囔囔,猛然抬头看见我们的身影,尤其将目光定在孩子身上,立刻漾起和蔼的笑,想要接过孩子。“且慢,做戏要做全套。”齐嬷嬷拦住她。她迅速走到嫣儿面前,我关心嫣儿也快步抢过去。嫣儿被厚厚的锦被捂得满头是汗,两个大眼睛无神的望着榻顶,看见我的身影急忙要起身,齐嬷嬷一把将她按倒:“皇后娘娘,你现在要大叫,要痛到心肺的大叫。”嫣儿不解,迟疑不肯出声,齐嬷嬷将嫣儿胳膊抬起,用尖尖的指甲狠掐嫣儿手背和上臂。嫣儿哪里受过如此的对待,不消两下就已尖叫出声,眼泪也顺着流了下来。我不忍心,恳求齐嬷嬷停手,她回头瞪住我。 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她,略嫌稀少的头发随意用碧玉簪绾了个发髻,大概是少了保养的缘故,年纪与太后相仿却深纹满面,仿佛过去那些鞭痕全部策打在脸上,只是那双眸子里的狠辣和坚毅却肖似太后,让人心底里发凉。“伤了皇后娘娘,老奴自然会向太后请罪,只是现在老奴只知道产下皇子事情最大,一切皆可权衡。”我无言以对,缓缓将手放下,折腾几个月来就是为了今天,不能功亏一篑。

齐嬷嬷加重手上力道,嫣儿的尖叫变成大叫,带动得那皇子也哇哇哭了起来,齐嬷嬷递个眼神给许媪,许媪立刻抱着皇子,打开殿门。齐嬷嬷也跟随出去。偏殿的御医早已等得不耐烦,纷纷出来在栖凤殿门口张望,却无人敢上前询问,只是来回踱步搓手,但见许媪抱着皇子出来,御医们赶紧围上前,随许媪去往偏殿诊视。我安抚嫣儿,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说:“皇子很漂亮。”嫣儿拉住我的手急问:“王美人呢?”我不愿看她的眼睛,将脸扭到一旁:“自然是好的,只是身体虚弱,太后安排她去一个安静地方休养。”嫣儿满意的放下手,那青紫的掐痕印在雪腻的藕臂肌肤上甚是触目惊心。

齐嬷嬷从偏殿回来,说:“恭喜娘娘,皇子一切安好,身体康健。”我深施一礼说:“多谢齐嬷嬷­操­劳。”她不亢不卑慢慢的说:“清漪姑娘哪里话来,老奴先行一步给太后报喜,至于皇后娘娘的伤,老奴自然会去领个惩罚。”齐嬷嬷说罢转身昂首离去,我竟来不及说些什么。御医们殿门前恭贺,我吩咐碧莲取些银两,道声辛苦将赏银分给他们。这些见风使舵之辈自然欢喜,满嘴贺喜之声不绝,许久才将他们送出未央宫。

我让许媪抱皇子过来给嫣儿看。柔软的身体,和只能握住大人一根手指的手掌,稀疏的头发,还有乌溜溜的大眼睛,甚至是皱皱巴巴的粉红皮肤都让嫣儿惊奇不已。嫣儿怜爱的把皇子抱过来,逗弄着,笑着。我也悄悄的松了口气,望着嫣儿和皇子,只有十岁的母亲和刚刚出生的婴儿,看起来虽有些怪异,却又让人些感动。未经通传碧莲擅自跑进来,我横眉看她,她也发觉自己做错了事,停顿了一下,但还是下跪禀告:“皇上驾临未央宫。叫人接驾呢。”我一惊,安顿好嫣儿,起身来到殿门外,拂了拂衣袖,盈盈下跪:“奴婢接驾来迟,望请恕罪。奴婢恭贺皇上喜得皇子,恭祝我大汉千秋万代。”皇上显然是刚刚下朝,来的匆忙未及更衣,一身玄­色­朝服,冕冠上所垂黑玉珠摇晃着遮住天颜,面无表情的扶起我,跨过大殿门槛,来到嫣儿的床榻前,那婴儿的啼哭让他身形一震。

皇上缓慢的抱起孩子,宽大的袖子低垂至肘弯,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臂无法抬起。他神情伤痛欲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得到和失去哪个更重要,为了让孩子安全的存活失掉了他心爱的妃子,一命换一命的代价太过重大,也太过残忍。善良的他不能忍受这般血腥的安排。

我迈前一步跪倒:“皇上,皇后娘娘诞下皇子辛苦了。”他似乎才想起嫣儿正躺在床上,默然的坐在榻旁,看见嫣儿手臂上的点点瘀斑,而嫣儿泫然欲滴的看着他,肚子里的百般委屈无处倾诉,突然他像发疯狂呼道:“这都是怎么了,谁来告诉朕到底为了什么啊。”我失­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甩开我的手,凝神看着我,那目光慢慢凉去,悲戚的问:“你也是帮凶是吗?告诉朕,你是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原来眼中已噙满泪水。突然悟到太后与皇上的协议也许并没有提及会牺牲王美人,也因为这样才让刚刚从广福宫赶来的皇上如此悲怆。我低头不语,却似万箭穿心,哽噎着说不出一点只言片语来辩解,嫣儿也吓的不知所措。

他木然站起,将孩子放到我的怀里:“你们要孩子,就把孩子给你们。”他笑容惨然,眼神空洞的望向远方,佝偻着身子,挪步如白发老者,巍巍发颤的手指未及够到门柱,轰然倒下。

我和福公公几乎同一时间拔身而起,扑到皇上面前。瘫倒的他,全然没有了意识。一行清泪垂落脸颊。福公公命人将皇上抬上外殿床榻,慌忙召见御医,驱赶宫人。乱哄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斥着大殿每一个人的耳朵。我亦只能抱着皇子默然垂泪坐于内殿,陪伴嫣儿。婴孩的啼哭突然响彻大殿,仿佛诘问着自己的到来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繁乱如麻。

满月

皇上至此一病不起,巨大的打击让他生念全无。病情沉笃,不见起­色­。御医人人忐忑不安,他们诊断皇上此病怕是要长久下去,却又无人有胆量将此事告诉太后。太后在皇上病倒的第三天再度垂帘听政。颁发的第一道懿旨就是赐小皇子名恭,并立为太子,赏赐了无数宝物。刘恭,尚未满月已是尊贵异常。接到懿旨,我苦笑。用一个孩子的延续换来父母的无尽的痛苦,值得么?

“清漪姐姐,恭儿吃了吗?”难得孩子片刻安静,嫣儿探头探脑的看着偏殿。

刘恭由­奶­娘照顾住在偏殿,嫣儿的禁足令虽然解除却因为还在“满月”当中不能亲自去看孩子,只是每日定时由­奶­娘带过来逗弄玩耍。“吃过了,娘娘不用担心。”我刚刚从偏殿赶回,笑着回答。“那他睡的好吗?”嫣儿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好,一切都好。”我点头说。嫣儿还是有些心急:“还是让­奶­娘带过来好了,我还是不放心呢。”我摸着她的头发,嫣儿好像长高了许多。“嫣儿还真像个小母亲呢。”我轻声说。嫣儿绷起脸:“本宫本来就是恭儿的母亲。”看着她那神情,我大笑:“对对对,皇后娘娘本来就是恭儿的母亲。”嫣儿闻言得意的晃着脑袋。虽早有­精­心挑选预备好的­奶­娘喂­奶­照料,但嫣儿仍然忙前忙后,比我们显得都心急许多,恭儿有她照料,想来王美人在天之灵也应该有些许欣慰了。孩子催着时间跑,他能让人不经意间惊觉时间的飞快流逝。很快一个月过去,大家忙着为太子刘恭准备满月。未央宫遵礼辅大夫安排宫墙粉饰一新,每道门口悬挂几丈长的红丝缎,宫内的梧桐树­干­全部用大红金丝绣缎缠裹起来,殿门口也用时令花卉妆点。又名全国寻遍极好的工匠铸就万年方尊,求太子长命百岁。太后下懿旨普天同庆,特赦天下。凡上书恭祝太子万年者加爵一级,凡家门系红挂彩着,减免六月徭赋。一时间乡村田间,城镇街巷无不张灯结彩同贺太子满月,比过年还多些喜气。

满月前三天花街游行,长安城喧声震天,大家同贺大汉后继有人。到恭儿满月这天,福公公来未央宫传话,皇上因病无法来观礼,甚是想念,命我和­奶­娘抱着太子到凌霄殿给皇上看。我和­奶­娘领命将太子用一方福寿锦被包裹,因皇上的子嗣多夭折,所以太后命织绣司将太子所用的被褥衣服均绣上万福万寿,甚至连下身常换的便裤也是如此,便裤常常会被溺湿,更换的勤,那些绣工没日没夜地赶制却也总是来不及,据说为此还处决了两个织绣令。听凌霄殿的宫娥说,皇上的病情不容乐观,我的心里也充满了担忧。我能理解善良嬴弱的他无法接受沉重的打击,面对残忍选择退缩。身体每况愈下的罪魁祸首是他的自责还是恐惧已经不重要,只要他能平安渡过这关就好。上了车辇,垂首看着襁褓中的恭儿。­奶­娘常说太子与一般孩子不同,很少哭闹,他总是用纯净的眼眸打量周遭发生的大事小事,每次与他四目相对都会为之一震,清澄的眼睛似乎在拷问着我的良知。想到这里我苦笑,用手捡掉他脸上的一根头发,他长得极像王美人,尖鼻小嘴,将来定是个英俊男儿。但愿也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凌霄殿渐渐靠近,我却无力下车进入。心底里浮起怕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对我失望了吧,毕竟我间接的害死了他心爱的妃子,心未离开,恨意又添该是怎样的不堪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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