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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未央 沉浮 > 诀别

诀别

温暖的手指拭了又拭,他比当年沉稳了许多,此时的伤心似乎不比上次。

“这孩子注定是要早夭的!”他的话不多,却让我陷入过往。晃动的黑影都静止不动,而喧嚣也慢慢低了下来。唯一停留在我眼底的是锦墨孩子当年的模样。

这孩子注定是要早夭的。是啊,当年如果不是锦墨想要把他勒掉也不会造成他嬴弱的身体,也自然不会激发了锦墨的争抢之心,也不会她因失败被赐死长恨,更不会刘揖因为疏于管教而落马身亡……只是,这是借口么?还是我们只能如此自私的为自己开脱?这几年来我对揖儿并不上心,一来双眼无法看见,照顾不到。二来也确实有些难解的隔膜,横在那里。而刘恒忙于朝政似乎就更加对他难以顾及,今天这样的情境,我们都有责任。

刘恒黯然的长叹,他也无力再说出其他的话语来安慰我。毕竟,那还是他亲生的儿子。门外有人高呼着,喧闹着,口口声声想要自裁。刘恒又是无言的叹息。那是贾谊么,听说是他带梁王上马的,只为了能跟一同狩猎的太子一分骑术高下,却岂料葬送了仅仅八岁的刘揖。还能怨恨么?还用自裁么?人都不在了,还做这些给谁看?是他早早离世的母亲么?还是给悲伤中的帝后?“叫他安静罢,怪不得他,退去罢!”刘恒的声音苍老了十岁,这一句更是用尽了力气。

能说出怪不得他已是太难,人总是要把错误推给别人,只有刘恒才能将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摸索着牵过他的手,无声亦有泪。五月初一,大殡。血浓于水的一切也只能由盛大的仪式来宣告。揖儿先去了灞陵,就在那恢宏磅礴之侧苍郁松柏之间,他第一个先入土为安。

他脚下是方圆十几里的草木,四下更是旷野千里的无垠。也许皇子如他也是幸运的,至少能随父亲陵墓相伴。可是身为皇子他又是不幸的,不幸到出殡当天连母亲都没有在场。我被璧儿搀扶着,握起他墓碑前的一把黄土。人世间最­干­净的地方,哪里还能比过这黄天厚土?从前我向往浩瀚天际,如今看来却是错的离谱。去吧!揖儿你即便无法于母亲葬在一起,但记得到那边后仍帮我问好,问问她在那边可好么……

文帝十一年,梁王刘揖堕马身亡,赐谥号怀,史书称梁怀王刘揖。其太傅贾谊自责,闭门思过,不出年余,郁郁而终。文帝十四年时,我召见了一个世间难得的女儿家。“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续,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也,终不可得。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璧儿轻轻读着,读到最后甚至有些微弱的哭意。我点点头,淳于缇莹确实是个好女儿,胆敢上京进谏,非一个孝字可以夸赞了。

“缇莹,那本宫问你,子女眼中无父母的不是,你又怎么能光凭你认为说你父亲好呢?”我微笑着询问,虽然淡淡却仍是慈蔼可亲。“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子女眼中父母是天地,孝为还恩。但是并非盲目了双眼,......”

“大胆!”璧儿一声断喝,震荡了空寂的大殿。我一回手,仍是笑着说:“接着讲!”缇莹似乎也发觉提到了不该提的字句,她顿了一下后,又复说:“子女虽孝却仍能分辨是非,父母之错,也存在心中,不说不等于糊涂。只是民女确认父亲为医时,恪守医德,耿直不阿。若是民女一人说,难抵悠悠众口,可是连同齐属境民都是如此,证明了父亲的清白,请皇后娘娘明察!”

“嗯,即便如此,你又凭什么认为圣上就该免了你父亲的罪过?”其实她的谏书中已经说明,再问一次是因为我想听听她怎么解释。“圣上入主以来,圣德仁厚,百般与民休息,轻徭役,减赋税,十年生聚,万民感恩,这是大汉成定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逸。如今民女上谏是相信我主并非不想废­肉­刑,而是忙碌于朝政之中无暇顾及,今有契机,当可以行天下之大幸。”缇莹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还有一个嘶哑,也许是连日来的赶路过分劳累了。

“说的好,圣上确实早有此心,不过能有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提出来,倒显得圣上有些愧为了。”我仍是笑着,却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喝起茶来。扑通一声,她跪倒在地:“民女不敢当,只是民女有一句话想问太后。不知道可不可以?”

“哦?那你问吧!”我将茶杯递出,璧儿立刻起身接过。“此番父亲遭罪,他曾愤恨的说,养了五女,关键之时竟无一人可用。民女心伤,才愤而随父亲进京受审,民女想了一路,只想寻个明白人问问,女子就不能做事么?女子就无用么?如今仰望着皇后娘娘,更是想问一句,娘娘您可认为女人是无用的么?”她声声泣血,咄咄迫人,却是被我欣赏。

抿嘴一笑,我颌首:“说的好,只是本宫想问你,别人说有用就是有用么?你所计较的有用如何,无用又如何?”她迟疑了回答,我却笑眯了双眼。她若是能领悟,便是真的难能可贵的聪颖女子了。

半晌,她盈盈一笑,:“民女懂了,有用无用原本不在他人所想,自身去做了便能证明,莫要为了禁锢而不为,这才是真正的有用!”“好!”我拍手一笑,果然不错,心兀的一动,“缇莹,本宫想留你在身边,你可愿意?”

这样好的女子,我也怜惜,若是在宫中,定能有些作为的,况且我还有私心,武儿今年也十四了,如今他被封了梁王,年后也要去属国执政了,身边我一直没有放心的人,我看缇莹倒是一个好女子,不若……虽不是王后,却也可以给个夫人的。“民女不愿意!”她低低的声音似乎出自心甘情愿。我不解,聪明如她自然知道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挽留,能留下来,必然是我能许下的最好待遇。

“民女不愿意,是因为父亲此次虽未遭受­肉­刑,却已年老体衰,随娘娘进宫,自然是难得的荣耀,只是民女仍担忧父亲无人赡养,所以不能领命!”她俯身在地,咣咣磕头。

虽然有些惋惜,我却没有再说出为难她的话,这样纯孝的女子实在令人敬佩,若是今日我在老父身边,也会如此的。“好……你和你父亲回去吧!”再一扬手,我已依在榻上。璧儿起身将她领出,我命人送个信给圣上,加封缇莹孝女,请圣上亲笔赐字朱漆匾额,随他们父女返乡。刘恒欣然应允,墨笔朱匾成就了缇莹的女子有用。文帝十四年,淳于氏缇莹上书文帝,痛陈­肉­刑之危,上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何则?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岁中亦除­肉­刑法,并令监中囚犯不必黥劓。

缇莹获上赐朱漆匾额,随父返乡,另于齐王五子,荣华盛也。

情憾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的情感真的能那么分明的划清么?就爱你,不参加任何杂质,就恨你,咬牙切齿,谁有能说,爱不会衍生成恨,恨又不是爱的太深?

大家54我哈,就是写完了,爪子还在痒,于是磨磨爪子,现在好了,大家接着看,当我透明!“娘娘,碧­色­的可好?还是海棠­色­的?”璧儿站在衣柜搭的梯子上询问着。

我抿嘴笑了笑,我很少拿自己的盲目当成包袱,甚至每次穿衣服时,仍要璧儿报上颜­色­纹饰。双目失明并不意味着要混穿,这些讲究却还是必要着意的。只是此次礼遇,为的是大半年没进宫的长君。突然心生惆怅,他还不知道罢?若是知道了他会生气么?这些年长君一直安守本分,品爵也是一升再升。圣上的赏赐送到府邸,也常常会被他跪着拒回,一道辞表说的是自己无功无能,唯恐成为外戚擅权,满朝文武无不钦佩,这样一来窦后的贤名就又添了一笔,世人都说兄弟如此,全是长姐教导得方,却不知他负气在心不肯收。

而最让人诧异的是他多年不娶,京城内外漫布的议论纷纷他却视而不见。

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他也老了罢?我对铜镜轻轻按着自己眼角的纹路,灰蒙蒙的眸子下,仍是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何时,我的眼角似乎不再如往昔平滑,也让我多了些介意。“娘娘,就穿这件杏红的吧,上面有些丝锦杏花,不算奢靡。”璧儿爬下梯子,喘喘的说。

我深受抚摸,繁复的花朵密匝匝的开,却是这样冷清。抬手给璧儿,“就这件吧,发髻也简单些,不过是会自家兄弟!”“知道了!”璧儿先起身服侍我穿衣,随后又为我梳妆。我低头任她抚弄,心里却想着那个人。当年那次离去后我就再没看见他的模样,那时他还是邪佞翩然,如今可是会白发隐现?看不见也是好,至少在我心底,他仍是那般,思及此我无声的叹息,时至今日,我们都老了,再怅惘也不过如此捱吧!空荡荡的殿,漂浮着我喜欢的百合香气,他俯身跪倒在下面,我却依然看不见。寂静的岁月如逝水倒流,我淡淡将那悲欢穿过,只将此时与他凝定。一声微不可辨的叹息,却不知从我们谁的口中吐出。我无力从容开口,因为梗在喉间的话是那般难受,相隔这么远,我甚至不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那是我赖以辨别他人情绪的唯一来源,他却有意不让我听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我心口一紧,手也轻颤。这低低的吟唱似乎不是人声,我微微转动着,向要听得更家仔细,那长吁短叹间,像足了一个人……“谁,谁在说话?”我笑着问。淡淡的笑,他慵懒的说:“那是臣弟给姐姐的鹦鹉,这畜牲很会讨人喜欢,常常教了他就会说些话儿,臣弟拿来是给姐姐解闷的。”“他还会说些什么?怎么一上来就是胡吣?”我有些责怪的语气。长君苍凉的笑,冷了我的责怪,“他确实在胡吣,浑说些不该说的话,浑到别人都不喜欢听了,自己还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在心里,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我霍然抬头,想要借助一些微亮能看清楚,看清楚他此刻的神伤,可惜,仍是看不见,如今我连光芒都看不见了。于是垂下头,淡淡的说:“哪里就不喜欢了,只是他浑说时候不知道,不知道危险就在别人手下。”沉吟半晌,他怅然的声音问道:“姐姐不喜欢这礼物么?”无力的冷笑,却是最伤人:“不过是只鸟而已,要多少有多少,你也少放心这样的心思,多想些其他。”我接下话题,只为了转到我最为难得地方。“其他?显大夫①只会玩鸟,还要什么其他?”他又变成了玩世语态,自嘲之下是对我刚刚话语的凌迟。“说来你也不小了,我们窦家还要靠你来绵延子孙,姐姐想为你做个媒!”我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以冷硬代替了犹豫。到底在犹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决不会那么轻易的答应,是我清清楚楚地了解。

其实,这不过是个施舍,我不管他心里如何也必须开口硬塞给他的施舍。

飘忽的笑声他传给我听,我想躲开那声音的袭来,却是无力,只能将腰身挺直,一如既往的坚持着。。那笑回荡在空荡寒冷的大殿,似乎带着不可抑制的力量,震荡着仅有的两个人。

“姐姐,就这么想给臣弟寻个好媳­妇­?”他带着­阴­郁的声音让我有些无从接口,只能默默地坐着,抚摸着衣襟上的杏花。“当然,既然你代替了长君,就该替长君完成他的一生,娶妻生子,自然都是必须的,不然空给别人生些猜疑!”我的声音加了几分疲累,咬紧的牙也只为他的顽固。原来媒人也是如此难当,开口已难,再劝更难,只是长久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既然他当年图的荣华富贵,封爵已是幸事,若是能再结一门天底下最尊贵的亲事,不是更能圆了他的心愿么?

这么多年来,他的情意,我无以回报,唯一可做的也不过是为他安排他想要的生活,也许会错,却是我心中最好的办法。他不言语,我却只能软了语气再说:“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孤身一人,少君早年也早已有了妻儿,看你这样伶仃,本宫也心中难过,若是你能成家,本宫也可以为你少­操­些心!更何况,这些原本也是你想要的,不是么?”话尾收的无力,唯恐他仍是不允,我开口还想再说,却被他冷冷的打断:“这是娘娘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迟疑一下开口,窒得难受:“是本宫的意思!”静,死水的静。仍在远处的呼吸声,却是越来越粗重。“好!只要是姐姐的意思,臣弟就一定会遵守,臣弟永远不会违背您”他的声音飘缈传来是那样的心灰意冷,甚至带着些许悲愤。衣袖拖曳过地面带起沙沙的声音,清冷的如同刀子的剐蹭,他大礼跪拜下,绝然起身离去。

他甚至连告辞都不肯了么?我一惊,带着踉跄上前,一把拽过他的衣袖。他的粹然背转身,定是有什么不对,我伸出手急忙忙的摸,他躲闪之下,带着骄傲不肯与我。

我不依,只是揪住衣领,钳制他的举动,顺着颈项摸上,滑过瘦削的下颌,薄薄的­唇­,以及……那一行冰冷。轻轻的,我将手收回,颤抖的指头上还有着最冰冷的水迹。回身,将悸动的表情藏下,也让他无法看见我的。“臣弟告辞!”狂邪的声音仍是那般自负。然而这一切已与我无关,刚刚的惊怔之下我仍未回过神来,心仍是动着。

文帝十四年,孟冬之岁,显大夫窦氏长君迎娶清川郡主刘筠,盛倾京华。

三日后,新婚的显大夫与清川郡主进宫觐见,我赐宴栖凤殿。临来前,我命璧儿为我寻来了喜红灿金的后裳,那抹浓浓的喜­色­,是我未盲时拥有的最喜庆不过的衣衫。“显大夫,什么时候来? 我回头张望,璧儿应声答应:”说是要卯时才进得来未央宫。”

“哦,“我微微一笑,伴着低不可闻的叹息。后殿悬挂的小东西从进来那天起就不肯停歇,轻声吟诵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让人心生烦乱。

今日,他就要携妻前来,而我却忽然有些莫名阑珊,我自嘲低笑,姐姐,本来就是局外人,忙碌一番也不过是为他着想罢了。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心愿?筵席未开,人已先到,一迭声的疾走脚步,却是一个沉稳一个娇羞。我默然端坐,等着新人的拜见,刻意剥离抑扬和声之中的她。娇婉的声音,淡凝的香气,我的面容笑了又僵,僵了复笑。只单独点手让她上前,携了手腕。滑­嫩­的芊芊玉指,带着豆蔻青春,柔约的让人怔然。

年轻真好!我温声询问:“一切可都习惯?”柔声一笑,刘筠带着初为人­妇­的羞怯答道:“夫君对嫔妾一切都好!”一句话,激起了五味,揣揣的心跳竟摸不着了痕迹。这样自然是好,他们琴瑟和谐是我期望的。他若是能得遇佳偶,珍惜郡主,自然也能让我安心为那段茫然化上终结。只是,此时,我却复杂了心事,哽在心头的话压抑沉重。

柔美的女子,娇颜盛花,他此时也是快慰的罢?回身一笑:“原来本宫以为这个弟弟是有些不妥的,如今看你们这样恩爱,本宫也就放下了心。“我循声呼唤璧儿:”命人把筵席都备下罢!“手中的柔荑起身撤出,夫­妇­俩再次叩首跪拜施礼谢恩。我虚软的笑着,微微抖动的手指无力撑起身子,喉间的苦涩似乎越来越浓。我竭力抑制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是那样的欣慰,只是连自己都觉得强装得是这般孱弱无力。一顿饭吃了我一生,那样漫长,漫长之间我仍要对长君细致关怀的语句和刘筠的娇秀嗔怪。

隐含在饭中的芒刺,扎在喉咙里,隐隐的难过,让我无味吞咽。他没错,就该如此!如斯形态,才是新婚燕尔,才是我心愿所在!饭罢,清川郡主先行区往建章宫拜访太后,虽然没有血缘,她仍是刘恒的从堂妹。

而我,则要面对眼前这个男子,这个是我弟弟的男子。今日,他跪在我的脚畔,静静的,洞悉我与平日不同的失常。他笑着,冷冷的问:“怎么,姐姐似乎不高兴?这不是您一手安排的结果么?为什么您还不快活?”我恍惚抬眸,用无光的双眼想要看清他的真心,这样冷的话语,萦绕在耳畔,却发觉眼前这个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遥远。“本宫很快活!”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说的异常坚定。“快活?姐姐还会有臣弟更快活么?她很好,清丽端雅,婉柔可人,臣弟很满足,这是姐姐赏赐给臣弟的幸福,臣弟感激不尽!”这样的话刺痛了我,一时间我手足冰凉,遍体都有如冰刀割锯,痛入骨髓,却不见血滴。

苦咸的滋味流入­唇­齿间,我狠狠咬住,却发现原来是不知何时落下的泪,一声哽咽下,我怒极,仿佛痛恨自己的懦弱,被人一下子轻易击倒,猛地站里,嘶声裂肺的喊叫着:“你给本宫闭嘴,滚!”他不该,他不该用这样的言语来伤害我,他不该,他不该以尖刻回报我一片真诚,他不该,他更不该拿自己的妻子来刺激别的女人,那样的难堪下,是我们三个的遍体鳞伤。

这一生怒吼,震惊了我,欣喜了他。他拥起蜷缩身子的我,带着最得意的快乐,用尽了百般的手段,其实也过是想要我最后的答案,这个答案,他等了这么多年,而我却是守住不肯开口。可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他在用欣喜棱辱我的尊严,他在洞穿我的难言心事……不!

蓦然,狠狠挣脱被他拽住的双手,急促的喘息,慌乱的举动,我的理智正在一步步回复清晰。

平时我引以为傲的自持几乎他的逼迫下慢慢瓦解,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无法面对他,我也不想知道会有怎样的一生坚持,但是我知道,我是大汉的皇后,他只是窦皇后的弟弟,仅此而已。惊回的魂魄下,我甩落肩膀那只修削冰凉的手,冷冷地传诏,“从今日起,为经宣召,显大夫不得踏进未央宫一步!”殿门外一声唱喏,定下了一切。而那声音传到大殿,让仍横在我臂上的手,颤抖的厉害,甚至我能感觉到他心底的凄凉,深浓,寒戚。我平息定住心神,不动的伫立,只为等他用冰冷的眸子将我上下打量个遍,冷,看不见的凄然眼神已经让我迈不出步子,虚空之下,我必须强硬如往。一声低低的笑,带着顿悟,渐渐漫延,愈来愈大,最后甚至震荡着心,他一路笑,一直笑,直至到殿门口,仍可以听见他的笑声,骄傲自负,带着邪忱,带着残破,远离了我。

我定定站着,慢慢摸到了床榻扶手,颓然跌跪在上面,刚进门的璧儿吓呆了,忙上来搀扶,我仰面靠在长榻上,隐隐一声低噎的笑,随和着那狂妄的声音,飘散。刘恒后来曾过我,为何要将长君禁足于未央宫外?我笑笑回答:“臣妾看不惯他散漫的样子,让他悔悟些,别委屈了郡主。”

刘恒不予置评,只是笑着。即便我的理由光明正大,却仍无法遏制纷纷扬扬的传闻,那瘟疫般的流言千篇不变的都是显大夫失去了皇后的宠爱,恐怕祸福难测了。①显大夫:闲职,位高权轻。

沉疴

“在想什么?”刘恒半躺着,仔仔细细的为我捋顺着头发。将手环过他的腰,深深埋在他的怀中,“在想荣儿那孩子,实在太顽皮了。”

刘恒似乎也是这样认为,他的胸口有些抖动,半撑起身子,我有些慌乱,拉着他的衣袖,唯恐一错手就再摸不见他。他歪歪斜斜的身子憔悴瘦脱了形,从秋天开始,慢慢咳血,一次次,我笑着佯装假作不知,一次次,我笑着为他换下血染的绢帕。然而这次陡然的咳嗽来的急切,带动了我略松下的心再次提紧。他回过手,紧紧握住我的,压着嗓子,淡淡笑着:“在这儿,朕在这儿!”

我抬头,面向他,带着微笑。心底的哭意涌了几次,面上却仍是无恙的平静。

他瞒我,我亦瞒着他。他瞒我病情,我瞒他已知晓。不知不觉间,他便毫无预兆的苍老,纷纷流年逝去时,我才惊觉我们一生竟是这样短暂,还舍不得放开彼此时,日子便捱到了。刘恒笑着:“最近总是咳,那些个无用的御医尽开些没用的方子,左吃右吃也是不好,好像有多大的病似的。”我低头笑着,将那濡湿的帕子转手送到榻旁的小矶上,刻意忽视他似有若无的虚弱气息。

沾染上血的手指指尖仍是黏湿的,暗自在衣襟上蹭了蹭,微笑服侍他躺下,“虽然没多大的病,也要喝的。再没用途也能调养身体。”下面的话我梗了下来,哪怕是已经无用了,也必须喝。

也许只留给我弥足珍贵的一点点时间,我也要尽力多留他一刻。这么多年,恩爱怨嗔我们经历了太多,也参杂了太多的旁人,而此时此刻,只剩下我们两人时,却又没有了时间。我趴俯在他的胸口,匀气带笑,絮絮说着:“圣上不知道,馆陶那丫头也是难弄呢,前不久馆陶说要给她送到未央宫里来教养。“哦?那就送进来吧,让馆陶带大的孩子肯定都会给娇惯得没了样子。“刘恒慢慢回答,似有一丝迷离了神智,渐渐有些睡意。“还有,刘参的儿子臣妾给送回代国去了,他没了父亲,臣妾就让他母亲邓氏跟过去了,那孩子臣妾看也是稳妥的①!”我搜刮着心底记挂的一切,只为能找着让他和我说说话的事由,一桩桩,一件件,唯恐他睡去就不再醒来。半天他没了动静,我的心也揪在了一起,木然的紧贴在他的胸膛,那里有温暖的气息,也有起伏不已的生命徽征。“哦,那就送回去罢!代国是个好地方。”他吁了一口气,说的有些艰难,却笑得让我听见。

“是啊,臣妾和圣上是从代国来到汉宫的呢!”我恍惚不自觉的念叨着。

他又是一顿剧烈咳嗽,抖动的身子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可是环着我的双臂却是越来越紧。

也许他已用尽了全力,但我仍是可以轻易滑落,于是我用力的攀附着他的颈项,让他察觉不到自己的虚弱,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停留在这里,与我的一生所爱近靠咫尺,呼吸着同一方气息。

平复了的刘恒,呼吸细弱短促,坚持笑着:“是啊,那时朕才十三岁。”

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记忆阿,遥远到我几乎有些想不起,那时他是穿的什么颜­色­,忘了他第一眼看我时的眸子。日子如流沙,越抓紧,它越飞快地过。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时却发现,一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一瞬,点点滴滴间,忽而不见,它比梦还短。美梦仍需醒来,就如同我们即将要分开。

“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的是紫­色­的衣衫,朕看惯了五颜六­色­的服饰,却是第一次被紫­色­迷住了双眼……”“还有,还有那时候你常常是不喜欢朕去的,朕去一次,你就不高兴一次,而且你还特别喜欢拿馆陶当借口,怎么也不肯说想念朕……”无声的泪,我低头濡湿在他的衣襟上,强笑着,缓缓说:“谁说的,臣妾确实不想。”

他低沉的笑着:“不想就不想罢!你还总喜欢让朕破例,为你一次次破例,连册封都是要朕下来接你。”我破涕转笑:“难道不该么?”“该,当然应该,否则哪有今日朕身边的你!”他也笑,声音低低的。那些飞屑般细碎的回忆,点点滴滴来至此生的每个角落,等到冥思苦想时,才发觉共度的一生如此短暂,时间太少。“若是朕病倒了,你该怎么办?”他有些困倦低声问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小心翼翼。

“臣妾哪也不去,就在身边等着圣上醒来。”我摩挲他胸前的龙纹,淡淡笑着。

弥蒙的他,语气轻柔,似乎在嘲笑我的痴妄,“若是……”“没有若是,圣上一定会醒来。”仍是笑,却是那般虚软了力气。“好,朕答应你,一定会醒来,可是现在实在是太困了,让朕先睡会儿!”他耗尽了仅盛的力气,喃喃说着。颤抖的身体,慢慢抽离他的怀抱,颤抖的手,慢慢抚摸上他的面庞,瘦削的脸颊上,带着最心满意足的笑,眯阖的双眼也是上扬的。悲怆的我,笑一笑,用最低的声音说:“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包括是上天……!”

我不怕孤独,我不怕无助,我更不怕生死,却害怕此生我们不会再相见。

一瞬间我克制的泪全部涌了出来。这一生我失去的太多太多,我不要最后时光连他也不陪在我身边,若是没了他,孤寂余生我还能独活多久?生生世世,不离不弃,都是我对他的心,可是今生是否再没有机会能够亲口对他说出?

刘恒,再陪我走一段好么?哪怕,只有一年。哪怕给我留下忘记你的时间。我不想,不想在我刚刚知道病情时,你就撒手而去。我不想,我不想在我偶一回身时,缺少了你的双手来搀扶。黑暗之中,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恐惧的哭,嚎啕的哭,我尖声喊叫“来人阿,快,快传御医!”哭喊声震动了殿外守候的宫人,凄厉的声音让他们畏缩了手脚不敢再靠前。一时间门外响起震天的传喊御医的声音。而直到璧儿搀扶我下床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衣角一直被他紧紧拽住,他在和我默默许着诺言,在最后的一刻,在茫茫无际的来世,他拽住了我,永远不想分开。“圣上有大碍么?”我暗哑的声音,疲累的身体,早已是不能听下任何噩耗,却仍勉强自己支撑着来问。跪倒的御医惶然道:“若蒙天幸,也许可久些……”“多久?”我心中虽有准备,却仍是如罹雷击。御医揣揣的沉吟片刻,只吞吐说道:“少则六月,多则一载。”一载,便是天幸?是我求的少了么?我要一年,苍天便只给一载?语声沙哑,却是对着身边的馆陶:“去把太子叫来,另外再给梁王②写封书信,告诉他,让他火速进京。”馆陶早就软了身子,支撑不住,只是她仍是不肯任由我做如此调配,怨愤的说:“母后,只想着梁王,何时在意过我们?若是……,难道您还让梁王即位么?”“没有若是,如今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猜测,做不得准,你只是去办就是了。至于立谁,也由不得你,你不过就是一个太主罢了,哪个不是你的弟弟?”我摇摇晃晃站起身厉声喝住她的话语,按住璧儿上前搀扶的手臂变的那般无力。此时的馆陶也不再埋怨,她知道,无论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想法。所以冷哼一声匆匆离去,直奔太子­宮­。怒火中的我仍是难以恢复哀伤。死,我从未想过死会离我这样近,大半生,直接赐死的,间接害死的人太多,却没有恐吓到我的心。今日不同,死近到就在身边,近到就在刘恒身上。

惊骇前来的刘启,见了我这个样子,更是知道不好,尚未开口,他已经哽咽:“父皇他……”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也瞒着我不说。究竟能瞒多久,真当我不仅盲了眼目也盲了心智么?“太后那边知道么?”这句话,多半也是白问,既然我都不知道,她又如何知道儿子已经病入膏肓。这消息不能透露出去,包括太后。如今刘濞虎视眈眈,齐国久恨难平,消息一旦外泄,定会有些叵测。“从今日起,将诸王在京子嗣③全部密控,拦截他们与属国来往通信,谨慎放行宫门,令李广速回京师”我凭心中所想,定下最危急的应对。启儿迟疑不语,良久以后才颤声问出这一句:“母后,必须如此么?”“你说呢?”我漠然反问。如今的启儿已过已近而立,他自有他的打算,不过我仍是不能全权放任,就有如我必须笃定,刘恒会渡过此次难关一样。百般凶险光景,我犹可以预防,却不希望真的出现在我面前。“只是,母后是否可以不必叫梁王回京?”启儿仍是这般介意,我扶着靠椅勉强站起,他伸手来搀扶,被我拂袖挡开,两人之间顿时隔开了一步之距。

僵持住的他,呆立在旁,却仍无法平息我心中不满:“他是你的弟弟!就算是碍着了你,也终究是与你同父同母的弟弟!别打量这些年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本宫眼睛虽盲了,心还没盲!就你这位置白给了武儿,他都不屑,你却当个宝贝似的!若是有一日本宫死了,怕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害他呢!不若等有个万一,太子把我们娘俩一起勒死,这样倒也成全了你!”“璧儿,扶本宫进去!”我愤然回身,再不理会刘启。慢慢走入内殿,侧耳聆听着启儿离去的脚步,我强装镇定的面孔抑制不住的悲哀涌了出来。

刘恒,你还未真的无法救治,启儿就开始这样迫不及待了。是不是只要跟那个宝座瓜葛上就再没有纯净血亲?那个宝座高高在上,却只能是坐下一人,兄弟也罢,父子也罢,叔侄也罢,都为他划断了血脉相连。尊贵的人儿,当坐在那孤绝寒冷的位置上可会后悔?后悔为此屠杀的亲人,后悔余生生再没有温暖亲情?启儿没错,所以我不能阻止。但是我也可以竭力来保护我幼小的武儿,因为从他病倒的那日起,我就已经将愧疚一生背负。璧儿搀扶着将我送到榻旁,我摸索着刘恒的手,冰冷而无知觉的他,是我一生无缘故的追随,我不知道为何认定了他,却在一次次最后的危机时刻选择和他在一起,不过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重新来过一次,我仍是如此选择。茫然的我将头埋在他的颈项间,吸闻着属于他的味道,俯在他耳畔,用手滑过他的鬓角,认认真真的说:“我们一生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所以你不可以这么轻易就走,不然我就是追到来世也不肯放过你。我们下辈子也不要放手好么?”哀恸欲绝的我,泪顺着下颌滴落,慢慢滑落在他的脸上,我与他和握的手背上。太大的事情在远处等着我,只是有在他的陪伴下我才能熬过去,如果,他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跨过去这个坎。撕心裂肺的大恸突然袭来,我整个俯在他的身上,我做不到,做不到独自撑起江山,我做不到左右儿子们不互相残杀,我更做不到安顿好自己孤独的余生。刘恒,没有了你,这个九重宫阙下也就只剩我一人而已。①汉朝皇族代王藩系的开派祖刘参是文帝的第三个儿子,公元前178年被封为太原王。3年后也即公元前175年,因原代王刘武改封为淮阳王,刘参又被文帝改封为代王,并兼有太原故地,刘参前后为王17年,到公元前162年去世,谥为代孝王。刘参死后,由他的儿子刘登继任第二代代王。

②前178年被受封代王,前176年改封淮阳王。前168年,梁宣王刘揖薨,无嗣,刘武继嗣梁王。前161年就国。③汉初高祖刘邦将外姓王子嗣留在身边,名为伴读,实为牵制。汉文帝时仍采取此政策,将从属诸王子嗣留于京城。

诀别

刘恒醒来时,我仍在他身边。于是我笑着说:“看,臣妾说话还是算数的,圣上睡了一会儿,臣妾就一直坐在这里等圣上起来。”刘恒点头,笑着“是呢,皇后果然是讲信用的。御医怎么说?”内里忧心如焚的我,脸上仍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启儿和御医一起过来的,他们说圣上不要紧,多吃些药,注意些保暖就好!”“好!好!好!朕一定吃药!”他又有咳意,我慢慢替他拍抚着背。一下,一下,恍惚而又凄凉。刘恒轻轻攥住我的手,猛地停住了咳声,“我作了个梦,这个梦好长,长到梦见了咱们的一生,还梦见了你说不会把我让给任何人。”一个你我,已是相伴多年的亲昵,再不是彼此猜疑的帝后,只是相伴最后时光的夫妻。我心中酸痛欲绝,却没有勇气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泪。我竭力压抑住语声的颤抖和哽咽,轻轻说:“那是一场梦罢了,圣上又在说笑。”

“梦里的你,比现在的你好太多。至少她敢说实话。你这一生都在违心,为了这个又为那个,什么时候你也能为了朕,说句真心话?”这样故作哀怨的口气,却是不那么真实,我笑着依偎在他的身边,让他的气息在我鬓发间流转,“那臣妾就做和梦中一样温柔的人,和圣上好好过日子。““嗯,好,看了你大半辈子,还真不知道朕的皇后会温柔,不如现在就做出了让朕看看。”

我牵过他的手,绕在胸前,淡淡笑着:“那圣上一定等着看!”刘恒的好转,连御医也有些称奇,只有我知道,这只是表面的恢复,生命正一点一滴在他身边溜走,我每日哄这他吃药用膳,哄他早些休息,尽心的陪伴他,却是无用。我总很怕,我怕会他在与我微笑时便转身离开。“我又睡过去了是么?”刘恒悠然转醒,淡淡的问。他的声音平静,轻柔,如流水般潺潺,却能暖化我再次的心悸。我脸上的笑意加深几分:“嗯,又睡了,没事,我还在身旁。”近来我们直呼彼此,只为了能像寻常人家的夫­妇­,他先起,我后随,喊的甚是自如,仿佛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陪我一路走来,我被人误解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忍下耻辱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甚至我那么伤害你以后仍是站在我身边,这一生你尽是不如意了!”他愧疚的笑,带着期盼我原谅的心,那么怆然。“还说这些做什么,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没了你,我该怎么办?”含泪的笑是那般坚决,说着此生我最羞于出口的情话,没有了刘恒,我的余生我不知道该如何渡过。“若是还有来生,你还愿意与我携手么?”刘恒轻声问我。我哑声一笑,这句话,成就了我们信任依赖,成就了我们相伴一生,当年他问这话时,仍是青涩孩童,今朝怕也是两鬓斑白了。携手阿,携手,我与他携手三十一年,割不断的情分怎么能轻易说放手就放手?

我埋在他的胸前,深嗅他衣上的香气,哽咽着说:“愿意,不管来世什么样,我还愿意与你携手,几世不悔。”他笑着摇头,“栓了你一世就够了,太多了,委屈了你。我不贪心,就一辈子,不多要。”

我猛地闭上眼睛,似被一箭穿心。我含泪凝望他的面容,黑暗之中,仍是那般文隽儒雅。真好,他于我心永远是那般模样,十几年没有改变过。顿回泫然的泪,我仍笑着说:“那说好,就一辈子。”“好!”他的双手紧紧将我握住。熬过了年,临春三月,细细的寒风冻人瑟瑟,他却拥住我探头看着外面的料峭晚梅。今年天气暖得这样晚,三月时节,仍是没有丝毫暖意。屋子他已是无法走出,站在地上,多挪动半步也是艰难。我索­性­也因为眼盲坚决不离开未央宫,于是命启儿暂时监国。三十多年来,刘恒总是忙碌的,先是在代国忙得人影不见,后来又是在汉宫忙得几次累倒,我想勤政励志的他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勤勉的君王。他的心怀苍生,他的纯孝善德,满心仁厚为民,连一些最难侍候得诸王世阀都挑不出一丝治国弊端。他太累了,三十几年,不,他的一生都在隐忍争斗,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却把自己也劳累了进去。其实正月的时候,太后似有感应般也是大病不起,刘恒并不知道。我通禀时也只说是小毛病,不相­干­的,过段时间,太后就能好起来。刘恒放下了心,也就躺了下来,这一躺就过了两个月。也许,大限已至,我却仍贪情恋爱的不舍得放手。终于走到了最后的尽头,也终于到了一辈子的尽头。“你说,今年的梅是粉­色­的?”我涩着双眼,凄冷的问着。靠在脑后的身体软软的,他低沉的气息甚至吹在我的发髻上,弄得痒人。“嗯,是粉­色­的,就和天边的霞光一样,耀眼,而又迷人……”“像臣妾?”我有意逗他一笑。他用下颌摩挲着我的头顶:“嗯,像你,像当年的你!”“那我现在呢?”巧笑着回头,将笑脸送给他看。“现在?你是一杯酒,喝了就会醉人。而我,也因你醉了一辈子!”一辈子,呵,一辈子。其实一辈子就是一会儿而已,睁眼闭眼间就消散不见。

刘恒勉强撑起身子,招招手让璧儿过来,我因他的起身也撑住了身子茫然听着。

“去把朕桌案上的盒子拿过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璧儿应声而去,我笑着问:“什么东西,那样宝贵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不肯多说,我也笑由他故弄玄虚,紧紧攥握的手是我们彼此的信任。

他将我的手打开在他的膝上,我抿嘴笑着,等着他把东西放上。一个冰凉凉的盒子,外面还带着雕刻的纹路。好像是金盒子,不,是铜的。

我翻找了盖子,随手将它带开。眼前黑暗暗的我,猛地一震。冰冷坚硬的虎形符是我一生也不该触摸到的东西。“圣上如此,让臣妾惶恐。”这再也不是夫妻之间的情份,而是以家国相托,情深但责重。

刘恒将跌落我裙畔的虎符拣起,他的声音微弱而平静:“惶恐什么?”“虎符如军权,臣妾承担不起。”我的双手带着颤抖,我的呼吸急促而无声。

他将我揽入怀中,微弱的笑了笑:“不必说了,今日我告诉你怎么用,也是因为你能承担的起。启儿戾气太盛,年少时几番出手伤人,如今虽过而立仍是­性­情不定,给你这个是有些用途的,你要竭力遏制他的好战禀­性­。而把这个东西放你这里,我也是最放心不过。”我恍惚间抬眸,惊觉他的语气似乎在交待着最后的事情。我们是父母,同时又是帝后,即将登上那个位置的是我们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危及一切的帝王。

这般拗拧轮转,却是最血淋淋的现实。突然他搂抱我的双臂陡然挟紧,最温柔的笑也是从他­唇­齿间发出:“不过是我的胡思乱想,只想给你最好的东西,怎么这个也不喜欢么?它可是我手中最贵重的东西了!”硬硬塞进手中的冷硬铜虎,背上还有着文字,仔仔细细摸下来,隐隐约约猜到了些“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原来这里只有一半,那半?我抬起头,有些想问,刘恒长叹一声:“那半在李长德手里。”李长德,这些年也是一路高升,那次接管军营后,日夜驯化之下,全部变成了效死搏杀的­精­兵。

如今他总领着天下兵马十之七八,而我手中的虎符只有与他相合才能调动兵马。

制约,他制约着我,我亦制约着他。再摸了摸手中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他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哽住呼吸,我拉住他的手“睡罢,圣上今天没睡午觉。不如早些睡罢。”

“我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的……对了,我好像一生从未给你办生辰。”他浅浅一笑,转过话题。是阿。这一生我都没有准确的生辰日子,先是被瞒报了一岁,逃脱了充军进入掖庭。然后又隐瞒了一岁冒充窦漪房去了代国,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生辰日子却是混沌不知。

“ 我自己连日子都不知道,怎么来让你过呢?”我忍不住轻声笑了。“若是来生,定给你过上一次,要办的隆重,来弥补这辈子你一次都没有的遗憾。”他似笑非笑的许诺,言语间带着诚挚。“好!在那之前,我一定把日子记住,好让你来帮我过!”我也是笑,泪却又涌了出来。

忽然间,天荒地老。也许不必厮守白头,也许不必妾随君去,只是此时便是足够了。再握住他,为了已经烟消云散的昔日岁月,再握住他,为了坚定许下的永恒来世,这片刻,我们再不会分离。满眼的模糊间,我不曾注意到他的手失掉了力道。垂低的手腕,慢慢顺着衣襟滑落,慢慢顺着我的指缝,远离了我。汉文帝后元七年,病死于长安未央宫,庙号为太宗,谥文帝。藏于灞陵。嫡长子刘启继位。尊母亲窦氏为太后,祖母薄氏为太皇太后。并立薄氏女为皇后,未立太子。太皇太后薄氏,同年病逝,因高祖墓地封存已久,且高后为正嫡,于文帝灞陵南再造坟墓,两年后入葬。史称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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