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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糖果之恋 > 第六日。街边石阶上。

第六日。街边石阶上。

“怎么会不是装?我就不信,打起架来比风还快的人,吃个饭都不能自理。”

“或许,只有特殊的情形,才会激发她的潜能?”

……

天亮以后,四周仍是混混沌沌的。视距只有三四海里远。是有些­阴­天吗?不对,天­色­的­阴­沉不像是­阴­天时的样子,倒更像是有雾气笼罩在海面,阳光透过雾气照进来,­阴­冷的光线,抬头却找不到太阳的方位。

寒非离登高瞭望,视线之内只有静静的海面,不见任何岛屿或陆地。他试图借助罗盘判断方向,却吃惊的发现,罗盘用来指示方向的勺柄,忽尔向左,忽尔向右,乱转个不停。

寒非离脸­色­微变。连罗盘都失灵,也太过诡异!既不能确定目前的方位,即使是有铁钩船长留下的海图在手,也是白搭。

站在一侧的唐果记起了从前看过的奇事异志,安慰他道:“罗盘失灵说明此处磁场是异常的,这种情况在地球上很多地方都是存在的,不足为奇!比如说百慕大三角……”说到这里时,猛然记起了百慕大吞没船只无数,素有“魔鬼三角”的恶名,顿时住了口。

寒非离却听得满头雾水。“果儿在说什么?磁场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被不祥预感压迫到的唐果胡乱应付道,“那个罗盘一定是坏了!”

寒非离又令人试了一下扔浮标下水,观察洋流流向的法子。却发现海水基本是凝止不动的。

他与船上几名经验丰富的水手聚首商量了一阵,决定凭借多年的航海经验,借助直觉的指引,启航。

他们航速很慢,船首几人严密监视着水面的情况。他们时不时拿长绳系砣测海深。很快观望的人就发出了警告声。他们发现此处海域密布暗礁,有的紧贴着水面,­肉­眼就可观测到一些狰狞的暗­色­礁石。船长冷汗滴滴。他航海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广阔的暗礁海域。

船桅在风暴中被砍断了,船的前进只能借助人工摇橹。其实即使是有帆也不敢使用。这么复杂的暗礁区,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观望着、测量着,一寸寸穿行在暗礁之间。

寒非离则把行进的曲折路线细细的记录下来。前进了半天功夫,将自己绘的暗礁图与海图对比一下,很快确定了目前的方位。在旧羊皮的海图上标注了一个黑点,他吃惊的发现,那正是他们停泊一夜、早晨起航的位置,几乎分毫不差。

而旧海图上的那个黑点,指的可能就是多年前铁钩他们进入这片海域后所处的位置!

狮子座号是被狂乱的风暴刮进这片海域的,会这样巧合,连初使的位置都与多年前那艘倒霉的船一样?!

如果连风暴的出现都在隐雾渊的控制之内,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强大到无法想像。寒非离压抑着心中的敬畏之情。他落在海图上的目光移了一下,落到图上所画的一个黑­色­螺旋纹状的标记上。

这螺旋状的标记如此的醒目、怪异,没有任何文字的标注,他却认定那里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隐雾渊。为什么用螺旋纹标记?难道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海上的漩涡对于船只来说,就等于灭顶之灾。

越盯着这螺旋纹看,视线仿佛被吸了进去,微微的晕眩。他闭了一会儿眼,复又睁开,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

无论前方有多凶险,也绝不回头。

既确定了方位,就可以借助旧海图的帮助,接下来的前进速度多少快了一些。

然而一天下来,也不过是挪出了数海里之远。天­色­黑下后,就原地停住,不敢再移动半分。寒非离安排船上的人轮番休息值夜。

好在夜间似乎很平静,未发生什么事端。

只有洛羽痕等几名耳力极强的人,隐约听到船侧传来过数次浮出潜入的微响。

白天时曾有水手下网捕鱼食用,却发现一条鱼也打不上来。不仅如此,那些暗礁上居然连贝类都没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像是一片死海。

既不是鱼,那又是什么?

铁钩船长写在海图背面的四个字“水中有鬼”,不约而同的浮现在几个人的心头。

水下有人

铁钩船长写在海图背面的四个字“水中有鬼”,不约而同的浮现在几个人的心头。

好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是在船的四周逡巡,并无进犯的意思。于是察觉到的几个人也没有声张,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慌乱。只是警惕的绷着脑中的弦,直至天亮。

而猫咪,自戳人事件之后,再也未开口说过一个字,只要是醒着,就站在船头的甲板上,一动不动。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在暗礁海域行进了十几日之后,下午时分,寒非离登高瞭望之后,忽然下令停止前进。

唐果等人意识到事态有异,立刻聚集到了寒非离身边。

洛羽痕问:“为何停船?是看到什么了吗?”

寒非离凝重的摇头:“不,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到。”

众人面露不解之­色­。

寒非离在案上展开海图,手指在距黑­色­螺纹不远的地方点了一下。“我们现在到了这个位置。按道理说,应能够望见前方的隐雾渊了。可是方才我登高望去,前方海面空阔,居然什么东西也没有。稳妥起见,暂先原地停泊,观察一下。”

遂令水手留意四周情形。

然而一直也没有异常的情况出现。

船头处,忽然传来悠扬的歌声。是猫咪在唱歌。

歌词是一种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嗓音却是­干­净,轻细,清晰,如同天使的琴声从遥远的云层传来,直抵心底,引起莫名的悸动。所有人都被吸引,停下手中的工作,凝神静听。她唱了很久,歌声最终在袅袅的余音中收尾。

夜幕即将降临,最后一缕光亮从海面上消失的时候,原本站在船舷边观望的两名水手,突然间的就少了一个。

剩下的那名水手发出一声惊恐的号叫。

“水下有人!”

这名水手似是被极可怕的东西吓到,一ρi股坐在了甲板上,手忙脚乱的往里爬,嘴里发出惊骇的叫声。蝠影不知从何处闻声冒了出来,第一个掠到水手方才站着的位置,向船下望去。

然而光线太暗,只隐约看到晃动的水面。

蝠影折回身时,寒非离、洛羽痕、唐果三人也已赶过来,围在那名被惊吓到的水手身边。这水手伏在地上,满脸的恐惧神情,嘴里呜噜噜的不成句子。

寒非离俯身扶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水手哆嗦着道:“人!……”

“什么人?”

“站在水底下的……人!”

“站在水底下?”

“僵直的……站在水底下……抬着头,两只眼睛,直直的,向上看,张三他……一头就栽下去了!”

这样一句描述,让在场所有人感觉不寒而栗。且不说水中怎会有人,即使是有,人在水中一般是或漂浮或游动,为何会是“僵直”的站着?那名水手是怎样掉进水里的?

再问水手更多细节时,他显然已被吓糊涂了,说不出个所以然。寒非离只能点了他的昏睡|­茓­,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寒非离则疾步走近船舷,目光投向沉沉的海面。突然水面上咕嘟冒了一个水花,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他集聚目力望去,似乎是一具漂尸,急命人打捞上来一看,正是方才掉进水中的张三。死者不过是刚刚落水,却已是身体僵硬,神情惊恐,面­色­铁青。脖子上有紫­色­的勒痕,显然是死于窒息。

活着的人彼此传递着目光,只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惊慌的脸。

恐慌顿时如乌云般笼罩在整艘船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返航!返航!”

船上顿时大乱,起锚的越锚,转舵的转舵。

“锵”的一声吟啸,寒非离的长剑出鞘。

然而未等他采取行动,就有水手跪下了。然后呼啦啦的,所有的水手都跪下了。

“求您让船返航吧!我们不该来这里!这是禁地,禁地!再不走,谁也别想活着回去,我们全都得死!”水手们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寒非离的双眸有如冰雪辗碎,寒意渗人:“再提返航的话,我保你现在就死。”

水手们面­色­惨白的望着寒非离。不敢有半个动作。

没有人敢回船舱独自呆着,全部都聚集在甲板上,人多胆子大些。也没有人敢动偷了救生船逃跑的念头——别说猫咪不会允许,仅想一想一叶小舟在这片可怕的海域中漂流的情形,就觉得是自寻死路。

夜半时,突然的,一阵沉闷的钟声,从难以辨别的方位传来。

伏在洛羽痕怀中昏昏欲睡的唐果忽的抬起了头。迷迷糊糊道:“钟声。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洛羽痕轻声道,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回怀中,“不用管,睡吧。”手指轻轻在她的颈后的睡|­茓­按了一下。于是唐果安逸的睡着了。

洛羽痕紧了紧怀中的人。暗夜里的钟声,透着­阴­森之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钟声如丧钟一般,传递着不祥的意味。今夜注定是个不祥之夜。她睡着最好,不要让可怕的事情惊吓到。

水手们却欢腾一片。有人惊喜的呼喊道:“钟声!是钟声!这说明离陆地不远了!”上陆地,找到脚踏实地的感觉,似乎就没有了­性­命之忧。

有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侧耳倾听着,忽然道:“这钟声似乎不太对,怎么听起来如此沉闷?”

有人答道:“海上冷雾重,声音自然沉闷。”

老水手却摇头道:“听着不像是雾气所致。我怎么觉得,这钟声,是从我们船的下方传出的呢?”

船底下是海水,钟声怎么可能是从船的下方传来?这假设听起来匪夷所思,却让所有人心生寒意。一时间,甲板上又陷入寂静。

只有那沉闷、悠长的钟声,一声一声,缓缓的响着,良久才息。

钟声停止的时候,才是噩梦的开始。

唐果睡的很香,她丝毫不知道,这一夜有多少身披黑­色­衣袍,长发中纠结着墨绿海藻的恐怖的人形“怪物”爬上了船,它们力大无穷,动作怪异又灵活。如同最凶猛的野兽,挥舞着指甲尖锐的手爪,捕猎着在船上奔逃的水手们,将他们一个个拖进了水里,甲板上残留了道道宽宽的血痕。

她不知道当寒非离提剑欲杀那些怪物时,被猫咪轻轻按住手臂阻止了。猫咪看着他,摇了摇头。于是他就闭了眼,任水手们撕心裂肺的号叫、求救,也无动于衷。只是当浓重的血腥气侵入鼻际时,眉尖微微的抽动,泄露了心底的煎熬战栗。

她不知道有只怪物拖着水手尸体,从她与洛羽痕身边走过时,曾停下脚步,感兴趣的把两人看了个够,身上散发出的刺鼻腥气熏人欲吐。却是没有碰他们一个指头。

屠杀结束时。偌大的船只上,只剩了寒非离、洛羽痕、唐果、蝠影、猫咪五个人。

唐果这一夜睡得异常的深沉,以致于醒来的时候,恍然记不起身在何处。眼睛还未睁开。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抬手摸去。手心触到微凉细滑的脸颊,心中顿时一安。

攀了洛羽痕的颈子坐直身子,懒洋洋问:“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而已。”

“嗯……咦?船上怎么这么安静?”从睡梦的迷糊状态中渐渐清醒唐果,终于感觉到了些异样。以往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准备起航,船上应是一片繁忙。而此刻却异样的安静,听不到半点水手们劳作的声音,倒是有一股腥气停滞在空气中。

洛羽痕的神气却有些奇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她就往旁边看了看,只见寒非离、蝠影、猫咪三人都站在不起处,扬脸向同一个方向望着。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顿时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岛屿近在眼前!

在距停泊的船头不过一两百米的地方,赫然多出了一座遍布深黑­色­礁石的岛屿。而昨夜他们停泊之前,这里明明就是一片空荡荡的海面,方圆数海里之内,绝无半点露出海面的陆地!

举目看去,这座凭空冒出来的岛屿,望不见一处植被,也看不到半点生命迹像,只见岛的沿岸礁石狰狞,岛上的地势也颇为险恶。极度震惊的唐果,扶着洛羽痕的手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海岛?哪来的?昨天明明还不在这里!……对了,是昨天晚上航行了吗?”

洛羽痕摇摇头:“没有,船一寸也没有移动。是今天早晨天一亮,才发现多出这个岛的。”

“那么……那是……对了!昨天晚上的钟声,是从这个岛上传来的吗?”

不待洛羽痕回答,猫咪就接话了:“是。不过钟敲响的时候,海岛还沉在水底。”

“?!……”这次不仅是唐果愣了,其他人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猫咪不理会他们的震惊,也不做过多的解释,直截了当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隐雾渊了。它只会在特定的日子才浮出水面,且会在日落之时沉入水下。”

寒非离面­色­微变:“那么我们岂不是……”

“你们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猫咪道。“不要再耽搁了,去吧。”一面说,一面轻轻的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表明了她不会一起上岛的意思。唐果道:“猫咪,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猫咪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唐果指了一下寒非离:“你,不是要领他回家吗。”

猫咪道:“至此,即可。寒非离身上有家族标记,其余各位印有禁印,守护者不会攻击。只需借助心中图鉴,即可抵达。切记,要在日落之前到达,否则必无生还可能。”

心中图鉴?应该指的是唐果印在脑中的藏宝图了。寒非离看了看天­色­,道:“如此,我们即刻去吧。猫咪姑娘既不愿去,就请船上等我们回来。”

猫咪没有回答,脸上看不出表情。

几个人也不再多说,寒非离抄起几块木板,奋力掷出。木板零星落在岛屿与船体之间的海面上。寒非离与蝠影二人一前一后,飞身而出,足尖在漂浮的木板上借了几下力,轻盈的跃动几下,没一会儿已踏上岛屿岸边的礁石。

唐果二话不说,亦是轻盈一跃——跳到洛羽痕的背上。洛羽痕尚未起跳之时,她忽然记起了什么:“对了,船上的水手们都去哪里了?”

“……莫要问了。”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洛羽痕带着她飞离船身的一刹,她的眼角瞥见了甲板上道道腥红的痕迹。顿时明白了一直缠绕在鼻间的浓重腥气的来源。一颗心沉入谷底,找到隐雾渊的喜悦刹那间烟消云散。

最终在岛上着陆时,她急忙的跳下洛羽痕的脊背,扑到一块礁石的旁边呕吐。洛羽痕跟过去替她拍背,并轻掐她手腕的|­茓­位帮她止吐。

有神医在侧,她也很快止了呕吐,洛羽痕拉了她一下,她便伏入他的怀中,闷声道:“是他­干­的吗?是他吗?!”闭了眼,看也不看几步开外被质疑的某人。

洛羽痕扫了一眼寒非离,道:“不是。是半夜里一些怪物爬上了船。”

“为什么不保护他们……”

“我……内力被封,斗不过那些力大无比的东西……”

“那么他呢!他呢!”愤怒的吼叫,却仍是把脸埋在洛羽痕的胸口,不肯睁眼看自己正在指责的人,似乎是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的怒叫中带了一点哭腔:“他说过要带他们去发财的!”

船上几十个水手,士兵,有些是她从京城带出来的,有些是在海边小镇招募来的,大多数都是虎气生生的半大娃娃,一路走过来,相处了这么多天,她认得他们大部分人的脸,叫得出很多人的名字。这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的,成为了他们踩在脚下的牺牲品,沦为这片古怪海域的冤魂。

终于,寒非离淡淡的开口:“那些所谓怪物,是隐雾渊的守护者。它们不允许没有禁印的外人接近。也不准接近过的人活着离开。”

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意思吗?她睁开眼睛,看向寒非离。他侧脸的线条如此冷硬,眸中犹如碎冰。她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明白,几十名水手的殉葬,是不可避免的,寒非离也是无法选择。

只是她终是难以接受而已。即使是唯一选择,她也不愿相信那是小狮子的抉择。

小狮子……她知道,长出了鬃毛和利爪的寒非离,再也不是昔日的小狮子了。她是想得通的。只是此时看向他的目光,犹如隔了万千沟壑,如此遥远。

迷宫 退让

小狮子……她知道,长出了鬃毛和利爪的寒非离,再也不是昔日的小狮子了。她是想得通的。只是此时看向他的目光,犹如隔了万千沟壑,如此遥远。

她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衫,麻利的攀到一块较高的礁石上,放眼望去。

岛屿出乎意料的大。在船上观望时,他们不过是望到了岛屿的一角,她这样登高远望,目光所及之处已是十分广大,又被更高的礁岩挡住了视线,无法估量岛屿究竟占多大面积。

那此嶙峋的礁石初看只觉张牙舞爪,毫无规律可言,细细观察却发现礁石间却隐藏了窄窄的通道,转折复杂,犹如迷宫一般。看的久了,唐果脑中的宝图的图像渐渐浮现出来,与石道隐隐重合。通过与宝图对比,她推测出了目前他们所处的方位,而宝图上红花标识几乎就在图的正中,那么应该是位于岛屿的腹地了。

她跃下了礁石,明确的朝着一个方向一指:“向这边走!”看也不看寒非离一眼,便携了洛羽痕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在前边。

寒非离与蝠影默默的跟上。

只走了几步远,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轰鸣声。几人惊异的回头,只见停泊在不远处的狮子座号四周的水流在迅速的旋转、翻滚,船身也在原地打转。

还未等几人明白过来,就见海面上突然形成一个黑洞似的漩涡,船身猛的竖了起来,发出可怕的碎裂声,犹如被魔鬼的巨手从水下扯住,迅速被吸入海底,一眨眼的功夫,只余了些碎木板漂在海面上。

醒悟过来的唐果一声惊叫:“猫咪!猫咪还在船上!”那样汹涌的水流,船身都被扯碎,猫咪区区的血­肉­之躯……不敢细想下去。

蹦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跑回去,却被洛羽痕死死扯住了。

“船已沉了,”他说,“果儿,这一切皆是定数。”

她看着他,一愣一愣的。猫咪不肯跟他们上岛,就是要与船同归于尽吗?可是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她的使命就是送寒非离到岛边,然后就独自赴死吗?

寒非离催了一声:“时间不早了,上路吧。”

是啊,她就是杵在这里想到老死,也找不到答案。一转身,迈着匆忙的步子,闷头上路。原本寻找宝藏的期待感,已变成了难以遏制的愤怒。她隐约觉得,只要找到宝藏,就可以解开压抑在心中的谜团——这个破宝藏,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为它而死。

日晟国的皇族。战火中丧生的百姓。水手和士兵们。最后是猫咪。

为诸多的冤魂索要一个答案,成了她寻找宝藏的最强动力。

脚下的路——如果能将其称之为“路”的话,除了礁石,还是礁石。嶙峋,尖锐,湿滑,极其难行。其他三人轻功底子好,走得尚算体面,唯有唐果同学,原本功夫就了了,再加上心中抑怒,早就将“体面”二字丢到脑后去了,铁青着一张脸,手脚并用的爬行,只求速度,不求形象,若是牙齿能加速,她早就毫不犹豫的一口啃在石头上了。

石间的通道曲折复杂,有时转到地下,要钻过长长的岩洞。里面有积水,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走一阵子,唐果就得爬到高处看一看方位。某一次登高时,发现礁石间有诡异的身影潜伏着,一对对黑沉沉的呆滞的眼睛,窥视着站在高处的唐果。她吓得脚一滑,险些没从石头上掉下去。

再仔细望去,发现那些身影埋伏着的地方,都不在他们要通过的必经之路上。

她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纸上迷宫游戏。正确的路线畅通无阻,错误的路线上有怪兽、陷阱之类的机关。

这就是一个真正的迷宫。一旦走错,便是杀机。若不是她这幅活地图在,擅自上岛乱闯的人,必定会与那些怪怪的东西狭路相逢。

然而怪物也有站错岗的时候。它们大概是在迷宫中无聊的守候了太久,终于有人上岛,却没有走到错路上给它们解闷,就探头探脑的爬到近处窥视。一望见他们走近,就迅速的爬开,发出簌簌索索的声音。

于是有一只好奇过了头的,一个不小心摔到了他们前进道路的正前方。

这个身披黑袍、浑身湿漉漉的怪人发现自己犯了错误,着急的想爬回自己的工作岗位,无奈它摔下来的地方是几米高的石壁,慌乱之间竟没能跳上去,见他们走近,紧张得缩成一团,半蹲半伏的挡在路上,长发中附着肮脏的海藻,脸苍白浮肿,黑黄的长牙突出在嘴外,看不出年纪,一对空洞又­阴­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唐果先是吓了一跳,停止了脚步。洛羽痕上前牵住她的手往后轻轻一带,道:“别怕,这就是夜间爬到船上的那种怪物,应该是猫咪所说的守护者。”

“哦……”唐果点头,“就是这东西杀了水手们,是吧?”

“是。”

“我们身上有禁印,它不会伤我们的,是吧?”

“猫咪是这样说的。让我来将它赶开吧。”

“不不不,我来,我来。”

唐果忽然甩开他的手,走向这名看上去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守护者。

洛羽痕吃了一惊,欲上前阻拦,寒非离却突然从他的身后往前冲,嘴着嚷着:“果儿,不可冒失!”

洛羽痕本来站立的地方就十分狭窄,寒非离这样贸然的往前一挤,二人就挤在了一起,偏偏是谁也不肯让谁,都死命的想挤到前边去拉住唐果,结果两个人卡在那里……

二人一语不发的使着狠劲儿,目光短兵相接火星四溅。

这功夫,唐果已气宇轩昂的走到守护者身前,扬着下巴俯视着它。

“你丑死了。”唐果说,“看你那恶心的牙齿。你几百年没刷牙了?长的丑本已是很不幸,跳到老娘面前卖弄恶心,你就更不幸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对着它说话了,它竟感兴趣的老老实实听着。它的眼神如动物般空洞,恐怕完全没有听懂唐果的唾骂。倒是好奇的看着她丰富的表情,直看得发起呆来。

然而让它感到惊恐的是,继恶毒的­精­神侮辱之后,这个女人竟趁它发呆,提起了她的脚,狠狠的对着它的脸跺来!

砰!

它的脸上印了一个清晰的泥脚印,“嗷”的怪叫一声,连连后退,唐果却紧追不放,变本加厉,一脚一脚跺在它的身上。被跺了七八脚后,它终于想起了反抗,(奇*书*网.整*理*提*供)一个反扑,将唐果按在爪下,黑长的獠牙恶狠狠呲出,生着弯曲尖甲的利爪高高举起,就欲Сhā进这女人的颅骨!

利爪即将落下时它又犹豫了……这女人的眉心印有禁印,它是不能杀她的。

既然杀不得,它就打算将她举起来,狠狠摔一下出气!——它简单的头脑不知道,就凭它的蛮力,轻轻一摔就能将这女人摔得五脏错位……

唐果只觉得衣服被这怪物抓住,身体一轻,被高高举起。这才慌了……她原本以为身有禁印它就不敢碰她的,才有胆子上前揍它以渲泄心中的恶气。就算是它敢,她有后援军呢——现在唯一能使出武功的寒非离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她人在半空,慌忙的去看她的后援军。一瞥间,却悲摧的看到了某两只挤作一团的情形……泪了……心中悲号一声:你们两个王八蛋!给我挤!挤!!老娘死的好活该啊!!!!

未悲摧完毕,人已被狠狠掷出,眼看着唐果就要以一张­肉­饼的方式结束她的悲剧人生……

某果还在半空疾飞的时候,阻塞的交通突然畅通了,有人飞身拦截,揽住她的腰身,顺势翻转几下,稳稳着陆。

她原本吓得紧闭着眼睛,此时身处紧密温暖的怀抱,让她意识到自己得救了,惊魂未定的揪住抱着她的人的衣襟一阵猛晃:“啊……吓死我了!”

忽然间感觉不对,抬头看去,不由愣了一下。

抱着她的人,竟是寒非离。揪住他衣襟的爪子下意识的松开,有些尴尬的跳到地上,匆匆的转头去看另一个人。

只看到洛羽痕退到了那道狭窄石缝略后的地方,脸­色­略略苍白,落寞的目光看向这边。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猜想着是寒非离救她心切,出手伤了内力被封的洛羽痕,所以跑过来接住她的才是寒非离。若不是如此,霸道到极端的洛羽痕怎会任她落入他人怀抱?

一念至此,心下惊怕,拔腿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惊颤颤问:“怎样怎样?伤到哪里了?他打到你哪里了?”

洛羽痕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酸涩的笑:“没有伤到。他没有打我。”

“怎么可能!别骗我了!我看看我看看,伤哪儿了……”一面说,一面已急忙忙的上下其手。

他握住她的手,笑道:“果儿不必疑心,真的没有伤到。是羽痕自己退让的。”

她愣愣看着他苦楚不甘的笑容,心下旋即明了。他明白自己的内力被封,身手不能全力施展,对于能否安全的将她救下,并无十足把握。而与寒非离的一时的争抢更是毫无意义,因此在她即将被守护者掷出的一刹那,他选择了退让,将救她的重任交予了有实力有把握的寒非离。

见她呆怔不语的样子,他的心情愈加的低落。“果儿需要我的时候,我竟退开了……果儿怨我,我知道……”

“我没有怨你呀!”唐果忽然欢快的跳了一下,揽住了他的脖子,大声说道:“我不怨你,正相反,我不知有多开心。”

“果儿?……”他狐疑的打量着被别人抱了一下便欢欣鼓舞的家伙,患得患失。

“不是一味的霸道强占的洛羽痕,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欣喜的情绪实实在在的溢满她的胸腔。一直以来,他总是以极端的强势霸道来占据她的身心,那种战战兢兢、警惕非常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爱,也让她有些辛苦,更多的却是心疼。

是因为她对于他,是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吗?他的霸道背后,恰恰反映着内心的孤单脆弱。对于斤斤计较得几近神经质的他来说,不知是做了多深的挣扎,才有这一步小小的退让。

他不再为了独占而不顾一切的伤人伤已,这样的成长让她感到欣喜。

“小狐狸,你越来越可爱了啊!”她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脸蛋。

他勉强笑着,显然是对于此事不能释怀。

沉默了一会儿,道:“果儿说的是。如果不能保护果儿,就应将果儿托付别人……”语气中,是深深的萧索。

她的心被这句不吉祥的话砸得猛沉了一下。忽的抬眼看住他,咬牙道:“你说什么?”

他的睫寂寂的垂着:“我……”

她抬手揪住他的两只耳朵,怒道:“浑蛋,再说这种话,我把你的两只耳朵全揪下来!”

“我……我不敢了……”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阵怪叫,那只守护者被寒非离踢得腾空飞起,落向远处。

唐果闻声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寒非离的面­色­不善。

当然了,好心救了某人,某人不但没半点谢意,劈头就怀疑他打伤了她的情郎,然后与情郎在那里喜欢来喜欢去的唧唧歪歪,完全将他这个救命恩人丢到脑后,换谁谁不生气啊。

沉岛

完全将他这个救命恩人丢到脑后,换谁谁不生气啊。

唐果心中顿起内疚,尴尬的抓了抓头,组织着道歉的措辞。还未开口,就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冷声道:“路障已除,还不上路!”

凶巴巴的语气将她道歉的话生生砸了回去,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郁闷至极。被吼得心中不爽,闷闷的前头领路。

或许是方才那只守护者的惨叫震慑了其它只,再也没有冒失的怪物跳到路上来,接下来的行程颇为顺利。然而这个岛屿实在是太大了,一直走到午后时分,距岛屿腹地还有一段路程。而所有人已是又累又饿又渴。

累和饿还好说,渴却是要人命的。他们离船时过于匆忙,竟没有一个人带上水囊。这大半天奔波下来,嗓子里­干­的冒烟。而岛上四处积着的水洼里,也全是咸苦的海水,根本喝不得。

这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船已沉了,他们即使找到宝藏,又如何返航?所有的淡水和供养已随狮子座号沉入大海,而这宝藏所在的岛屿时不时在海中沉沉浮浮,怎么可能存有淡水和食物?

他们已毫无退路。届时就是找到黄金山,也不能拿金子当饭吃、当水喝,岂不是要抱着金山活活饿死?

这个猜想压得大家心中都是沉甸甸的,但谁也没有说出来。既然不能解决,那说它也无益,还不如暂时的回避问题,找到宝藏再说。

倒是洛羽痕适时的摸出了几根草根样的东西分给大家,说是含在嘴里可以生津止渴。唐果忙不迭的塞进嘴巴里,顿觉一股清凉沿着咽喉蔓延到腹中,暂时的骗过­干­渴的舌头,真的舒服了不少。

蝠影也接过草药含口中。只有寒非离冷冷扫了一眼洛羽痕递过来的东西,即移开目光,没有去接。显然是在觉得绝影宫主手中没什么好东西。

洛羽痕嘲讽的一笑,将草药纳入自己口中,夸张的叹道:“好生爽口!是不是?果儿?”

“唔……是……”她扫了一眼寒非离,假装在忙着嚼草药,含混的回答。

寒非离不为所动。实际上这时候他即使是后悔没要那草药,颜面上也绝不会流露出来,死撑到底。

半途中,他们遇到了唯一一座有人工痕迹的建筑。是一个简单的四面有阶梯的平台,由一块块沉重的青黑大石堆砌而成,散发着­阴­森死气的建筑。平台的上面有坚固的一个石架,石架上居然悬挂着一口笨重的大钟。

几个人登上平台仔细查看。大钟的表面附有海藻,湿乎乎的,似乎常年浸泡在水中。然而钟的表面和悬挂大钟的粗链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居然没有多大的锈蚀。

面对着这口突兀出现的大钟,他们均想起了昨夜那­阴­森不祥的钟声。当时有个老水手说钟声像是从海底传来的。那么多半就是这口钟发出的声音了。是谁在用丧钟的声音迎接他们,又有谁在等着他们?

眼看着暮­色­降临,时间紧迫,此时即使是体力透支,却丝毫不敢懈怠。根据她心中宝图的印象,距红花所示之处应是不远了。走在最前面的唐果拐过一道急弯,还未看清眼前的情形,就觉得脚下一空,一声尖叫,整个人滑落下去!

幸好洛羽痕跟得近,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她感觉下坠的力量被止住,两脚却还悬空着。战战兢兢的睁眼,看了看头顶上洛羽痕紧张的脸­色­,再向脚底下看去。这一看,险些没晕过去。

下面是名符其实的万丈深渊,最深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手臂一紧,她被拉了上去,一头栽进洛羽痕的怀里,腿软得半天动弹不得。

待心神稍安,才睁眼去看她掉下去的地方。那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非常巨大的无底大坑。如何去形容它究竟有多大呢?唐果天生的对于尺寸和里程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只是当他们身处在这巨坑的边缘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整个岛屿竟像是一个中空的巨型漏斗,他们跋涉了一整天的路程,仅是爬行在这个漏斗的边缘。

阵阵­阴­凉的风从坑底倒灌上来,灌进几个人因为吃惊而张开的嘴巴里,品到重重的腥咸之气。

静了一会,寒非离开口问道:“果儿,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唐果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巨坑中间最深最黑的地方,毫无底气的道:“应该是……那里。”

其余几人脸上的神情僵硬了。坑的最深处似乎凝着淡黑的雾霭,已是目力不能所及,也无法判断这坑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雾气只隐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仅凭直觉去判断从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到坑底的垂直距离,称之为“万丈深渊”,绝不为过。

此时唐果手指向巨坑的深处,难道是要他们跳下去?!

看着几人质疑的目光,她结结巴巴道:“我……我就说,图上红花的四周,为什么画了一个圈哪……”

寒非离再次将目光投向深坑,细细看去。这个大坑的坑壁并非直上直下,而是上宽下窄,略微倾斜的,正如一个漏斗。因为深度太深,所以斜度很大,也是几近垂直了。而坑壁又不是平滑的,遍布了些奇怪的大小不一的长条形物,倒像是不规则的石阶。这样的结构,使得下到坑底成为可能。

然而时间还来的及吗?他抬头看了看苍茫的暮­色­。猫咪说过,一定要在日落之前到达目的地,否则的话……必无生还可能。而这坑的深度再加上下坑的难度,看上去似乎要几日几夜的功夫才能到达坑底。若是失足滑下,到达坑底倒是能快些,却是尸骨难寻了……

没有其他选择。

“下坑!”果断的冒出两个字,率先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试探着向下挪去。挪了一会儿抬头对上面几人道:“石上附着藻类,有些滑,一定要小心。”

蝠影无声的掠起,敏捷的赶超到他的前面,以行动表明了前方开路的忠仆之心。

洛羽痕让唐果走在自己前面,他来断后。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向下攀去。一面攀行着,他们发现坑壁上那些借以踏脚的长条状物,竟像是些人工的石墙断裂倒塌后的残留。再仔细看去,厚厚的海藻覆盖下,可隐约看出建筑的地基框架,甚至一些石灶石台,倒像是些民房。

是多年前岛上的居民的房子吗?然而有谁会把房子建在几乎垂直的坑壁上!

除非那些人有像动物一般的攀爬动力……“守护者”怪异的外形浮现在眼前,众人心中惊悚诧异,却是谁也没有出声来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到达坑底谋求生路,而不研究探讨岛上原住民的生理结构!几个人像爬进一只阔口杯的蚂蚁一样缓慢的移动。

仿佛是一瞬间,最后一缕薄弱的暮­色­从坑顶消失,天突然就黑了。然而他们距坑底大概还有十万八千里。

光线暗下的一刹,似乎有什么异响从深坑的最底部隐隐传来,而他们的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集中目力,才隐约看得见旁边的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坑底弄出动静。那异响渐渐变得巨大,直至震耳欲聋,他们所攀附的石壁也随之剧烈颤抖起来。

蝠影忽然大声道:“是水声!水从坑底涌上来了!”

水从坑底涌上来!从声音判断,来势迅猛,凭直觉意识到,在水漫上来之前攀回坑顶,已是不可能的了。那他们岂不是要被溺死在里面!

一眨眼的功夫,坑底的水位已疾速升上来,如沸腾一般咆哮翻滚。

与此同时,石壁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几个人都觉得头一晕,有失重的感觉,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唐果觉得这种晕眩感十分的熟悉,仔细一想,记起来了。

这是乘电梯下降时候的感觉啊!他们在下降!

她惊叫了一声:“这个该死的岛屿在下沉!”

怪不得这个岛会有时浮上水面;有时沉入水下,是因为某种他们猜想不出的原因,海水排出巨坑中时,岛屿会像个漂在水上的木盆一般浮出水面;而海水灌入时,就像个盛满水的木盆一样——要沉下去了。

唐果惊慌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手臂忽然被捉住往前一带,便扑入了前面的人的怀抱。

“果儿……”耳边响起洛羽痕急切的声音,“我不识水­性­,救不得你。你去到寒非离那边,快去!”

重重的抱了她一下,双手送出,就将她朝寒非离推去。而寒非离也闻声伸出了手接应。她原本被吓慌,呆呆的被推出去,半路却突然醒悟过来,腰上使了一下蛮劲儿,将自己狠狠砸回洛羽痕的怀中,怒道:“浑蛋!休想把我推出去!”

洛羽痕急道:“果儿莫要任­性­,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果儿你做什么?”

唐果不理他,急吼吼的解他的……腰带。

“果儿你……”洛羽痕震惊了……这女人不仅任­性­不分场合,就连更失分寸的事,也不分场合……

“你想什么哪!”唐果一声怒吼,用他的腰带将二人的手腕连接在一起,“我是学过游泳的!我来带你!”

他这才醒悟她的真正目的,不合适宜的旖旎思绪顿时烟消云散,急忙伸手去解:“你自顾就好,休要让我连累你!”

她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二人纠扯成一团。

一直被忽视的蝠影突然加入进来,道:“水流很是急猛,你的体力自保都难,何谈救人!”揪住连接着二人的腰带猛力一扯,“哧”的一声,从中间扯断,大声说:“我与少主子各带一人!”

唐果顿时看到曙光。就想自动的跑到寒非离那边去,却见蝠影反手将洛羽痕推向寒非离,道:“少主子来带他,我带唐姑娘!”

“咦?!”唐果惊叫了一声。怎能将这两个冤家对头放在一起呢?别说谁救谁了,趁机彼此痛下杀手都有可能!急急抗议道:“不行的,鬼魂兄,别这样,我跟寒非离,你带洛羽痕……”

蝠影却已抱紧了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少主子视你重于­性­命,将你交予他说不定会害了他。”

唐果登时愣住,怔怔的看向寒非离。……重于­性­命?有吗?……

而寒非离此时却没有看她,只与身前的洛羽痕面对面的彼此眼锋交战……

“喂!”那边传来某女人急怒的叫嚷:“你们两个还顾得上眉来眼去!水都上来了!”

洛羽痕转头看看她,又瞥一眼寒非离,一脸不屑的清高神气,明明白白的是在说:爷我不屑你救我!

寒非离亦是轻蔑的盯着他,似乎在说:爷我根本不想救你。

若不是蝠影死死抱住她,她早就冲上去一人一脚了……眼看着翻滚的水流就要吞噬上来,她憋足力气吼道:“寒非离你给我听着!只要我活着,我就跟你要人!”

寒非离的嘴角撇了一下,终于勉强伸出一只手到洛羽痕的面前。而洛羽痕呢,居然对这只友好的手不屑一顾!

唐果气到要吐血……又拚命的吼了一嗓子:“洛羽痕!你若是死了,我就嫁给寒非离!”

他愤怒的眼神顿时横扫过来……

翻滚的水流吞噬他们的最后一刻,她总算是欣慰的看到,她命中的两位冤家的手,握在了一起……她顿时有“老娘圆满了,老娘可以蹬腿去了”的悲壮感觉。

瞬间没顶……在强大的水流间抛卷沉浮,随时有可能撞在坑壁上粉身碎骨……

仅头晕目眩就几致昏迷的头脑中,做出的如下论断:这样的急流中,水­性­再好的人也没有存活的希望。

忽然间好后悔没有坚持跟洛羽痕在一起。

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似乎有数只冰凉的爪子捉住了她的手脚。

……

好耀眼……是阳光吗?

刚刚睁开一道缝的眼睛被晃晃的光线刺得难过,就抬手捂住了眼睛。迷迷糊糊间,混淆了前世今生,还以为是在某个睡懒觉的周末早晨,赖在床上直到中午,阳光透过窗帘打在了脸上。

可是她的床为什么这么硬?身上还又湿又冷……

又湿又冷……岛屿。礁石。大坑。水流。

记忆突然回来了,脑际一炸,猛的往上一坐!

“当……”

悠扬的撞击声……唐果捂着脑袋摔了回去,痛哭流泣。

“呜……好痛!好痛!……痛死了!”抱着头揉了半天,疼痛才得已缓解,揩去痛出的泪花,定睛去看脑袋上方撞到她的东西。

仅距她的脸一尺多高的地方,是一片金黄|­色­。凭她首饰设计师的眼光,一搭上眼就看的出,那是黄金的光泽。又探出手摸了摸。凭她首饰设计师的手感,一搭上手指就摸的出,是真金不是镀金!感觉自己是躺在一张矮矮的黄金桌子的底下。

她的脑袋在黄金桌子上撞出一个巨大的包,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丝毫没有!事实证明,撞到黄金桌子上,比撞在木头桌子上要疼得多!

她侧着脸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其他三个人,从金灿灿的桌子腿间望出去,看得见平整光洁的洁白地板,似乎是用玉石铺就;以及地板上匆忙的来回走动的,一对对美丽的的白皙赤足。

这是怎么回事?昏去之前不是还泡在水里吗?怎么就到了一个用黄金做桌子的奢侈地界儿?黄金桌子……白玉地板……莫不是她已淹死了,灵魂到了天国?那么外面走来走去的就是天使啦!

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其他三个人活着,只有她一个人挂了……

心中顿时充满了悲哀与欣慰的复杂情绪。

身上又湿又冷……肚子又饿……天国就这种待遇吗?让新来的灵魂趴在桌子底下!怒了……一翻身,从桌子底下爬了出去,抬头对着“天使”们嚷了一嗓子:“我要见上帝!我要投诉……”

宝藏X左护法

“我要见上帝!我要投诉……”

身披白衣、长发飘飘、身姿或挺拔、或妙曼的男女天使们没有甩她一眼的,有一个甚至从她头顶上跨了过去!

怒了……难道灵魂在天国就这般不受重视吗?!一名女天使路过她的身边时,她一个猫扑,捉住了人家的脚脖子。

女天使总算是停住了脚步,恼火的俯视看着脚上挂的拖油瓶,道:“你做什么?”

“……我要见上帝!我要的投诉你们的服务质量!”

“谁?你要见谁?……哎呀,大家都很忙,现在谁都没空见你!”

嫌弃的甩了一下脚,将拖油瓶甩开了,匆匆走开。拖油瓶望着“天使”的背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惊声问道:“喂!天使姑娘……你的翅膀呢?”

这名天使没长翅膀!她看了看四周走来走去的其他男女“天使”,发现他们全没翅膀!她呆呆的趴在地上,糊涂了……

一名“男天使”走过时,一不小心被她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怒道:“闪开!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并非常利落的用脚勾住她拨拉了一下,她就“咕噜”一下滚回到黄金桌子底下了……

于是终于她明白,她为什么会呆在桌子底下的了。

脑筋短路的某果在桌子底下老实的趴了一会儿,再探头探脑的向外望去。这是一个空间非常宽敞、金碧辉煌的大厅。所有桌椅摆设的材质不是黄金就是玉石,任何一件小玩艺都是价值连城的样子。室内装饰和摆设的样式设计看上去很特别,有些西方古风的繁琐华美,又有些东方民族的细致韵味,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风格。总之,这里像是个极端奢华的宫殿的内部。奇怪的是,看不到一扇窗户。

室内光线却是十分充足,光源来自于墙壁上明亮的灯烛。

这般华美的地方如果不是天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其实她没有死,这就是他们所寻找的黄金城宝藏!

曾想像过黄金城是怎样的富丽堂皇,但无论怎么堂皇,也是将其想像成埋藏在地下墓室一般尘封千百年的宝藏,依据的模版来自于《木乃伊》之类的探险电影。却万万想不到这里除了黄金宝贝,居然还有诸多生气勃勃的大活人!而且这些大活人看起来一个个的都外型标致,身形飘逸,气质不凡!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另外三个人是否安好?会不会也在这里?

再次钻出桌子底时,她低调了许多,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来来往往的男女们的脸­色­,发现他们的神情都是很紧张,都没人顾的上甩她一眼。于是决定不再去惹他们,免得再被踢回去。既然她透明到没人理会,她­干­脆自己去找那三个家伙好了。

既然她是被丢在桌子底下,那他们几个的待遇未必好到哪里去吧。她小心的避开忙碌的人们,沿着墙根儿、桌下、门后边,慢慢的找。

当她像只搜寻犬一样,头钻到旮旯时在,撅着ρi股拚命找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对话声。

“有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清朗的男声。

女人?是在说她吗?唐果闻声拔出脑袋,转脸看去。只见问话的男子也是身披简单白衣漆黑的长发一直垂至腰间,身形挺拔,五官的线条鲜明深刻,隐隐透着威严气质。与之前所见的男女不同的是,他的衣服的袍边上用金丝滚边,看上去华丽高贵。

“左护法问的是哪一个?”被问话的侍从样的男子反问道。

左护法?!这难道是个黑帮么……

“就是从外面弄进来那个。”被称为左护法的人答道。

“我记得连同另外几个送去那边了。”侍从随手一指。

“……只见了男的,没见到那女人。”左护法道。

侍从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那时大家只顾得照看主上,我们有些忙乱了,似乎是半路上不小心掉了一个,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快去寻来。”

“掉了便掉了,找她做什么?”那侍者满不在乎的神气,说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坨垃圾。

左护法显然深有同感,有些烦恼的道:“我也不想找。只是主上现已醒了,吵着要什么‘果儿’,我将果子递与他,他却不肯吃,我猜,他要的应该是那个女人。”

唐果惊悚了……左护法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那个什么“主上”想拿她当水果吃?!呜……这真的不是天国,也不是黑帮,是妖­精­洞……

“这样啊……”侍者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忽然发现了蹲在墙角努力将自己缩到最小以避开视线的唐果,拿手一指她,喜道:“啊!爬到那里去了!”

可恶……她唐果是个大活人,不是他家养的蚯蚓,用“爬”字很不合适知不知道!

尚在忿忿不平,就觉一片­阴­影打过来。抬头,看到左护法英挺的眉头略显不耐的锁着。

“果儿?”左护法用厌弃的语气叫出如此亲昵的称呼。“你是叫果儿么?”

“呃……”她犹豫着要不要否认,假装自己不是他家主上找的那枚水果。

左护法道:“莫非不是?……难道是那两个男的中的……”

她猛的伸手,一把揪上左护法飘逸的袍角:“两个男的?!为什么不是三个?!”

他莫名其妙的瞅她一眼,道:“你究竟是不是果儿?”

“是!我是!你告诉我,那两个男的在哪里,我要见他们……”究竟是少了哪一个?!

“不行,你得去见主上。” 后领一紧,被左护法拎了起来,二话不说,拖着就走。一面被拖得踉踉跄跄的走着,一面出声抗议道:“你家主上是谁?我不认得他,­干­嘛要见他?”

左护法不再理她,径自拖着她走过华美的走廊,推开一扇镶嵌了宝石的门。一进去,身上那股强横的霸气立刻收敛了起来。连拎着她的姿式都优雅起来——然而还是在拎着她!

唐果后领子被揪住抬不起头来,只感觉这是一个豪华寝室,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张大床半挽的帐子后面躺了一个人,床侧站了两名侍女。左护法对着大床谦恭的行了一礼,沉声道:“主上,您要的人带来了。”声音屏息敛气,无比的恭敬。

对面没有任何回应。

左护法疑惑了一下,忽然醒悟:“哦,方才主上闹着要起来,属下怕主上初醒体虚,起来走动会伤及身体,故点住了主上的|­茓­道,主上恕罪。”

说着走上前去,探手到帐内,在床上的人的身上啪啪点了几下。随着左护法大人的移动被顺便拖到了床前的唐果,于是终于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主上。

“主上”正大睁了一对满含着急切焦虑的墨眸,紧紧的看着她,因为重逢的狂喜而蒙了一层泪雾。

“小狮子!”她欢欣的大叫一声,扑棱着两个爪子就往上扑,寒非离被封的|­茓­道一经解开,也急急的起身迎上。

两人这个重逢的拥抱却落空了。

唐果只觉领子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并迅速向后飘移,一恍神间,已被左护法拎着退出两丈开外。

寒非离已跳了起来,身上仅披了一件面料极其柔软的宽袍,乌发披散着,赤足站在地上,对着左护法怒斥道:“你做什么!放开她!”

左护法为难道:“主上,您的千金贵体,莫要让这来路不明的女人冲撞了。万一对主上不利……”

“什么来路不明!她是……我的朋友,放开她!”

左护法不情愿的瞅了一眼手中的唐果,犹豫一下,忽然想到了折衷之计——探出手指,啪啪啪啪。

然后他放心的将她往前一丢,丢在寒非离的脚下。

寒非离急忙上前扶她,却发现她只睁着两只愤怒的眼睛看着他,却是浑身无力,口不能言了——这该死的左护法,又点了她的|­茓­道!

寒非离试图给她解|­茓­,却发现左护法那厮的点|­茓­手法极其怪异,他根本解不开!抬头怒吼道:“快给她解|­茓­!”

“主上息怒。在未确定这个女人的身份之前,必须加以防范,以免危及主上的安全。”左护法的态度恭敬却毫无商量余地。

寒非离无奈,见她身上湿冷,但将她抱到床上去,拖过一条柔软的毯子将她的身体裹住。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侍从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左护法,不好了,那两个男的一醒过来就暴起伤人,见人就打!”

左护法斥道:“为何不制住他们!

“一个飘来飘去的捉不住,另一个根本打不过!……”侍从尚未说完,身后的门板就被猛的踹开,整个门板从门框上断裂,生生将那侍从拍倒在地。然后闯进一人,踏在门板之上。但见这人俊颜如霜,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正是前来寻人的洛羽痕。他眉心的那枚赤红指印大概过了时效,已然消隐不见。

全然不睬门板下可怜的侍从的痛苦呻吟,目光落在大床上,只见包在毯子中的唐果被寒非离抱在怀里,眼眶登时泛红,就欲上前抢人。唐果看到他,惊喜交集,很想跳起来,却苦于|­茓­道被制,只在嗓子眼里发出“呜噜”一声。

左护法见他来势汹汹,急忙迎头拦截。洛羽痕堪堪避开,一时间手忙脚乱,情势居然是十分凶险!他只觉得左护法的身手飘忽诡异,又迅疾得不似常人,武功套路很是眼熟。

与猫咪攻击人时的路数十分神似!洛羽痕不敢大意,凝神应对。

唐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下大急,手足无法动弹,直急得浑身颤抖,冷汗浸出。洛羽痕既打不过猫咪,也很可能不是左护法的对手……猫咪本无意伤人,左护法却显然不会手下留情!

两人的身手都是极快,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功夫,洛羽痕的处境已是险情连连。两人手臂相触之时,他只觉自己被一股奇巧之力带得身体倾斜,左护法原本是与他正面交锋,如刀掌锋却以极其诡异的角度袭向他的后心。

番外*蝠影真容

很久很久后的一天早晨,某花园中。

唐果很意外的看到蝠影站在玫瑰花丛边赏花。抬腿跑了过去,欢欣道:“鬼魂兄!原来你白天也能显形啊!”.

“……”

“咦?鬼魂兄,你是在赏花吗?这种小资情调与你的气质很不搭哎。你是在思 春吗?”

“……”

“啊!鬼魂兄!你的脖子都红了。”

蝠影一扭身,就要离开。斗篷角却被某只爪子揪住了。

“等一下,鬼魂兄!我们来谈谈正事。”

蝠影一向对“正事”比较有兴趣,于是停住了脚步。

唐果道:“其实,今天我特意来找你,是受人所托。”

“……?”

“你可知道,有一个极大的谜团,一直压在人们的心头。所有人都在渴望着谜底的揭开。”

蝠影问:“是有关藏宝图的,还是有关宝藏的?或是有关日晟皇族的神秘背景?”

“否也,那些都不算什么。”

“难道还有更大的未解之谜?”蝠影来了兴趣。

“当然。”唐果神­色­凝重的道,“这个谜团就是:鬼魂兄斗篷底下的真实容颜。”

蝠影默然。忽然转身欲走,却被玫瑰花丛挂扯住了衣角,遂气极败坏的伸手去扯,越急却越扯不下来。

唐果冷笑道:“鬼魂兄,你也不要再回避问题了,有关你的容貌的真实情况,寒非离早就全告诉我了!”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NONONO,你说反了,他是重友轻­色­。你的­色­绝对胜过我的。我来举几例你从前的小事吧。你十二岁那年,到河边赏柳,河中一艘画舫上的女子全都拥到靠近你的这一侧看你,结果导致画舫翻船。”

蝠影咬牙道:“那一次,我家赔付了船家一千两银子的损失费,害我挨了爹的一顿好骂!”

“你十四岁那年,皇帝巡城,你做为御前侍卫伴驾,百姓倾城围观,直到最后,皇帝才明白大家都是在看你而不是看他。”

蝠影拳头捏得咯吱响:“那一次,害我连降三级!”

“最传奇的是,风语城沦陷之时,你本已落入敌手,对手因为看到了你的脸,就网开一面,偷偷的把你放走了!”

蝠影散发出逼人寒气:“那一次,是我毕生的奇耻大辱!所以我才决定,再也不要在人前露出我的脸!”

唐果击掌叹息,凝重的道:“日晟国第一美男子——长得美不是你的错。可是长得美又不露出来饱人眼福,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受成千上万读者所托,今天,一定要揭开你的斗篷!”

话音未落,魔爪已探出,飞速向蝠影的斗篷帽子抓去。蝠影的身形鬼魅般倾斜了一下,躲开她这一抓,用力一扯衣襟,只听哧啦一声,被玫瑰刺钩住的衣襟硬生生扯碎,飘然而起,疾速逃去。

唐果哼哼冷笑:“哪里跑?今天你休想逃出我的魔掌!”足尖轻点,使出看家本领,踩着朵朵花头,紧追而上。

正追着,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白衣人。

偏头一看,惊奇道:“咦?洛羽痕?你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你也想一睹鬼魂兄的芳容?”

“我不太有兴趣,只是想与果儿比试一场。”

“如何比试?”

“果儿若是先追上蝠影,就看他的芳容看个饱。”

大喜:“甚好!甚好!难得你这么大方,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好心的,呵呵呵!”

“不过,若是羽痕先追上蝠影,便将他毁容。”

“……”急忙收势,落地驻足,呼道:“不比了,咱不比了!”

……

数日后。绝影宫内。

蝠影对着洛羽痕抱了抱拳:“洛宫主,有一事相求。”

淡淡道:“请说。”

“洛宫主手下的宫女,厨艺­精­湛,做的菜甚是好吃。”

敷衍道:“过奖过奖。”

“尤其是XXX,做的菜尤其好吃。”蝠影的下巴红了。

洛羽痕有些不解了:“蝠影兄是想将她要去做厨娘?”

屏风后,一直在偷听的唐果突然跳了出来,拍了洛羽痕一把:“笨呐!人家是想要去做夫人啊!”

蝠影的脖子都红了。

洛羽痕心中似乎卸下了一块重负,笑道:“这个自然……”

唐果一步挡在了中间:“想娶绝影宫的宫女为妻,是有条件的!”

蝠影忐忑道:“有何条件?”

洛羽痕冷冷Сhā言:“果儿想做甚?”

唐果反手挥了一把:“哎呀,我不是要他露脸给我看啦,你放心好了。咱不能让咱家宫女嫁一个面目不详之人不是?条件就是:新婚之夜,新娘子掀盖头,你,掀斗篷!”

蝠影顿了一顿,应道:“这个自然。”

唐果乐了。

……

蝠影与某宫女的新婚之夜,洞房之中。

喜服设计成特异的大红斗篷式样的新郎,被斗篷帽子严严的遮着脸,温柔的伸手去揭新娘的盖头。

新娘躲了一下,盖头底下传来娇羞的声音:“不要啦,宫主夫人说了,要夫君先掀开斗篷,再来揭盖头。”

“好。……我掀开了。娘子,让为夫替你揭盖头吧。”

“嗯……”盖头底下,似传来咕噜一声咽口水声。

红盖头被白晰修长的手慢慢揭开。露出新娘一对灼热的狼光闪闪的眼睛。

新娘一声惊叫:“怎么是你?!”

穿着红斗篷的洛羽痕冷笑道:“果儿既是新娘,新郎怎么可能会是别人?”

缩,缩……“我,我就是跟新娘商量好了,我只要看蝠影的脸一眼,就撤离,换人……”

“果儿居然敢与别人共入洞房……”

“呜……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话说我们虽拜过天地,却没能洞房,今夜加倍的补上,如何?”

唐果惊悚道:“补上便补上,为何要提‘加倍’二字?!”

“果儿一会便知。”

“呜……”

…… …… ……

第二日,被洛羽痕搀扶着从洞房内走出来的唐果,远远看到了从另一间新房里走出来的一对新人。美丽的新娘满脸的幸福喜悦,而新郎的脑袋,照旧遮得严严实实。

唐果悲摧了……从此以后,鬼魂兄变成了别人的老公,更看不得了……

蝠影的绝­色­真容,遂成千古之谜。

左和右

左护法原本是与洛羽痕正面交锋,如刀掌锋却以极其诡异的角度袭向他的后心。

这时唐果拚尽了全力去驱动自己的肢体,虽然被点了|­茓­,却奇迹般的抬起了一只手,一把掐在寒非离的手臂上。寒非离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住手!”

左护法得令时为时已晚,掌力难以收回,便侧了一下掌锋,拍在了洛羽痕的左肩。饶是如此,洛羽痕仍是向前踉跄数步,面­色­苍白的捂着肩头,险些站不住。

唐果在被点了|­茓­的状态下强行用力,那一掐本是耗尽了全力,此时见他没有大碍,心头一松,喉咙里却涌上一股压抑不住的腥甜,一口血出来,溅满了寒非离洁白的衣襟。

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殷红的血­色­衬着他失了血­色­的脸颊和惊慌的眸子,好凄美好悲状,好像电视剧的最后一集啊……

唐果晕去之前,涣散的意识纠结在“最后一集”这个不爽的错觉里,直到晕过去了还不能释怀。

洛羽痕痛叫了一声:“果儿……”奔过去一把将她从寒非离的怀中抢去,就那么跪伏在床上,急忙的查看她的伤情,然后用手心抵住|­茓­位,以内力替她舒缓气血,泪水大颗的落下,砸在她的脸上。

这样的一幕让左护法有些诧异,居然也没有因为洛羽痕“身份不明擅自接近主上,又从主上手里抢东西”而将他踹开。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家主上。却见主上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两人,慢慢的向后退开,墨眸里刻印的悲伤溢出来,让旁观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疼痛。

……

唐果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换了侍女们穿的那种白衣,温暖­干­燥,身子底下绒绒软软,好像垫了厚厚的长毛地毯。已不是在原本的那间大寝室里,是到了一个相对小些的房间。洛羽痕的守在旁侧,神情焦灼。见她醒来,关切的问:“果儿觉得胸口可还有些发闷?”

她愣愣的没有回答,第一个动作,就是爬起来去拨拉开他的衣服,露出匀称的肩膀,去查看他肩后的伤。

一个青紫的掌印落入眼中,她心疼得咝咝吸气:“那厮下手好重!那浑蛋在什么地方?我要……”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回头看去,惊见“那浑蛋”就站在旁侧,一脸的神定气闲,毫无愧疚之态,还嚣张的扬了扬眉。

唐果急忙转身,将洛羽痕半褪的衣衫拉上来,捂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左护卫,道:“看什么看!把你那一对狼眼挪开!”

左护卫的脸­色­顿时青红不定,思虑着此时若是挪开自己的“狼眼”,岂不是等于承认了先前在偷看,若是不挪开,会不会让这个女人说成他还想看?!

一时间纠结不已,郁怒难抑,却又不能因这点小事发作,只能撑出一身凛然正气,摆出一本正经的嘴脸道:“主上已与我说明了诸位的身份,原来你们是主上的朋友。之前的误会还望见谅。”

唐果不满于他之前又是点|­茓­,又是打人的粗暴态度,不想理他,却是压抑不住心中诸多的疑惑,绷着脸道:“你家‘主上’呢?我要见他!”

洛羽痕脸­色­一沉,道:“果儿见他做甚?”他还在为找到她时,她跟寒非离呆在床上一事而心中不爽。

唐果道:“哎呀,找他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变成了什么主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左护卫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主上已然入睡了。主上连日辛劳,身体虚弱,要他休息他又不肯,于是我就点了他的睡|­茓­。二位休要打搅主上的休息。”

唐果闷……这人看上去对寒非离毕恭毕敬,却是想点就点,胆儿肥着呢!真是不知是敌是友。狐疑的道:“不行,我得看下才放心。”

洛羽痕揽了一下她:“他真的是睡了。有蝠影守着呢,不会有事。”

她这才略略放心。

左护卫拍了拍手,叫侍女在一张碧玉雕成的小案上摆上饭菜和水。菜­色­有荤有素,多是海产品,素的是海菜,荤的是海鲜。

二人早就饿扁了,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左护卫却没有离开,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神­色­间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迟疑的冒出一句:“有一事想请教一下……”

咦?“请教”?,这嚣张的家伙怎么突然有礼貌起来了?看他这神气,似乎有事相求啊!这是打击他气焰的绝好机会,不能错失!唐果当机立断,截断了他的话头:“左护卫,想请教问题的话,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方显得有礼貌。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哪。”

左护卫面露疑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咦?我哪知道左护卫的名字?”

左护卫脸­色­不好看了:“你都反复叫过数次了,为何还说不知?”

唐果奇了:“我哪有叫过?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稀罕知道!”

“这位姑娘何必如此胡搅蛮缠?”左护卫嘴角抽抽。

唐果怒:“我哪有胡搅蛮缠?!我不过是问问你的名字,不可以吗?不可以吗?难道不、可、以、嘛?!”抓狂……

“果儿息怒……”洛羽痕忽然忍俊不禁,“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唐果:“你明白啥么了?我可是啥么也不明白……”

“我猜,左护卫的名字就是一个单字:左。”

“……” 唐果扑地……

左护卫释然的点头。

唐果擦汗:“好特别的名字……左……护卫,你刚刚想问什么?”

左护卫的脸上压抑着焦灼:“右在哪里?”

唐果下意识的举起了右手:“在这里……”

左护卫:“你为何总是胡搅蛮缠。”

唐果怒:“是你问我右在哪里的,你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都没笑话你,你居然反过来说我胡搅蛮缠……你今天说我两次了!”

洛羽痕安抚道:“果儿莫气。我猜,左护卫说的‘右’,是一个人的名字。”

唐果这才反应过来。“右?我们不知道有叫这种名字的人啊。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名字是单字的人。”

左护卫的神情有些紧张:“不,你们一定见过右。没有右的指引,主上不会回到隐雾渊。”

“喂,是我领他来隐雾渊的,我是中了一幅白玉地图的巫术,变成了活地图。”

左护卫:“原来是你首先看到了地图。可是如果没有右,地图就不会现世。而且,右有责任伴随主上返回隐雾渊,为什么她却没有回来?”

唐果愣道:“右,是个怎样的人?”

“她……”左护卫的眼眸忽然深沉了下去,恍若落入梦境,声音也变得低沉温柔。“她的皮肤白玉一般光洁,眼睛海一样纯净,头发是阳光的颜­色­……”

头发是阳光的颜­色­……唐果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她的瞳孔是不是红­色­的?”

左护卫猛的抬起了头:“你见过右!”

唐果喃喃道:“……是猫咪呀,你说的,是猫咪呀。”

他忽的冲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右在哪里?她去哪里了?”

洛羽痕怒:“你给我松手!”

唐果反手握住了左的手掌,沉痛的道:“左,一听名字,就知道你跟右是一对儿。我跟你说了右的事,你不要难过。”

洛羽痕更怒:“你也给我松手!”

二人执手相望,没有理他。左的脸­色­变的惨白,更加用力的捏住她的手指:“右嫁给别人了?”

唐果道:“比这更糟。”

“还能有多糟!”

“右,随着船沉入水中,遇难了。”无比艰难的说出这个噩耗。

“哦……”左的神情忽的松缓下去,放开她的手,面露微笑。

“咦?!”唐果震惊了。这什么男人啊!

洛羽痕终于抢到了她的手,气恼的握住用力擦。唐果用手肘碰了一下他:“喂,洛羽痕,我终于见识了比你更霸道的男人了。”

洛羽痕眼一眯:“我会找时机给他下毒的。”

唐果:“你想什么哪。我是在说左这个臭男人,宁愿自己喜欢的女人死掉,也不愿她嫁给别人。好狠毒!如果换成你,如果二者选其一,你是希望我嫁给别人,还是希望我死掉?”

洛羽痕一把捂上她的嘴巴,恶狠狠道:“那就让这个世界灭亡吧!”

“……是我搞错了。你的狠毒天下无敌。”

左忽然悠悠的Сhā言:“不是那样……右没有死。因为我还活着。”

……

就着一壶清茶,左将隐雾渊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距今三百年前,隐雾渊还叫做“隐雾岛”,因为岛的周围时常罩有雾气而得名。“隐雾岛”所处的海域暗礁密集,潮汐、洋流、气侯都十分特殊,不明就里的船只误入这片海域时,往往会因此遭遇不测,更增添了神秘感。

那时的岛上没有那个巨大的坑洞,也不会沉到海里去,只是位置会随着潮汐而略微来回漂移。

之所以产生“漂移”现像,是因为这个岛屿乃是数万年前,不知是怎样的天地造化,形成的一块巨大锥形奇石。它本是个无根之岛,锥形的底部并未与海底相连,是漂在海面上的。而一个巨大的岛屿之所以能漂起来,是因为这个岛屿有着十分复杂壮观的地下洞|­茓­,整个岛的内里就像是蜂窝一样,几乎是中空的,其中填充满了空气,特殊的结构使得海水不能灌入,因此就“浮”在了海面上,露出水面的部分的覆盖物由泥土和海鸟鸟粪形成,很是肥沃。

毕竟岛屿面积有限,本身物产并不丰富,而岛上却住有居民数万人,城镇设施一应俱全,自成一国。

岛上物产贫乏,经济却如此繁荣,是因为岛上神秘而强大的统治者,自有一套带领民众获取财物供给的手段。

统治者自称“王族”,凡是有王族血统者,身上均生有一朵红花样的印记,这在岛上也是身份尊贵的标志。王族对隐雾岛的统治可以追溯千年,从未有人能够撼动他们的地位尊严。这是因为,王族拥有运用强大的巫蛊之术的能力。

巫蛊之术是王族祖传的法术,据传只有王族血统之人才能运用,若是换作常人,就是知道了秘术,也没有能力修习,若是强行修习,会被巫蛊反噬而死,且死状惨烈。

而修习巫蛊术的王族,对于益寿延年之术又十分有研究,他们的寿命竟然能达到五百岁左右。

王族就是动用各种各样的巫蛊术,历年来出没于隐雾岛附近的海域,迷惑、劫持来往的船只,不管是财是物,均收为己有,船上的人顺从者便在岛上定居,反抗者一律处死,不曾有人活着离开。因此外界从未弄清隐雾渊的真正面目。其神出鬼没的劫船手法,也被传成“海鬼”所为。

这样千百年下来,隐雾渊囤积了数量极其惊人的财宝,因为他们不与外界通商,金银珠宝也就成了不稀罕的摆设,黄金为瓦,碧玉为床之类的穷奢极欲之事,别说在王宫,就是民间也不是奇事了。

再强大的王朝,也有改朝换代的时候。然而隐雾岛王族的统治地位千百年都不曾动摇。莫非是因为王族英明伟大,深受百姓爱戴?事实并非如此。不知从哪一代君王开始,王族的统治就开始变得暴戾血腥。

太久的高高在上、为所欲为,使王族的子孙将自己当成神般存在,一代比一代的更加视百姓如草芥。稍不顺意,便肆意杀戮,到最后变本加厉,甚至以杀人为乐,更以杀人杀出花样奇趣为乐。

到了大约三百年前,当朝为王者名字叫做“琨”。琨王的荒­淫­无度到达了极点,臣子百姓人人自危。有因为船只被劫持到岛上而留居的居民,就怀念起陆地上自由的生活,企图卷了金银,逃离隐雾岛回到家乡。

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逃走,因为王族对于巫蛊之术的运用,并非只用在劫持船只上,更重要的,是用在统治上。每一位臣民,都在王族巫蛊术的控制之下。但凡有擅自离岛者,无不蛊毒发作,死在半途,死时痛苦无比,其惨烈程度不忍目睹。

因此没有一个臣民能够逃脱这黄金魔域一般的国度。除非出逃者本身是王族之人。而王族子嗣在岛上作威作福,谁会生出逃离之心呢?

然而这种事情却终于发生了,不但跑了一个王族血统的人,还跑了一个非王族血统的人!

跑掉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做“翼”,拥有纯正的王族血统,不是别人,正是琨王的亲弟弟。女的呢,却是琨王最宠爱的王妃。

不死魔咒

跑掉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做“翼”,拥有纯正的王族血统,不是别人,正是琨王的亲弟弟。女的呢,却是琨王最宠爱的王妃。

翼为人心地善良,从小便厌恶巫术,对于依靠巫术统治的方法极端的抵触,即使是不能像哥哥那样获得数百年的寿命,也拒绝修习。他早就看不过哥哥的暴政,多次劝谏却丝毫不起作用,颇有些心灰意冷。王妃本不是岛上的原住民,是被劫船时劫到岛上的,因生的貌美而被琨王纳为妃子,极端宠爱。迫于琨王­淫­威,她表面顺从,暗地里却是十分渴望回归故里。偶然与琨王的弟弟翼相遇,聊起家乡的太平盛世,翼也是十分向往,同时二人暗生情愫。

终于有一天,这两个家伙,运了满满一船的金银财宝,私奔了。

翼是王族,蛊毒对其无效。王妃不是王族人,身上也种有蛊毒,按理说跑不出多远,就会蛊毒发作而亡。然而这一次蛊毒却失效了——因为王妃怀有身孕,纯正的王族血脉孕育在她的身体里,使她暂时逃过一劫。

王妃不是王族人,身上也种有蛊毒,按理说跑不出多远,就会蛊毒发作而亡。然而这一次蛊毒却失效了——因为王妃怀有身孕,纯正的王族血脉孕育在她的身体里,使她暂时逃过一劫,如愿抵达陆地,回归了故里。

然而她分娩的那一刻,便是蛊毒发作的一刻。她早就料到了这个下场,然而得以落叶归根,已是心满意足。翼想尽了办法,却没能救得了她。虽然翼也是王族,却解不了她的蛊毒。

王族所有的人都可以修习巫蛊之术,每个王族人都或多或少会施蛊。然而有资格修习解蛊之术的,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王。

只有登上王位者,经过特殊的仪式洗礼,才有能力掌握解蛊术。这就是王族上千年掌控大权的机要所在。

王妃产子后辞世,翼带着婴儿,从此销声匿迹。

隐雾岛上,大权在手里牢牢握了一辈子、权威从未受到过冒犯的琨王,得知亲弟弟和爱妃私奔的消息,如癫如狂。派了人去寻找,结果派出的人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所有人都受够了琨王的暴政,有机会离岛的,绝不回来。

因为兄弟的背叛、爱妃的离弃,还带走了腹中他的骨血(是他的吗?如果不是,更让他无法忍受)。或许是因为王族修习邪术,上天降责,近几世王族虽然寿命很长,血脉却一直不旺,到了琨王这一代,仅余了琨王本人和他的弟弟翼。再这样下去,王族很可能绝后,该族对于隐雾岛统治也会宣告结束。因此琨王对于爱妃腹中的孩子寄予了极重的感情和希望。

以上种种,再加上之后借机逃离的人们,一次次的背叛,让琨王感到了政权的摇摇欲塌。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臣子,在他们假装驯服的眼中,看到了压抑的反心。翼离开了,唯一的王族血脉也被逃妃携走,岛上王族其实是仅剩了琨王一人。臣子的眼中潜伏着凶狠的光,他们都在等着他倒下,盼着他死去,到那时,王族的统治也就彻底结束了。

琨王脑中的弦默默的绷断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其实已然癫狂。他绝不允许王权绝于他手。

过了一段日子,他忽然下令,让民众在岛屿内部的洞|­茓­内建造庞大的地宫。建设地宫时,很多建筑几乎是用岛上那过剩的金银财宝堆砌而成的,无比的奢华。而且在他的设计中,只取岛屿周边的洞|­茓­用,中间的却封闭截断,弃之不用。琨王的设计能力是一流的——他所修习的巫术中本就有类似于天罡八卦的内容,因此王族人对于奇巧机关类的东西格外­精­通。

臣民们弄不懂琨王此举的用意,但只要他不想说,谁也不敢问,只能按令行事。待这个宏大的地下工程完工后,琨王贴出告示,说是不久之后,整个岛屿会沉入海中,只有呆在地宫内才能得以存活。

大家认为琨王已经疯了,岛屿怎会沉入水下?谁又愿意居住在不见天日的地宫中呢?大多数人认为那只是琨王的疯狂念头。最后只有小部分居民,大约数千人迁居到了地下。而琨王的王宫也转到了地下。

某一天黄昏时分,岛屿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琨王令人引爆了­精­心计算着位置、埋藏在岛屿中心的炸药。随着中间的洞|­茓­一层层的被炸塌,岛屿的中间地面迅速的深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坑洞。一些从连接着岛屿外壁的洞|­茓­依次被炸穿,海水透进坑洞中,急速的灌满,整个岛屿于是真的沉到了水下。由于还是有中空的地宫存在,这岛屿也不是一沉到底,而仅是悬浮在海面下远的地方。

这番巨变居然不曾有损已建好的地宫的一丝一毫,特殊的密封避水设计也使得海水不能灌入。如此奇妙­精­巧的设计,这琨王也确是个旷世奇才!

迁进地宫的人除了被可怕的震颤吓得面无人­色­之外,竟都安然无恙。谁都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在“圣坛”找到琨王。

所谓圣坛,是历代王者即位时举行仪式的地方,原本就处在地下一处空旷的天然洞|­茓­中。地宫建成后即与地宫相通。

琨王立在地坛上,扫视着围聚过来的臣子,微笑着解释说,现在隐雾岛是沉到了水下。臣子们一片惊慌。他们都知道虽然地宫中暂时存住了空气,但总有耗尽的时候,到那时所有人岂不是要窒息而亡?

琨王却说不必惊慌,在他的设计中,每隔七日,岛屿中间坑洞填满的水就是自动排空一次,届时隐雾岛就会浮出水面,地宫中重新充满新鲜空气,日落之后,坑洞再次充水,沉入水下。

原理就在于在建设地宫的同时,借助原先存在于岛上的一些洞|­茓­孔道,加以连通开凿,配合该海域特殊的潮汐规律,当潮汐致水位急降时,岛屿顶端会有小部分露出水面,空气从留在顶部的孔洞急速涌入,使岛屿些许上浮,中间存的水随之排出,岛再上浮,以此循环的结果,就是水全部排出,整个岛屿浮出水面。此时便是地宫换气的唯一机会。

日落之时,在潮汐作用下水面急升,水会通过孔道侵入,岛屿再次沉降。直至七日后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臣子们听得目瞪口呆,追问道:“我王为何要如此?”

琨王笑了:“为的是让你们所有人,成为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永生不死,大家该开心才是吧,可是却没人高兴的起来。因为琨王那莫名­阴­森的笑容,让所有人的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原来琨王在此之前,已在岛上唯一淡水水源投入一种奇特蛊毒,岛上每一个人均已中蛊,在不知不觉中,体质已然发生了转变。

这个变化就是:每个人在自然死亡之后,不会真正的死去,而是转变成一种行尸走­肉­,头脑中只残留了低等动物一般极其原始的智商思维,可以潜走于水下,力大无穷,迅猛异常。它们被生前体内的蛊毒所控,只有一个存在目地:守住隐雾渊。既不准岛上的活人离开,也不准生人接近。

那些没有听信琨王之言迁入地宫的人,此时已然先行一步,变成了怪物。琨王事先在岛上备了一口大钟,它们平时栖息在礁岩间,一察觉异常,近处的便去敲响那口大钟,所有守护者闻声而动,大开杀戒。

唐果他们遇到的“守护者”,便是死去的岛上居民变成的僵尸一般的怪物。

对于这种“永生不死”,他们高兴不起来。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可怕的怪物,他们宁愿自生自灭。他们清楚的知道,琨王是真的疯了。

琨王冷笑道:“地宫是为你们而建,如今阳光对于你们来说,已成致命的凶器。”

这种蛊毒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他们在变成“守护者”之前,会畏惧阳光照­射­,否则便会皮肤溃烂。这就意味着他们有生之年只能生活在地底,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而死后呢……那就变成连鬼都不如的“守护者”了。

臣子们惊慌恐惧,纷纷跪下求琨王解蛊。

琨王仰天长笑,面容扭曲,目光疯狂可怖:“我知道你们都在盼着我死,盼着王族从此败落。今日便如你们所愿。你们却将获得永生。蛊毒会附着在你们的骨血里,世代相传。你们生生世世也摆脱不了这不死的魔咒,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孙,永远得不到自由。”

念完了他恶毒的诅咒,琨王袖中突现利器,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暴君琨王,就这样以他的生命殉了他的王权,抑或是殉情。

他的自杀,意味着王族的最后一人从此消失。琨王虽然死了,王族血脉虽绝,但王族的­阴­影,将永世笼罩在岛屿之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修习解蛊术,没有人来替他们解蛊。局面变得恐慌而混乱。

当时琨王忠心耿耿的左护卫,具备临危不乱的头脑,他带头平息了民众的­骚­乱,暂时的安抚了民心,担当起了统治、管理这地下王国的重任,成为无冕之王。然而他们终是摆脱不了不死的噩梦,终日生活在要变成怪物的恐惧之中。

直到某一次岛屿照例浮出水面时,有一名少女居然不惧阳光,擅自爬到了地面上晒太阳,而且活着回来了!

左发现了这名少女,并通过对她身上所生红花的验证,确定了她是岛上王族仅剩的血脉。

这名少女是琨王流落民间的女儿。这个秘密琨王本人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数年前曾有一个妃子诞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孩刚出生便夭折了。事实却是,那名妃子只因不希望女儿修习巫蛊术,而偷梁换柱的将女儿藏到了民间,隐瞒了她王族血统的真相。

王族的血脉找到了,这少女却是仍不能承担起解蛊的大任。因为历来王者的位子只能由男人来坐,那解蛊秘术,也只有王族男子才能开启修习。

但由于少女特殊的血统,之前琨王所施的蛊毒对她却是无效的。她可以见到阳光,那些“守护者”也嗅得出王族特有的气息,对她敬而远之。

于是她就成了唯一一个能够离开隐雾渊的人。只有找到王族的男­性­后裔回到隐雾岛,修习解蛊术,岛上所有人才有希望摆脱不死的噩梦。

她无可选择的担当起了这个重任,为了在外保护自己,左传授给她武功。为了获得足够长的寿命,她被迫修习了巫术。

左给她起名为“右”。她本是有名字的,左却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硬生生的给改了。

修习巫蛊术之后,右的一头乌发褪去了颜­色­,变成半透明的浅黄,瞳孔也隐隐的发红。这是巫蛊术修习者必然的特征。

左告诉她,翼因为没有修习巫术,寿命与常人无异。如果在翼的有生之年不能找到他,那就寻找他的后人,并设法将其带回。

一切准备就绪。趁某次岛屿浮出水面的日子,左亲自送右离开隐雾渊。右那时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对于外面未知的世界充满了畏惧,恋恋不舍的站在洞|­茓­的出口处,被左握住的手瑟瑟发抖,满眼的惊慌迷茫。

左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微笑道:“给你改名叫右,是要你记得左的托付。不管你在外寻找到何年何月,定要记得终要回来。”他的声音忽然暗哑下去,“只是你回来时,左,可能已不是左了……到那时,左能否解脱,全靠你了……”左嘴角的微笑莫名的凄凉。

右突然意识到左话中的意思:如果她这一去历时太久,待她回来时,左或者已变成可怖可悲的守护者。赤­色­瞳孔的墨眸满是惊恐。她与左相处这么多日子,亦师亦友,对左颇为依赖。想到左的寿命短于自己,她回来时很可能已是物是人非,心中非常惧怕。

趁左不备,她突然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左大惊扑上来替她止血,不防却吃了她一刀子——他的手腕也被她划开了!

左呆怔住了,却见她将两人流血的伤口合在一起,嘴中大声念出奇特的咒语。

右,在左的身上施展了她平生第一个巫术。叫做连命术。

右说:“你的生命将与我的息息相关。我存活一日,你便存活一日。”

说完,右自己挟了一叶小舟,慢慢的走出洞|­茓­。她的步履动作那样的迟缓。

连命术其实是一种代价沉重的巫术,也是王族的巫蛊术中少有的只有付出、不求回报的术法。施术者将自己的生命力分给受术者,受术者的生命得到与施术者的维系,一同存活,一同老去。施术者却因此元气大损,具体的症状就是她的反应会变得很慢,只有在紧急的时候,用意念调集神气,才会恢复正常的运动能力。

这也是右为什么日常­性­格极慢,打起架来却迅如闪电的缘故。

而左也得到了跟王族一般的长寿,身边的人相继老死、变成守护者,他却一直活了下来,到现在算来已有三百岁了。而他的生命其实是依附于右的存在,他本人活着,就表明右还活在世上。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笃定的说右没有死。

……

讲到这里,左停止了讲述,手心里捧了一杯热茶,杯上浮起的雾霭迷蒙了他的脸­色­,原本冷硬的线条变得分外柔和,眸­色­如梦境一般安静。

良久,唐果叹一声:“是这样啊……怪不得猫咪的功夫那样强,原来是练了好几百年了。可是,她为什么不肯上岛呢?”

左手心里“卡啦”一声脆响,茶杯硬生生的被捏碎了。眼睛里是抑不住的深刻痛楚。“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回来?我已等了她……足足三百年……”

他闭了一会眼睛,眉端微微的颤抖。再睁开时,激荡的情绪已被压抑了下去。缓缓道:“现在,你们给我说一下,是如何遇到主上,如何与右相识的吧。”

唐果略略理了一下思绪,将事情经过从头至尾,细细的说与左听。因为洛羽痕在侧,与寒非离相处期间,一些与情节无关又致命的桥段自然就略过不提了。

饶是如此,洛羽痕还是听得面­色­­阴­晴不定,默默的盘算着果儿与寒非离独处的时间,算得一肚子酸水。

听唐果一直说到右随着狮子座号沉没至海底,左微阖着眼睛,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良久,忽然冒出一句:“你们是在日晟国王宫的秘室里找到藏有宝图的白玉的,而指引你们去秘宝的,是一只鹦哥?”

“是。那鹦哥是寒非离的父王养的宠物,可能是他在危急关头将‘秘室’二字授予鹦哥,以期将宝图的线索带给幸存的寒非离。”

左缓缓摇头:“不对。根据你的讲述,天恒国的人逼问日晟国王族时,是用了‘真言散’的,如果老国王心中知道秘室中的白玉藏有机密,岂不是早就讲了出来,那白玉怎么会留着让你们去找到?”

唐果恍然而惊:“对哦!”

是猫咪呀

唐果恍然而惊:“对哦!”

左:“那白玉图,其实是右离岛之前,以右的王族血液为引,我与右一起设计制作,并由她带走的。我猜是在日晟国被灭之后,右设法将白玉放入秘室,在老皇帝的自画像上添加了白玉挂饰的图样以留下线索,又教会了那鹦哥‘秘室’二字,希望以此指引主上最终发现宝图、回到隐雾渊。”

唐果呆呆的愣了半晌,道:“我就说,在船上时,雪舞与猫咪怎么会一见如故,那么亲哪……原来是老相识啊!”又想到一个疑点,“那为什么右不直接找到寒非离跟他说呢?”

左:“右因为施了连命术给我,­性­格变得极缓,行动不变,也不知这些年的历程是如何的艰难,她或许也想跟主上联系上,恐怕是有心无力吧。只是……她为什么不肯回来……她现在去了哪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萧索无比。

唐果也想不透这个问题,见左难过,心下不忍,便岔开话题道:“这么说,寒非离就是王族唯一的男子后裔了,所以你们奉他为主上,然后要他修习解蛊术吗?”

左点头道:“这是主上无可推卸的责任,也是隐雾渊摆脱诅咒的唯一希望。”

唐果紧紧握着洛羽痕的手,因为心情激动,手心微微的出汗。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所中之蛊,应该也是王族的杰作,既然寒非离能修习解蛊术,那洛羽痕就有救了。

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洛羽痕,道:“这位洛公子,身上可是有不适?”

唐果激动道:“可不是嘛!就是中了那什么召唤蛊嘛!”忽然想起一事,“咦?照你的说法,世上会蛊术的王族仅有右一人,那他中的蛊,难道是……?!”

左点头道:“应该是右的手法。”

唐果猛的跳了起来,在屋内愤怒的暴走:“嗷嗷……猫咪!猫咪!是猫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要问她本人了……”左说道,“不过她不是将洛公子也送来隐雾渊了吗?正是要让主上以后替他解蛊吧。你们也莫要怪她了。”

唐果却忽然停止了脚步,目光盯着未知处放空。喃喃道:“还有轩儿。轩儿也中了召唤蛊……我知道了,右是替天恒国的太子——卫清萧做事的。”

洛羽痕轻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微微的叹息:“正是如此。应是如此。我幼时被卫清萧的召唤蛊召唤时,幕帘后传出的女子的声音,就是右吧。莫要怪她……莫要怪她?!”声线的温度降了下去,寒意彻骨。

那个女子的声音,是死也摆脱不了的­阴­影,是噩梦里不散的­阴­魂。这么多年来的附骨之痛,身体被控制,­精­神被折磨,尊严被践踏。他无数次的幻想:如果让他抓到那个女人,定将其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然而不久之前他却救了她的­性­命,亲手为她驱除蛇毒,又如朋友一般相处了多日,却浑然不知她就是赐予他这一切的人。

这样的事实让他无法接受。让他怎样莫要怪她?最终将他送至隐雾渊解蛊又如何?能偿得了他所承受的比死亡可怕百倍的痛苦吗?

他疯魔了一般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如风暴肆虐,突然一脚将面前的碧玉案几踢得飞起,撞在墙上碎成齑粉。身周激荡起强烈的气场,手臂挥过,面前的东西物件扫得横飞,屋内顿时乒乒乓乓乱作一片,饶是左的功力深厚,也被他的狂态惊得连连后退。

唐果抱着脑袋缩在墙角,有茶杯贴着头皮飞过,砰的在脑袋旁边爆裂,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惊叫声落入洛羽痕耳中,癫狂的心智猛然一惊,冷静下来,杀气顿消,茫然扫视屋内的一片狼籍,目光落在窝在墙角的唐果身上,这才恍然惊醒,直奔过去抱住她,颤声问:“果儿没事吧?抱歉,羽痕一时失控……”

唐果抬起头,看到他满面的惊慌,还有方才发狂时不知不觉迸出的泪水,零乱的挂在他的面颊。

忽然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他,紧紧的抱住,柔声说:“没事了,咱们有救了,这一切都会过去,都会过去……”

他的原本僵硬颤抖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脑袋伏在她的肩上,一寸寸的跌坐下去,像个婴儿一般柔弱地任她抱着,泪水无声地渗进她的衣服,无比安静的哭泣。就这样一边哭着,慢慢的睡着。

唐果靠坐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揽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侧的左护卫。左护卫见她抬头,张嘴想说什么。她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吵。然后指了指不远处原本她盖的那条毯子,悄声道:“麻烦你把那条毯子递给我。”

左护卫的嘴角抽了抽,满脸的不情愿,却还是过去将毯子拿过来。

唐果用一只手小心地把毯子围在洛羽痕的身上。

这时寒非离与蝠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寒非离身披白­色­的睡袍,赤着脚,乌发散乱的落在肩上。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就急急的奔过来的。看到眼前的一幕,愣愣的站在门口,眼神忽然黯了下去。

唐果想跟他说点啥,又怕吵醒洛羽痕,只能无奈的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左瞥了一眼唐果,转身走向寒非离。“主上请随我来,属下有很多事要跟主上禀报。”

寒非离的眼光在唐果身上萧索的游离一下,黯然垂眸,随左护卫离开。

屋中只剩下抱着洛羽痕的唐果。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他温暖宁静的睡着,睡颜婴儿一般纯净安然。

她的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只要寒非离修习了解蛊术,来替他解了蛊,一切就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隐雾渊内整日充斥着兴奋忙碌的气氛,所有人都因为新主到来、有望摆脱“不死”噩梦而欢欣鼓舞。

几日后准备就绪,寒非离在圣坛上接受了隆重的洗礼仪式,披上镶嵌着金线的黑­色­王袍,戴上耀眼的束发金冠,正式承袭了王位。

然后左护卫郑重的开启圣坛上的一个神龛,捧出一只玉匣,奉给寒非离。玉匣内,装的正是一部古书:《巫蛊术》。

寒非离接过玉匣,进入一间密室,闭关修习。

寒非离闭关修习的时间大约要月余,这期间唐果与洛羽痕每日无所事事,便在这地下王国内游荡玩耍。他们本来也从左护卫的讲述中知道隐雾渊内聚集了大量的财富,却也没有个具体的概念。及至在地宫中到处参观时,才发现财富的数量着实惊人,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地宫的门窗、装饰、家具,倒有一大半是黄金白银打造的,剩下的一半也是玉石、珊瑚、珍贵木材制成,处处镶嵌装饰着华美的宝石珍珠,就连人们的衣服也织入了金丝银线,显得十分华丽耀眼。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消耗尽金银财宝,有几个宽大的洞|­茓­被当成仓库,一些金银珠宝便如垃圾一般囤放在里面,堆得小山似的。

看着这座真正的宝藏,他们隐约猜到了猫咪为什么不允许外人进入隐雾渊,更不允许知道隐雾渊线索的外人活着离开。财富对于隐雾渊的人们来说已失去了意义,而外界一旦知道这个宝藏的所在,可怕的贪欲必会将其毁灭。

开始几天唐果本能的看到珠宝眼睛就发光,腰里也塞得鼓鼓的。然而几天下来,他们吃饭用金碗,喝酒用银杯,睡觉都是睡玉床枕玉枕,照明用的是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时间久了自然会审美疲劳,那些珠宝看着也真是不稀奇了。几日之后她便嫌身上装的珠宝太沉,掏出来扔掉了。

除珠宝之外,还有大量的丝绸、布匹、兽皮、地毯、艺术品等物资堆码在仓库里,风格各异,一看就知道是以前劫船得来的。这些物资三百年都没有消耗完,可见数量之多。

洞|­茓­内也生有可以不依赖阳光就存活的植物,结出的果实可以食用,但数量很少,岛上的生活用度主要还是来自海生的植物和鱼类、贝类。而负责给岛上居民采集供应食物的,居然是守护者们。他们凭着本能捕捉水中的食物,并囤积在某处洞|­茓­,居民们只要定时的去取就可以了。这也是为什么隐雾渊周围鱼类稀少的原因。

洛羽痕陪着唐果每天在地宫内玩耍,表面看上去轻松快乐,却在偶尔的不经意间,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气。唐果知道他的蛊毒一日不解,就一日不能安心。却也不点破,只是尽量的哄得他开心。可是越是离寒非离出关的日子近了,他的情绪就越发的低落,似乎一开始那满满的希翼,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的耗尽了,一日比一日更加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某一天她灵光乍现,跑去仓库里淘了半天,淘出一只成­色­很纯的黄金绞丝镯。洛羽痕本以为她是喜欢那镯子,留下自己戴的,却见她忙忙活活的搜集了一些工具,当晚就将那只镯子给熔了!

半心戒指

却见她忙忙活活的搜集了一些工具,当晚就将那只镯子给熔了!

他在旁边看着,好奇的问:“果儿这是为何?”

“明天你就知道了!”唐果拿着小锤子,埋头敲敲打打。

她几乎忙了整个通宵。不得不感叹:还是前世的工具好用啊!不过作品终于是出炉了!她跳到洛羽痕面前,反手将手心里的东西藏在背后,眼睛里闪着光,神秘的说:“伸出左手来。”

洛羽痕一脸的不解,却是顺从的伸出左手。

她握住他的手,亮出藏在手心的宝贝:一枚金灿灿的戒指,郑重的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他欣喜把指环举到面前打量着:“戒指?果儿做的?”

唐果点头:“对啊。好看不?”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衷心的赞道:“好看。”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环上带了一个奇怪的装饰,没有繁复的花样,不太符合他的审美标准,只因为是果儿做的,那就意味着完美。

某果得瑟道:“那当然了!我专业的!你看,我也有一个呢。所以这叫做情侣戒~”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与他的左手十指相扣,两人的无名指相贴时,两枚戒指上各有半个的奇怪形状拼在一起,恰好形成一个可爱的心形。

洛羽痕端详着道:“这是……”

“这是半心戒指,两个在一起才拚成心的形状。”唐果认真的说。“据说人的无名指的血脉是直通心脏的。”

“是吗?”他职业敏感被触发,从医学角度,用怀疑的态度思考起无名指与心脏的关联。

“当然是!”

看着这枚拼起的心形,他只觉得甜味从胸腔中溢上来,以致于他吻住她的时候,她都从他的舌尖品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他在热吻中忽然分神,抬头思索着什么。全然不顾没被喂饱的某人在他颈间的厮磨索求。

他忽然问道:“情侣戒都是戴在手指上的么?”

“当然……我还要……”嘴巴嘟起来,去捕捉他的嘴­唇­。

他却破例的没有立刻喂给她,躲了一下,任她的嘴巴落在他的脸颊,继续发问:“如果戴在脖子上呢?”

“哪有戴在脖子上的,这么小怎么能戴在脖子上!不要乱想了,快来……”再接再厉的捕捉。

“如果用一条链子连接着,然后两个戒指相扣呢?”

“唔……你­干­嘛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探讨专业问题……咦?!” 一条链子连接,两个戒指相扣?这个设计方案听起来好生熟悉!貌似还是她本人的设计哈,貌似还是很久以前她设计给寒非离的!寒非离平日里衣着保守,小胸脯护得严严实实的,她都不知道那银链子他是否还戴着,洛羽痕又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哼,就算是他看见了,也未必知道是她设计的呀,她能蒙混过关,一定能蒙混过关!

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底气,勇敢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用无比真诚的语气道:“你说的这种项链,我从未见过,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不过根据你的描述,似乎是一条拴狗链子,根本没有任何美感或是任何传情达意的功能。”

“哦……”洛羽痕眯眼点头,“没错,狗链子。那家金铺的老板也是如是说。”

轰隆……闷雷滚过唐果的头顶。他去金铺里调查过了……她忘记了,那时他应该是在跟踪他们,于是他也必然知道那“狗链子”是她设计给寒非离的了。

唐果握拳,咬牙:“死金铺老板……敢说我的设计是狗链子,这是对我专业水平的极端侮辱!我要去烧了他家铺子,我这就去烧了他家铺子,别拦着我!”

头一低,就朝着门外溜去。尚未摸到门边儿,就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卷了起来,一阵晕眩过后,已是被某人按在地上的长毛地毯上,作无谓挣扎的手臂也被死死压住。

“想跑?嗯?”他在她的耳边­阴­森森道。

“没有……哪有……”强装镇定。

“此事我不想追究……”他的­唇­从耳珠滑到颈部。

似乎是很宽容的语句,为何听上去毫无安全感?

“……只要果儿去与他把狗链子要回来。”他讲话时­唇­半刻也不离开她的肌肤,柔软的翕动搅得她一阵酥麻。

可是,送人的东西再要回来? “这不太好吧,这样我很为难哎。”

危险的在她的咽喉处轻轻咬啮:“果儿若是不去,我便去要好了。顺便将他的脑袋斩下,往下取链子也方便。”

“啊?还是我去要吧,我去好了……”

“果儿如果觉得为难,我去便是。”

“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呜……可让她怎么开口?纠结……

他没有给她更多时间去纠结,一路滑落下去的­唇­吻将她的意识搅得模糊不清,钻入衣内的炙热手指点燃了她的肌肤,洁白的长毛地毯衬得春­色­分外妖娆。

缠绵至深的时刻,他在她耳边喘息着念道:“果儿是我的……”

她迷乱的应着:“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

再次见到寒非离的时候,是他出关的那一天。

唐果听侍从们奔走相告着说主上出关了,也急忙的跟着跑去看。

一个黑袍的挺拔身影背对着众人,静静立在圣坛上,银白的长发垂至腰际。仅是背影,就散发着寒凉的煞气。在场的臣子百姓都跪伏在地,使得冒冒失失冲进来,又站在那里没有下跪的唐果显得很突兀。

比右还要浅淡的发­色­让唐果惊住,一声“小狮子”生生的溺死在喉咙,没能叫得出来。

身周跪着的人哄然齐呼千秋万岁,吓了她一跳。

银丝缕缕滑动,他慢慢的转身,冰雪一般酷寒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的眸子还是如墨通透,瞳孔却已然变成跟右一样的赤红­色­,透着妖邪之气。

身边一阵高似一阵浪潮一般的呼声,震得她站立不稳,不由的慢慢的后退,退到人群的最后面,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寒非离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那个瑟缩的身影,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很快寒非离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圣坛,她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远远的角落,连上前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她还傻乎乎的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圣坛下面。思绪空落迷茫。

他没有理她。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他明明知道她多么迫切的想见到他,要寻求他的帮助。她要他救洛羽痕,就这么一个请求——他明明是知道的。

她安慰自己说:与解除岛民的不死魔咒相比,洛羽痕的事是小事,他可能是想先处理完大事,再来解决这件小事。

可是他就这么漠然的从她的面前消失,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

她知道他不喜欢洛羽痕,甚至是恨洛羽痕。但她从未想过他会拒绝相救。她以为,他跟她有足够的交情,至少他会看在她的面上伸出援手。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没了洛羽痕,她也活不下去吗?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活的下去……她敢肯定他是喜欢她的,至少是曾经喜欢。可是他凭什么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去救另一个男人?

问题是她以为他会的……无论现实逼得他变得多狠辣,她总以为他会对她心软。她以为,只要是他能替她去做的事,他都会去做。

是她搞错了吗?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吧……

她找到洛羽痕的时候,他席地坐在案几前,在饮一壶醇美的酒。见她进来,已略有醉意的眼神如丝般飘过来,妩媚一笑,若桃花纷飞。

她绽开一个明亮的笑颜,小跑过去,欢快的道:“寒非离出关了!好家伙,头发变成了全白的,瞳孔也变得跟猫咪的一般发红,帅还是很帅啦,就是看上去很不习惯,有点吓人。”

“哦。”他淡淡的应着,将酒杯斟满,递到她的­唇­边,“酒的味道很好,果儿尝一口。”

她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啧啧嘴巴:“嗯,不错不错。寒非离跟我说啊,他要先替他的百姓解不死蛊,再来替你解蛊。地宫里大概有几千人吧,可真够他忙活一阵的了。所以你不要着急。”

“我不急。酒好喝吗?”笑笑的问她。

“好喝。”

“我来尝尝。”他说是要尝酒,却将酒杯弃之一边,凑上前来吻住她的嘴巴,细细的搜罗吸吮她口中残留的酒香。

温存的拥吻,却让她心底深处的寒凉开始微微的颤栗。

他如此的平静淡漠,不合常理……是像她一样,有不祥的预感吗?

……

当初琨王是通过水源下的蛊,于是寒非离解蛊时也利用了水源。只是游走在隐雾渊周边的那些守护者让他颇费了些心神,最终是通过投放含有解蛊药的食物完成的。

在一场特殊的巫术仪式之后,岛民们彻底摆脱了不死蛊的纠缠,而守护者们终于也得到了解脱,长眠于海底。

接下来就听说寒非离整日忙着研究如何整改那些洞|­茓­,设法使岛屿不再沉入水下。

之所以是“听说”,是因为自从寒非离出关之后,唐果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一是因为他似乎是有意避而不见,二是因为洛羽痕将她看得很死。

洛羽痕也在有意无意的阻止她去找寒非离。她知道他心高气傲,绝不会去求寒非离,也不会愿意她去相求。于是她就假装毫不在乎的样子,假装以为寒非离真的很忙。

某一天总算让她得了机会。两人饮酒时她有意多灌了他几杯,看到他绯红着面颊,伏在榻上沉沉睡去,她便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溜出门去,沿着洞|­茓­改造成的通道,一溜小跑朝着王宫的方向奔去。

快要接近寒非离处理公务的宫殿的时候,一名侍卫将她拦下了。

“主上公务繁忙,现在不能见任何人。”侍卫一板一眼的说。

“你给我闪开。”她咬着牙,恶狠狠说。

侍卫毫不退让。她一脚就踹了过去,侍卫轻松的避开,仍是将门口防的死死的。她那点子王八拳王八腿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浑蛋……你究竟想怎样!”她一嗓子怒吼起来,却不是冲着这名侍卫,而是冲着他身后那扇华丽的宫门。“寒非离,你给我出来……”

门内毫无动静。

闯又闯不进,嚷又没人理。她的­精­神终于崩溃,呜咽了一嗓子:“你到底怎样?要我给你跪下吗?好啊,我……”膝盖一软,就冲着那扇门跪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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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一软,就冲着那扇门跪落了下去。

膝盖尚未触地,手臂忽然一紧,身体被扯了起来,同时一股淡淡的酒香飘过。身体被转了一下,狠狠砸入一个人的怀抱。抬起泪眼,正对上洛羽痕泛红的愠怒的脸。

“果儿,你做什么?”

“我……我……”抽泣着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我死也不愿去求他?”逼近到眼前的危险眼眸,满含着恼怒。

“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挣扎不已的语无伦次。

他的目光柔软下去,轻轻将她拥进怀中,语气虽是平和了些,却是倔强的软韧:“不准你去求他,绝不准。”

她的手臂却在他胸口用力一撑,怒道:“不求便不求!我就问他一句话好了,我要问问他,修习了巫术,人就真的变成冷血的妖邪了吗?”

侍卫死死守住的那扇门忽然开了,银发黑袍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光线从他的身后打过来,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寒非离的突然现身,让场面一时陷入寂静。几个人都默默的站着。空气却一分分的冷却下去,直至心底都感到了寒意。

半晌,唐果涩涩的开口:“寒非离……”

尚未说完,手臂一紧,洛羽痕拖了她就走。她脚后跟用力的锉住地面,急急道:“喂,别走啊,我得问问他……”

“果儿难道还不懂他的意思吗?”洛羽痕的话凉凉的砸下来,砸得人生疼。

是啊,如果想伸出援手,何必躲着不见,又何必站在那里默默不语?为什么这样……是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不同往昔,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吗?看着洛羽痕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看着她苦苦相求直至绝望,很爽很开心吗?

心中失望与痛楚绞在一起,翻江倒海。

不死心的用力挣了一下,居然让她从洛羽痕的手中挣脱了,往回跑了几步,站定在寒非离的面前,近到可以看清他赤­色­的瞳孔,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我不懂。我就是要他自己告诉我,何必狭隘至此?”

洛羽痕疾风一般掠了过来,一把扯住她,恼怒道:“你给我走……”

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握了洛羽痕的手,决然的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话语,却让两个人停止了脚步。

寒非离说:“在果儿的心中,我已卑劣至此了么?”喑哑的嗓音,透着破碎般的疼痛。

仅是这样一句话,就让她心头的压抑忽然释然了。还未等他做出任何解释,她已然知道他必有他的难言苦衷。眼泪不争气的涌上来,模糊的视线里,银发黑袍的轮廓柔和了许多,恍然间似乎他还是昔日的小狮子。

寒非离却没有看她,低着眼睫,目光散散的落在不知名处,轻声道:“这些日子躲着果儿,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跟果儿说。”

唐果茫然道:“什么?……”

寒非离的手里捏了一本古旧的册子,慢慢的递出。“这是《巫蛊术》。施蛊术与解蛊术本应一一对应。可是其中不知为何,却是缺了一页。”

恐惧感紧紧携住了她的心脏。喃喃道:“不会……那么巧吧。”

“偏生就那样巧合。”寒非离一字一句,清晰的说。

她盯着他手中的那本古书看了一会儿,猛的劈手夺过,一阵乱翻。

书中施蛊术与解蛊术果然是一一对应,前一页是施蛊术,后一页便是解蛊术。翻着翻着,“召唤蛊”三个大字跃入眼帘,急忙的向后翻了一页,紧挨着却是另一种蛊术了,而在两页之间还残留着一页纸被撕去的残痕。

她不甘心的前后乱翻着,希望那张纸页是装订错了地方。

身前传来寒非离的话声:“我已快将此书翻烂了,真的是不见了。我问了左护卫为何会丢了一页,他也感觉不可思议,此书是族中圣物,一般人接触不到,仅在历代帝王手中传承。这一页纸究竟是哪朝哪代、何年何月丢失的,竟无从考究。我怕果儿知道此事难以承受,所以才……”

她猛的将古书狠狠往地上一掼,大声说:“不可能!我不相信!”

寒非离眼中闪过痛楚:“果儿难道以为是我故意将此页毁去?……”

蝠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沉声道:“唐姑娘,主上他真的与此事无关。主上刚出关时就跟我说了此事,想与唐姑娘坦言,又顾虑重重。唐姑娘还信不过蝠影吗?”

“我谁都不信!”她失控的眼泪四溅,胸口因为剧烈喘息而生疼,“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承受不住由希望到失望的强烈落差,崩溃的哭泣,腿虚软得站不住,身体软倒下去,却落入一对臂膀之中,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到洛羽痕疼惜的眼神。

她猛然意识到洛羽痕本人在场,她这般崩溃的样子让他看到,岂不是加深了他的绝望?她不能哭了,她都撑不住的话,他一个人怎么撑得来……

可是她居然控制不住那剧烈的抽泣,一边暗骂自己无用,一边哭得一塌糊涂。

“好了,不哭了。”他柔声的安慰,嗓音平静温暖,倒好像这悲剧的主角不是他一般。托着她的腿弯将这个哭成一团的家伙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转身走去。

……

被洛羽痕放在榻上时,她的头脑已是昏昏沉沉。猫一般蜷伏在他的怀中。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脊背,像在哄一个伤心的小孩。

她暗暗的想:我真够没用的。这时候需要安慰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怎么就变成了他来哄她了?

伸出手臂,环在他细瘦的腰上,紧紧的抱住,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

这样紧密的相贴,使她察觉到他的身体间歇的轻轻颤抖。一开始她没有太在意,只道是他也在暗暗压抑着情绪。过了一阵她才感觉到他的颤抖似乎是在努力抑制着某种痛苦。

心中暗暗惊怕,抬眼看向他的脸。他的脸­色­瓷白到几乎透明,连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显得眉眼有若点漆。神情却是十分的平静,安静的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啊。”他轻松的扬了扬眉,微笑如柳絮划过水面一般轻柔。

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

他忽然伸出手臂去够床边案上放的茶杯,一面说着:“好渴。”

拿过杯子来就凑到嘴边就喝,却猛的呛了一口,脸掩进袖中咳了几声。抬起脸时,看到唐果跪坐在旁边怔怔的看着他,一对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受了惊吓。

戏谑的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怎么了?我不过是喝水呛到了,你的神气倒好像我快要……”

“住嘴!”她匆忙的打断他的晦气话。

他的目光柔软下去,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滑到脸颊,爱溺的捧住,­唇­轻柔的覆过来。­唇­边还没有碰到,就感觉她的爪子突然一探,去抢他的袖子。

他的身手何等敏捷,轻松躲过了她这一抢,将袖子掩到了身后,她却刹不住扑抢的动作,将他的腰身抱了个满怀。

他笑道:“果儿如此急切吗?那我们就来……”

她忽然颤颤的打断了他的调笑:“洛羽痕……把袖子给我。”

“果儿要替羽痕脱——衣——服吗?”媚惑得滴水的声线。

“把袖子拿过来!”声调猛然飚高,像只暴躁的疯猫。

他的笑容凝固住,­唇­角的弧度尚没有抿去,眼睛里已是黯然神伤。“果儿……”

她再次扑上去扯他的袖子时,他没有再反抗。宽袖展开,上面沾染了一朵暗红血迹,如一片残花。

她的手指颤抖着将那朵暗红攥成一团。强抑着语调中的恐慌,轻声问:“是他在施召唤术了?”

他默默的垂了一下睫,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昨日。卫清萧可能是察觉到破绽了。”

“为什么不说?!”

“果儿……”

“我问你哪!为什么不说!”又急又怒的用力搡了他一把,将他搡倒在榻上。虚弱无力的样子看得她心疼。她只知道身中召唤蛊时被召唤时是很痛苦的,究竟有多痛苦却是没有切身的体会。

更不知道被召唤了又强忍着不服从,究竟需要多强的毅力。

“想与果儿多守一日……”他的嘴角又勾起笑意,凄凉绝美。

她记起他从前说过的话:被召唤时路途远了,可能会死在半途。

愣了一会儿,突然跳下床榻就往外跑。还没跑几步就觉眼前一花,他挡在了她的身前。“果儿要去哪里?”

“去找船。”

“果儿,路途太远,我不可能及时赶回去。”他平静的说着,轻轻拥住她,“就在这里多守一日是一日,好吗?”

“不好!”她几乎是在尖叫了,“怎么能坐以待毙!”

他却绻绻的扯着她不肯松手。

“你给我让开!”在他的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趁他分神的功夫跑了出去,直奔向寒非离的宫殿。

还没有跑到目的地就被人拉住了。她没有看清是谁拦住她就大嚷了起来:“别拉我!我有急事!你别拉我……”

“果儿,发生什么事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恍然转脸看去,发现拉住她的人正是寒非离。她跑得太急,心智一片混乱,居然擦肩而过都没有看到他。

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涕泪俱下。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道:“给我一艘船,求求你给我一艘船。”

半颗心的疼痛

“给我一艘船,求求你给我一艘船。”

寒非离见她这付模样,被吓到了,慌忙应道:“好,给你船,你要什么都给你。莫哭了……”

……

小船放进水里时,已是午后时分。她又拖又拽的把洛羽痕拖上船时,他还是一脸的不情愿。

“果儿,没有用的……”他说。

“闭嘴!再啰嗦我抽你哦!”她一脸悍­妇­的德行,亲自执浆,拚命的划水。可是她从没有划过船,根本不得要领,小船居然在原地打起转来,急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站在岸边相送的寒非离指点她应该怎样划,她却总也掌握不了诀窍。寒非离恼火的瞥向站在一边的左护卫,道:“就仅派一人替他们划浆不行吗?”

左护卫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行!”语气中毫无商量的余地。

因为岛上数百年没有用到船只了,匆忙之中居然只找得到这样一只小舨船。她催命一般让人把小船放进海中时,左护卫却冒了出来,横加阻拦,说什么不准任何人离岛。­精­神面临崩溃的唐果抢了把刀子就以死相逼。左护卫倒是不为所动,寒非离却受不了了,搬出主上的身份压场,左护卫万般不愿的让步了,却只答应让唐果和洛羽痕两人离开,一个人也不准多带。

就连寒非离发怒他也毫不让步了。

唐果心知时间拖延不得,也不再作别的要求,拖着洛羽痕就上了船。可是这小船个头不大,划起来咋就这么难啊!

洛羽痕无奈的叹一声:“让我来吧。”伸手接过了船浆。他也从未划过船,但只试了几下,便无师自通,小船顺利的离岸了。人跟人的智商的确是有差距啊。

终于能够起程了,唐果极端狂躁焦虑的情绪才稍稍得到缓解,这才想起来寒非离还站在岸边相送,急忙的回头挥了挥手告别。

寒非离却没有动,静静的目送着他们。直至小船渐渐远去,消失在海面上细碎闪光的夕阳碎片里,他也没有挥一下手。就好像只要坚持着不挥手,就可以不必面对现实,就可以忽视掉胸腔传来的空落感。

看着她为了那个人不顾安危、抛却一切的样子,他忽然感觉十分茫然。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他先遇见她。明明是一起有过很多经历。

明明不知道有多喜欢她。

为什么就让别人占据了她的心,还占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际,硬是让他输得一败涂地却还搞不明白究竟是如何出局的。

天­色­暗下。风从身边刮过。轻轻的抬手,在风中握了一把。凉凉的海风如有质感的丝绸从指间穿过,什么也抓不住。

身边传来左护卫犹豫的声音:“主上?……”

寒非离没有动,低声道:“洛羽痕撑不了多久。将她安好的带回来。”

左护卫施了一礼,身形迅速消隐在黑暗中。

……

明月在平静的海面上低低升起。洛羽痕反手的轻轻划着桨,那悠闲的神态,倒像是在与她一起泛舟赏月。青丝轻扬,衣袂翩飞,有若谪仙。她紧紧的看着他,仿佛一个看不住,他就要乘风飞去一样。

他的动作忽然滞了一下,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眉。她立刻意识到又是召唤蛊带来的阵发­性­的痛苦在做怪了,急忙上前扶住他:“又不舒服了?你歇歇,我来划一会儿。”

他却捉住她的手微笑道:“我们都歇一会吧。让果儿来执桨,说不定会将船倒划了回去。”

说的有道理。她暗骂自己无用。心中焦灼得火烧火燎,却硬装着轻松的样子,往他的怀中一扑,道:“那就歇会好了。”

他环着她半倚在船沿,溺溺的吻落。良久,­唇­软软的落在她的额际,随着轻轻的话音蹭得她痒痒的。

“果儿……我曾经在心中无数次的质问上苍,为何要将我丢到世上来,又对我如此苛刻,让我受那么多苦。我曾经多么恨哪……可是自从有了果儿,所有的苦都得到了补偿。我才知道,我来这个世上不是为了受苦的,是为了遇到果儿。只是为了遇到果儿。”他微微的叹息着,些许满足,些许不甘。“可是上苍给我的时间竟是如此仓促。我真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时间这种东西,真是绝情啊。”

她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笃定的道:“时间哪有仓促,你说什么哪,完全来的及,你不要乱说。”

他不以为然的轻笑着摇头。突然身体毫无预兆的抽搐了一下,手捂在嘴巴上,却仍有缕缕血迹溢出了指缝,滴落在她的身上。她慌张的抱住他替他揉着背心,语无伦次:“不怕不怕,好了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他伏在她的肩上直到强烈的痛苦些许缓解,抬眼看到她脸上挂的泪痕,伸指替她擦泪,染血的手却在她的脸上残留了一道血痕,又笑笑的换成袖子,细细的替她擦净。

她再也假装不了镇定,忙忙的去摸船桨,着急着要起程。却被他从背后抱住了。

她着急道:“你不要捣乱,让我来划船,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一句话未讲完,背上的某处|­茓­位被按到,一阵酥麻过后,她跌落在他的怀中,强烈的睡意随之涌上来,她却强撑着不肯昏睡过去,一对惊慌的眼睛睁睁闭闭,嘴­唇­颤抖着硬憋出话音:“洛羽痕,你个混蛋,你要丢下我……你是最自私毒辣的,别跟我玩高尚,那么高段的事情是你这种自私小人玩不了的,你就别硬来了。”

他笑了:“还是果儿最了解我。你给我记着:永远不准忘记洛羽痕。”

他的手指缠绕住她的手指,让两颗半心戒指紧紧相合:“羽痕将你的半颗心带走了。果儿是否会为羽痕心疼一辈子?”

会的,会疼死的。她想这样说,可是睡意已重重的抓住了她,嘴­唇­只是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唇­轻轻落在她颤抖不住的睫上,彻底压伏了她与睡意的努力抗争,将她送入沉沉的梦乡。

他恋恋的抱着睡着的人儿不舍得松手。一阵轻轻的水声毫不意外的由远而近。抬脸望去,见一叶小舟慢慢的漂近,船上的人正是左护卫。

他抱着果儿,轻盈的飘至左护卫的船上,道:“我送她回去,再走。”

……

数日后的午后时分。太阳渐渐西斜,吹拂过来的海风些微偏凉了。寒非离慢慢走上海边一块平坦的礁石,银发轻舞,宽大的黑­色­王袍随风鼓涨起来,袍沿上绣嵌的金丝流淌着华美的光彩。

待看到礁石的最前端那个蜷坐在厚厚披风里的小小身影,站住了脚步。忧伤的目光寂寂的落在她一动不动、雕塑一般的背影上。

风有些凉了,他忍不住要出声提醒她,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要着凉了。

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前方传来做梦一般幽幽的话声。“寒非离……”她没有回头,轻声说道,“你说,最后那段日子,我够不够宠他?”

苦涩从胸口涌上来,弥漫口腔。答道:“够。你宠他宠得……不能再宠。”

她怀疑的道:“有吗?”

有。那个张扬跋扈的唐果,那个总是处处欺压人的唐果,在洛羽痕的面前,乖顺得像一只猫儿。他无端吃飞醋的时候她百般的澄清安抚,他生气的时候她撒娇哄他,他难过的时候她抱在怀里抚慰,他面临绝境的时候,她甚至要陪他一起赴死。

还要怎样宠?

寒非离走近她的身边,俯低身子,看着她分外消瘦苍白的小脸,轻声道:“起风了,回去吧。”

她却没听到一般,两眼失神的看着遥远的海面。前几日寒非离终于解决了岛屿下沉的问题,隐雾岛可以永远的露出水面了。于是她就提出要到海边坐坐。可是这些天她一直卧病,身体很是虚弱,寒非离不同意她出去。

却是很快落败退让了,答应在中午阳光好的时候让她出来一会儿。他当然是拗不过她,他又何曾拗过她过?

她坐在海边就这样长久的望着海面,眼睛里毫无生气。寒非离说,那天夜里洛羽痕将她送回来后,就独自驾着小船消失在了茫茫大海。

她听了这话以后,没有哭也没有闹。似乎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确切的说是一切都在潜意识的意料之中。她其实早就绝望了,之前的努力实际上是在垂死挣扎。

其实她早就料到,若是最终到了绝路上时,洛羽痕绝不会允许自己死在她的面前。他的师父的凄惨死状曾给了他多么强烈的­阴­影啊,他那样追求完美的人,怎么会让她看到他恐怖的尸身。他当然会选择一个人默默的赴死。

其实她早就料到的。

她忽然抬眼,凝神看向寒非离的颈子,抬手,凉凉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落在他的咽喉处。

他的咽喉上有一道暗红的细细伤痕。这是洛羽痕把唐果交给他后,临走时留给他的礼物。当时洛羽痕突然袭击,指锋险险的划过他的颈子,一阵刺痛。他吓了一跳,以为喉咙被划开了。却只留下一道浅浅伤痕。

“我很想杀了你。” 这是洛羽痕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道伤痕愈合后居然留了暗红的疤痕,一直没有褪去的意思。显然是洛羽痕的指甲里施了某种­阴­险的药物,让这个痕迹永久的留在寒非离的脖子上。

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不甘。

让唐果每每看到它,就记起他,关于他的记忆像这伤痕一般不能淡去。

他可真够狠心啊。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放过。

她的手指在这道伤痕上留恋的抚过,使得寒非离的身体一阵轻微的颤栗。她的手是在抚摸他的肌肤,心中却明明白白的在想着另一个人。

洛羽痕,何其毒辣。

疏离

洛羽痕,何其毒辣。

他隐忍的闭了一下眼,将眸中涌起的复杂情绪压下,再睁开时,已是满眼的温柔。伸手将她身上围的厚披风裹了裹,十分自然的将她横抱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他说。

唐果的脸埋在他的黑­色­衣袍里,面料摩擦着脸颊,厚实坚韧的质感,透着他温暖的体温,夜空一般宽广,温柔,安全。随着他平稳的步伐,她有些昏昏欲睡。

抱着她回到房间,站在了床边,他却没有立刻将她放下,保持着这个姿式静静站立了一会儿。

忽然轻声说道:“果儿……为何不看看身边的人?我一直……都在等你。”

怀里的人儿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低头看时,却见她已然睡着了。

目光如悲伤的河,流淌在她俏丽的脸庞。良久,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门内,原本睡着的唐果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见人走了,才长出一口气。她其实没有睡着。是不知如何面对寒非离的表白,才装睡的。或者她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她的心里已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可是一想到他的眸子里装满深深受伤的痛楚神情,她自己就先难受得一塌糊涂。

只希望,他能领悟她的意思……

门外,寒非离站在门边并没有离开。视线寂寂的落在自己的脚尖。方才她虽然闭着眼睛,呼吸却急促紊乱,压根儿就是在装睡。她是在无声的拒绝,他明白。

错过,错过,偏离,偏离,再近的距离,也抵不过心的遥远。

……

数月后,秋意微凉。

一艘气派的大船停泊在隐雾岛边缘,准备起航。船体的大小和规模,与之前的狮子座号相差无几。隐雾岛刚刚解决下沉的问题没有多久,岛上的植被尚未生长,想造这样一艘大船,压根儿没有木材。

这艘船是寒非离令人去附近海域劫来的。岛民们海盗的活计搁置了几百年,居然还是得心应手。

一拨拨的水手陆续登船,寒非离站在一边监督。有一队水手经过时,他突然一探手,揪出了其中最瘦小的一个。

“咦呀呀!……”这小子惊叫一声,被寒非离拎在了手里。

“果儿要去哪里?”寒非离凉凉的声音砸下。

“水手”抬起头,露出低低帽檐下唐果尴尬的小脸儿。她的眉委屈的顺了下去,可怜兮兮道:“我不要留在岛上,我要跟着。”

他看着她尖尖的脸儿,目光中满是无奈与疼惜。

唐果泪了。他拎着她脖领子的强悍姿式与他脸上的怜惜表情格格不入极不配套啊!

他微叹了一声:“果儿信不过我?”

“……”

“我答应过不会伤及你的家人,自会言而有信。”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我爹。”

寒非离筹划这次返回中原的行程很久了,随船携带了大量的财宝。她虽没有问过他此去是为了什么,却大体猜得出。

血债是必定要讨还的。

对于他的胸中城府,她没有发表半个字的看法。自从寒非离成为隐雾岛的君主,红瞳日渐冷漠深沉,只需淡淡的瞥一眼,被目光扫过的人便觉惊心动魄。唯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才会有些许的温柔。

可是她却清楚,他的决定任谁也无法违逆,即使是她,也无权­干­涉,无力改变。

他这一去,虽只带了千余人,却显然心有筹谋,必将要翻天覆地。

她一个弱小女子,顾不了这异世的天下将要如何大乱,只希望能在混乱中保住家人。

还是在出发寻找宝藏之前,寒非离就曾答应过她不会伤及她的家人的­性­命。她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她那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军爹爹,在皇权受到威胁时,恐怕会第一个披甲上阵。岂是寒非离想放过他,就放得过的吗?

此时寒非离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说过的话必然做到。待一切安定了,再来接你与家人团聚,可好?”

“让我去吧。”她几乎是哀求了,“把我留在岛上,我会心焦死的。”眼泪包住了眼珠儿……

“好吧。”这两个字几乎是没经过大脑就自行冒了出来。看着她得逞的表情,他满心的挫败感。还是拗不过她。只能无奈的跟上一句:“路上可得听话。病才刚刚好了没多久,身子还弱……”

“好嘞!”没等他啰嗦完,她就响亮的答一声,一溜小跑奔上船去了。

船缓缓驶离隐雾岛,左护人带人站在岸边相送。寒非离此行带了蝠影,却将左护卫留在了岛上。照唐果的猜测,左应该是很迫切的想跟着去找右的。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异议,按寒非离的安排留在了岛上。毕竟岛上财富数量惊人,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镇守。大事当前,那牵绊了三百年的情缘,只能继续牵绊着。

唐果趴在船尾,朝着左挥了挥手,喊道:“我如果见到右,会替你问她的!”

左没有回应,沉默着,眼睛里却汹涌着波澜。

感情这种东西,究竟有多耐磨?三百年了,换作常人都已经历了数度轮回,左却还沉浸在这份感情里不能释怀,不肯放弃。

那么她丢失半颗心的伤痛,需要多久才能稍稍的缓解?

她伏在船尾久久的望着渐渐远去的岛屿,目光空空的。她一生一世的痛苦,或者都承载在这片岛屿了。海面上悄悄的起了雾气,将这个惊世宝藏严严实实的隐藏了起来。

……

因为水手众多,目标明确,此次航行的日程比来时快了许多。数日后,在离他们出发时的那个沿海小镇较起的地方低调登陆。大部队在山野中隐形匿迹驻脚了两日,蝠影则被派出经办一些事务。两日后,蝠影归来,跟寒非离禀报说,已盘下一座位置偏僻、地势有利的庄园。他们所有人分派了一下,分数批陆续驻进了这座三面临湖的大庄园。

庄园占地面积十分宽广,是蝠影从一名巨富商贾手中盘下的,很是气派。千余人住进去之后,仅占用了一小半的住房。

寒非离将这座庄园更名为“隐园”。接下来的日子,寒非离利用隐园特殊的地势条件,在周围设起各种不易察觉的机关保障。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太大改变,实际上现在的庄园已是滴水不漏。

寒非离经常带人外出,常是一去数日才返回。唐果却被要求呆的隐园里,不准出去乱跑。于是她只能终日游手好闲。只是在跟侍者或侍女闲聊时,大体知道了一些事情。

江湖上忽然出现一个新的教派,自称“隐派”,行事豪迈大气,出手大方,深得人心。各帮各派均愿意与之结交,有很多教派遇到困难时,都得到了隐派的鼎力相助。

到隐园拜寒非离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看上去都是些有身份的武林人士。唐果一开始只是感叹着寒非离果然是王族之后,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笼络到这么多武林豪杰。

可是某次她偶然路过会客的厅堂,看到他傲然负手而立,一位据说地位颇高的武林前辈,卑微的跪伏在他的脚下。

唐果暗暗心惊。以钱财收买人心,以德才倾服众人,难道就能让一个武林前辈抛却尊严,甘愿臣服吗?她的看法是:那不可能。

除非他像掐住蛇的七寸一般,拿住了该人的命门。

施蛊。这是唯一的解释。

她假装没有看到会客厅中的惊心一幕,强稳住心神慢慢走开,走出很远一段路,才撒开腿朝前跑去,一直跑回自己的房间躲藏起来。心中充满了恐惧,浑身发冷。

寒非离施蛊控制别人。那些武林人士是如此。隐园中所有的人大概也是如此。

那么她呢?是不是也不知不觉中了蛊?

那最可恨的,最恶心的东西……想到这里,仿佛觉得自己身体里有恶心的异物在蠕动,胃中一阵翻腾,呕吐起来。

负责服侍她的侍女听到异常,跑进来看到此等情形,急得叫嚷起来。

寒非离闻讯赶来的时候,她已止了呕吐,苍白着脸,合着眼恹恹的靠在床边。

他疾步走上前,满脸的担忧急切,伸手去扶她的肩膀:“果儿,生病了吗?”

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她的衣服,她就如同受到极大惊吓一般剧烈颤抖了一下,动作十分明显的往后一躲,避开他的触摸。

他的手指僵滞在半空,眸­色­刹那暗淡下去。

手一寸寸的退了回去,他回头低声吩咐道:“叫郎中来给她诊治一下。”

“不必了。”唐果飞快的拒绝道。看了一眼寒非离便将目光移开,神气中居然有些惧怕之意。

见她的神情忽然间如此疏离,他日渐冷硬的心居然感受到了刀绞般的痛楚,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畅。

“还是让郎中看一看吧。”丢下这一句话就匆匆的离开,疾步走向远处。生怕走的慢了,便压抑不住眼里忽然升起的泪意,让属下看了笑话。

……

深夜的隐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挪动。淡淡的月光照映下,隐约看的清该人尖尖的小脸上,一对猫一般黑亮警惕的眼睛。

没错,正是唐果,此刻偷偷的从房间里溜出来。她要离开寒非离,跑得远远的。寒非离使用蛊术一事,突破了她的底线,踩中了她的死|­茓­。她无法忍受跟施蛊者呆在一起,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多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里面厚厚实实的塞着一些金叶子。既然打算逃亡,身上自然是得带些盘缠的。这些金叶子足够她丰衣足食的漂泊一阵子的了。

寒非离的住处与她的隔的很近,他的门前走廊是通往外面的必经之路。练武之人耳力非常,她必须谨慎通过。用一块帕子蒙住口鼻,以图遮掩自己的呼吸声。脚步极轻、极慢的小心移动……

忽然听到寒非离的房间内传出话声。这么晚了还没睡?也好,他只顾得跟人讲话,说不定就不能凝神留意屋外的动静了。

却有三个熟悉的字眼儿落入耳中,使得她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绝影宫。

逃跑

绝影宫。

她屏住了呼吸,凝神倾听。

蝠影的声音:“潜入绝影宫的弟兄明明说蛊种已投出了。”

寒非离:“可是却毫无反应。显然是被识破了。虽然绝影宫人擅毒,蛊与毒却是两回事,他们是怎样识破的?如今掌控绝影宫大局的,究竟是何人?”顿了一下,沉吟道:“难道是……”

蝠影:“若是能识破蛊术,在下也猜着是她。只是此人颇让人捉摸不透是敌是友?”

在外偷听的唐果,立刻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谁。

猫咪。

右。

洛羽痕不在了,右便接管了卫清萧旗下的绝影宫吗?她果然是卫清萧的人。洛羽痕与郭轩所中之蛊,都是她的杰作。想到这里,心里恨得火炙一般难受,恨不能立刻跳到右的面前,抓花她的脸。

撕走召唤咒“解蛊术”的人,多半也是右的了。或者是当初她修炼巫术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自己是女儿身不能承袭王位,也就不能修习解蛊术,难免受制于人,特意撕去那页纸,给自己留一手后招吧。还真是长谋远虑啊!

她必须找到右。除了抓脸之外,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须让她交出那页解蛊术。

她已经失去了洛羽痕,再也不能让悲剧在轩儿的身上重演。就是拚了­性­命,也要救轩儿。

失去洛羽痕的痛苦仿佛找到了一个寄托的方式,那就是救轩儿。这个念头强烈的占据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定一定神,蹑手蹑脚的爬行……

脑袋突然撞上了一个有弹­性­的物体。战战兢兢抬头,只看见一片黑糊糊的身影……

“鬼……鬼魂兄……”她尴尬的看了一眼关得好好的房门,“你啥时候穿出来的?”

“唐姑娘这是要去哪里?”蝠影不动声­色­的问。

“我……我……赏月,呵呵,赏月。”她站直了身子,指了一下天空中无辜的月亮,然后很风雅的负手而立。“月­色­不错啊!月­色­下鬼影飘飘就更有意境了,是不是啊的鬼魂兄?您随意飘着,我先回……”

身边的房门忽然打开,唐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退到蝠影的身侧,手揪住了他的袖子,看向门边的寒非离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畏惧。

见她下意识的这等反应,寒非离黯然神伤,蝠影也有些诧意。低头看看被扯住的衣袖,不免有些尴尬。顿时忘记了盘问她是要去哪的事,抽回袖子,道了一句:“属下先行告退”|Qī|shū|ωǎng|,便匆匆飘走了。

留下面对面站着的两只,十分的冷场。寒非离想说点什么,咽喉处却被苦涩的滋味哽住。

只听唐果­干­咳一声,吱吱唔唔道:“嗯……太晚了,我回屋了。”头一低,一溜烟儿的跑向她的房间。

她经过他身边时带起一股小风,撩得他发丝轻飘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拉住她,指尖触到她的衣角的时候却凝住了,终是没有敢扯住。

若是扯住了她,她会不会吓得大喊大叫,满脸嫌恶的挣脱,然后跑去洗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跑进自己的洞里藏起来。

她怕他呢。她怕他呢……他也不想变成让她害怕的人。可是由得他吗?回得去吗?

……

几日后,一支六人小分队趁夜­色­浓时出了隐园,被派往绝影宫探查底细。

六人身穿夜行衣,打马疾行。奇怪的是总有一骑落在后面,其余五人不得不时时的停下来等他。

待这个小个子又一次以极难看的姿式趴在马背上的追赶上大部队时,终于有人发牢­骚­了:“小六怎么搞的,昨天拉肚子拉得没力了吗?”

小分队队长严肃的批评牢­骚­者:“不得无礼!这位不是小六,出隐园的前一刻接到紧急密令,小六被换下了。”

“哦?那这位是……”

黑布面巾拉下,露出一张清秀小脸儿,谄笑道:“各位大哥,包涵包涵。”

几人倒吸一口冷气:“唐姑娘!”

唐果笑道:“正是在下区区不才。我轻功烂的很,拖了大家后腿,对不起哈。”

几个人哄然一片客套声:“哪里哪里……客气客气……怎会怎会……”

有人悄悄小队长:“这是主上的意思吗?”

小队长:“那是自然!除了主上,谁敢给唐姑娘分派任务!”

“秘令是谁传的?”

“是唐姑娘本人。”

“哦……那小六呢?”

“被唐姑娘安排去她的房间,躲在被窝里充数。”

“哦,原来如此。安排得好生周密!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样安排?”

“我怎么知道,圣意岂能妄度!”

“那是那是。只是听说唐姑娘最近身体不大好,若是累病了,大哥你……”

小队长心中一惊:“多谢兄弟提醒!”

两只单纯的小白对话完毕,再次上路时,唐果已换到了队伍只最乖顺的一匹马的背上,再加上小队长悉心指导,她终于能够勉强不掉队了。

自从那夜听到寒非离与蝠影的对话后,她知道寒非离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设法摸清绝影宫的底细。她想方设法偷听、套话、再加上接近一些园内的小头目,终于让她知道了有一支以探查绝影宫为目的小分队今夜出发。

于是她就在小分队出发的最后时刻,上演了假传密令,调包换人的戏码。隐园的人都知道主上视唐果如珍宝,这名小分队队长居然也没有起疑,半个字没敢多问,就这样抛下他们的小六,将唐果带出来了。

她询问了小队长绝影宫所处的位置,居然不是上次在风语城中的那处小院。想来那应该是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真正的绝影宫大本营位于天恒国与原日晟国交界处的一片风景秀丽的山野中。

快马加鞭疾行三日余,午后时分远远望见前方一片碧海。小队长勒住马匹,道:“绝影宫便隐在前方那片竹林之中。我们需等到天黑时才方便潜入。”

遥望那片无边无际的竹林,海涛一般随风起伏,唐果心中一阵凄惶,视线有些模糊。这里算是洛羽痕的家啊,他却再也不能回来。

几人藏身在茂密树丛中,直到天黑透时才悄悄动身向竹林靠拢。

此时五个男的穿的是夜行衣,唐果穿的却是一套紫­色­的衣裙,脸上罩着淡紫面纱。这身衣服是半途路过一座小镇时,她特地到裁衣铺里连夜订做的,颜­色­和样式是依照她见过的绝影宫女的衣服设计的,为的是方便混入绝影宫中。她本来是打算给六人小组每人做一套的,却遭到了其余五人的严辞拒绝,人家说宁死也不扮女装。

切,男权思想做怪~唐果不屑了。要不要告诉他们,他们家主上扮女装扮过好几次,扮相还相当的美艳?

这支小分队队员们的身手都相当了得,唐果在同伴的携带下,避开竹林内外的层层防守和机关,翻墙进到一片园林之中,透过竹丛缝隙,可以看到月­色­下的层层飞檐。唐果压低声音,用极­干­练的语气对小队长说:“我潜入内部,你们外围观察,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她一面说一面打出一系列复杂的手势,“……行动。”

话音未落,人已轻灵的掠了出去,紫­色­的身影在竹间的­阴­影里一闪就不见了。

留下五个人愣愣的站着。面面相觑。半晌,一人问:“大哥,唐姑娘刚才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可能……或许……我没看懂。”

“……那她有没有说最后在何处汇合?”

“……”

冷冷的小风从几人中间穿过。

……

远处,唐果一面摸索着前行,一面在心里嘀咕道:“白白了几位小哥,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呐……”

没错,不管此次潜入绝影宫有何结果,她是不打算再回隐园了。寒非离发现她逃跑后,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反正他会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急切的逃离吧。

自从知道他使用蛊术,只要看他一眼,就仿佛看到了那个害了洛羽痕的人,就会记起洛羽痕因何而死,多看一眼,便恨一分,心的一角渐渐坍塌的感觉让她不堪承受。她宁愿选择不再见到他,那样的话也许会有个不一样的小狮子永远珍藏在心底,清澈如墨­色­琉璃的眸子,时不时飞红了脸颊的温存笑容。

要是等到现实将温暖的记忆毁灭贻尽,那时再走就太迟了。

她相信寒非离会理解她的决定。可是心中还是会苦涩,不舍得。她相依为命的小狮子啊,尽管不情愿,他们的缘分终是走到了尽头。

一面酸酸楚楚的胡思乱想,一面借着竹子的遮掩,慢慢潜行,苦于不知该朝哪个方向探索,只能走走看。

脚下突然绊了一下,一个狗啃泥扑在了地上。一声痛呼硬生生憋了回去,喉咙里低声呜噜了几下。可恶!谁大半夜的趴在路上当路障啊!

这个抱怨刚冒出来,心头一阵惊悚,寒气掠过脊骨。没错,方才绊到她的,软绵绵的似乎是个人……

颤抖着回头,果然看到一个人身着劲装,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地上,铁青的面­色­,狰狞的表情,无一不说明此人已是死了。

半夜踩到尸体!唐果浑身的寒毛一乍,忘记了要隐藏形迹,“嗷呜”一声呜咽,拔腿就跑!跑了没几步又是一绊,又是一具尸体!这次是个身穿紫衣的绝影宫女。

唐果惊吓得浑身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举目四顾,这才发现竹林中到处横着一具具尸身,有的是宫女,有的是身份不明的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恶战!怪不得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一个绝影宫的人,难道是都死光了?!

惨白的月­色­,僵硬的尸身,尸体可怖的面容……她浑身发着抖,不知该往哪里逃。

归来

惨白的月­色­,僵硬的尸身,尸体可怖的面容……她浑身发着抖,不知该往哪里逃。

前方忽然隐约传来高声对话的声音。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听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顿时有了希望,爬起来就朝那边奔了过去。不管是敌是友,只要找到个活人就好,她不要半夜里跟一大堆死尸在一起……

前方视野突然开阔,竹林中间出现一片空地,一泓碧潭盛载着如玉月华,潭边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廊前挂着的灯笼散出清雅的灯光。碧潭中间一个小小孤岛,上面建了一个翘角小亭,亭中摆了一只竹榻,榻上有两个人,一坐一卧。

月­色­明亮,卧着的那个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坐着的那个可是看得分明。

肌肤如玉,身段妙曼,浅­色­的长发如一弯柔光流淌过肩头,垂至榻上,发梢窝在纤细的赤果脚踝处。

她猜的果然没错,正是猫咪接管了绝影宫!那么卧在美人脚边,似乎在很舒适的休憩的人是谁啊?

四周的竹林里尸横遍野,这两人却在这里休闲玩耍,情形愈加的诡异了。

眼前的景象虽然如画卷一般唯美,却分明透着不祥的气息。下意识的,唐果没有跑出去,而是藏到了竹后,静观情势。

她藏身之地的不远处突然响起高声的讲话声,吓了她一跳。

“休要做无用的负隅顽抗了,你二人已全无退路,耗下去还不是束手就擒。只要你们甘愿臣服,我自既往不咎。”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唐果偷眼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她愿将其千刀万剐之人。指甲掐进了掌心,生生的刺痛。

卫清萧。

她的目光扫过水潭四周的竹林,借着月­色­和水边回廊的灯光,这才发现至少有百余人手执武器,将水潭包围。这些人凝神监视着岛上的二人,再加上有笛声­干­扰,居然没有人发现唐果的到来。

孤岛小亭中二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式,悠然不动,似乎完全超然物外,对于身处的险境浑然不觉。

唐果的思维却混乱了。在她之前的推想中,右与卫清萧应该是一伙的,怎么他们就对峙上了?

只见卫清萧身后一人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此时若是乱箭齐发,他二人定然无处可逃,何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相貌长得极像唐果前世男友的景诀。

偷听的唐果心中一惊:数月之间没有打听中原的政局,卫清萧居然已当上皇帝了。他既然已是九五之尊,为何会御驾亲征,亲自来围剿绝影宫、捉拿猫咪?此事就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吗?

只见卫清萧面­色­一沉,低声斥道:“若是伤到右的一根头发,你便可自行了断了。”

景诀面­色­一僵,躬身道:“是。”

卫清萧顿了一顿,道:“再说,死人又有何用?须得捉活的。把灯拿来。”

扑的一声轻响,有侍卫点燃了一盏灯笼,卫清萧脸上浮现一个­阴­冷的笑,右手稍稍向前递出,手指间银光一闪,一片小小的片状物落入灯火中,哧的变成一股清烟。

这情形唐果曾经见过!召唤蛊!他在使召唤蛊!这又是在召唤谁了?也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了他的这个损招之下。

虽然灯光不是十分明亮,躲在暗处的唐果看得不很分明,但那小小片状物的微弱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蛊鳞。上次卫清萧当着她的面对郭轩动用了召唤术,她看着他将一片蛊鳞用手指碾成粉末,郭轩接着就没命的跑了出来。

这一次他却是直接将蛊鳞丢进了火中焚毁。她认得这是“急召”的手法,恶毒的催命一般的手段。昔日在隐雾岛上,那一次寒非离将《巫蛊术》给她看时,她虽是急于找解蛊术,目光只是匆匆的扫过“召唤蛊”,却也将施蛊和用蛊的方法也记了个大概,因此了解此种“急召”的手法一旦使出,被召唤者体内的蛊虫立刻发狂,伤及内脏,若是一刻钟内之赶不到召唤者面前,必死无疑。

这次被召唤的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了。

随着蛊鳞化作青烟,一直静静卧在右的脚边的人,身体突然蜷屈了一下,似乎猛然间被痛苦袭击。

右忽然举起一根碧绿玉笛横在­唇­边,玉指轻移,吹奏出天籁般的笛声。这根玉笛唐果之前曾经见过,却无论如何也吹不响。

笛声空灵、悠远,轻扬缓伏,让听到的人心智不由的跟着飘忽起来,唐果不由得一阵失神。右的脚边躺着的人也渐渐放松了身体。

卫清萧嘴角绷紧,面­色­愈加的­阴­鸷。声音也散发着丝丝寒气:“原来如此。你的笛声可以压制召唤蛊的效力。你终是留有后手!右,我猜到了洛羽痕的不忠,却万万想不到你也会背叛我。”

躲在一边的唐果听到这话,方知刚才的召唤术是施于右身边的那个人的。而右是在助他对抗卫清萧的召唤。那人究竟是谁?

笛声在一个婉约的低音中收尾,右拿着笛子的手轻轻落下,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微微的扬眉,纯净无辜的神情:“你有何资格来指责我。”

这样的一句话或许多少是抱怨的意思吧,可是那平静的语气,单纯的表情,竟无半点委屈埋怨的意味。

卫清萧的声音忽的低哑:“我原以为所有人都弃了我,右,也不会弃我。”

右轻轻叹息:“当年,右身负使命,行动却迟缓不便,偶然的机缘寄居在了你外祖父家中,托他帮我打听族人下落。做为交换,我应他的要求对一些人施召唤蛊,固其权势,你母亲的夺后之争,你的夺嫡之争,均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吧。可是你们却食言了。在照我所说的‘红花印记’查找到我的族人的时候,却没有告诉我,而是灭了他们的国家,要了他们的­性­命,只因为,垂涎他们的宝藏。你说,是谁算计了谁?又是谁背叛了谁?”

右的语速很慢,却是十分清晰条理,短短一段话,竟道出了日晟国倾覆的真正起因。

卫清萧傲然扬眉:“若是拘泥于道德礼仪,又怎能得的了天下?”声音忽然低婉下去,似是哀求,“右,不要横亘在这些琐事之中,且撒手不管,只须好好呆在我身边。只要将这人交于我,可好?”

右:“迫他带你去寻宝藏吗?你既已得了天下,又何必在意那份财宝。”

卫清萧冷笑道:“宝藏一日未掌握在手,这天下就一日不安稳。如今宝藏的下落只能着落在你们二人的身上了。右,我没有过多的耐心与你消磨,休怪我无情。”手微微举起,一个示意“进攻”的手势就要落下。

右忽然悠悠唤了一声:“清萧……”

随着这一声呼唤,一丝柔软在他的眸底转瞬而过,那个手势居然僵住没有落下。

右赤­色­瞳孔的黑眸微抬,目光越过宽宽的水面,轻柔的落在他的身上。“清萧……我修习巫蛊术,多少懂一些占卜之术。所谓因果,无非是先作为,后报应。杀孽太重,必遭天谴。贪心过度,最终必然落得两手空空。”

卫清萧呵呵笑起来:“右也会讲大道理呢。我只记得,右是一个如水仙般清灵的女子,眼睛像十月晴空一般明净,猫儿一样柔弱依人。却是何时,变得如此犀利了?”

右一字一句道:“我只是,道出你的宿命。你只道是我与你作对,却不知,我只是想救你。若你就此放手,或许可以守得江山。若是过多索求,难免落得一无所有。”

卫清萧一声冷哼:“笑话!”手势落下。数十名侍卫疾­射­而出,踩踏着水面,自四面八方向孤岛攻去。

原本卧在榻上的那人突然飞身而出,半空中白衣飒飒,万缕青丝如云飞扬,衣袂临风,广袖轻舞,强大的煞气如无形的刀刃,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十指屈伸之间,层层密密的银针激­射­而出,一阵惨叫过后,进攻的侍卫倒有一半跌落入水中。

那人轻盈落在尖尖的亭顶,寒眸流转,神情踞傲肃杀,眼角一只蓝蝶给他面上的杀意平添了夺人心魄的邪气,被他的目光扫到之人,无不神魂不定,胆战心惊。

还未看清他的脸的时候,唐果已从那熟悉的身姿中认出了他。仍是不敢相信,直到那只蓝蝶落入眼中,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模糊,震惊到失聪失明。

洛羽痕没有死。他活着。他活着。他活着。他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祈求多少遍的梦啊,从未想过会真的实现。

指甲狠狠的掐入了手心,直到掐出了血,也还分不清真实与梦幻,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在做梦。

好不容易顺畅了呼吸,再凝目看去时,见洛羽痕已在湖面上与数名护卫缠斗在一起。这些大内侍卫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他的招数看似优雅华丽,实则攻势凌厉,又夹杂着暗器与毒药,侍卫们本领虽强,却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落水的落水,退败的退败。

唐果从强烈的震惊中渐渐清醒,狂喜席卷而来,不顾一切的想扑出去相认,无奈巨大的情绪波动竟使她浑身脱力,一时间腿软得站不起来。

这时只听不远处的卫清萧闷哼一声,她转头看去,却见他右手持一把匕首,左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竟是他自己划了自己一刀!站他身边的景诀不及阻止,大惊失­色­的跪倒在地,惊叫道:“皇上……”

打斗中的洛羽痕身体一颤,勉强避过一名侍卫的袭击,腰身扭转,险险落回孤岛,捂住左手手臂,­唇­角紧绷。

唐果亦是心头惊骇。从《巫蛊术》一书中她了解到,之所以施受二人会有此等关联,是因为蛊虫是自幼用施蛊者的血喂养大的,因此会认其为饲主,即使是种入受蛊者身上之后,也会与施蛊者保持着强烈的感应,使得施蛊者身体所受的任何损伤,受蛊者会感受到同等的痛苦。若是施蛊者身亡,受蛊者也绝不会多活一刻!

召唤术被右的笛声压制,卫清萧居然要用自伤这一招来制伏洛羽痕吗?

赤果果的威胁

召唤术被右的笛声压制,卫清萧居然要用自伤这一招来制伏洛羽痕吗?

岛上的右见情形,震惊的看向卫清萧,嗫嚅道:“你……”

卫清萧低声笑道:“这一招使出来,右也无可奈何吗?”

右幽幽看着他:“莫要如此……”

卫清萧凉凉的笑着,眸中却是深深伤痛。“明明是伤在清萧身上,右却是在心疼别人。让人好生心凉。”

“我是心疼你的。”右直白的话语清晰的飘过来。

卫清萧的神­色­惊怔了一下,瞬间有一丝动摇,旋即又被怀疑淹没。“呵……你以为我会信吗?我只看见你与洛羽痕在一起,又处处护着他!我倒不知道你是何时看上这小子的?”

右淡淡道:“我只是在海上捡到了他。那时他被你的召唤术折磨得奄奄一息,正打算投海自尽,我们碰巧遇上。他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会帮他,如此而已。”

卫清萧一脸不屑相信的神气,唐果却是恍然大悟。原来是洛羽痕在海上遇到了右,依靠她的笛声,才逃过一死。只是右不是早就走在返程的海路上了吗?他们二人怎会遇到?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右的动作那样迟缓,别人一日的航程,她恐怕要行上十日。

就她这速度,若不是救下洛羽痕同船,待抵达陆地,还不得一百年啊。只是她明知路程遥远艰难,却是如此执着的要回来,竟是为了卫清萧吗?

唐果清晰的感觉到,右喜欢卫清萧。虽然与右相处的时间不长,对话更是少到可以数得出来,却从方才右的几句直白到没有半点掩饰的话语中,明确的感受到了右对卫清萧的真心。据她的了解,似乎右要么不说话,若是开口,必定是毫不拐弯抹角的大实话。

她一个外人都感受到了,卫清萧居然在那里疑虑重重,患得患失。是被自己心中的­阴­霾蒙蔽了眼睛吧,果然自己疑心过重,看谁都觉得可疑。

容不得唐果这边思绪百转,已有更多的侍卫趁机攻上了孤岛。洛羽痕再次起身迎战时,居然身陷战团,一时间占不了上风。

右此时突然轻灵的飘出亭子,如蝶般在混乱中轻灵游移穿越,所过之处,数名侍卫莫名倒下。

如此一来,洛羽痕压力大减,攻到岛上的侍卫明显落了下风。

卫清萧的目光盯在右飘忽的身影上,咬牙道:“你居然会武功,功夫还如此之高,原来这些年的柔弱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右在混战中居然有空发出悠悠一声叹息:“我说不是装的,你却是不信。”

卫清萧笑意森然,眼底涌动着疯狂的暴戾:“你还要骗我到几时!你的心中,可曾有半点真心!我倒要看看,若是都横尸当场,你会因谁落泪!”

极怒之下,突然举起匕首,对着自己的腰腹狠狠刺下!

“不要……”右的目光惊恐的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尖叫:“不要!!”卫清萧的不远处忽的蹿起一条黑影,飞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卫清萧执刀的手臂。

半路里杀出的这个程咬金,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清萧眸光一闪,空闲着的左臂绕过来,环住唐果的腰身,用力一揽,将她环在怀中,同时右手执的尖刀刀锋突然上移,抵在他自己的心口。唐果只觉身子猛的被按向他,担心撞到刀柄致使尖刀刺进他的身体,急忙用两手撑住他的肩头。

震惊过后,洛羽痕眼中现出狂喜的神情,叫了一声:“果儿……”就欲飞身过去。

人已飞在半空的洛羽痕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狠狠拽了回去!

站定回头一看,居然是右手中握了一根丝绫,缠住他的腰身将他拖了回来!

他恼火的去扯那根丝绫:“放开我!我要过去抢回果儿!”

右的手臂一扬,丝绫不松反紧,对着洛羽痕疾声道:“别去!”

卫清萧看一眼唐果,低笑道:“果儿……爱妃,看到你如此舍命的扑过来夺刀,朕心中好生感动。”

唐果咬牙道:“不客气。”

他的脸上绽开笑容,垂眸凝视着她。这个笑容在别人看来温柔灿烂,却只有她的角度才看得清他隐在睫后的­阴­寒狡诈。

“爱妃,”他压低声音温存的道,“这么久不见,为何不亲我一下?”

“你去死吧。”

“好。”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刀尖顷刻间刺入衣衫。

“喂!”她惊叫一声。这一刀下去,完全等于刺在洛羽痕身上啊……

他停止用力,笑道:“爱妃心疼了吗?”

她苍白着脸­色­,眨了眨眼道:“你为什么让我亲你,是做给右看的吗?我告诉你,这一招幼稚透顶,实属追女人的下下之策!”

她现在被他紧紧揽住腰身按在身上,完全遮挡了他拿刀抵住心口的情形,湖心的右和洛羽痕只看得到他们抱着一起嘀嘀咕咕。呜……他跟右的事自己解决就好了,万万不能把洛羽痕那个超级醋坛子砸进去啊,会出人命的。

把戏被鄙视,卫清萧恼羞成怒:“少啰嗦,再不亲的话,立刻一尸两命!”

“噗……”唐果险些被雷飞,这台词不合适真的不合适哇!您老真的没身孕……

无力道:“你就别演戏了,你现在都是皇帝了,怎么会舍得死?”

“呵……爱妃总是这样自作聪明。你以为,我豁不出去么?告诉你,我若是豁不出去,绝不会有今天。”寒冷的眸底,毫无温度的语气。言毕,竟又做势要刺。

“好啦!你说怎样便怎样啦!”不就是亲下吗,又不会少块­肉­。

很抱歉的回头看一眼还在那里与右纠扯不清的洛羽痕,暗道:别无选择,只能事后再解释了。心一横,嘴一嘟,瞄准卫清萧的脸颊凑了过去。即将接触的一瞬,他的脸忽然一低,原定路线被打乱,她结结实实亲在了他的嘴巴上……

更糟糕的是,后脑旋即被把住,让她无路可逃,卫清萧擅自将这个吻加深力度、扩大影响。

待她的脑袋终于重获自由,第一个动作就是惶惶然的回头去看。

只见岛上的二人已停止了打斗,齐齐的向这边望过来,洛羽痕的脸上已全失了颜­色­。

卫清萧道:“爱妃好生热情。朕都有些招架不住呢。”

嘴角勾出一个狡猾的笑,对景诀发出一个简单的命令:“带上她,撤。”

景诀应声来到唐果的另一侧,二人将她架在中间,卫清萧手执着尖刀隐在袖中,仍是抵住自己心口,唐果不敢反抗,只能跟他们走。幸存下来的一些侍卫迅速聚拢在他们身周。

洛羽痕突然暴起,哧的一声撕裂了缠住他的丝绫,就欲追赶,却被右强行拦下,她鬼魅般的身形招数将他的去路封得严严实实,任他拚了­性­命也冲不过去。

就这样混乱的缠斗着,右居然还得空抽手将一物掷向卫清萧。

随着那物在空中平稳的飞向卫清萧,右清亮的声音悠然扬起:“你一意孤行,我无可奈何。此物留好,危急关头,或可化险为夷。”

卫清萧一怔之间,将那物接在手中。展开手掌一看,是一只小小的玉瓶。瓶口密封着,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深深看了右一眼,终是将玉瓶揣入怀中。

一群人挟了唐果退隐入竹林。她最后努力的扭头张望,只看见洛羽痕在拚命的试图冲破右的阻挠,却终不是右的对手,她甚至看到了他被心中毒焰烧得发红的眼眶。

一群人一进入竹林中,卫清萧也就收起了尖刀,她则像一只待宰的­鸡­仔一样被景诀拖行着,脸上却慢慢的浮出一个欢欣无比的笑容。

洛羽痕他活着!活着!活着!

啊,夜­色­多么的美妙,夜风多么的清凉,生活充满了希望!

被点了|­茓­道丢在马车的一角,浑身动弹不得的唐果,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眼睛弯弯,嘴角翘翘,快乐非常。有谁见过如此快乐的人质?

忽然有凉凉的触感划过脸颊,她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却见卫清萧­阴­­阴­的笑脸就在面前一尺远处。

“爱妃是在回味方才的一吻,才开心成这般模样吗?既然如此留恋,不如再来一次……”一面说着,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唇­缓缓凑了过来。

“卫清萧。”

颇不耐烦的语气让他的动作停滞住了。

“卫清萧,你好歹是个皇帝,可不可以别这样幼稚。”唐果谆谆教导。

卫清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

于是某果笑得更欢畅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猛的掀开车帘,对着骑马伴在车旁的景诀道:“你来给她补上几下,让她笑不出来!”

景诀面露难­色­:“皇上……”

“算了!”卫清萧也觉得此举甚是无聊,将帘子一摔,一脸的郁闷之气。斜斜瞥了一眼窃喜的某人,哼了一声,道:“你好歹也算是未来皇后的人选,在朕的面前为别的男人开心成这般模样,也过于失态了吧?”

“唉……说起那个别的男人……他可是醋坛子中的劳斯来斯啊。你惹到他了,你惨了,我该提前送你一朵小白花了,哦呵呵……哇哇哇!”冷不防摊在一边的手指被他踩在了脚下,足心还­阴­毒的碾了一碾。“痛痛痛!把你的蹄子拿开!”

“就凭你这句话,就足够杀头之罪了。”

“呜……请您的龙脚移开大驾。”唐果狗腿的改了一下修辞手法和态度。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小命在,才能有前途。自从知道洛羽痕还活在世上,世界顿时可爱了许多,连初见卫清萧时恨不得将他撕碎的痛恨也冲淡了不少。既然洛羽痕还在,她也要努力的保住小命。虽然现在她落入狼爪,浑身动弹不得,但已看到了比翼双飞的美好时光在向她招手了!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不要招得面前这只狼起杀心。低调才能活命。

交易

当务之急便是,不要招得面前这只狼起杀心。低调才能活命。

看到她屈服求饶,卫清萧满意的移开了他的龙脚。

唐果低声嘀咕道:“其实,你也应该开心不是吗……”

卫清萧的目光­阴­­阴­横过来:“你说什么?”

“……”她暗骂自己找死,刚刚还说要低调的!若是手能动弹,她早就一掌掴在自己嘴巴上了。赶紧闭眼装死。

卫清萧却不依不挠的在她的腰上踢了一脚:“你刚才说什么?”

她无奈的睁开眼睛,道:“我是说,右明明就是喜欢你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或许,她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我。那个整天围绕着她的裙角转来转去,寸步不离的,幼年的我。那时的我,心地还是明朗单纯,手上还是­干­­干­净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粘满血污。”手暗暗的握紧了,仿佛这样就可以掩藏手心无形的血­色­。目光郁郁落在别处,眸­色­慢慢深了下去,思绪忽然间飞回了很久以前,语气低缓:

“从我记事起,她就住在我外祖父家的后院里。她总是穿着浅­色­的衣服,头发是阳光的颜­色­,只用黑缎简单拢在身后。她的眼神像雪山中的湖水一般清澈。她的动作不知为何非常缓慢,生活全要由家中的丫鬟照顾。我却是很喜欢跑去照顾她,替她端水喂饭,无微不至。只因为呆在她的身边,就会觉得心境十分的宁静。我一天天长大了,她的模样却总不变化,我一度以为她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可是有一天母后却告诉我,右不是仙子,是个会蛊术的妖女。她以她的蛊术作为交换,让我们帮她寻找族人。因此我们也知道了一个惊天宝藏的秘密。于是我们欺骗了她,找到了有红花印记的日晟国皇族却没有告诉她,而是杀害了她的族人,一心寻找那个宝藏。我明明知道对不住她,却无法停止自己的所作所为。

有些事情是我无法控制的。是否能赢取最终的胜利,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荣耀,是事关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甚至攸关很多人的­性­命。稍有差错便会全盘皆输。我须得武装起最坚硬的心肠,下得去最狠辣的手段。皇权之路自古以来就是白骨铺就,所谓功过是非,本就不是‘善恶’二字可以评判得了的。

可是我却明白,虽然使用蛊术的是右,但真正的妖邪魔鬼,却是我们。

右终于发现了我们对她的欺骗,逃离了外祖父家。她离开了,我便失去了心中唯一­干­净纯真的角落。她一定是恨我的。以前那个心境清朗的卫清萧早就死了。现在的卫清萧,让人厌恶。呵……”

他低声笑起来,笑声透着凄楚的味道。

唐果忍不住道:“虽然我觉得右看上你,的确是缺心眼的一种症状,可是,你可知道她为了回来找你,舍弃了一个等了她三百年的痴情好男人,有家不回,独自跋涉在危险的海路往回赶?”

他一声嗤笑:“她可不是独自一人,更不是为了回来找我。她是与洛羽痕一起回来的,回来后就盘踞了绝影宫。”

唐果叹息连连:“我跟你说不清楚。就你这多疑的德行,她倒是想找你,你却信得过她吗?你自己是腹黑小人,就觉得人人是腹黑小人,其实右这孩子别看活了几百岁,实际上单纯得没有半点心机城府。”

卫清萧眼中腾地盛起怒意:“你说谁是小人?!”

唐果也怒了:“说的就是你!我就奇了怪了,右怎么看上你的?那个等了她三百年的男人才是上上人选好不好!回头见到她我得好好劝劝她……”

卫清萧冲车外吼了一嗓子:“来人!”

马车停下,景诀进到车内:“皇上……”

“封了她的哑|­茓­。”

“是!”景诀来到唐果面前,面­色­复杂。低声道:“对不住。”

啪啪啪啪啪。唐果顿时安静了。她­干­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内心把自己骂了一万遍啊一万遍。刚刚不是还提醒自己低调吗?不长记­性­啊……活该!

马车停下后就没有再起程,卫清萧传令下去,驻脚休息,原地起炊。

此刻时辰接近黎明,月落西山,曙光未现,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四周是一片密林,暗夜中显得­阴­森森森的。篝火燃起,多少驱散了黑暗。侍卫们散坐在周围休息。经过绝影宫一役,卫清萧从宫中带出的数百人只剩了几十人。失去了很多弟兄,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几乎没有人讲话,气氛十分压抑。

马车内,卫清萧将一个小纸包递到景诀手中。

景诀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惊悸。

卫清萧看着他,目光冰冷,不动声­色­。

良久,景诀施了一礼,手里攥着纸包默默退出。

唐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满心的茫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只听得马车外有人招呼说“开饭了”。这一声招呼让气氛多少活跃了些,大家纷纷上前盛饭,一边吃一边聊。

却听得聊天声渐渐的稀少下去,最终外面变得十分安静,只有火堆里木柴微微的爆裂声、马匹轻轻着响鼻。

大家都睡着了吗?

车帘外忽然响起景诀略略颤抖的话音:“禀报皇上,事情已办好了。”

“起程。”卫清萧淡淡道。

车身颤了一下,似乎是景诀跳到了车前,亲自驾车。

车轮缓缓转动着前进。却没有听到任何侍卫跟上来的声音。

靠在车角的唐果忽然明白过来,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那些侍卫都死了。刚才卫清萧交给景诀的那个纸包里是毒药。景诀将毒投入了侍卫们的食物中。

杀人灭口。

是啊,在绝影宫的水潭边,卫清萧与右一来一去的对话间,道出了他用蛊控制他人的机密。城府之深如卫清萧者,怎么容得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留在世上。而致死这些侍卫的毒药,应该是绝影宫的某种招牌毒药吧,如此就很容易的嫁祸给绝影宫了。果然是周密计划,滴水不露。

然而举手之间毒杀手下数十名侍卫,其心之狠绝,令人发指。

卫清萧的目光淡淡落在唐果的身上。她看向卫清萧的眼睛里,因为痛恨厌恶到了极点,反倒没了半点情绪,就这样默默的对视着。

卫清萧授意杀人时丝毫没有避讳她的在场。这说明,在他的眼里,她已是一个死人。

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她绝不会多活一分钟。心中感觉很压抑,面­色­苍白,呼吸有些困难,喉咙发­干­。

卫清萧将一只水袋递到她的嘴边:“喝口水吧。”

……

进宫之后,她就被卫清萧软禁了起来。她的住处外面设了层层严密的把守,皇宫内外也是高度戒备。她暗暗祈祷着洛羽痕不要冒失的来闯宫。他跟右的武功虽高,终归是人单力薄,闯入这深宫中无异于飞蛾扑火。

但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进宫的当天晚上,卫清萧就笑笑的告诉她说,右跟洛羽痕易容后企图混入宫中,却被发觉了。

她咬着牙暗骂洛羽痕猪头。明知宫里早就布好了重重机关等他们自投罗网,却还是要硬闯。

“他们其中的一个伤的不轻呢。”卫清萧抿着茶,风轻云淡的说。

看他漫不在乎的神气,她就知道那“其中一个”指的是谁。她的心重重的揪了起来,明知他在看自己的热闹,还是忍不住冲口问了出来:“他伤在何处?”

卫清萧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爱妃为别的男人挂心至此,让朕情何以堪啊。”

她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问他也不会说,她忍!

卫清萧扬了扬眉:“糖儿也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准备出海了。”

她吃了一惊:“出海?出海去哪里。”

“隐雾渊啊。”他淡淡道。

大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马车上时,就在给你的水里加了真言散啊。”他平静的看着她。

该死!又用这招下作的招数!“可是,我是中过巫术的啊,即便是真言散也应该不能让我道出宝藏所在啊。”

“可能是你抵达宝藏的时候,身中的巫术就自行解除了吧。”

这个真有可能。活地图使用完毕,自动解密。糟了,他现在知道宝藏下落了,她现在没什么用了,该卸磨杀驴了吧。一念及此,满眼的惊慌。

却听卫清萧慢悠悠道:“糖儿在服了真言散后,说是去往隐雾渊的路程十分复杂艰险,是这样吗?”

唐果眼前一亮,看到了生的曙光。狂点头:“没错没错!若是没有向导,定然不能活着抵达目的地!”

看她喜悦的样子,卫清萧轻笑道:“爱妃终于想通,要帮朕振兴大业了吗?”

唐果眼中闪过狡黠:“不过,让我给你做向导的话,我要跟你要一点小小的报酬。”

“你凭什么跟我要报酬?”冷冷的眯起了眼。

“哎哎哎,不要这么凶嘛。去往隐雾渊路途遥远,你不可能天天给我喂真言散吧,撑也撑死我了。只要你答应我的小小条件,我愿意全力配合,保证将你带到隐雾渊!”

他思虑一下,觉得有道理。问道:“你想要什么?”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可用来召唤洛羽痕和轩儿的全部蛊鳞。”

他向后微仰在椅背上,眯眼沉吟,似在犹豫。

她煽风点火道:“你将蛊鳞交与我,不过是少了两个仆人。你天下都得了,还缺这么两个人手吗?再说了,你就是把蛊鳞给我,不也还是有那个同命相连的感应在嘛,日后他们也不敢伤害你。那个宝藏,可是真真正正的黄金为城,珍宝成山啊。这完全是个不平等交换,你赚大发了。”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成交。”

她立刻伸出了手掌:“给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红一黄两只小小锦囊,丢在桌上。“红的里是洛羽痕的,黄的里是郭轩的。”

她用颤抖的手指解开锦囊的带子,看到每个里面盛了几十片半透明的鳞片。

“这就是全部吗?”她不放心的问。

“是全部的。”卫清萧说,“只有蛊虫七寸处蜕下的鳞片才能用来做召唤之用,也不过是几十片而已。”

她看过“召唤蛊”的养蛊术,知道他所言非虚。“那……假如,蛊鳞被你用完了,这个人就可以自由了吗?”几十片而已,应该用不了多少年吧。

“那我会在明知该人赶不到我身边的情况下,用最后一片蛊鳞急召。”他淡淡的口气,仿佛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唐果却觉得胸口顿时被堵住了。她终于明白洛羽痕的师父是如何死的了。蛊鳞消耗完毕,召唤者就用最后一片结束他的生命。

卫清萧扫一眼两只锦囊,道:“你最好将蛊鳞谨慎收好。这东西怕压,怕水,怕火。据我所知任何销毁方式都会形成召唤术。”

唐果战战兢兢将锦囊封好,小心的塞进了怀里,感觉就像揣了定时炸弹。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压力好大……

卫清萧站起身道:“如此,过几日准备就绪,就可以启程了。”顿了一下,眼锋斜睨过来:“别以为蛊鳞弄到手你就可以有恃无恐了。你别忘了,郭宇骆是我的臣子,你的家人就住在京城里。”

说罢转身离开。

一句话将她暗暗打起的逃跑企图砸进了地狱里。

私刑

一句话将她暗暗打起的逃跑企图砸进了地狱里。

深夜。唐果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烦躁的爬了起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坐立不安。

之前答应卫清萧给他带路,只是权宜之计。她清楚即使是不答应,他也有的是法子迫她答应,还不如主动提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倒将蛊鳞换了出来。

即便是最终被迫踏上征途,她也会想办法与寒非离联系上,必不会让卫清萧顺利抵达隐雾渊。

可是现在,洛羽痕受伤了……受伤了……

伤的重不重?伤在哪里了?笨蛋,猪头……明知道卫清萧早有防备还来乱闯。卫清萧又不是不知道他会易容术,定会设有暗号密令一类的防卫手段,岂是易了容就能混进来的。

心中猫挠一般难过,几度溜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门口守卫手中青冷的兵器反光将她出逃的希望击得粉碎。即使是能溜出去,也跑不出多远就会被发觉;即使是不被发觉,家人的安危还攥在卫清萧的手中呢,她怎敢一跑了之?

门外忽然传来对话声。

“把门打开,皇上令我将人带过去。”有人威严的命令道。

守卫答道:“景大人,皇上有令,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能进去。”

唰的一声响:“皇上手谕在此。”

侍卫似乎查验了一番,犹豫道:“可是……”

“大胆!你要抗旨吗?”

“小人不敢!”

哗啦啦一阵开锁的声音,门开了,景诀走了进来。

唐果警惕的看着他。

“跟我走!”他粗暴的命令道。

唐果眉毛一竖:“走就走!嚷什么嚷?切!”袖子一甩,率先走了出去。

景诀紧跟在她的身后走出了这个院落,又是一声态度恶劣低喝:“往这边!”

“知道了,狗腿子。”唐果恶毒的回道。

“……”身后的人明显被噎了个半死。

景诀押着她左拐右拐,走在皇宫复杂的园林之中。她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命令。这次的命令声却不再粗暴,出奇的温柔。

“站住。”他轻声说。

她疑惑的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不是要去见卫清萧吗?还要走多远才到?”

景诀的头略略低着,忽然抬脸向她看来,即使是在暗夜里,也看得出眼中深深的愧疚。他朝她迈了一步,低声唤道:“糖儿……”

唐果随即退了一步,鄙夷的看着他:“你别过来,离我远些。”

他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哑声道:“景诀对不住你……”

“别,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她不屑的挑了挑眉。

他的眼中深现痛楚之­色­:“糖儿,我也是迫不得已,皇上指婚给我和凌薇公主,我岂能抗旨?”

她不由的笑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那更谈不上对不住我了,我应该谢谢你离开我的生活,你这种没骨气的男人,我——不——稀——罕。”痛快,暗爽……这话对着景诀这张脸说出来,如同是对着她前世前男友讲出来一样痛快。

景诀黯然道:“不仅是此事对不住你,我居然还将你劫了来……我身为臣子,理应忠于皇上,奉命行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哈……”唐果冷笑,“你毒杀数十名同僚,也是无可奈何吧。别跟我谈什么君臣伦理,礼仪忠诚。你那叫愚忠!你已丧失了做人的准则,还有什么资格谈忠诚。他是魔鬼,你是帮凶,如此而已。”

景诀面­色­变得苍白,嘴巴张了张,却是什么也讲不出来。半晌才道:“糖儿说的是。景诀这一辈子,自以为尽忠职守,却一件事也没有做对。”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扯住她的手,抬起眼来坚定的看着她,沉声道:“随我走。”

“什么?”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挣脱。

他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自从皇上令我毒杀那些兄弟,我就知道,皇上最终绝不会留你的­性­命。其实皇上并没有召见你,是我假造了圣谕,私自将你带出来。今天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她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这辈子,我至少得做一件对的事吧。”他的眼神坚定无比,分外的清亮。

她的心中瞬间有些感动。却忽然记起卫清萧的威胁。她若是这样跑了,卫清萧说不定会立刻来个满门抄斩!赶忙道:“我不能走……”

“不能耽搁了……”他急急的扯她。

前方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呼唤:“景哥哥!是你吗?”

二人均是大吃一惊。

匆忙的对视了一下,景诀将她往旁边一座假山旁边一推,她也顺势藏身到了假山的后面。

夜­色­中的小径上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小跑着过来,亲热的抱上了景诀的胳膊。

“凌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景诀语气平稳,掩饰得相当自然。

“景哥哥,我到处找你呢。你去哪里了?”凌薇的声音甜甜的。

“四处转转。皇上有令,这几日要加强戒备。”

“哦。那我陪你好不好?这些日子你好忙的,都没有时间陪我。那么我就来陪你一起巡逻,好不好?”

“时间太晚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不要回去!你难道嫌我碍你的事?”微微的恼怒。

“不是……”

“那就走吧。”快乐的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他的眼梢担忧的扫了一眼那座假山。心中虽然焦急,却又不能露出马脚。只好随她向前走去,暗暗盘算着找什么理由将凌薇支开|奇*.*书^网|,再回来找糖儿。

他却不知道,唐果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她刚一躲到假山后面,就有一只手从后面探了过来。她下意识在想要惊叫,却被一个散发着怪味的帕子蒙住了口鼻,半下也没有挣扎就被迷晕了过去。

……

层层叠叠厚重的破败宫帷,昏暗的光线,­阴­冷的环境。

唐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费了半天力才支起身子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坟墓般冷清的屋子里。她是怎样失去意识的?是

对了。假山后面。迷|药。

是谁麻翻了她,又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是卫清萧发现她想逃跑,把她抓住了吗?不像。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将她捆住丢进牢里,而不必动用迷|药。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浮现出“活埋”两个字,让她感觉十分糟糕。

她是和衣躺在一张床上,硬硬的床板没有铺被褥,屋子里气息­阴­寒,潮湿冰冷。

她小心的动了动的手脚。身体有些麻木,可能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她的喉咙很­干­渴,嘴­唇­似乎­干­裂了,很想找点水喝。

慢慢起身下到了床下。脚踩在地上,才发现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从门口到床边印着些脚印,应该是有人把她扛进屋子里来时留下的。屋子里几件笨重古旧的桌椅家具上同样也积着灰尘,不见有茶壶之类的东西。

这似乎是个很久没人居住的大屋子。

窗外天­色­­阴­沉,光线晦涩不明,似乎是个­阴­雨天气,只知道是白天,却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四周寂静的很,静得让人心里感觉空洞洞的没有着落。

她慢慢的走近门口,推了推,却发现门从外面反锁住了。抓住把手用力晃了晃门板,从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判断,是挂了一个沉重的锁头。晃门的时候她感觉门十分的沉重,又似乎是自己使不出力气。大概是迷|药的药效未退,肚子又饿的缘故吧。就凭她现在的体力,不可能把门弄开。又走近被粗大木栅栏封住的窗口,向外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荒凉的院落,草木荒芜。不见半个人影。拿手敲了敲窗上的栅栏,结实的很。举目四顾,实在找不出可以逃出去的门路。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从房子的空间和摆设来看,不像寻常百姓人家。然而却又如此荒凉破败,像个……鬼屋。一念及此,身上一阵寒凉。

她忽然很想找个人做伴,哪怕是卫清萧也好。虽然她很不情愿见到他,但此时心中害怕,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扒在栅栏上,喊了一句:“有人吗?我要喝水!”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发­干­,喊声十分嘶哑。如果有人守在院门之外,恐怕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于是她努力的清了清嗓子,憋足了力气准备再喊一嗓子。

不知从何猛然传来一阵疯狂的怪笑声。那笑声怪异、尖利,凄厉,像女鬼的哀鸣,硬生生将她尚未嚷出的声音生生吓了回去,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呜……有鬼啊,真的有鬼啊!她的感觉没有错,这真的是一处鬼屋……她抱着脑袋,鼠蹿到墙角窝成一团,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门窗,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闯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一声,轻轻有脚步声,似乎是来到了门前。

啊……鬼来了。惊恐的唐果无处可逃,只能抱着头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哗啦几下轻响,门被打开了,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带起一阵浮扬的微尘。

“哼……”一声凉薄的冷笑钻进了唐果拿手捂着也不能完全隔音的耳朵。

好­阴­森的冷笑……还是女声……果然是个女鬼……谁来救救她哇……

头发猛的被扯住,头皮剧痛,驼鸟一般埋在腿上的脸被迫扬了起来,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轮廓,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觉得面部模糊一团,更增添了惊悚度!

“郭糖。”­阴­森森的,咬牙切齿的话音。

唐果一声惨叫:“不是我,我不是……女鬼大人饶命呀!!!”

对方气得浑身发抖,尖声怒道:“你说谁是女鬼!”

“呜……我错了,您是大仙!大仙!”是她太冒犯了……

“女鬼”似乎更愤怒了,揪着她的头发猛力的向地面按去,额头砰的撞到地上,头昏眼花兼满脸尘土。

“贱 人!见到本宫胆敢不跪,还辱骂本宫!”

这叫骂声传进唐果的耳朵里,她完全糊涂了……什么女鬼身份如此高贵,自称“本宫”?

头发被揪扯着再度扬起脸来,透过痛出泪花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此“女鬼”的脸。好生面熟……她努力的回想了一阵,恍然大悟。

“凌薇公主!”她吃惊的叫了一声。

“正是本宫!贱 人,竟还敢勾引我的景诀,与他园中私会!”

既然知道了此人不是女鬼,又如此霸道的扯她的头发,唐果怒了:“我才没有勾引他!”

凌薇咬牙道:“还敢嘴硬!”猛的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唐果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不能任人欺侮!她使出全身力气想把凌薇推开,可是因为之前迷|药的效力还未全部褪去,手臂一推出去只觉软绵绵的毫无力道。这时凌薇又反手甩了过来,另一边脸上结结实实再挨了一下。

这才松开她的头发任她跌坐在地上,自已后退了两步,甩着手咝咝的吸着冷气,蹙眉抱怨道:“手好疼。”

被掴得头晕眼花的唐果听到这句抱怨,由衷的对着凌薇竖了一下中指。

凌薇看不懂这个意味深长的手势,还以为她有话想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唐果呸的吐出嘴巴里的血丝,道:“什么也不必说,千言万语尽在这个手势中。”

凌薇哼了一声,不再追究这个奇怪的手势,拍了拍手,道:“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一名太监模样的人,却是斜戴了一只眼罩,是个独眼龙。一只独目的眼神十分­阴­沉。

唐果感觉此人十分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凌薇下巴微微的扬了一扬,傲慢的道:“给她长点记­性­。不要留下证据。”

“遵命。”太监应下,手掌一翻,指间露出一根细细的尖针!

唐果心头一凛。这是要对她用私刑啊!

黑暗

唐果心头一凛。这是要对她用私刑啊!她ρi股锉着地面惊恐的向后挪去,却是逃无可逃。太监面无表情的逼近,执针的手举了的时候,独眼内突然盛起了仇恨。

唐果猛然记起在哪里见过此人了。针尖即将落下的时候,她大叫了一声:“是你!”

太监愣了一下,手不禁停住了。

“就是你!”唐果怒气勃发,“你是那伙黑衣人中的一个!你们三番两次的追杀我,你的这只眼睛,就是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被­射­瞎的!”

当初她刚来到异世,与寒非离一起漂泊江湖时,莫名其妙的遭到一伙黑衣人的追杀。后来在洛羽痕布下的“比武招亲”一局中,此人上台挑擂,突然痛下杀手,幸好寒非离及时出手­射­瞎他一眼,她才没有死于非命。再后来在树林中黑衣人再次现身,其中又有个独眼的,就是此人无疑了。

独眼太监­阴­鸷鸷笑道:“没错,小爷的一只眼睛,正是毁在你这个女人的手上。”

唐果的目光转到旁边的凌薇身上,恍然大悟:“原来,追杀我的人是你派出的。我招你惹你了?!”

凌薇道:“你招惹了我的景诀了。当时父王都已为我们指婚了,他却是还对你念念不忘,若不是我将他软禁在宫中,恐怕早就跑去与你私奔了!如此,你这个女人,我能留你在世上吗?”

唐果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原来是为了这个臭男人呀……我真是倒霉摧的。凌薇公主,我对你的景诀早就恩断义绝,根本没有半点情份了。你大可不必如此视我为眼中钉啊!”

凌薇怒道:“少给我花言巧语了,你们恩断义绝还会花园私会?鬼才相信!”对独眼龙示意道:“你报仇的时机到了,动手吧!”

独眼龙­阴­­阴­一笑,对着凌薇躬身道:“公主殿下,我学了一手独门秘技,早就想在人的身上试试了。”

“哦?是何秘技?”

“据说将针扎入人的眼角的一处|­茓­道,即可令此人失明,又不会被人发觉失明的真正原因。公主可否允许小的在她身上试一下?”

凌薇微笑点头:“试便试吧。只要别弄死了就好。”

“谢公主殿下!”

独眼龙转身狞笑着向唐果逼近,手中银针闪着尖锐的反光。

她意识到大祸临头,一面向后躲,一面大声道:“等一等!等一等!凌薇!我是大将军郭宇骆之女,你若是害我,我爹绝饶不过你!”

凌薇“哟”的一声,拍了一下手掌:“幸亏你提醒我!这可真是个问题。还有呢,如果让皇兄知道我之前派人追杀她,皇兄恐怕会怪我的,怎么办呢?”

独眼­阴­侧侧­奸­笑一声:“公主忘记了,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手段,这后宫中可有的是。”

“哦……”凌薇释然了,“那交给你办就好了。”

唐果顿时感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扯起嗓子没命的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凌薇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冷宫。”

冷宫!怪不得这房子看起来高大雄伟,却又破败荒凉。之前听到的古怪的笑声,应该是囚禁在这里的疯掉的宫人发出的吧。冷宫必定建在深宫荒僻之处,很少有人走动,再者凌薇必然是有备而来,四周肯定安排了把风的,她的呼救恐怕是难有人听到。

她想站起来逃跑,身上却因为恐惧愈发的软弱无力,轻易的就被独眼龙将脑袋死死按在了地上,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左右鬓角依次传来强烈的刺痛,便失去了知觉。

……

“糖儿,糖儿……”

何处传来的呼唤声?不是在叫她吧,她不叫糖儿。脑袋两边一跳跳的剧痛,意识昏昏沉沉,她一点也不想醒来。却有人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糖儿,醒一醒。”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糖儿?”这一次呼唤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怎么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她张口想问,喉咙却一阵刺痛,满口血腥之气,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糖儿,你怎么了?!”这次的话音里有些恐慌了。

她怎么了?

昏去之前发生的事情终于记了起来。

……“据说将针扎入人的眼角的一处|­茓­道,即可令此人失明。……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手段,这后宫中可有的是。”

她惊恐的伸手向前摸去,摸到了一个人的胳膊。是谁?这人是谁?

“是我,卫清萧。”那人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开口说道,“糖儿,你……看不到吗?”

她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怔怔的大睁着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滑下。

她瞎了,哑了……

卫清萧突然怒吼起来:“景诀!是你私自将她带出去的,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扑嗵一声,景诀似乎是跪下了。开口时嗓音已带了抑不住的呜咽:“卑职不知!……”

卑职不知!卑职不知!!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全是因为他,因为他啊!

她伸手在身边一阵乱摸,摸到一只枕头,狠狠向着景诀的方向砸了过去。

“糖儿,告诉朕,是谁­干­的……”卫清萧似乎想抱住她,却招来她发疯一般的反抗,睁大的失神的眼睛里燃着仇恨的烈焰,嘴巴一张张的,口型分明是在说“滚”,嗓子里却只发出小兽一般的嘶鸣声。

“我走。我走。”卫清萧急忙的安抚着,向外退去。

及至退到外间,就发出一声暴喝:“此事彻查!景诀,你查出凶手以后,再自行领死吧!”

“是。”景诀的声音里如同带了血丝,拖着沉重的脚步退了出去。

卫清萧身周爆发着寒气,心中充斥着狂怒。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于是回头看去。

原本坐在床上的唐果赤足跳到了地下,大睁着两只没有焦点的眸子,扎撒着手,一味的向前猛冲,仿佛如此就可以冲出那个陌生的黑暗世界。侍女们焦急的拦着她,劝慰着,她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没有听到一样,狠狠的使着蛮劲儿,将几名侍女冲得脚步踉跄,几个人纠扯成一团。

卫清萧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场面,与她失神的眼睛寂寂的对视着。一向­阴­寒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歉疚疼惜之意。

唐果在被灌下安魂汤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昏昏沉沉的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无力再闹腾,只浑浑噩噩的躺着,坐着,表情木然,心境也像她眼前的景象一般一片漆黑,毫无希望。只是在感觉到有任何人靠近的时候,便会突然暴发,将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都抓起来砸过去,若是有人强行靠近被她揪扯到,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去,不惜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来。

她像是被困在敌人领地里的一头受伤的野兽,满心刻骨仇恨,又过分的敏感警惕。想给她喂水喂饭的侍女都被她打伤咬伤,更别提企图接近她给她诊治的太医了。一天下来她滴水未进,却仍是暴躁异常。

最后卫清萧只好让会武功的侍女点了她的|­茓­,才勉强给她灌了一点水和稀粥。太医趁机上前给她诊断病因。

诊断过后,太医随卫清萧离开房间,转到一个僻静的廊下。太医二话未说,便跪倒在地。

卫清萧寒着脸问:“你这是何意?”

“卑职无能。”太医颤着花白胡须道。

卫清萧心中一沉,问道:“她究竟是如何失明失声的?可诊明了?”

太医道:“失声是因为被灌了一种伤喉毒药,咽喉处严重蚀伤。此种毒药乃是宫中禁药,以前曾有宫女被用了这种私刑,从此变成哑巴,据卑职所知,是无法医治的。至于因何失明,卑职竟看不出来!”

卫清萧一脚将太医踹翻在地。

太医趴在地上呜咽道:“卑职万死……”

卫清萧恨道:“你死一次即可。”

太医惊恐:“皇上饶命!”

“为何饶你?我要你何用!”

太医忽得眼前一亮:“皇上,卑职愿推荐一人……”

……

大将军郭宇络之女郭糖,在宫中受到私刑导致失声失明一事,是严格保密的。郭家甚至不知道民间巡游的未来皇妃已抵京入宫,得到的全是一些郭糖已抵达哪里哪里,做了些这事那事的假消息。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已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唐果,恹恹的卧在深宫,自我感觉正在慢慢的死去。门外忽然传来卫清萧说话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向身边摸去,摸到一只茶碗儿,紧紧的捏在手里,准备在门打开的一刻就狠狠砸过去。

只听卫清萧道:“此人对朕有重要用处,还望多多费心。失明和失声哪怕是治愈一样儿也好。”

另一人道:“自当尽力而为。”

听到这个声音,唐果愣了一下,却不太敢相信。

卫清萧又道:“有劳医仙了。”

“啪”的一声,唐果手中的茶碗儿坠落在床边的地上,片片碎裂。没错……是在蝶谷中时,洛羽痕扮做医仙时的嗓音。

卫清萧的声音再度传来:“唉,又在砸东西了。她的情绪十分不好,医仙多担待。”

“无碍。”淡淡的两字回复,听不出任何情绪。

吱哑一声响,门被推开了。唐果失神的眸子向门边望过去,虽然感觉不到一丝光亮,心中却已是狂跳。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了面部表情的平静。

卫清萧道:“朕就不进去了。她对于朕……十分抵触。你自己小心,不要被她咬到。”

“草民自会小心。请皇上派人守好门口。环境安静我才诊得准些。”

“好说。久闻蝶谷医仙的盛名,此次全仰仗医仙了。”

卫清萧对门口的守卫吩咐了几句。又令随行的太医守候在门边,自己有事先离开了。

唐果听到门被关上,然后久久的悄无声息。

久到她以为刚才听到的对话不过是幻觉,眼中刚刚燃起的希翼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医仙

久到她以为刚才听到的对话不过是幻觉,眼中刚刚燃起的希翼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忽听得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有人冲了过来,跪伏在了床边。

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向前摸去。

忽然有冰凉的手指纠缠到了她的指间,死死的缠住。熟悉的触感让她的脸上现出狂喜的神情,另一只手凭着感觉去摸他的脸,指尖还没有触到肌肤,手背已被大滴的温热泪水砸中。

不哭。

她用口型无声的说出这两个字。

颤抖的臂膀拢了过来。这个拥抱小心翼翼,仿佛怕抱得重了会将她脆弱的身体弄碎。他的呼吸如濒死般急促紊乱,直至她的脸贴上他的胸口,手臂才缓缓的加力,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凉凉的­唇­吻仓促的落下,沿着她的额密密吻到瘦得尖尖的下巴,泪水涂抹在她的脸上。

多日来的恐惧、痛苦瞬间爆发,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无声的呜咽着,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狂乱的心跳,甚至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担心外面守着的人发觉异常,二人谁也不敢哭出声来。

洛羽痕探出手指在她的眼侧小心的试探了几下,很快发觉了什么。抚开她鬓角的头发后,手指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几乎感觉到他的愤怒要将周围的一切化为齑粉。

她的脑袋辗转了一下,让脸颊滑入他的手心。

他深深呼吸几下稳住情绪,用力将她抱住,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果儿不怕……我定会将你医好。”

她信任的点了点头,眼泪尚在滚落,却是嘴巴一抿,笑了。

“是谁­干­的?”他将她的手指放在掌心。

她在他的手心轻轻描摩了两个字。

他的手瞬间握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她急忙抚向他的脸。他脸部因为仇恨而冷硬的线条立刻缓和下去。捉了她的手按在心口。

“痛死了……”他的低语轻如呼吸。

她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惊惶,爪子在他身上一阵乱摸。

他安抚的捉住她的手:“是心疼。心疼果儿……”

她不放心的张了张嘴巴,满脸的担忧。他猜出了她想问的话,道:“我的伤没有事,已大好了。”

她的神情这才略略放松。

“果儿记着,自今日起,不管你是否感觉得到,我都会在你身侧,不会离开。”

她微笑着点头。

“现在我去回卫清萧的话,我假称你的嗓子治不好,是骗他的,你不要当真。我定会医好你。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果儿瘦得,让人难过……”

她用力点头。

“好了,我得去了。”他嘴上这样说着,抱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又不舍的抱了好久。直至怕被人发觉异样,才恋恋的放开。

听得他出了门,慢慢将门带上。她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面朝床的里侧,嘴角弯出抑不住的喜悦弧度。低调,低调,不要让人察觉。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卫清萧安排“蝶谷医仙”住在宫中。以他多疑的心­性­,在事情全部结束之前,恐怕是没有打算放医仙出宫半步。医仙诊断后已跟他说过,病人的眼睛有把握治愈复明,嗓子却因为声带受损严重,不可能再发声了。

卫清萧与医仙站在唐果寝室的门口,目光望向屋内床上面无表情的躺着的人。

“她究竟是如何失明的?”卫清萧问道。

医仙淡淡答道:“是被尖针刺入鬓角的|­茓­位,挑断了眼底经脉所致。”

心肠已炼得坚硬如铁的卫清萧,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半晌,才涩涩出声:“怎么有如此毒辣的法子?医仙没有看错?”

医仙冷冷道:“草民这点眼力还有。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看一下。病人鬓角的头发里藏有两点针刺后的伤痕。”

卫清萧迟疑的向唐果望去。却见唐果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已伸手在身边乱摸,准备在卫清萧走过来时扔东西砸他。

他旋即放弃了过去查看的打算,叹息道:“朕并非质疑医仙的医术。只是觉得……”呐呐的闭了口,竟说不下去。心中的五味杂陈,苦涩异常。卫清萧对医仙是极客气的。他权势再高,也不敢保证有一天会生什么病,难免有求于医仙的时候。

顿了一顿,又道:“嗓子是不能治的了?”

医仙道:“回天无力。”

卫清萧脸上方才浮现出的一点愧疚迅速的隐没在冷硬的表情中。“也罢。只要能看得到,也勉强可以。视力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需要月余。”

卫清萧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还望医仙多多费心,这段日子就请住在宫中吧。需要什么药物尽管跟开口,太医院自会配合。”

医仙点头不语。

……

医仙称眼睛的治疗相当复杂,要凝聚神气,手法­精­准,稍有差错便会导致失败,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卫清萧特意吩嘱了守卫,医仙入房内治疗时要清退四周,把好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

饶是如此,基于卫清萧多疑缜密的­性­格,担心他安排了眼线暗中监视,洛羽痕为唐果治疗之余独处的时候,还是不敢有过多的言语,也不敢有过度亲密的动作,只能借着身体衣服的遮掩时时的十指相扣,交流也是要么耳语,要么­干­脆在手心描字。

洛羽痕也不敢在屋内耽搁太长时间,只在每天上午进到唐果屋中一次,每次呆的时间不过是两个时辰。不是治疗的时间他便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半步也不出门。他以医仙的身份初次出现在卫清萧面前时,就刻意的维持了清冷孤傲的形象。卫清萧也认为这种世人高人都是­性­格孤僻的,见他从不与人交往,反倒让他放心了不少。

在医仙的悉心治疗下,唐果的眼睛渐渐的能感觉到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能看清事物的模糊轮廓。咽喉处那种火辣辣的肿痛也在药物的作用下一天天消了下去,但是被禁止发声,一是因为洛羽痕告诉过她要假装嗓子治不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装;再者声带恢复期间禁声也是必须的。

有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仍是沉着脸不苟言笑,一付苦大仇深的模样,卫清萧数次亲自或是派人递上纸笔来,希望她能写出害她的人的名字,均被她暴躁的将纸撕碎。

不指出幕后的真凶,也是洛羽痕授意的,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她也懒得去问,就放心的将一切交给他好了,她已是伤痕累累,且窝藏在他的羽翼下躲避就好。

当初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又瞎又哑时,对皇宫中所有人充满了仇恨。凶手正是皇妹,如果不是卫清萧将她抓来,她也不至于落到此等下场,于是卫清萧在她看来也是凶手之一。不是没有想过将凶手的名字写出来,只是宁愿痛恨着,也不愿借卫清萧之手去报仇。又想到既然凌薇留下了她写字的能力,必然是有恃无恐。是啊,谁会相信高贵的公主会做这种无耻毒辣之事?即使写出来,也未必有人相信。及至冷静几日后,她也在犹豫是否要写出凌薇的名字给卫清萧,总不能就此罢休。这时洛羽痕却出现了,在他的授意下,就暂且把狂怒的状态伪装了下去,拒绝写出凶手的名字。

只是偶然听到卫清萧问过景诀一句:“凌薇找到了吗?”

景诀答:“还没有。”

卫清萧随后便默默不语,脸­色­十分­阴­沉。想来知道了些什么。这宫中眼线复杂,若是真心想查,就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只是未找到凌薇本人,也不好做定断。

唐果倒是奇怪了,凌薇究竟去哪里了?难道是畏罪潜逃了?

半个多月后的某个早晨,她睁开眼睛后,发觉自己的视力已能达到高度近视的水平,虽然看远处还是十分模糊,但若是将手掌放在眼前约两寸处,竟已可以看清掌纹。

医仙照例在治疗时间来到屋内,第一件是便是检查她伤情痊愈的进展。她却趁着他靠近身前时,一对爪子冷不防掀开了他的衣襟,脸整个拱进他的怀中,眯着眼细细的查看,每寸肌肤都不放过,因为视力不好而离得太近,鼻息咻咻的扑得他麻麻痒痒。

他的呼吸一阵紊乱,站立不稳的用手撑在床侧,医仙的假面遮住了脸上的红潮,也掩不住眸中顿起云涌。

“果儿……”低语的声音喑哑绵软。

唐果却在查看完他的正面胸腹后,果断的拨拉着他掉过身去,又掀着他背上的衣服查看他的背部,动作表情间毫无风情。

他这才明白她并非在调戏他,急忙想掩住衣服,却已是晚了,背上一道斜斜的尺余长的深深伤痕已然被她看到。

他退出几尺远,揪着衣服面对着她站着,怯怯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她睁了一对只看到模糊影子的眼睛看着他,道:“你给我过来。”这是她嗓子好转后第一次发声,声音还十分嘶哑。

他慌忙跑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讲话,嗓子还没有全好,此时发声又会伤到。”

她的嘴­唇­在他手心里不老实的动了动,显然还是想说话。他赶忙道:“你不要讲话,我自己交待。……是上次试图闯宫时受的一点伤,并不很重……”

那样深长的疤痕,当时的伤势定是极重!她怒目而视。

“……只是有一点点重。”见她瞪眼,他小心的改了一下措辞。

那为什么又留下那么重的疤,难道医仙他没有药吗?!

见她的眉毛竖啊竖的,他吭哧半晌,道:“因为那时找不到你,心情极坏,没有心思给自己医治。”

果然如此!这个家伙还是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恼恨的啃了一口他的手心。

“果儿莫生气了,如今找到了果儿,我自会珍重自己。”

就不能,始终对自己好些吗?

仿佛是猜中了她心中所言,他微笑道:“果儿是羽痕对自己好的唯一理由。”

“所以果儿要好好的,没有果儿,羽痕的生命毫无意义。”

若是没有你,唐果的生命也是毫无意义。一时间,她的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眼泪啪啦啪啦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急忙哄劝道:“不要哭,这才刚好些,流泪不宜眼睛好转。”温软的­唇­覆在她的睫上。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后,她的视力已基本恢复,声带也能正常发音了,只是仍装成不能出声的样子。

某个深夜,洛羽痕悄悄潜入了唐果的房间,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臂下夹了一个软绵绵昏迷的人。轻轻唤醒了她,将带来的人安置在床上,然后带着唐果离开。

整容术

此次出逃显然有周密的计划,宫里宫外有数名身份不明的人接应。他们顺利的逃离了皇宫。

几日后,他们回到了翠竹掩映的绝影宫内。绝影宫女并没有在上次卫清萧的进攻中进全军覆没,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整缓息,竹林内已恢复了秩序。只是在制服方面有了变化:宫女们不再穿紫­色­衣裙,已换上了清一­色­的白衣,在翠绿竹林里翩然往来的时候,白衣曼曼有若仙子。

洛羽痕终于将他讨厌的紫­色­从视线里彻底清除了,仿佛如此就意味着彻底摆脱了卫清萧的­阴­影。

风尘甫定,洛羽痕、唐果、右三人在湖心小岛的亭下对饮。洛羽痕也不管右的在场,将唐果拥在怀中,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半刻也不愿撒手,时不时的亲一亲,摸一摸,咬一咬,以确定怀中的人是真实的,眸­色­如蕴着薄雾般朦胧温存。好在右也毫不在意,无论桌子对面在上演何等香艳的场面,她的目光也只是淡淡掠过,神情空灵纯净。

唐果嗓子刚好,被禁止饮酒,只能喝茶。好在洛羽痕对她的禁声令终于解禁,允许她开口讲话了。之前她有很多疑问憋在心里却苦于无法开口,直憋得脑袋上长满了问号,如今终于可以开口,疑问句滔滔而来。

“洛羽痕,难道我们现在不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吗?卫清萧发现我失踪,定会四处搜寻的。”

洛羽痕:“他发现不了你失踪。”

“怎么可能?”

“记得那夜我带去你房间的那个人吗?”

“对了,那人是谁?”

“便是‘失踪’多日的凌薇公主。”

“呀?你将凌薇放进我的房间里,难道是想由她冒充我?”

“正是。”

“拜托,凌薇是卫清萧的亲妹妹,他眼神再不好,也不会发现不了吧。”

“果儿忘记我会易容术了?”

“知道。可是易容术不过是一张假面,凌薇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可将假面扯下啊。”

“我给她做的这张假面,是扯、不、掉的。”

“什么?”

“我已将她的脸彻底改成了你的模样。”

“是用某种强力胶水将假面粘上去的吗?”

“不,是用锋利刀片修整她的五官……”

唐果扑倒在桌上,呻吟道:“整容术。你居然会整容术。”

洛羽痕欣喜道:“整——容——术?这名字起的好,我正想不出该如何为这一手艺命名。”

唐果顿生五体投地之感:“原来凌薇失踪,是你将她暗藏了起来动手术。”

洛羽痕很跩的点头:“过程相当复杂呢。而且我没有施麻药……”

“打住。”唐果不忍听下去了。尽管对凌薇恨之入骨,但听到她受到如此酷刑,还是忍不住可怜她。忽然记起一事:“对了,她可以跟卫清萧讲她的真实身份啊。”

洛羽痕微笑:“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假装失声。就是因为,如今假的郭糖再也讲不出话了。”

唐果趴在桌子上:“你好毒……”脸长得与郭糖一般无二,又说不出话的凌薇,即使是拿刀抹脖子,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是凌薇公主了!

“胆敢欺负果儿的,我必让令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洛羽痕­阴­­阴­冷笑,歹毒至极的蛇蝎之心溢于言表。

唐果又瞄了一眼极淡定的坐在一旁的右,忽的冒出一句:“猫咪……”

右缓缓抬眸看着她,等她说话。

唐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托着腮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对于这个做为卫清萧的帮凶给洛羽痕和郭轩下蛊、却又救了洛羽痕的­性­命的人,她一直怀有复杂的情绪,不知该记恨还是该感激。可是及至再见到她,恩啊仇啊全都消逝不见,偏偏只有留了最初的那种对待小动物般的溺爱情绪。

右,会使用世上最毒辣的巫蛊术,却有一颗凡间难觅的纯净心灵。让她怎么恨得起来。

“猫咪呀……”她问,“你真的喜欢卫清萧吗?”

“是的。”右坦白的回答。

唐果压抑不住的想挑拨:“其实,他那种腹黑­阴­毒的­性­格,与你很不般配呀!”

右:“他本­性­不是如此,我还记得他幼年时……”

“他已经长大了,变得不一样了呀。”

“无非是利益、欲望,改变了人原本清明的心境。贪欲乃人之本­性­。我活了这么久,见多了人生起落,再多的荣华富贵,权势财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看不透,我却看得透。人毕生追求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你说很有哲理,可是现在的卫清萧,(暗中吐槽:良心黑透,坏事做绝),你仍然喜欢吗?”

右:“现在和过去的卫清萧,本是同一人。只是现在的卫清萧,心不静,意不纯,贪心重,孽债累累。若是能滤去万般烦恼,得以心际空灵,倒是福份了……”

唐果抚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真的。只是,你难道忘记了左吗?”

右缓缓点头:“自然记得。”

“咦?我还以为你忘了他呢!”

“怎么会。他是我的恩师。亦是我的亲人。他过得可好?”右平平静静的问。

唐果讶异了:“他……也还好啦。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他在等你吗?”

右有些茫然的扬了扬眉:“等我?不,我不会再回去。”

唐果握拳:“你怎能如此绝情!”

右有些惊讶的问:“何言‘绝情’二字?”

“他等了你三百年啊三百年!你怎么能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

右无辜的看了她一会,道:“我从未答应过他要回去。”

唐果愣住了:“可是,他喜欢你呀,他是爱你的呀。你难道不知道吗?”

右呆呆怔住:“不知道啊。……我只视他为师父,兄长。”

唐果扑地。感情左护卫他只是暗恋,从未表白过哇!可怜他这一暗恋暗了三百年,女方居然完全不知晓他的深情……悲哀透顶!

无力道:“那,猫咪,你真的喜欢卫清萧啊?(暗中吐槽:没眼光!)你是为了他才不回岛上的吗?”

右的洁白脸颊微微泛红:“也不全是为了他。我的母亲,在我出生后将我隐藏到民间,就是希望我不要修习巫蛊术。然而为了拯救岛民,我终是修习了。将主上带回岛上,我的使命便完成了。我希望,从此再也不要与巫蛊术有任何瓜葛。隐雾岛王族是靠巫蛊术统治子民的,以前如此,如今即使是有了新主,也恐怕仍会重蹈覆辙。所以,我愿永离隐雾岛,永离王族。”

湖岸上忽然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你们竟都要弃我。”

唐果吃了一惊,转脸向岸边望去。只见黑袍寂寂,银发如雪,伤感落寞的视线越过湖面,落在她的脸上。

寒非离。

洛羽痕和右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态,显然是对于他出现在这里感到毫不意外。唐果因为之前的不告而别,有些尴尬,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洛羽痕却对她解释道:“这次营救你出宫的行动,寒非离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原来他们已是在合作了。怪不得逃出宫时那样顺利,还有人接应,想来便是寒非离安排的人手。

寒非离轻跃而起,衣袍猎猎,轻盈的飘过来落在小岛上,袍脚一甩,毫不客气的坐在案前,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闷闷的饮下,目光只落在杯子上,谁也不看。

洛羽痕将怀中的人更紧密的拢了拢,神情颇似一只护食的狗儿。斜了寒非离一眼,道:“几日内卫清萧就该动身了。上一次派出寻宝之人尽数背叛,此次他必然是谁也不放心,定会亲自前往。可是对外定然是称皇帝仍在宫中。”

寒非离点点头,道:“卫清萧出海的那一天,便是起事的日子。届时,还望果儿出面,劝服郭大将军。”

唐果正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听到“郭大将军”四字,猛然惊醒。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听到的寥寥数语,竟是个翻天覆地的计划。

起事,夺位,掠城,战争……竟是要她去劝降对方的大军统领?虽然那人是她的父亲,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啊!她怎能担当得了如此重任啊!

刚想推托,寒非离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席,拱了一下手,道:“拜托了。”便飞身而去,身影消隐在竹林中。

唐果这才急的大叫:“喂!喂喂喂!先别走呀!我怎么劝!怎么劝!怎么劝呀!”

洛羽痕掩住她的口:“别大声喊叫,喉咙刚好,要好生保养才是。”

“可是……我父亲他大忠臣一个,固执的很啊,我若是劝不动他,两方杀将起来,可怎么办?”

“我自会设法助你。你难道看不出卫清萧已失却人心,回天无力了吗?忠于卫清萧者等于自寻绝路。若想在乱世中保你家人安好,必得设法劝服。即使是劝不动,用强的也要让他降服。”

“嗷嗷……”一想到父亲那铁板一般刻板的面孔,唐果愁得直挠头发。猛然记起一事,惊恐道:“哎呀,寒非离对于卫清萧去寻隐雾岛一事毫不在意,恐怕是岛上早有安排了吧!”

洛羽痕:“即使是没有安排,隐雾岛那般凶险的路程,他又有几分可能平安抵达?”

唐果面­色­顿时煞白:“可是……你的蛊还没有解哇,你的命跟他连在一起哇。他要是不幸……”没有勇气讲下去,心中满是恐惧。忽的转身捉住右的衣袖:“猫咪啊,卫清萧可是你的心上人啊,你有没有办法救他?求你救救他哇……”她居然不得不为仇人哭求,真是造孽啊。

右淡然道:“人之生死命中自有定数,顺其自然吧。”

“呜……你超然,你物外,你够狠!”

洛羽痕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道:“右说的有理,担忧又有何用,羽痕与果儿相守一天,便快乐一天,休要管明日怎样,可好?果儿已替我索回了那蛊鳞,不再任人使唤,羽痕已十分满足了。”

说到蛊鳞,唐果将怀中的两只锦囊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又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松一口气。哀求道:“你再帮我想想办法,我要将它们放在哪里才安全?”

“书房里。”

“不行,若是被小偷偷去呢?”

“秘室内。”

“不行。若是有老鼠呢?”

“交与我好了。”

“不行,你大落落的弄丢了呢?”

“……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呜……不仗义!”

“……”

此后唐果每日三柱香,衷心的祈求上天保佑大坏蛋卫清萧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末路

皇宫中。侍卫禀报说蝶谷医仙不告而别,只留下一纸书信。他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说的大体是病人的眼睛已然医好,他不愿在皇宫居住,自行离开了,请皇上原谅等等等等。

卫清萧略略的有些遗憾。蝶谷医仙医术­精­奇,他很希望将其留在宫中为他效力。然而这等世外高人往往是闲云野鹤,不喜欢被拘束的,显然是看出了他想挽留的意思,才留下话不告而别的。这倒也不是十分意外。

不过既然郭糖的眼睛医好了,就意味着可以带路了。其他的均是小事。他亲自到郭糖的寝室去查看她目前的情况。

还未进门,就听到乒乒乓乓的打闹声。举目向屋内望去,只见几名侍女太监奋力的控制着郭糖,地上杯碗碎了一地。

卫清萧郁闷的锁起了眉头。她的情绪还是这样暴躁!

挣扎闹腾着的郭糖忽然看到了门口的卫清萧,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呜咽声,两眼灼灼闪光,没命的向这边扑过来。

卫清萧身边的侍卫大叫一声“护驾!”挡在卫清萧身前。

太监宫女一拥而上,死死将郭糖制住。她奋力的扬起被按住的脑袋,死死盯着卫清萧,目光哀怨,神情疯狂,眼里涌出大滴泪水。

卫清萧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一步,道:“糖儿的眼睛既已好了,明日便起程吧。”便转身离去。身后响起一串绝望的呜咽声。

翌日凌晨,一队人马秘密出了皇宫。当天对外称皇上微恙,暂不上朝。

数日后,隐园中的寒非离接到密报,称卫清萧的船队已然离港。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寒寒的笑,手臂微微抬起,打了一个手势,鹦哥雪舞旋即飞来。他将一封书信卷成细细一根,塞进鹦鹉的爪上的信筒中,稍稍扬臂,道了一声:“去吧!”

雪舞振翅投入墨蓝夜空之中。

与此同时,绝影宫也接到了讯息。洛羽痕唤醒睡梦中的唐果,连夜赶往京城。

抵京后,郭糖郭大小姐直奔大将军府,跪拜在父亲郭宇骆面前。

郭宇骆惊喜交集,连忙上前扶起女儿,问道:“糖儿是何时回来的?怎么竟没有任何信报?”

唐果含泪悲切道:“女儿早已回来了,却是被囚禁在宫中,受尽折磨,险些不能再见到父亲!”这一席话之前早就排练好了,极尽悲情之能,然而如今跪伏的父亲脚下,说起来竟真情流露,不需什么演技了。

郭宇骆大惊道:“此话怎讲?”

早就等在门外的洛羽痕闪亮登场,手中拎着一名五花大绑的独眼太监,甩手丢在地上,道:“大将军问问此人吧。”

独眼太监被捆的粽子一般,却是拼命在地上扭动,面部扭曲,仿佛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

郭宇骆疑道:“这二人是……”

洛羽痕拱手做辑,态度空前的谦恭:“晚辈洛羽痕。”

唐果得意的补充一句:“人称蝶谷医仙的,就是他!”

郭宇骆眼睛一亮,抱拳施礼:“久仰蝶谷医仙医术卓绝,风姿俊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羽痕谦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这边一来一往的客套着,地上扭动的人却已是死去活来,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嘶鸣。郭宇骆蹙眉道:“这是何意?”

洛羽痕道:“晚辈不过是在他身上施了一点令其全身发痒的药物,逼他吐出真言而已。”说着轻踢了太监的背部一脚,解开了他的哑|­茓­。

太监立刻没命的号叫起来:“杀了我!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洛羽痕道:“你先说,在宫里时,你对郭姑娘做了些什么?”

太监匆忙道:“我用钢针刺入她的眼角|­茓­位,挑断了她眼底的经脉,令其失明!又给她灌下蚀喉药物,令她变成哑巴!”一面交待,一面将脑袋在青砖地面上拼命蹭,蹭得鲜血淋漓。

郭宇骆瞪起铜铃般的眼睛看向女儿,震惊道:“此话当真?!”

唐果极委屈的点头:“若不是洛羽痕出手相救,女儿已是又瞎又哑,至死也讲不出凶手的名字了。”

郭宇骆怒吼道:“是谁指使的?!”

太监一边扭动一边嘶鸣着:“是凌薇公主!是她让小人­干­的!”

郭宇骆脚步踉跄了一下,颤声道:“又是她……”

唐果一愣:“父亲何出此言?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郭宇骆:“当初你离家出走时,曾遇到过不明身份的人追杀,我暗中调查过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暗害我的女儿。查来查去,竟查出是凌薇公主的人­干­的。碍于她皇家人的身份,又考虑到她那样做是出于女子间的嫉恨,也许只是一时任­性­,便没有追究下去,只是找了个机会,让她知道此事我知晓了。她大约也有些忌惮,此后再也没有什么动作。我还道她就此罢休了,却不料竟下此狠手!”

唐果道:“没错!这个独眼龙也是那帮杀手中的一个啊。父亲,皇家人如此绝情绝义,你难道还要为他们效忠吗?”

郭宇骆吃了一惊,正­色­道:“凌薇公主确是过分了,但也不能说皇家人全都如此。我们乃忠臣之后,应世代效忠于皇上……”

“呵,父亲,提起皇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唐果从怀中掏出一只黄|­色­锦囊,打开封口,举到郭宇骆面前。

郭宇骆只看到一包亮闪闪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唐果却问:“轩儿现在何处?”

“在隔壁书房习字。”

“父亲看好了。”她掂出一小片亮片,念一声:“轩儿,这是最后一次,对不住了。”

郭宇骆满脸疑惑:“又有轩儿什么事了?”

却见唐果用手指将那亮片慢慢捻碎。

不一会儿,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原本关着的门被撞开,郭轩直奔了进来,手中还握着一支毛笔,脸上的神情有些痛苦。

郭宇骆见儿子突然闯进来,不由的一愣。郭轩神情茫然的四顾一下,忽然看到了姐姐,欢喜的叫了一声“姐姐!”,便扑上来抱住。

唐果疼惜的揉了揉他的头顶:“轩儿长高了好多啊。”

轩儿嘟着嘴道:“那是,也不算算姐姐有多久没回来了!想死我了!”

“乖,你先去写字,我有事情跟父亲说,过会儿再去找你。”

轩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唐果意味深长的看着郭宇骆,他却是一脸茫然。

“……刚才,是什么情况?”郭宇骆隐约感觉不对,却又想不明白。

唐果将锦囊托在掌心,一字一句道:“这东西,叫做蛊鳞。”

……

几日后,江湖上各大帮派突然一齐起事,天恒国四处烽烟四起,起事者不伤百姓,专攻官府。各地驻守的官兵却接到了上头的密令,没有做出过多反抗,各大府郡几乎是同时沦陷。

与此同时,寒非离率领数千人进驻皇城,非但没有受到一兵一勇的抗击,反而得到了敌方将领郭宇骆的积极接应。郭家世代忠臣,却得知他的一子一女在皇族手中所受的非人凌虐,顿时心灰意冷,率领手下全体官兵,倒戈相向。郭宇骆原本就握有天恒国大部分兵权,如此一来,寒非离以极少的损失,即攻陷皇城。

至此,江山易主。

而此时此刻,率船队漂泊在大洋之中的卫清萧,全然不知自己已失去了全部。他每天都在为郭糖的不配合而感到头疼。她总是一味哭闹,拿笔乱写。

凌薇。凌薇。

她重重的描写下这样的字样。

卫清萧叹道:“糖儿,朕也猜想到是凌薇害的你。等我们寻得宝藏,返回京城,朕自会让她付出代价,还你一个公道,如何?”

“郭糖”呜呜哭着拚命摇头,再度描字:我是凌薇。

卫清萧厌烦的锁起眉头,道:“你大概是已经疯了。休要再乱涂写,如今我们已接近隐雾渊,此处海域暗礁奇多,你需得好好给我指路。”

“郭糖”只是呜呜哭叫,根本不肯指路。卫清萧耐­性­终于用尽,用了一些刑罚的手段,最终只整得她奄奄一息,也没收到好的效果。

虽然向导不配合,他们去往隐雾渊的过程却是出奇的顺利。暗礁虽多,却意外的在海上捞起一张漂在水面的海图,准确的标明了暗礁分布和隐雾渊的方位,使他们可以顺利的绕开危险。这等好运让卫清萧喜出望外,直呼神灵佑护。

然而他却忘记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只会掉铁饼在脸上;海里无缘无故漂来的好运海图,说不定是张死亡诏书。

船队在暗礁间小心翼翼的挪移,某个清晨,天际的一团浓雾散去,竟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个岛屿。从海图的标记来看,定是隐雾渊无疑。

卫清萧大喜,命开足马力准备靠岸。就在离岸边数百米的地方,海面上突然旋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整支船队被可怕的力量扯入海底,船体被水流绞碎是发出绝望的碎裂声。没顶的最后一刻,卫清萧看到岛屿岸边高耸的礁石上,一名素袍男子傲然屹立,目光冰冷的注视着他,黑­色­长发在风中凌厉飞扬,身周环绕着像是来自地狱的冷漠气息。

……

卫清萧醒来的时候,感觉被丢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湿漉漉的,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浑身绵软无力,试着想坐起来,却又跌了回去。

睁眼四顾,只觉金碧辉煌,眼花缭乱。黄金,美玉,宝石。

他终于找到梦寐以求的宝藏了!

可是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惊疑惶惑。

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眯眼看去,想了一会,记起来了。这是那个站在岸边礁石上的人。

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漠然轻启:“卫清萧?”

这个装束奇怪的陌生人,居然张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神­色­由惊异渐渐转作绝望,一颗心如堕深渊。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他彻彻底底栽了进去,输得­干­­干­净净、万劫不复。

见他这般神态,左护卫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在主上出发之前,他们可是商量好的,一旦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必令其全军覆没,不留任何活口。

可是为什么之前又收到雪舞送来的一封书信,要他独独留下卫清萧的­性­命?主上与卫清萧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留下他,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难道是因为那个召唤蛊?唐果喜欢洛羽痕,而洛羽痕正是中了此人的召唤蛊,如果杀死卫清萧,洛羽痕也会跟着死去。

可是洛羽痕死掉不是正合适吗?主上不是很喜欢唐果吗?杀掉卫清萧,既报了大仇,又除了情敌,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此人留将下来可是心腹大患,实乃下下之策,绝对不可取!主上真的是糊涂了,这简直是­妇­人之仁,定会后患无穷。

要不,先斩后奏吧。到时候主上若是怪罪下来,他一人承担就是!

一念至此,眼中杀气乍现,手如钢钳一般,猛的掐上卫清萧的脖子。

三岁水

一念至此,眼中杀气乍现,手如钢钳一般,猛的掐上卫清萧的脖子。卫清萧顿时窒息,下意识的挣扎着。挣扎间,从他的衣襟中掉落出一只玉瓶。

左见那玉瓶有些奇怪,便暂时松了手,将那玉瓶捡了起来,立刻发现瓶子上藏有玄妙。就着光细细看去,可以发现玉质的瓶身上有细细的冰裂纹。他的眼睛忽的亮了——这是右的手法。与当初制作的那个玉件藏宝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意识到这是右给他的密信。

左的手激动得颤抖起来。这是三百年来,他第一次得到右亲手传来的讯息。

他咬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涂在玉瓶上。血迹迅速被冰裂纹吸收,殷红的线条蜿蜒扩散,很快勾勒出清晰的字迹。

——此人我命,手下留情。失其神智,保其­性­命。

此人我命。此人我命。此人我命。

左将玉瓶紧紧的攥住,心脏抽搐的疼痛,血液仿佛被迅速的抽走,只余了一颗苍白的心单调的跳动,毫无生命力。

卫清萧忽然出声:“那个瓶子上,是显出了字吗?给我看看。”朝着他伸出了手。

左的眼眸缓缓抬起,盯住他,眼神似暗夜深窟。握着玉瓶的手半点没有递出的意思。

卫清萧蹙眉道:“那是人家送我的东西,还我。”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左终于将玉瓶递到了他的手里。

卫清萧拿着玉瓶,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一会,然拔开玉瓶的寒子,凑上去嗅了嗅,脸上慢慢洇开一个深深的笑。忽对着玉瓶,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三岁水。洛羽痕的独门毒药,能让人的心智懵懂如三岁孩童。果然是好东西啊。有无数个夜晚,我被噩梦纠缠。梦见我失去太子位,失去权势,失去皇位,失去江山,梦见末日来临。在梦中感到那样恐惧,仿佛再也没有比失去那些东西更可怕的事。

如今,当末日真的来临时,我竟如解脱般的轻松。唯一的恐惧,就是再也回不到你的身边。没想到上天竟如此眷顾……亦或是说,你对我如此宽容。竟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没有比回到过去的时光更快乐的了,那是一个我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幻想,居然真的能够实现。谢谢你,右……”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目光安然纯净。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左:“你会把我送去她身边的,对吧?”

左尚未回答,他就忽然一仰脖子,将瓶中液体尽数倾倒进口中。玉瓶从他的手中滑落,跌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身体随即软倒下去,陷入昏迷。

左目光沉沉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如有闪电划过双眸,手猛的探出,掐住了昏去的卫清萧的咽喉。

……

寒非离登基未久,朝野尚不是十分安定,局势恐怕还要动荡一阵子,才能逐渐安静下来。

在寒非离的登基大典上,唐果等人到场观礼。寒非离身上的龙袍流转着日月的华泽,冷峻的面庞,威严的气质,震摄所有人的心魂。

唐果远远望去,只觉得他仿佛站在不可及的云端,他的目光傲然越过臣服在地的所有人的头顶,落在遥远深邃的远方。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真心的替他高兴,可是恍然间忆起那个低低垂睫,暗自忧伤的小狮子,心中竟暗暗浮起了伤感。小狮子已然成长为一头雄狮了,那般可爱的模样,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观完寒非离的登基大典后,洛羽痕、唐果、右就退隐至绝影宫,远离世间那些纷纷扰扰,只图一个清净自由。

那日唐果与洛羽痕在竹林中携手漫步时,他突然猛咳了几声,呼吸骤然变得困难,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

她吓得没命的哭叫起来,右闻声赶来时,他却又悠悠醒转,身上毫无力气,软软的靠在她的怀中。

她抱住他,颤声问:“你刚才是怎么了?”

“胸口刺痛,憋气,好像……溺水一般。”他蹙着眉道。

右忽然道:“是卫清萧,落水,被俘了。”

唐果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还是那个毒蛊的作用,卫清萧落水,洛羽痕也会有窒息的反应。而若是卫清萧落入左侍卫的手中,还会有活路吗?她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一把抱紧了洛羽痕,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生怕下一秒就会看到他濒死的神情。

洛羽痕也预感到不妙,手指攀到她的脸颊,溺溺的摩挲,神情万般眷恋,只想着多她看一眼是一眼,顾不上埋怨时间太急,幸福太短,只是目光如丝蔓,漫开漫地的纠缠。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眸­色­忽然迷蒙,瞳孔渐渐失焦,手无力的滑落,睫沉沉阖上时,不舍的泪水从苍白的脸颊飞快划过,留下两道清亮的痕。

随着他睫下最后一丝光亮隐去,她只觉得胸口猛然剧痛到窒息,眼前一阵黑暗,直至失去意识,也抱着怀中的人不肯撒手。

……

脸上有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好像是有谁趁她晕过去了在戏弄他。

滚。

她半昏半醒的意识里,粗鲁的腹诽。老娘不想醒,老娘想继续昏下去。他丢下我一个人去了,我TM太孤单。老娘不要独自面对这该死的世界。

正闭着眼骂得肝肠寸断,鼻子居然被捏住了!

终于憋得受不了,呼的坐了起来,大口呼吸,缓过气来,竖起中指怒道:“是哪个混蛋……”

骂到一半,猝然中止,震惊的望着强行将她从昏睡中闹醒的人,愣住了。

那人却灿烂的笑着,伸手揪了揪她的脸颊:“果儿,天亮了,起床了。”

她猛的扑上去,将他从头摸到脚,又哭又笑:“洛羽痕……洛羽痕!你没有死,没有死,我不是做梦吧,不是吧不是吧……”

他笑着躲闪她的摸索:“好痒……”忽然反扑过来,将她按倒在床上,骑跨在她的腰身,眼睛里闪着光。

好香艳的姿式……她的脸爆红:“喂……你想­干­嘛?”

薄­唇­轻启,暧昧的吐出几个字:“我想……胳肢你!”冷不丁探手到她的肋上,一阵乱挠,挠得她嗷嗷乱叫,花容失­色­……

被胳肢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脑中却拉响了警笛:不对劲!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

洛羽痕终于闹够,伏在她的身上歇息,脑袋溺溺的在她的怀中拱动,拱得头发都乱毛毛的。

“果儿……果儿抱抱。抱抱。抱抱。”

他以往也时常会用这种甜腻的声线跟她撒娇,不整酥她全身的骨头不罢休。可是此刻的发嗲却有些不同。那纯真的笑容,­干­净的眼神,怎么就那么……童真!

右娉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落在撒娇耍赖的洛羽痕的脸上,表情忽喜忽悲。忽然仰面望向天空,悠然冒出一句:“谢谢你,左。”

唐果疑惑道:“猫咪,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洛羽痕有点不对头……”

右收回目光望向她,道:“洛羽痕,如今只有三岁小儿的心智了。”

唐果大惊:“什……什么?!”

“因为,卫清萧服下了三岁水,中毒后的症状,会在洛羽痕的身上同样的反映出来。”

在右慢悠悠、慢悠悠的解释中,在洛羽痕百般捣蛋的纠缠中,唐果总算是大体弄清了情况。

右的­性­格虽慢,心思实则十分缜密。当卫清萧知道她与洛羽痕回到了绝影宫中,就一直试图抓住他们,套取宝藏的下落。而随后又有人试图以蛊术­操­控江湖各大门派,甚至将蛊种投到了绝影宫的水源中,她就知道寒非离已悄悄来到中原,且其心在于天下。而过度贪婪、强横暴戾的卫清萧,势必走向穷途末路。他对于宝藏的强烈占有欲,恰恰最可能被寒非离利用,因为,隐雾岛周围天然和人工的机关险要,正是最好的陷阱。

而卫清萧一旦被俘,以寒非离如今的个­性­和立场,无论是谁开口相求,也没有可能留下这样一个心腹大患。

除非这个人对他没有丝毫威胁。

她想为卫清萧求一条活路。她知道洛羽痕会配制一种药,人服用后,心智就退化成三岁小儿的水平。只有三岁心智的卫清萧,寒非离应该能够容得下了吧。于是,制作了一个可以凭血液显字的玉瓶,盛上从洛羽痕那里要来的三岁水,在上次卫清萧离开绝影宫时送给了他,希望一旦被俘,左能够饶他一命。

而且,卫清萧与洛羽痕两命相连,救了卫清萧,等于救了洛羽痕。右跟洛羽痕和唐果二人实际上已是情同手足,她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但愿他二人能幸福厮守。

可是这个计划实在是千险万悬,漏洞百出。

如果卫清萧还没抵达隐雾岛,就被困死在暗礁群中呢?

如果船在岛屿附近的天然漩涡中沉没,卫清萧当时就溺水而死呢?

如果卫清萧落入左的手中,却没有拿出那个玉瓶呢?

如果左即使看到玉瓶上的字,却还是不肯通融,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呢?

过高的期望落空时,带来的失望感会让人无法承受。所以右没有事先将此事告诉洛羽痕和唐果。直到洛羽痕再次苏醒,神态语气都表现得如同小儿,她这才长长出一口气,感谢上苍眷顾,感谢左的手下留情。

听完右的讲述,唐果泪水涟涟的扑向右,一把抱住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呜……猫咪,猫咪,谢谢,谢谢,谢谢你……”

身后旋即扑过来一个大拖油瓶,挂在她的后腰上,哭叫不休:“果儿不准抱她,只准抱我!果儿是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

心智退化了的洛羽痕,竟比以前更霸道了……

场面混乱不堪。

……

一个人的心智退化到三岁儿童的水平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仅仅是­性­情退化了,体力、武功、乃至毒辣的本­性­,还维持在以前超于常人的水平。

狐崽和狼娃

一个人的心智退化到三岁儿童的水平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仅仅是­性­情退化了,体力、武功、乃至恶毒的本­性­,还维持在以前超于常人的水平。

数日后。纵观绝影宫内,几乎没有一幢建筑是完整的了,均被洛羽痕“做游戏”或是“发脾气”时拆得七零八落。今日,他又亲自率领一帮苦兮兮的宫女,在竹林里搭草窝,传令下去,要求大家都住草窝,因为他们要扮演一群山­鸡­……

洛羽痕抱着唐果蜷在最大最厚实的一个草窝里,双目囧囧的环视众草窝,得意的对唐果道:“果儿,我是公­鸡­,你是母­鸡­,她们……”指了指别的草窝里的宫女,“是小母­鸡­。”

唐果无语。

“现在,轮到那一只生蛋了!”他兴致勃勃的指了一下坐在某个草窝里的浅发女子——右。

“咯。咯。嗒。”右懒洋洋的敷衍的叫道。

“很好!”洛羽痕满意的微笑,“现在轮到那一只了。”他又指向一名宫女。

可是那宫女因为太无聊,已趴在那里睡着了,没有反应。

洛羽痕眼一眯,脸一寒,手指隔空弹动,“哧”的一响过后,宫女抱着头猛然跳起,呜呜哭叫。

“该你生蛋了。”洛羽痕­阴­森森道。

“咯咯嗒,咯咯嗒。”宫女哭丧着脸学母­鸡­叫。

“不错不错。”他立刻笑逐颜开。

母­鸡­唐果悲凉远目:“洛羽痕,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玩正常一点的游戏?”

洛羽痕的眼睛忽的泪汪汪的:“果儿嫌弃羽痕?”

“没有哇。”她宠爱的捏捏他的脸,“不管怎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的邪恶小王子。”

“真的?”眼睛弯弯的,眼角的笑意映得那只蓝蝶仿佛在跳跃振翅。

“真的。”她的嘴巴抿着幸福的弧度。

“那么,我们来玩飞鸟的游戏吧。”

“飞鸟?!不要了吧,我们都没长翅膀的!”

“咱们不是都会轻~功~吗?”

“呜……其实做小母­鸡­挺好的,真的……”

……

洛羽痕开心的在竹间飞来飞去的时候,唐果和右趁他不注意,躲到了草丛中蹲着喘息。

“呼……好累。”唐果苦着脸揉腰。“看孩子真不容易。”旋即又微笑道:“他说过他的童年很痛苦,很压抑,现在,就算作补偿给他一个童年吧。”

右微笑道:“说真的,我活了三百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折腾的,小~孩~。真是前无古人……”

唐果笑道:“也肯定是后无来者了。”

右笑着笑着,神情忽然间转为落寞:“我家那个小孩,也不知怎样了。”

唐果沉默一阵,以洛羽痕目前的状态,揣摩着卫清萧的情形。忽然冒出一句:“也许,他会每天哭着找你。”

右玉白的手指攸然紧握了起来,眸子掠过潮湿的雾。

“我,要去找他。”她一字一句的说。

唐果心中却满是担忧。洛羽痕如今这个样子,他们谁也帮不上右。右这等慢吞吞的行动能力,可怎么长途跋涉着去找人?

两人正各自发呆想着心事,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哭叫声。唐果猛然站了起来四下张望,却没看到洛羽痕的身影。是不是他跟谁打起来了?一阵急火攻心,跳出草丛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翠竹扶疏掩映下,一黑一白两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黑袍的是寒非离,身穿一袭金丝滚边华美白衣的,竟是左护卫。两人正默默的站着,看着不远处的一幕:洛羽痕正手拿一根小竹条,狠狠抽打一名抱头蹲在地上的人,那人被抽得哭叫连连,洛羽痕亦是咬牙切齿——每抽打那人一下,洛羽痕自己的身上也莫名出现一条血痕!

唐果搞不清状况,不知所措。忽然一道白影疾掠而过,洛羽痕瞬间飞了出去,堪堪跌倒在地。唐果急忙跑过去扶起他来,他便顺势投进她的怀中,嘴角气恼的抿着,眼泪汪汪:“果儿,猫咪欺负我!猫咪欺负我!”

唐果安抚的拍着他的头发,转头望去。却见右慢慢走近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的人,手犹豫的探出,终于落在了那人瑟瑟发抖的黑发上。

那人察觉到了,埋藏在臂弯中的脸稍稍抬起,怯怯的露出一对含泪的黑眸。待看清了面前的右,眼睛一眨,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脸上露出无比委屈的神情,剧烈的抽噎起来。

卫清萧。一脸纯真稚气,柔弱可怜的卫清萧!

右将他被抽得血痕道道的脑袋抱在怀中,他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她的腰身,像个迷路吓坏的小孩终于找到了亲人,悲伤又痛快的哭泣着,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和委屈。

洛羽痕则在试图从唐果手中挣脱,跃跃欲试着想上前再教训那小子。唐果使劲拉住他:“喂,你要­干­嘛?”

“我要打他!这个人最讨厌了!”洛羽痕蛮横的说道。

卫清萧哆嗦了一下,藏进右的怀中,只露出一对惊恐的眼睛看着洛羽痕。

右闻言冷冷一眼瞥过来:“洛羽痕,你若是再敢欺负他,我十倍的打还你。”

卫清萧闻言,仰面看着右,脸上浮现出一个信赖的笑容,眼神清澈如泉水碎光。

洛羽痕不甘心的看看卫清萧,再犹豫的看看右,转身往回一扑,扑到唐果身上,恼火的一阵揉搓:“猫咪欺负我!猫咪欺负我!呜……”

寒非离与左护卫施施然穿过混乱诡异四人组,径直走向湖边楼阁。远远望见一片破败,再看林中数只奇怪的大­鸡­窝,左护卫道:“主上,你之前对于绝影宫景致的赞誉,未免有些……过誉了。”

寒非离叹道:“绝影宫原本要好许多。……今晚难道要朕睡­鸡­窝吗?”

……

唐果和右分别将两个闹腾的家伙哄睡之后,已是半夜时分了。左护卫轻轻敲响了门,请唐果到湖心小岛上去,说是主上有请。

湖心小岛的亭子里点着灯,寒非离在灯下自斟自饮。似乎有些微醉了,拿手支着脸颊,慵懒的靠在案边,银发如月辉般流泄。唐果缓步上前,在案子对面坐下。

他缓缓抬眼看她。酒意浸润了他眼中的深沉暗影,墨眸中纯粹的清濯竟一如往昔,赤­色­瞳孔的­色­泽因酒意而迷蒙,犹如黑夜深处的柔和火光。他微微的有些醉了,看向她眼神,不再遮遮掩掩的把情绪暗藏,水一般的眸光,分明流露着几分伤感、几分痴迷、几分懊悔,最终变成一个任­性­的肆意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不肯移开半分。

她在这样的注视下垂下眼帘,低低说一声:“谢谢你。”

寒非离缓缓阖了眼。将所有情绪都藏到密密睫后。却是沉默着没有回应。

她又轻声道:“我听左护卫说了,你传书信给他,要他不杀卫清萧……”

“我或许会因此后悔一世……我真蠢。”他合着眼睛,冒出带着叹息的一句。

“……”她无言以对。

他却睁开眼睛,不依不挠的追问:“我真蠢,是不是,果儿?”

“……”这时的寒非离,没了半点叱咤风云、君临天下的威风,忽然变成了个伤心的小孩。酸涩的滋味在她的胸口蔓延。

寒非离又闭了眼,良久不说话。在她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被酒水濡湿得薄润的­唇­轻轻翕动了一下:

“果儿。”他的声线已是匀净安然,“我将绝影宫周围一带划为封地,让你们永久在此居住,可好?”

“好呀,谢谢你。”

“可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准许我常来这边小住。”

“……天下都是你的了,你会稀罕这样一个小地方吗?”

“天下虽大,却也难寻这样一处让人心境安宁清爽的去处。”

“好呀,你想来时便来吧。”

“嗯,甚好……”他的笑意深深的,似乎十分满足。

“可是,洛羽痕折腾的很,房子都让他给拆了,你来恐怕也吃不好住不好的。他现在也不懂什么身份地位的,若是冒犯了你,你别怪罪他。”她心虚的瞄了一眼寒非离的脖子,那儿依然横着一道红­色­的伤痕,那是洛羽痕送给他的礼物。这两位的过节可是不小,洛羽痕现如今失了基本的顾忌节制,报复起人来可是加倍的心狠手辣。

“这个,你尽管放心……”他的笑意里含了些微的忧伤凉度,她却是听得不明不白。不知他这话的意思说他不怕没地方住呢,还是不会怪罪洛羽痕的冒犯。

沉默了一阵,她忽然道:“寒非离……不要用蛊术了,好吗。卫清萧是前车之鉴。”

寒非离点点头。“我会尽快摒弃蛊术的手段。我保证,让蛊术自我辈断绝。”

唐果的心中忽然放松了,如同卸下一块大石。“其实,统治天下靠的是得人心,而不是控制别人的身体。你能这样决定,真是太好了。”

“是啊。”寒非离轻声道,“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既不能成为果儿喜欢的人,却也不要做果儿厌恶的人。”

唐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觉深夜的湖上升起凉凉雾气,打湿了眼睫。

大结局

……

右恋恋的凝视着卫清萧宁静的睡颜,伸手替他掩了掩被子,悄悄起身,轻盈的来到门外廊下。

回廊里,伫立着左削瘦硬朗的身影。听到声音,缓缓转身,目光沉甸甸的落在右的身上。

右因为之前听唐果说过左的心意,此时被他这样深深看住,有些不自然。

“右。”左轻声唤道。

“左……”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下,道:“谢谢你。”

“因为他吗?”目光斜斜扫向合着的房门。

“是。”

“其实……在他饮下三岁水之后,我还是险些忍不住杀了他。”

右惊得睫毛一跳。

左凄然笑道:“我想,杀了这个人,洛羽痕也就死了。我可以得到右,主上可以得到唐果,何乐而不为?可是竟在他断气的前一刹那又松了手。因为我觉得,或许是我有什么事情没有弄明白。否则的话,主上那样挚爱着唐果,却又为何特意传书信于我,让我留下卫清萧的­性­命,以保全洛羽痕?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不顾一切的占有吗?又何必苦着自己,拱手相让?我弄不懂主上的决定,因此我不能擅自妄杀,我得想清楚些再做决定。

“我想了很久,忽然记起了当初唐姑娘误以为洛羽痕蛊发身亡后,眼中那种死气沉沉的神情。仿佛灵魂跟了他去了,只剩了一个会呼吸的空壳。我想如果卫清萧死了,右会不会也变成一个空壳。我宁愿选择看着右幸福,而不愿看到只有空壳的右。”

右的脸颊有一滴泪跌落在尘埃。

左忽然伸手递过一页纸去。

右不解的抬头看他。

左:“在隐雾岛时,我发觉主上对唐果用情至深,唐果的心中却只有洛羽痕。我便想,如果洛羽痕的蛊解除不掉,那就等于命悬一线,主上岂不是有了很大的机会!我为何不替他制造这个机会?于是,在主上修炼蛊术之前,我便偷偷潜入圣坛,开启密匣,将这一页召唤蛊的解蛊术撕下私藏了。如今才知道,这一手实在是下作之极,徒给他二人添了诸多折磨,也未能帮到主上半分。还劳烦你将此页解蛊术转交给唐姑娘,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她直言。替我……道一声歉。”

将这页薄薄的纸交到右的手上,左转身离开,白衣的身影如一抹清辉,渐融入夜­色­。

右凝视良久,才收回目光。拿着这页纸,飘向湖心小岛。

……

自从卫清萧在三岁水的作用下心智退化成小儿状态,不仅是洛羽痕,连郭轩也受了连累。不过据郭宇骆说,郭轩本是处在“七岁八岁烦死狗”的年龄段,自从倒退成幼儿,倒比平时更乖巧招人疼了……

寒非离依照“解蛊术”,配制出了解药。初次使用十分谨慎,在唐果的建议下,特意先给洛羽痕试药,若是有效,再给郭轩解蛊。

计算着合适的日子和时辰,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时分,喂洛羽痕服下了解药。

洛羽痕如今的头脑十分简单,全然弄不清楚自己吃下的是什么,只知道唐果要他吃,他就吃。服下解药后,很快觉得十分困顿,揉着眼睛忍不住想睡。

唐果抱着他让他枕在臂上,轻轻的拍抚,柔声哄道:“睡吧,睡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虽是困得厉害,却恋恋不舍的揪着唐果的衣襟,努力的眨着渐渐迷蒙的眼睛,抵抗着睡意。

唐果道:“困了就睡啊,不要硬撑了,乖。你睡着的时候,我在这里守着你,一步也不会离开,直到你醒来。”

他忽然清晰的吐出一句:“我害怕……在梦里迷路。害怕醒来后,找不到果儿。”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搅得她心中一阵莫名疑虑。在梦里迷路?恐怕真的是只有三岁的心智,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吧。人怎么会在梦里迷路?

可是唐果却实实在在的害怕了,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在梦里迷路,再也回不去的人。当初她醉酒睡着,一觉醒来,魂魄已是迷失在了另一个时空。寒非离说,洛羽痕服下解药后,要沉睡七天才会醒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那长长的深眠里,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怪异的想法让她惶恐不安。忽然瞥见两人手上的半心戒指,急忙抬手与他十指交缠,让两个半心紧紧相合。

“洛羽痕,”她一字一句的说,“你记着,两只半心戒指,要始终在一起。即使是混乱的时空将它们分开,它们也要彼此寻觅,直到找到对方。”

洛羽痕在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沉入了睡眠,他或许没有听懂她说的什么,可是她坚定的语气却给了他足够的安慰。

唐果疼惜的抱着睡得深沉的人,让他的脑袋舒适的靠在她的胸口,手指轻理着他的黑发。

用解药让洛羽痕及他体内的蛊虫沉睡,只是解蛊的第一步骤。现在需取得一样施术的材料了。

卫清萧紧紧靠在右的身边,看到寒非离左手执一把小刀,右手拿着一只小杯子缓步踱了过来,顿时惊慌失措,往右的身后藏去。

寒非离走近了,站住脚,对右说道:“让他将手伸出来。”

右轻声哄着,劝他把手伸出来:“只划一小下,不会很痛……”

卫清萧勉强伸了手出来,紧张害怕得闭上了眼睛有。寒非离手中银光一闪,他的腕上顿时被划开一道小口,鲜血涓涓流入小杯中。卫清萧委屈万分的趴在右的肩上,无声的抽泣,像个胆小又脆弱的小孩。

待接满一小杯血,右连忙替他包扎,将他带到一边,千哄万哄去了。

寒非离将这杯血缓缓倾倒在距离洛羽痕几尺远的土地上,口中念着古怪的咒语。血液渗入土中,留下一个暗­色­的印迹。

第二日,血迹处冒出一个鲜红的小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长叶、打骨朵,到黄昏时分,一朵血­色­花朵腥红绽放,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寒非离说,洛羽痕体内的蛊虫已在解药的作用下沉睡并慢慢蜕变,七日内,卫清萧的鲜血化成的这朵花,会引诱它从洛羽痕的身体里出来,他也就再也不会受到蛊虫的纠缠了。

听寒非离如此描述,唐果认为那蛊虫会以极恶心极可怕的方式从洛羽痕的身体里爬出来,于是反复给自己加油打气,免得到时候吓得­精­神崩溃。

到第七天的时候,仍在睡梦中的洛羽痕忽然不适的蹙了蹙眉头。她的神经“铮”的绷紧,几乎要绷断。紧张得抱住他的身体,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一个劲的语无伦次:“不怕,不怕,不怕,出来了就好了,就好了……”

睡梦中的洛羽痕突然被呛到一样,猛咳了一声。她吃惊的看到,随着这声咳嗽,一只巴掌大的蓝­色­蝴蝶从他的嘴巴里喷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滚了数圈,才扑棱着翅膀稳住它纤细的身体。轻盈的在半空中盘旋两圈,盈盈落在那朵血­色­花朵上。闪着美丽莹光的薄翼一开一合,翅缘有淡淡的光晕流转。

被蓝蝶采撷后的血­色­花朵迅速枯萎了下去。蓝蝶旋即飞起,消失在竹林间。

唐果目瞪口呆的望着蓝蝶消失的方向。

那个就是……蛊虫的化身吗?万万想不到,蛊虫会以化身成蝶的方式,离开它的宿主。丑陋的蛊虫化成的蝴蝶,居然如此美丽。

脸颊忽然传来柔滑的触感。转脸看去,正对上洛羽痕初从梦中醒来,含着迷蒙笑意的眸子清濯如一泓春水,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

“果儿,我为何会睡在这里?”他讲话的语气,虽然因为久睡而慵懒绵软,却已是恢复了正常的成|人口吻。“我似乎睡了很久。”

“久是久一些啦,幸好,你没有在梦里迷路。”她含笑带泪的目光,如丝丝密密的雨水,柔软湿润。

他忽然模糊记起了什么,举起了左手,与她的右手相扣,细细端详合在一起两枚半心戒指。

穿越

不管时空如何转变

时间怎样流转

不管迷失在哪朝哪代

生成怎样的模样

身着怎样的服装

前世的记忆有如暗夜的微光

指引着命运的方向

哪怕是穿越千年浮世

寻遍历史的星云苍茫

半颗心也会始终不懈的

找寻另外的半颗

今世的命里

烙有前世的印

不可磨灭,永不相忘。

番外 郭糖在现代(上)

指婚……该死的指婚……

睡梦里,郭糖又在咬牙切齿的咒骂。

“但愿有一天,这世上不再有指婚这种混帐事,不再有皇帝这种混帐东西!”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像是说了梦话。该死,这种梦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会不会满门抄斩?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果果。做什么梦呢?梦话都这样­精­彩。”

是谁?这么温柔的语气,莫非是姨娘?她怎么找到酒楼来的?……不对,姨娘不会称她果果,只会称她“糖儿”。究竟是谁?

努力的睁开了酸涩的眼睛,向旁边望去。估计是之前喝酒的缘故,头有些昏沉。待看到眼前的情形,就更混乱了。

什么情况?

她发现自己不是在杏花酒楼里,而是在一个奇怪的房子里。苍白的光线。单调的线条。白­色­和青白­色­的­色­调。毫无品味的简单桌案。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板板竖在桌上(电脑)。其中一个板板正在发着光,前面坐了一名穿着十分伤风败俗的女子,头发很奇怪,就像被雷击过一样又蓬又乱。

而她自己则是躺在一个很柔软舒适的大椅子上。

被雷击过一般的女子察觉她醒来,转脸看过来,温柔一笑:“果果,醒了?在桌上你喝的太多了,完全醉的人事不知,如果送你回家,你爸妈一定要骂你的。反正我今晚要加班,就把你扶到公司里来睡了。”

果果……是谁?公司……啥意思?她迷茫的眨了眨眼。

女子忽然起身向她走过来。她吓了一跳,坐起身来,准备逃跑。女子却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顺势坐到她的身边,很亲昵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晚上你有点失态哦。嗯……不过,楚坤的行为的确是太过份了。都还没跟你提分手,就带着新女友跳到面前来,换谁谁也受不了。这家伙忒不是东西了,咱不稀罕他。”

一面说,一面很鼓励的抱了一下她的肩膀。抱得她愣愣的,虽然还是不明白这女人在说什么,却莫名的感到亲切。

女子继续道:“这事我跟狐总解释了原委,但他仍是有些生气呢。毕竟是在那么重要的客人面前。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这一次你的作品上首封的事。哎,先别多想了,你还是去洗手间洗漱一下吧,满身的酒气。”

女子轻推了她一下,她却没有动,愣愣的看着对方,诺诺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女子呆住。旋即抓住她的肩膀一阵大摇:“我是小珂!小珂!老板的助理小珂呀!失恋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犯得着刺激得失忆吗?!你个没出息的!现在记起我是谁了没有?记起了没有?记起了没有?!”

郭糖被她凶悍的模样吓到,慌忙道:“记起了,记起了。”……她记起什么了呀。

“还不去洗漱!”

“哦……”慌慌的站起来,原地转了三圈,不知何去何从。要她去哪里洗漱呀……

小珂崩溃的拍了一下她的雷击头:“姑­奶­­奶­,你真醉的不轻!”站起来推着她的后背,径直将她推进一个小门口里去,顺手替她带上了门。

郭糖背靠在门上站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弄清楚状况。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有些新奇的设施。

眼角忽然瞥见墙壁上人影一闪。下意识的往旁边疾退了一步,摆出防守的招式。

定睛看去,只见正对面有一个人,摆出与她同样的招式。

“两人”对峙良久,郭糖忽然醒悟:那不是另一个人,而是镜子中映出的她自己的影子。可是,她完全不认得自己的脸。

她凑到这面格外清明的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模样。呃,衣着的伤风败俗比起小珂来,有过之无不及,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胸前一道深深的沟壑……简直赶上了小姨娘的尺寸!

而那张比小姨娘还要美艳几分的脸蛋儿,却不是她原来的模样。所幸她的头发虽然也披散在肩头没有盘成发髻,却是略显蓬松的直发,而不是如小珂一般被雷轰过的样子,否则的话她铁定立刻昏过去。

郭糖呆怔了好久,四个大字浮上脑际:借尸还魂。

强烈的恐慌顿时占据了心胸,头嗡嗡嗡一阵乱响,呼吸也有些憋闷。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还有这奇怪的房间,古怪的物件,她究竟是身处何方,哪个国度?

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小珂的话音传进来:“果果,怎么这么久?你没事吧?”

她尚处在慌乱之中,一时间没有回答。

小珂说:“我进去看看你哦,我进来喽……”一面说一面推开了门。看到唐果一手撑着洗手台站着,面­色­苍白,眼神散乱,摇摇欲坠。

小珂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几步扶住她的手臂:“果果怎么了?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郭糖的眼神渐渐聚焦,落在小珂的脸上。小珂被她盯得浑身发毛,问道:“你­干­嘛这样看人呀?怪吓人的。再盯我揍你哦。”

她忽然冒出一句:“我,叫什么名字?”

小珂顿觉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上炸开。(她的发型是这样做出来的吗?)

郭糖像唐果一样,明智的选择了“失忆”为借口。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如果发生“借尸还魂”这种事,不被道士的桃木剑戳几个通明窟窿,也得架到柴堆上烧死。所在她在第一时间就打定了主意,咬定“失忆”不松口。

通过一个多小时的盘问、试探、研究之后,小珂绝望的认定:唐果是失忆了。

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父母的名字。不记得家庭住址。不记得公司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认得电脑。不会用水龙头。不会用马桶。不会用手机。

当然,也不记得导致她失忆的楚坤是个什么东西。

OMG,她这简直不是失忆,是变白痴了好不好!

小珂暴躁的把她漂亮的彩绘美甲Сhā进雷轰头发里一阵乱挠,猛的跳了起来,一个爆栗凿在果果的头上,咆哮连连:“你真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一个臭男人,犯得上为他失忆吗?!”

果果委屈得揉着头上的包,无语。(自此处开始统一称谓为“果果”。)

小珂烦燥的打着转,盘算着天亮以后带她去医院看看。一缕晨光照进窗内时,小珂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一把掐上果果的肩膀:“果果,你听着,你失忆的事,千万要保密。如果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你失忆了,你肯定会失去这份工作。你知道你是多少热爱珠宝设计师这个行业,也知道这次你得到杂志首封有多少人嫉妒,也知道现在失业率那么高,工作那么难找……”忽然看到果果茫然的眼神儿,顿时气馁下去,“好吧,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相信你的失忆是暂时的,在你恢复记忆之前,你要千方百计的隐瞒!如果因此失业就太可惜了,这份工作的薪水还是蛮高的。”

“薪水?”听得一头雾水的果果,终于逮住个关键词开始发问。

小珂泪下。“就是工资。”

“工资?”

“工资就是钱。”小珂快要撑不住了。

“哦!明白了。”果果欣然点头。

小珂仰天远目长叹:唐果毕竟是唐果,忘记什么也没忘了“钱”!

小珂趁同事还没来上班的这段时间,给果果恶补“记忆”。然而两三个小时下来,仅教会了她用马桶和水龙头,至于电脑,果果坐在电脑前时,一脸的恐惧和茫然。

小珂替她开了机,面对着显示器上“请输入开机密码”几个字,泪水涟涟道:“你再好好想想,密码到底是什么?”

果果摇头。

小珂真哭了。“呜……你的设计稿在电脑里哇……今天就要交稿的呀……杂志首封杂志首封呀……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完了,老板铁定要开除你了……”

在果果冒出清脆的一句“什么是设计稿”后,小珂华丽丽的晕倒了。

小珂在绝望状态下,打开自己的电脑,找到存档的一些设计图给她看,一边解释什么是“珠宝设计”。并翻出了果果以前的一些设计手稿给她看。果果看了好久,毫不在意的扬了扬眉:“就是首饰的图样嘛。”

小珂扑倒在桌上,哭诉道:“我跟你讲了这么久,你才悟出这一点么?”

果果歪头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会呀。”

小珂貌似听出了语病:“什么叫做‘也’?”

果果不答,拿过一张空白的纸,从笔筒中抽出一枝碳笔,略试了一下,便在纸上细细的描绘起来。

看着那­精­致绝伦的线条在她的笔下婉转绘出,小珂目瞪口呆。

“果果,你设计的这个叫什么?”

“金银花缕珊瑚攒珠蝶穿花流苏华胜。”

“华……华胜?!额饰?!”华胜是古代女子戴在额头的一种首饰,繁复­精­美。

“是的。”果果认真的画着,点了点头。

“果果,虽然你的首封设计是保密的,我没有看过,但我觉得这不是你一向的风格呀。画风也完全不像你。而且你的这个设计完全是古风哎,那可是个时尚杂志!”

“古风……”她的眼中忽然略过一丝慌张。古风?!难道此时此地,已与她原本的生活隔了遥远的时间距离?

她忽然记起神话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难道她一梦醒来,已是沧海桑田,不知何年何月?如果真是这样,那父亲,母亲,小姨娘,轩儿,楚坤,岂不是已然不在世上……

见她发呆,小珂担心她糊涂得更厉害了,轻推了她一下:“喂,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来,定一下心,凝神将图样继续画了下去。“也许,这与那个什么首封设计毫无关联。”果果说话间已画好了图样,举起来细细端详,“就将这个交上去吧。”

“果果,我觉得你这个华胜的确是很特别,可是你之前的初稿已经由老板过目了,你想拿这个糊弄过去的可能­性­,不大。”

说话间上班时间已到,同事们陆陆续续到来,果果立刻分心了,很感兴趣的盯着同事们的衣着打扮打量着。同事们见她两眼森森然,无不觉得­阴­风阵阵,竟没人敢跟她打招呼。

忽然强大气场掠过,一名身材高挑的男人走过来,在二人面前顿住脚步,­阴­沉的目光落在果果身上。

小珂紧张得跳了起来:“狐……狐总!”伸手掐了仍坐在那里的果果,“还不快问老板好!”

果果站起身来,施施然上前一步,福下身去。

“给狐总请安。”

全场石化。

小珂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扯到一旁,打圆场道:“啊哈哈哈,果果真会开玩笑哈……”

“咣当!”

狐立一掌击在电脑桌上,显示器跳了三跳。“你昨天在桌上失态成什么模样!要是因此失去刊登权,你知道会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你还有脸开玩笑!”

果果的脸猛的一沉,眼中寒光毕现,突然扬手,砰的一掌击在同一张电脑桌上,只听哗啦啦一声,电脑桌顿时垮塌,电脑摔在地上发出绝望的破碎声。

果果真的怒了。身为将军之女,走到哪里不是被小心侍奉着,除了她爹,何曾有人敢在她的面前大小声,更别提拍桌子了!她没有拍还到他的身上就很客气了!可是,以前轻轻松松拍碎张桌子,只当给手心解解痒,这一次手掌手腕可是生疼呢……她这才记起这具身体不是自己原来的了,她力道手法用对了,身体的力量却不足够,好险没把手腕折断。这副老骨头真得好好练练呢。

自打小珂告诉说她已二十五岁,而且都没嫁出去之后,她就在心中自称“老骨头”了。平白老了许多岁,让她心情很不好。

大家面面相觑的看着这一幕。狐立的神情很诧异,脸­色­却是气得发青了。

小珂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摔破的电脑,“嗷”的一声惨叫,揪住果果:“我的电脑……为什么拍碎我的桌子?!”

她抱歉的看了小珂一眼,道:“因为我觉得,出手伤人不太好。”

小珂胸闷:“……是不太好。”看着狐总的脸­色­,心中狂泪:果果什么时候学的空手道?她怎么都不知道!敢跟老板拍桌子拍到碎,完了,这下全完了。

果然,狐总一言不发就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留下满屋寒至冰点的气场。

小珂暗暗的掐了果果一把:“你作死啊……这下子铁定要炒你鱿鱼了。”

果果天真的看着她:“我不喜欢吃海货。”

小珂冷汗滴滴。心虚的看了一眼四周偷瞄过来的同事,“呵呵呵”­干­笑了三声,道:“你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

“好啦!”她果断打断果果的对于海货的论讨,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狐总其实待你一直不薄的,否则也不会把杂志首封的机会给你,你还这么不识好歹!还不去跟狐总道歉!否则的话你就死定了。就说刚失恋心情不好啦,快去快去。”

不管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硬将她推向了狐总的办公室,一把搡了进去,顺手替她带上门。

果果被硬塞进门去,抬眼看到那个背对着落地窗坐在桌前的人。晨光打在他的身上镶出明亮的轮廓,却因此在他的脸上打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她方才被冒犯的努力顿时烟消云散。理智的想起了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将军之女,嚣张的气焰收敛了起来。看着老板脸上的那片­阴­影,讪讪的道:“嗯……狐总……我刚刚失恋,所以……”

“拍碎了公司的一张桌子,心情好些了吗?”狐总忽然截断了她道歉的话。这一句字面的意思像在问责,却丝毫没有痛惜财物的恼怒和强硬,强装成淡漠的语气,却意外的透着点关切的味道。

果果愣了一下,敷衍道:“好多了。”

狐立突然站起来,从桌后绕出来,径直走近她。她本能的警惕起来,一手上抬护住伤风败俗的领口,一手按住有伤风化的裙脚,后退了一步,眼睛猫一样圆睁着,寒光闪闪防范的盯着他。

他蹙了蹙眉心,疑惑的看着她:“你­干­什么?”一直板着的脸上居然因她这样一个动作而浮出红晕,倒好像他这样走过来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似的。

“啊……没什么。”她尴尬的放开了手。刚刚见到的一些女人都是这等打扮的,想来是此地的风俗,她若是反应过度,岂不是会露出马脚。硬着头皮做出一付坦然的样子站直身体。

狐立的声音低下去几度:“昨天的事……与我无关。我事前并不知道楚坤会出现。而且还是跟……”小心的瞄了她一眼,没有将话完整的说完便转了句子,“你不会误会是我故意设的局吧?”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楚坤”这个名字了。之前小珂也提到过。这个人对于以前的果果有重要意义吗?于是好奇的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面­色­僵了一下,旋即转为暗暗的喜悦:“你既决定忘记他了,我很欣慰。这种人忘记了最好。”

她点头:“我其实是真的忘了。”

他的嘴角勾出深深笑意:“很好。”

“哦,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将手中刚刚画就的画稿递了上去,“那什么首封设计,用这张图代替可以吗?”

他略愣一下,接过去展开细看。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大了,她注意到他的睫毛长而微卷。“金银花缕珊瑚攒珠蝶穿花流苏华胜!”

他震惊的飚出了这个首饰的完整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惊叹。

她开心了:“你认得啊!”

“不……不完全认得。这应该是个已失传的首饰式样,只在古壁画的美女图中出现过,但因为年代久远,壁画油彩脱落使得后人只能看出它的大体轮廓,如此细致的表现从未有过……是你自己设计的这些细节吧。”

“嗯……是的……”她大言不惭的撒谎了。眼中却飘过重重的忧伤。失传?这首饰的式样明明在贵族间十分盛行,这图,她是照着记忆中小姨娘的首饰描绘的。他却说它已失传了。

他留意到了她脸上忽然密布的伤感,误会了她伤感的真正原因,于是刻意的忽略,将目光移回设计稿,道:“十分­精­美,简直巧夺天工。额饰的设计在本年度尚属冷门,这个中式复古风的作品,说不定会在时尚界掀起复古风潮。……可是,之前你的那个设计已拿给主编看过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愿意放弃原稿……”

“我愿意放弃。”她迫不及待的要与那“原稿”脱离关系。

“你真的愿意?”他的语气莫名的又深沉了下去,似乎隐藏了无数的潜台词,眼神也变得暧昧莫测。

果果感觉到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却完全搞不清原委,笃定的答道:“当然愿意。”

“很好。”他愉悦的微笑,笑意使得眼中瞬间盛满碎星,“主编那里,交给我解决。”

“多谢狐公子。”

“嗯?!”他听到这样一句谢辞,惊诧的抬头。

她恍然惊觉是说错了话,赶紧打哈哈道:“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小女子先行告退。”

仓惶逃出……

狐立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门口,瞳中笑意暗暗加深。“会开玩笑了,说明的确是放下了呢。”一手支着下颌,低垂眼帘看着那张稿子,微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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