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达开悲剧命运的形成原因,历史学家已经说出了许许多多,还有许许多多,等待不仅历史学家去说。多年来,我一直关注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我想做历史学家,而是,想到南方,想到乌溪小镇,想到涞滩码头,怅望他们曾翻过的女儿山,曾经过的女儿泉瀑布,姿态万千,风情万种,是石达开的王娘、王妃、小妾们凄美的身影。我对油画《国色Ⅰ号》系列创作的怀疑和不满足,从很大程度上讲来,就是,我认为,取材孕育这片山水人物战争历史的油画作品,它的价值内涵,还应该有更多更深更广阔的人类生命意识的艺术传达。何况,还有大渡河、泸定桥、安顺场、老鸦漩,这些我一想起来就会浑身沸腾、脑目眩晕的历史地名。那时,我只能和这些名字在历史书上心灵相会。石达开的失败,政治、军事、人格、历史诸种原因,无论历史学家分析得如何头头是道,我都觉得他们没有和盘托出那个答案的神秘底蕴。那么悲壮的场面,行进于那么险恶的山水,你身边拿那么多女人来干什么?历史学家总对石达开这位失败了的英雄动恻隐之心。他们只草率地涂写很少几个和石达开相关的女人的名字,而且没有写得完全,刘氏、吴氏、覃氏之类。除了洪宣娇。洪宣娇还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战友。儿子女儿更无姓名。电视剧中他那个有名有姓的女儿,清纯可爱,且威武骁勇。当然,我知道这是为了提高收视率的需要而虚构的。石达开死时才三十二岁,他哪来那个年龄可以随父征战的女儿?既然才三十二岁,虽然也历经百战、功勋卓著,既然已被逼上了生死的边缘,你在金戈铁马的萧萧历史滩头上,面对险恶的滔天浊浪,扯起那么多美人帐干什么?
我真的很想钻进石达开的美人帐中去,弄清楚那些女人们一个个的真实的容貌,她们的心境,以及她们和翼王之间的生死恋情。甚至,肯定,还有那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满足的、哀怨的、奸佞的、大度的,应有尽有。或许,她们某人也来自翼王老家,大户的女儿、船工的女儿、商人的女儿,会唱歌、会作画、会弹琴、会织布,会烧一手好菜、缝补一身征衣,当然,也许还有流浪的歌女与妓汝,谁知道呢?山中贫苦人家如花的女儿,芭蕉树下的茅屋门框上依偎着她枯瘦如柴的老汉,黑屋神案上聊做聘礼的大红木盒,已空空如也,或根本就没有聘礼,或挨了黄世仁、穆仁智一顿老拳,腰背还在疼痛,望着被谁谁因为什么什么掠走女儿的河滩,风雨中悠悠驶过的小船,心还在滴血。更可能那些女人中,还有和他心灵理想谈吐十分融洽的红颜知己。她们和石达开,白天,或者晚上,如何相处?他们相处时,是怎样身姿和面容?嬉戏的,娇嗔的,绚烂的,如浪莺婉转,如杜鹃初啼……那样和他翻云覆雨么?我们那一个个迎着历史长风潇洒起舞的美人帐哟,掩盖掀起的生命巨浪,或如大渡河的水面,洋洋洒洒的刨花滩,急流奔涌的老鸦漩,清晨,或者黄昏,绕着雾气,荡着星星和月色下,平静的宁静的河湾……对她们,如何创造、如何享受,如何分配、如何管理?他们是男女混合而成的团结坚强的集体,还是趁火打劫的盗贼集团,是盗来天火普渡世众的普罗米修斯后裔,还是,仅仅在用生命和青春赌明天?
“哎哟哟,你叫我怎么说你哟!”
我的朋友,女雕塑家易安,从她表面看来杂乱无章,实际上井然有序的雕塑工作室里抬起头,站在未成型的“石达开过涞滩”的雕塑面前,泥乎乎的略显粗大的双手,糅和着橙黄的泥块,往后甩甩松散的齐耳披发,眯着本来就不够大的眼睛,左右瞄瞄,并不看我,笑着说: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当作家更合适。思考的东西嘛,嗯,应该说,还是深刻的。有点像哲学,关于生命的那种哲学。但,要是都像你说的那样,想清楚了再做,有真正完全想清楚的时候么?我的哲学家!可是,画家,什么叫画家呢?”她低着眉头,露出光亮的前额,想想,然后,“啪”地将手中一块泥团,铺在雕塑上一个哀怨而美艳的姑娘,像“维纳斯”一样光洁的胸脯上,指着泥团,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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