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穿,我妈,送给我的,那套,孔雀蓝丝裙吧。”
“不用,你家早被清妖屠杀干净了。”
她明澈的眸子,望着越来越近的月亮。
“这身,月光织成的,铅色的轻纱呢?”
“嗯,哦,月光,丝丝缕缕,是我们最好最美的衣裳……
当然,我们觉得石达开和佘三娘生离死别中的这段对话,很浪漫,很抒情。无论石达开把佘三娘抱到我们这一带某段悬崖上去扔掉,还是投进了长江、乌江、乌溪、涞滩码头、女儿泉、女儿峡、女儿河的某段河湾,都是十分残酷的景象。沿着月夜下的菜花地,攀上女儿河背面悬崖顶端,佘三娘赤祼雪白的尸体,在石达开手臂间缓缓滑落,羽毛一样飘下悬崖,“噗咚”一声闷响,挂在悬崖茂密的树枝上,被青青葛藤紧紧缠住,向下低垂的脑袋上,泻下一头青丝,那是她的长发挂在河沿上,而她洁白如玉的手臂大腿,都垂直向下,看起来像一幅镶嵌在悬崖青藤丛中、墨绿河面上的一幅古典侍女油画,作为女人另种生命形态的显示。第二天,或者不知什么时候,乌溪小镇上的人们,在女儿河高耸的河岸上,发现了佘三娘挂在悬崖上的赤祼尸体,好心人把紧缠着她的那根青藤割断,佘三娘掉进了清澈的河水。或者,谁把她的尸体拖上悬崖,择地安葬。当然,安葬她的可能是石达开的队伍,或怀孕的刘王娘,或当地百姓……总之,这件事情的发生,有多种可能性,正如我们在这一带已经发现了好几处佘三娘的无名墓。只是不知是谁用碳墨,或油漆,在女儿河那段直立高耸的青青悬崖上,沿着那具祼体女尸低垂下挂的方向,写下一排醒目的黑色大字:
“烈女佘三娘殉难处!”
那排黑色大字,在风雨中洗礼,阳光下暴晒。经年累月,依稀可见。炸雷般醒目,黑洞一样幽深。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非常接近事情的真实情况,说不定真正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恰恰使人更加难以捉摸。据载,石达开虽然可能染指过军中数十个女人,她们随他一起行军打仗。明确记载的,他似乎只有一个七岁的儿子石定忠。后来,这个七岁的儿子,陪他老子石达开上了刑场,并被砍头。当年路过乌溪小镇涞滩码头的时候,他的另一个决定着他命运的儿子顺顺,还在刘王娘腹内孕育。路过我们这一带,石达开已经打了许多次没有意义的渡江战役。每次战役,他那曾如千里铁流的部队,都以失败告终。虽然他对未来进入四川、攻打成都有坚强的信心,但毕竟,他手上已不是一支势如破竹的队伍。他和他的王娘妃子小妾们一起,究竟志同道合,还是寻欢作乐?把佘三娘祼体扔下女儿崖之后,那天晚上,他究竟在狮子岭城堡里的大王殿,继续研究军情,寻找通往大渡河的道路,还是在某一流浪军帐中,和哪个妃子、小妾、丫鬟一起,发泄他作为走向彻底覆灭之前,一个男人的生命欲望,我们也不可知。还是后来,他那怀孕的王娘,在通往大渡河畔老鸦漩的那条死亡道路上的回忆,石达开因出师不利,他的部队走进了穷山恶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染指军中所有属于或不属于他的女人了。战况军情的不妙,挫败了他作为三十出头的男人,旺盛的情yu。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刘王娘故意对石达开的道德形象涂脂抹粉,也许军事生活、战争人性、生命道德,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联系得那么紧密。女人、女色,并不从来都是红颜祸水。石达开的惨败,也许并不能说明他簇拥众多的女人,就一定会打败仗。而打胜仗的军队,必然应该有自己不仅仅属于女人的信念和意志。他们总该有一种更开阔的胸襟、更坚韧的道德力量,来战胜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灵魂,然后才可能去战胜他们的敌人。这些究竟是不是我应该考察出的答案,现在还没有把握。我很有把握的是,当初那个被称为瘦狗的小船工,的确没有跟随石达开的队伍远征。也许,他在佘三娘被杀的夜晚,在某个王娘、小妾和卫兵的帮助下翻出了大殿肮脏的地下室,捡起地上那把带血的“翼王剑”,飞也似的逃出了狮子岭城堡。他挥着那把宝剑,也许是为了去追杀石达开,也许他根本就不敢去追杀,而逃回了涞滩码头对面的寺庙里去,继续他药材经商的营生。我现在看到的空空的剑盒,也许就是当时那把宝剑的剑盒,而那把宝剑,现在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据柳如风回忆,宝剑也许还在廖佐煌,或者,解放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罗乌支身上。那把宝剑,通过小船工老瘦狗,传给了我的父亲,小瘦狗刘正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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