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紫色的帷幕缓缓拉开。《昭君出塞》,经典的京剧。激越高亢的鼓点,护花使者,调皮的马夫,翻跳亮相隐退。塞外老者,异域装束,圆场亮相隐退。舞台归于静寂。良久,优雅的琴声,一点一串轻轻拨弄淡淡飘扬于空旷的塞外大漠。琴声伴着鼓点,象征马蹄嘚嘚,塞风劲吹,一秀丽青衣,成熟的脸形,棱角分明的女子,红装素裹,风尘仆仆,上得台来,一阵云手飞旋,转身亮相,她那精干而饱满的身躯,立于舞台中央,胸脯缓缓起伏,有顷,秀眼闪亮,水波粼粼,朱唇微启,高歌一曲:
“忽闻边塞战鼓声,
烽烟滚滚乱作云。
满朝文武皆束手,
急送昭君出雁门。”
哦,唱腔何等悠扬,何等苍然!
我看到了她的双眼,凝望远方……在舞台辉煌的灯光映照下,像汪着千百年来人们没有看透也无法看透的两潭秋水,有点神圣,又有一丝茫然。微蹙着眉头,凝固的眼神,似乎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我想,那时,可能就藏于我心中,——她,正寻觅着的那一抹国色。
后来,她了到阴山,我到了阴山。她到了黑海,我也到了黑海。她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奔驰的骏马,白云一样的羊群,还有奶牛的嘶鸣,小羊羔咩咩的温馨的叫声。还有那激|情四溢、铿锵碰撞在大草原上金戈铁马,雪原上的毡棚,武士的头盔,年轻小伙子和粗放女人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刀兵,在她来自江南水乡的悠悠琴声中,伴随着大漠天际那一轮血红的夕阳,渐渐滚落下去,而昭君和她夫君某某单于的军帐中,羊奶的香味随通红火塘边的青烟炊烟,袅袅升起,等待着她用身体换来草原上又一个安宁的月夜,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国色呢?
流浪,流浪,我的心灵,我的绘画。
我也很难说清楚,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自己的绘画艺术产生了怀疑。古今中外艺术巨匠的精神养分,曾那么长久深刻地哺育了我。我的视觉和眼光,似乎穿透层层现实的迷雾,把灵魂带向远方,寻找心中的美神。我曾多次临摹模特,后来,我也专门请了自己的模特,似乎我的作品,并没有把那些赤祼的生命,完全化为艺术的芬芳。她们像流动的彩云,浓厚的淡雅的,在我灵魂中飘荡。我知道,她们曾给过我无穷甜美的诗意想象。古今中外,那些赤祼祼的生命和肉体,曾催开了多么灿烂的艺术之花。
一朵祼云!或坐或立或卧,曲折有致地闪现在我的画幅面前,那是我心灵中的那一朵祼云啊!
我常常把她看做一株婀娜的树,一洼翠绿的苗,一段洁白的云,一缕淡雅的烟,或如春天的田野上,一划而过的一声清脆的鸟鸣。记得我曾慢慢地跟随着鱼头一样攒动的人群,默默往前走。北京站地铁出口。突然抬起头,眼前是一座座山一样赤祼的脊背,在我脑门晃动。那就是生命。那就是厚土。后来,当我随瑁黧或者佳苇,来到风光秀丽的明昌古镇,我看到赤祼着上身的老人,神秘地消失在我们家族的视野而又再现的老人,瑁黧的父亲,佳苇的爷爷,迈着蹒跚的步履,沿着老街的青石板路,向明澈的河滩走去。老人脖子上骑着那个不满周岁的婴孩,那时,正好有一缕阳光,从遥远的山脊滑落下来,映射着贴在婴孩粉嫩的ρi股上,泛着淡淡而优雅的光晕,神秘莫测的光晕啊!我是那样的激动和感动,心中有千百种声音像圣歌一样的诵唱,我知道,那是来自大自然的、上帝的声音!
可是,佳苇告诉我,那个婴孩,可能是我和瑁黧所生。我眼前顿时一阵金光四射。心沉入海底,灵魂已经出窍。我软软地滑落在蓊郁的葡萄藤架下,很久很久没有站起来。那时,我的脑海,我的躯壳,都变成一片空白。所有的文学艺术、绘画大师,都离我远去。
艺术啊!至真至美的艺术,我的画笔,我的画布,我的模特,我的获奖和眼前的这一幅生命景色,有什么联系呢?
佳苇告诉我,瑁黧并没有离我们远去。她和我们的灵魂紧紧联在一起,小街旁那丛疯长着的葡萄藤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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