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她亮着迷人的丹凤眼,望着我,轻声而且香甜地对我说,“我是真心想让你,那么,那样,绘画,创作哩。你不是说,肉的身体,也能给画家最新鲜,最神奇的灵感吗?”
说完,她又轻轻掠了小分头,望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倒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我差不多就想把她从客厅里|乳黄的长沙发上扶起来,吻吻她,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极不自然地摸摸我画画的手指,轻声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钱是什么?祼体人体绘画,又是什么?经你这么一说,我真有点迷糊了。我们还经历过风雪弥漫的大漠边关哩。”
我们木然地望了一会儿,低下头,又转过头望着窗外,那里,阳台上的棕色瓦盆里,种了一丛她第一次来我房间送我并种上的骆驼草。许久没浇水了,芒刺茎干蔫蔫的,露出一脸苦相。她站起来,走过去,拎了军用瓷缸,从水管接了水,用虽不小巧,但很生动健康的手,拂起清冽的水珠,一点一滴浇注枯萎的骆驼草,水珠粼粼,满面生光。说实话,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身躯,说不定真是很好的绘画材料哩。但今天晚上,我们没有也不能这么做。草草吃了黄瓜西红柿加豆腐面条,我亲自开了代步车,连夜把她送回了学校,一路无语。商铺发廊歌厅洗浴城的霓虹灯光,依然明亮而俗艳。在离她学校不远处,依然彩灯闪烁的大时代商场门口,叫她下了车。我不愿意因我而在她身上增添供人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尤其是处于她那样学习环境中的姑娘。我觉得我和她之间的交往还有很远的路,我们应该干净一些,也更简洁一些。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说明,我们的交往,不是我想干净简洁,就必然能够。佳苇已经答应了来自香港的老板,要把她作为人体模特,找著名画家画下来,由港商高价收藏,至于价格多少,我们听起来都会咋舌。幸好我没有答应这幅人体画。如果画出那样一幅画,佳苇和港商还有无必要进入我的《国色》系列呢?我不知道这场交易的真实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棕交易背后,究竟有多少生命意识和欲望。我怀着肮脏的心理在想,佳苇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经常在电视小报上看到的那样一朵交际花,摆放在金钱、权力的神案上,供人选择和欣赏?我不愿意把这种名分加在佳苇身上,不是因为我爱她,或者我已经爱上了她。毕竟,她背后还有另一段故事。一个和她相处的军中男孩,还在风沙弥漫的边防线上。这一切使她和我的关系,不可能往常人想象的那样发展。不然,如果这样,我倒是真正害怕和世上任何人交往。我怕交往太多,了解太多,反而对她本身的了解,变得一塌糊涂。但是,实际情况的发生,或比我想象得好,或比我的想象更糟糕。和港商的接触,并不是佳苇自发和自愿,而是由她们学校那时有关部门安排,管理这个学校的上级部门,为了拉一笔来自香港的巨款投资,开办制药厂、开工业园、开饮食城。要投资好几个亿。上级主管部门领导点名要这所学校派几朵特别出众的校花,去参加某某市政府大楼里举办的欢迎外商的晚宴。这个晚宴,安排在接待我们城市最高规格的贵宾馆。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不大可能对这样的事情作出多么准确的评价。佳苇只是在彩灯闪烁的舞厅里,坐在港商,一个胖胖的脑满肠肥的半拉子老头莫尚身上,喝了一杯XO。那种酒是身份地位财富的标志。港商就塞给了她某千美元。这些故事听起来,使我感到难堪,也使我觉得不知究竟应该相信,还是怀疑。那某千美元是什么东西?它通过谁的手塞进了佳苇的腰包?难道塞进她腰包的原因,就仅仅因为莫尚搂在她娇好的身上,或坐在港商粗胖的腿上,喝了那杯酒?她可曾和港商拥着,企鹅似地跳舞?究竟跳的是霓裳羽衣,还是何日君在再来?是蓝色的多瑙河,还是我的太阳?总之,这些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听起来顺理成章,又难以置信。同时,又虚无得使我不得不相信它们的真实存在。而且,我们还可以想象港商那臃肿的身躯,怎样把看起来显得那么健康、那么纯洁的佳苇,拥到早给他们开好的豪华房间里去。一想到这些,我都可能不愿意写下去了。也许,佳苇没有坐在港商的腿上。豪华宾馆,温暖如春。金色帷幔中,有大西北的风沙,不知从哪一个角落吹进来,阴风惨惨。佳苇终于把手中的XO泼在港商白胖的脸上,然后愤然离去。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的佳苇。后来,得到的准确消息是,佳苇的确去陪了港商,只不过不是在正规的政府招待所贵宾馆,也不是通过上级主管向他们学校发出的指派,而是瑁黧为了招待来自香港的商人。她的房地产公司的确需要商人投资,那天晚上,港商并没有,而且也不敢占有佳苇的身体。港商认真而坚定地对瑁黧说,你那里需要的那几百万资金,我想我虽然喜欢佳苇,但我并不占有她个人。如果能够收藏以她为模特画的人体油画,我想一定能成为绝世的人体艺术佳品。当然,得找一个国内外有名的画家来完成这幅画作。那是这个世界美的创造,你想你的那个侄女,无论穿上军装,还是不穿军装,都国色天香啊!如果是这样,佳苇关于人体画的故事,就有了真实的来龙去脉,而且也似乎说得通。但我会不会是这样的画家呢?如果我是这样的画家,那我不就是和宫廷出现过的宦官画家毛延寿一样了么?这样的画家,曾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我宁愿扔掉画笔,也不愿做这样的画家。王昭君不就是被这样的画家成就了,又毁掉了的么?我为我自己能给她绘画感到十分高兴。我不知道后来的港商投资是否办成?我也不知道政府官员要想建成的那些科技园、生物制药厂、影视基地娱乐城建立起来没有?无论发生了什么,生活还是那样平静。佳苇仍然在那个学校读书,转眼就学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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