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她,所有的画和所有的诗,在这片圣洁的天空下,都显得十分渺小。
不过,她说,能写能画总比一般人强。
是的,我说,绘画写诗,也许,它的最高境界,就是对大自然美的模仿和回忆。
当然,我们的昆仑山之行,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诗画美景,那样轻松、那样浪漫。我们在熟悉的军营,昆仑山中海拔最高的兵站,在高原官兵的帮助下,克服了高原反应,缺氧呼吸困难,历尽了千辛万苦,才翻过了现实和梦中的昆仑山。
接下来的旅行,可能没有在昆仑山上看到的雪景,那么充满诗意纯净。但是,终究是我要去想去的地方,我想,无论掺杂了多少个人感情,实际上,自打算开始这次旅行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个人感情压在了心底。无论怎样,对佳苇的爱与不爱,对我的旅行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了。无论佳苇心里有什么真实想法,我们之间,究竟在心灵上情感上,会发生和已经发生了什么,毕竟,我是陪她去边防哨卡看望一个军人,一个已作出成就的军人,她的男友刚强。我知道,感情上,我想我都是多余的。我从心底祝愿他们有个好结果。我甚至想,哪怕为了瑁黧,我也应该知道怎样去做。我没有经历千辛万苦。没有飞机。没有火车。只有艰难行走在雪域高原上的大兵车。我们坐在一辆包装严密十分颠簸的大卡车上,来到我多少年梦想着的祖国边陲。那是一片苍茫无际的祖国边境。到达哨卡,天快黑了。从没有见过的大风,刮得哨卡岗楼上的五星红旗呼呼作响。哨卡只有一个升格的连队。不足三十人。傲立群山,壮阔而孤独!连长正是原来白净的刚强,现在经历几年高原太阳的烤灼,变成了满脸黝黑的西北汉子。他并不强壮健壮,剑眉依旧,并没有卷发,目光迟疑,神色腼腆。倒水沏茶,佳苇的到来,可能兴奋得他有点手忙脚乱。佳苇已经告诉过他,我是来哨卡体验生活的画家。他把我们引到了石头垒筑的招待所,那里,有他们的荣誉室。满壁挂着奖状奖旗,不十分明亮的电灯,照耀着奖旗上面几十年来,我党我军和国家领导人来到哨卡鼓励性的题词。我知道那是哨卡光荣的历史。刚强的招待十分热情。但我发现佳苇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她告诉刚强我是她什么人,还是什么人,我和瑁黧的关系,并且特别说明我是来采风写生……以后要在这里来举办画展。我知道佳苇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但刚强似乎对这一切不很在意。他们也单独处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佳苇对他交待了些什么。也许叫他怎样努力工作,早点儿从哨卡调下山。也可能讲述了她那个风光秀丽的古镇。宽阔的河湾,青青的芦苇。我想,那些故事只能属于他们。我和佳苇分住的招待所,坚固结实,漫卷风沙中挺立着也还温暖。我不知道佳苇心中过去白净的小伙子,怎样变成了眼前的这株红高粱。刚强黑瘦清癯,但他黑脸庞上那双豹子眼特别有神采。刚强带我们参观了他们的荣誉室、读书室、医务室。医务室里,只有一个默默在那里整理医疗器械的男兵。刚强指着石头垒筑起来的坚固营房说,是他来这里后,才重新修建起来的。他们哨卡虽然是一个连编制,其实只有一个排。那天晚上,墙外的北风呜呜怪叫,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得特别早。刚强很早就叫醒了佳苇,带着我们登上好几百级石阶,爬上岗楼顶端。那时,莽莽群山簇拥着遥远东方天边,慢慢吐出一轮红红的太阳。刚强说,太阳升起,岗楼上的五星红旗也自动升起来了。电脑操作。他说,这里是我们国家最早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哨卡和国旗之间,是苍茫的大地、工厂牧区雪原高原风光。哨卡侧面,是一望无边的群山,还有一壁连老鹰也飞不过的悬崖。悬崖上高高耸立着雷达站,监测飞机航线气象和边防线的通讯线路。我知道这里有一根清醒的神经,保卫着我们的家园。向对面望去,高大的国门背后,是邻国的领土。那也是一片平原背后的高山。对面,有一排军营。他们军营和老百姓房屋连在一起。房屋结实,没有风,村庄小河,大地干净。果然,从对面寺庙里,传出信徒们祈祷的声音。男人粗犷大叫,骆驼慢慢蠕动。女人孩子的尖叫声,打破了边防线早晨的宁静。我想,我终于看到另外一种国色了!刚强告诉我,他们和对面军人百姓,多数时候处得很好。但他们也不时过来偷东西。在这个高高山谷里,刚强他们连队的物资,都是从遥远的山脚下那个兵站运上来,有时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不能吃到青菜。早上,我们吃了又小又硬的馒头和咸得几乎无法下咽的咸菜。当然,也少不了鸡蛋米粥和饼干。后来,刚强带我们参观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打出来的一口井。夏天,井水取之不尽。一到冬天,就干枯了。现在只能取出一些浑黄的水。我们进了哨卡的蔬菜大棚。秧苗长得奇形怪状,谁也没有吃过这种番茄黄瓜豆荚的味道,但这里一年四季,终于有了绿色。刚强说,他们将从山下搬来泥土,选好种子,让新的蔬菜品种落地生根。我们转到哨卡背后的山崖,去看了新开的鱼塘。其实,鱼塘仅仅是对那一片干涸凹地的称呼而已。既没有水,也没有鱼。刚强说,他们已向上级打了报告,计划把侧面那段悬崖打通,从那边引进被称为红河的水。如果把水引进哨卡,有了水,就可以种树种花、养鱼种蔬菜。那时,哨卡的生活就将改变模样。听着刚强的述说,我脑海里顿时升起了一个很有作为的边防军人的形象。小伙子从南方来到西北,像秧苗豆荚,落地生根,枝繁叶茂。二十多岁,青春焕发,脚踏实地,憧憬未来,真是一个军营男子汉!可能他已经感受到佳苇,还想对他说什么。他不很在意,依然满怀希望给我们讲述哨卡的未来。早晨,他和我们一起看太阳从东方升起,傍晚,他陪着我们看太阳从西边天际落下去,渐渐没入遥远的邻国境内那段幽雅的山峦。他说,战士们把看早上的太阳和黄昏的落日,作为一种娱乐,一种享受,一种神圣。当然,也许因为佳苇的到来,他们开了晚会,喝了啤酒,也表演了节目,还接受了某某首长的检阅。刚强特地为佳苇唱了那首《霸王别姬》的歌。我仔细观察了刚强的眼中,没有眼泪。佳苇则咬着嘴唇,始终没有让眼里的泪流下来。我和佳苇、刚强都是军人。我们都在部队生活,但他们的工作,和我多么不一样。我想给他们画画,给他们写生,画出他们心中的落日和朝阳。但是,后来,当我们要离开哨卡,我看到黑黑的叫刚强的小伙子,脱了帽子来检阅他部队的时候,他有点卷的发际顶端,已秃出了一片精光。他那油亮的年轻的秃顶,似乎在我心中定下格来,久久凝固。直到我们经历大卡车的颠簸,许久许久,才回到佳苇和我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库阪兵站。而且,也是我和佳苇分手。她继续进西藏医疗小分队。我要下山回来完成我的绘画作品。那时我已经隐约知道了我的《国色》系列,究竟该画些什么。我和佳苇分别站在宽阔的雪地上,我们都穿了厚厚的军棉大衣,浑茫的雪原一望无际。岔路口粗糙的厚厚的冰棱,在我们眼前闪着银光。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漫卷的风雪中,两辆兵车停在不同方向的岔路口。我和佳苇匆匆告别。我像佳苇当初一样,脱下厚厚的棉手套,握住她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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