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等着你,来了……”
听得出来,莎莎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惊奇地问:“你把我,搞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不肯给我打电话?同时,你又要在这里等我,等我,究竟等到我,你要做什么?”
我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我,并不回答,或者,不知怎样回答。
“啊,嗬嗬,这样吧,”我斟酌着说,“我带你到我们画院的招待所去,先住下。”
她不动,低头划了我一眼,眼里的光,希冀,还是恐怖?
这姑娘怎么了?
莎莎揉着身披的绒布,满脸惨白地站在那里,立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目光浊浊地望着我,望着……慢慢从绒布里伸出她的手,那双小巧的曾摘过她家旁边果园里那甜甜的不好看的早梨给我吃过的那双手,“呀嘘”叫了一声,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在我手上,然后,把身披的红绸突地一把胡乱甩在我的画桌上,停停,咬着发乌的嘴唇,狠狠低下头,像灵活的野兔一样,“唰”地钻进画室外面苍茫的雨雾中。
一声炸雷。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击梧桐树叶噼里啪啦哗哗作响。我急忙打开手中揉皱的纸条,凑近白炽灯光一看,几个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字迹,映进我眼帘:
“绝命书……”
一道闪电。我的头“哗”地懵了。脚,本能地跳出画室门口,箭一般的射进茫茫的雨幕中。
大雨夜,莎莎突然来访,并扬言自杀,也许作秀,也许经过周密思考,而且,她的语言行为明显的不正常。受了什么刺激?
“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她反复唠叨着说。
风雨苍茫。也许,我没有在西岭画院梧桐树叶掩盖着的笔直大道追上她。她淋着大雨飞身出门就赶上了一辆哗哗行驶的出租车。她赶到城外的大江边,正准备从高高的大桥上跳下大雨中湍急的江水。她可能要想趁着暴风雨爬上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房顶上去往下跳,但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在苍茫雨幕中是怎样发生的。也许,出动了公安消防武警,把她从铁桥、房顶上解救下来,也许是我或其他什么人,把她从大桥栏杆上往回拉。或者她已跳入了大江,我或其他什么人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水把她救上岸来,但,我们那一带的大江边,仅仅是个回水沱。表面看上去,水并不深,也没有波涛汹涌,实际上,流经这里江水是多么的湍急。只要掉下去,无论人,还是车辆,就从没有打捞上来过,何况还是在大雨中?我不想对莎莎自杀的动机行为做多少评价。我只是纳闷,从涞滩码头河滩那个帮妈妈做收费打靶小生意的粉红色的姑娘,怎么会在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后,突然变成了雨夜中的落汤鸡,并且那么果断地自杀。就在这晚,深夜,或凌晨,我不知把她送到什么地方?招待所、旅馆、宾馆?都不是此刻我手中这只恐怖的落汤鸡最好的去处。大雨如注。她挣脱我的手,跳上倒卧江边的铁塔,紧闭双眼,仰起头,任密集的雨粒猛敲着她的脸。我蹿过去,一把揽住了她那根僵硬的大腿,把她从铁塔上拖下来,扛在肩头,跑向通往城中的立交桥下,放下来躲雨。我气喘吁吁地问她,究竟想上哪儿?你要想干什么?宾馆旅馆酒店?她说,我哪儿都不去,就想跳进江水去死,那是我这些天最想去的地方。说完,她两眼直瞪着暴雨中的江流。我想,今晚我不能把她单独留在任何地方,那样真有生命危险。望着她的泥糊糊的小手,在微凸的胸前划拉乱柳般的头发,而我刚才抱着她的腿,肩顶着她的腹部,又感到冰凉中有点烫人,而且那是我感受到女孩的胴体,湿滑而光嫩。我的心骤然一动,尤其是那双粉红的巧手,曾颤颤地摘了歪扭而甘甜的梨子放在我的手上,那时我拿着果子,她纯洁仙女似的开心地站在果园的黄昏中,望着我,我没吃也很开心。既然如此,我想我哪怕就犯一次错误吧,对她说,我带你回家。她亮着的双眼里,恐怖依旧,哦,不是你的家,而是我的……房子很宽,没人住,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不怕,不介意,那我们走,怕吗?我问。她又翻了翻眼,恶声说,鬼门关我都敢闯,你的家,我怎么就不敢去?比鬼门关还难闯吗?就在这晚的大雨中,我打了出租车,把浑身湿透的莎莎,带回了画院专门配发给我的卧室,一个很大的零乱的客厅和几间不大的也照样零乱的套房。那是深夜,十层楼房,没有了电梯。除了风雨闪电,一切都很安静。我几乎是扶着她上楼开门,开灯,她闪身进屋,哪儿也没有看,湿淋淋的一头扎在地上。我拖着她的肩,站起来,她歪扭着身子,乱柳般地倒在我客厅|乳黄|色的牛皮沙发上,蜷缩着,闭上了她温顺、恐怖、恐惧、可怜的眼睛。真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怎么办呢?我转转,想想,是不是她已经昏迷?我怕了。找来干毛巾,自己擦了,也给她擦了。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腰身,她突然坐起来,跳起来,一把搂了我,口中喃喃,睡觉,睡觉,他在睡觉,我也要睡觉。她在说什么?口气热热的,似乎可以点着火。说些啥呢?我坐下来。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手臂上,垂下优雅的眼帘,有气无力地梦呓似的,说:“他和女娃儿睡觉,我要和男娃儿,睡觉,出租车司机,守门的老头,不管是谁,只要是男娃儿,我都要和他睡觉。可是,出租司机,守门老头,都不肯……”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