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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风云》第三十七章(9)

"卡鲁索艇长,这是我的妻子。"拜伦说,这个字眼使娜塔丽微微震动一下。卡鲁索用他的白皙肥胖的爪子握住她的手。"呃,祝贺你们啦!拜伦是个好小伙子--在他醒着的短暂时刻。""你真那么贪睡吗?"娜塔丽笑着对拜伦说。"那纯粹是诽谤!"拜伦说,"在艇上我很少阖眼,除非在沉思,回想当初进潜艇学校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我倒承认我是时常这么沉思的。""一下子他能沉思十八个小时,"埃斯特说,"真是不折不扣的金子般的沉思。"两个穿粗布工作服的水兵从前甲板敞着门的舱口走上来,跨过浮桥。一个提着冰桶,里头放着一瓶香槟酒,另一个端着个托盘,上头放着玻璃杯。"啊,咱们开始吧。亨利太太,海军规定不许我们在艇上喝烈­性­酒。"艇长说。娜塔丽又一次感到一阵小小的快活的震动。他砰的一声拔开瓶塞,在水兵拿出一只只杯子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斟上了酒。"祝你们幸福!"他大声说。这时,起重机正大声叮当响着越过他们头上。"祝福您,愿上帝祝福您!"娜塔丽嚷道,"谢谢您把他送到这儿。""感谢二号机,"埃斯特"夫人"嚷道,"感谢蒸发器、排气系统和前电池组。在一条军舰上,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多的毛病。"拜伦默默地冲着他的艇长和副艇长举起杯子。他们喝着酒,起重机隆隆地又转过去了。"艇长,"卡鲁索再一次给他们斟酒时,埃斯特"夫人"说,"您认为拜伦房里那张照片有娜塔丽本人美吗?""差得远哪,"艇长用他那双清澈的、­色­迷迷的意大利眼睛望着她说,“连点边儿也没沾上呢。""我正是这么感觉的。既然您已经亲眼见到她了,长官,您同不同意我这个看法:在里斯本该办的事至少需要五天?""三天,"卡鲁索艇长脸上那种梦幻般的神情消失了,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整整七十二个小时。""是的,是的,长官。""'夫人',你还得准备一份有说服力的机器失灵的鬼报告,"艇长一仰脖子喝­干­了杯里的酒,然后微笑着对娜塔丽说:"那么我可不可以陪您参观一下本艇呢?"她跟着军官们走进那锈痕斑斑的风篷,下了舱口。梯子又凉又油腻,短而滑的横­棒­直绊娜塔丽的高跟鞋。她得低下头钻过第二个圆舱口,然后又走下一道梯子,才来到一间满是机器的小屋。她强烈地意识到这样会露出她的腿部,不过她高兴的是自己的腿是漂亮的,裙子是紧的。"这是­操­纵室,”拜伦说,一面扶她下来,"这上头就是司令塔。"娜塔丽看看周围那些穿粗布工作服、神情肃穆的水兵,看看那阀门、圆形把手、指针表、­操­纵把柄、大机轮和乱团在一起的钢缆,配电盘上的灯光照亮着舱里所有漆成绿­色­的隔板。尽管一台排气送风机一直在嗡嗡响着,屋里闷热的气息里仍散发着机器、烹调、陈年雪茄和没洗澡的男人的酸臭味。"勃拉尼,你真懂得这都是些什么吗?""他正学着哪,"埃斯特"夫人"说,"在他冬眠的间隔时期。"他们迈过一道敞着的防水门,来到一间军官室。这里,娜塔丽又见到两位军官。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心形的白­色­蛋糕,上面用蓝­色­的糖浆浇成一条潜艇、几个小爱神和拜伦·亨利先生及太太字样。她勉强挤到首席上,坐在舰长的正对面,拜伦和埃斯特为了躲开头上已经折起的一张床铺,紧靠着舱壁蹲坐着。有人拿出一把军刀。娜塔丽切开蛋糕,艇长把分剩下的送到水兵室去了。娜塔丽喝的两杯香槟酒上了头。这一天的奔波和周围年轻人朝她投来的渴望的目光也已经使她有些晕头转向了。在喝咖啡吃蛋糕的时候,她又为埃斯特"夫人"说的那些笑话逗得乐个不停。她终于认为尽管这条老潜艇又脏又狭窄,充满了机器的气味和男人的体臭,它毕竟是一条令人十分开心的船。拜伦在她眼里一分钟比一分钟称心,她吻了他一遍又一遍。在他们离开"S-45号"之前,拜伦把他的新婚妻子领到一间小舱去,把两个床铺下面、靠近甲板的一个狭窄的黑洞指给她看,这就是他睡的地方。"我问你,"他说,"谁会甘愿在这个停尸间似的窄缝里多呆上一会儿呢?""不睡在这里还有更可怕的事,"埃斯特"夫人"在娜塔丽身后说,"比如醒着。"当娜塔丽和拜伦走上甲板,回到新鲜、凉爽的空气中时,前甲板的水兵们都向他们挥手欢呼,娜塔丽也向他们挥了挥手。有些胆大的水兵还吹起口哨。在浮桥那里站岗的替他们喊来的出租汽车刚一开动,就咯吱咯吱乱响起来。司机把车刹住,跳了下来。不久,娜塔丽和拜伦听到他用葡萄牙语骂了起来,随手把鞋和罐头盒子扔开。水兵们笑着,叫嚷着,直到出租汽车开远了。"我敢说这会儿可怜的斯鲁特已经离开那家旅馆啦,"娜塔丽往她丈夫怀里靠了靠。"咱们先去取我的行李,然后到旅馆去,好吗?你看了就知道啦。我那么毫不客气地接受下来确实不好,可是,勃拉尼,老实说,那简直是给王室预备的套房。"娜塔丽住的客栈在一条小巷里。她的房间里有一个老­妇­人正睡在一张铁床上打呼噜。"哦,斯鲁特的那个地方总比这个强吧,"拜伦小声说,一面望着那裂了缝的天花板,几只正在剥着墙纸的蟑螂一见到电灯光马上就四下躲藏。娜塔丽赶快把她的东西收拾好,留了个条子,连同钥匙一并放在桌上。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望了望罗森太太。她正仰卧着,张着嘴巴,灰­色­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枕头上。娜塔丽想,罗森太太当初的婚礼是怎样的?她丈夫那张用银­色­相框嵌起来的、发黄了的脸在床头小桌上微笑着。这就是那位被德国人从法国火车上硬揪走的可怜虫给她留下的惟一的纪念。娜塔丽打了个冷颤,把门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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