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丽·亨利见到班瑞尔的那会儿,他是一个虔诚殷实的商人,新郎的幸福的父亲。班瑞尔有另外一面。上一次大战的时候,他参加奥地利军队在东线服役。他曾经被俄国人俘虏,从战俘营逃出来,穿过森林回到奥军战线。一九一六年###时,他参加了一个德国人和奥地利人的混合部队。在从军初期,他就学会了做面包、做饭,以避免吃禁食的东西。他可以一连几个月只吃面包、烤土豆或煮白菜,同时做美味的汤和肉汁,而这类东西他碰都不碰。他懂得军队生活,他能在森林里过活,他知道怎样和德国人、俄国人以及十来个多瑙河小国家的人相处。对班瑞尔说来,排犹主义是事情的正常状态,并不比战争更使他害怕,他已经有经验对付它了。他离开铺着石子的主要大街,拐入弯弯曲曲的肮脏的小街小巷,经过一幢幢木板平房,来到一个院子,那里弥漫着一股早饭、柴烟和仓库的味道,小鸡咯咯地叫着在泥地里乱跑。"你下班真早。"他的儿媳妇说,她一只胳膊上抱着一个啼哭的孩子,一只手搅拌着木柴炉子上的锅。看得出来她又怀孕了;她那剪短了的头发上包着一条头巾,脸色憔悴而烦恼,这个一年半以前的新娘看来老了十五岁。她丈夫戴着一顶帽子,穿着一件羊皮外套,在一个角落里喃喃地念一本破旧的《泰穆特法典》。他的胡子也刮掉了,头发也剪短了。三张床、一只桌子、三把椅子、一个有栏杆的小床,塞满了这个暖烘烘的小房间。四个人都住在里面。班瑞尔的妻子和女儿,一九三九年冬天都得了斑疹伤寒死去了,这病是华沙遭轰炸后流行起来的。那时候,德国人还没有把犹太人围起来;班瑞尔花掉不少储存的钱做贿赂,把他自己、他的儿子和儿媳妇赎了出来,离开城市,加入了缓缓东行的流亡者行列,经过小路和森林,到了苏联。俄国人接受了这些人,待他们比德国人好些。尽管他们大部分得去乌拉尔山那边荒僻的难民营。班瑞尔带着他家里剩下的人到了明斯克,这里有他的亲戚。几乎城里所有的面包师都参了军,因此明斯克的移民局就让他留了下来。"我早回来是因为德国人又来了。"班瑞尔从儿媳妇手里接过一杯茶,在椅子上坐下,忧郁地对她吃惊的神色笑了笑。"你没有听见炸弹声音吗?""炸弹?什么炸弹?"他的儿子合上书,抬起头,苍白消瘦的脸上现出了恐惧的表情。"我们什么也没听见。你是说,他们现在在打俄国人?""刚开始。我是在无线电里听见的。一定是飞机扔的炸弹。我猜德国人是在炸铁路。打仗的地方还很远呢。"那女人哄着用小拳头捶她的号哭的孩子,有气无力地说:"他们不会那么快把红军打垮。"儿子站了起来。"我们就穿着这身衣服走。""走到哪儿去?"父亲问。"东边。"班瑞尔说:"我们一走,就不能停下来,得一直走到西伯利亚。""那就到西伯利亚。""西伯利亚!万能的上帝,孟德尔,我不愿去西伯利亚。"妻子说,一边拍着发脾气的小孩。"你还记得德国人在华沙是怎么干的吗?"孟德尔说,"他们是野兽。""那是开头的几个星期。他们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们躲着点儿,也就没事了,可不是吗?"父亲泰然地说。"再给我倒点茶。当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遭到屠杀,嗯?斑疹伤寒和寒冷比德国人还坏。""他们杀了许多人。""那些人不服从纪律。跟德国人在一起,你得服从纪律。而且得躲着他们点儿。""我们今天就走。""等一个星期吧,"父亲说。"还有三百公里远呢。也许红军会给他们当头一棒。我认识火车站票房经理。如果我们要走,要不了几个钟头就行。西伯利亚远得很,不是犹太人去的地方。""你不认为我们应当今天就走?"儿子说。"是的。""行了。"孟德尔坐下来,又打开书。"我把早饭摆在桌子上了。"儿媳妇说。"给我一杯茶,"她男人说。"我不饿。叫孩子别哭。"班瑞尔·杰斯特罗尽管机灵,却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德国人一下子挺进到明斯克附近,比离哪个苏联城市都近,这就引起了另一次惊讶。在某些人看来,跟这次进攻相比,连德国的入侵俄国都黯然失色。早晨明亮的阳光,照着兵士的纵队,他们像灰色的长虫,在苏联占领的波兰的绿色广阔平原上爬行。在挺进的兵士后面,大炮轰击的烟火范围之外,有一些小股的队伍在行进,他们穿的是不同的制服,服从的是另外的命令。他们的名称是"特别行动队"。他们在人类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要了解和认识这种特别行动队,必须对这次入侵的全貌有一个简单清楚的了解。这一地区的欧洲大陆,大部分是低洼潮湿的盆地,简直像沼泽,伸展几千平方英里。这片巨大的沼泽地,叫做普里皮亚特沼泽地,总是挡着来自俄国西方的侵略者。他们得从它的南方或北方绕过来。阿道夫·希特勒的将军们,企图在夏天的几个星期里以一次猛烈的打击打垮苏联,他们正同时从这个沼泽地的北边和南边挺进。然而特别行动队没有军事目标。他们的任务是对付犹太人。从叶卡捷琳娜女皇的时候起,俄国就强迫它的几百万犹太人居住在"集中区"里,这是从战争中得到的波兰和土耳其的土地构成的西部边境地区。革命以后,集中区取消了,但是大部分犹太人都很穷,习惯于他们的村镇,就在当地住下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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