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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生有自来文信国死而后己武乡侯齐漱玉道:“前一副对联把他比作文天祥,后一副时联更进一步,将文天祥与诸葛亮(武乡侯)都拿出与他并论,更难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来文信国这句上联也有个传说的,相传史可法的母亲是梦见了文天祥(文信国)来投胎。”

齐漱玉道:“这两副对联比正殿当中那副对联是好了好多,但好像总还欠缺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你说得是,前一副对联只是伤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觉。后一副比拟得当,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论述。

也缺之感情。“

齐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说它伤感过分,要好可就难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于伤感的,咱们看下去。”此时他们已来到史可法的衣冠冢了。墓柱刻的那副对联是: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楚天舒道:“上联用的是黄帝在鼎湖仙去,乘龙上天,群臣攀龙须欲追随而不可得的典故。写史可法对皇帝的忠心。下联二分明月万梅花,则是扬州眼前的景物。写的是史可法在扬州殉难的史实。”

齐漱玉道:“史可法当然是个大忠臣,但他在扬州为国捐躯,只是表彰他的一个忠字,似乎还嫌不够。还有更好的吗?”

楚天舒道:“你看这副如何?”

齐漱玉跟着他念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铁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齐漱玉赞道:“这副对联好!”

楚天舒道:“好在哪里?”

齐漱玉道:“老师,你莫考我。好在哪里,我可说不上来。

还是你给我讲解吧。“

楚天舒道,“这副对联夹叙夹议,有史实,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上,切合史可法死守扬州的故事:风中劲草,岭上梅花,则是赞扬他的品格。大大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就是劲草和梅花的风格!”

齐漱玉道:“说得好!做人是该做风中劲草,岭上梅花。这佯写是要比只歌颂‘忠臣’镜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见解也很高啊!”

齐漱玉笑道:“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否则给人听见,恐怕要笑咱们兄妹互相吹捧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笑道:“我听见了!大哥,你好偏心。”

走进来的是楚天虹。

楚天舒笑道:“你不服气我赞玉妹么?”

楚天虹道:“玉姐武功比我好,读书比我多,见识比我高。

我怎会不眼她呢?我不服气的是你的偏心,姐姐来了,你就好像压根几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楚天舒笑道:“你是怪我不和你一起来玩,是吗?谁叫你起身晏,我们来的时候,你还未起床呢。而且我知道你会自己找来的。”

楚天虹道:“你以为我是贪玩寸来找你的么?是爹爹叫我找你们回去。”

楚天舒道:“有什么事?”

楚天虹道:“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楚天舒道:“客人是谁?”

楚天虹道:“是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客人。不过这个客人,我相信玉姐一定是很高兴见到他的。”

齐漱玉心一头跳:“难道是元哥?”说道:“别叫我猜哑谜了,打开闷葫芦吧。”

楚天虹笑道:“这闷葫芦的盖子,反正一到家里,就可以打开。你急什么?先猜一猜吧。”

齐漱玉只道是卫天元,却不愿把她的猜想说出来。

她和楚天舒兄妹匆匆赶回家去,回到家中,才知她猜错了。

客人不是卫天元,是丁勃。

丁勃是她家的老仆,但她的爷爷是从来不把他当作仆人看待的。齐漱玉还没出生,他已经是在齐家的了。齐漱玉一直是把他当作家庭的一份子的。丁勃又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和扬州大侠楚劲松也是老朋友的。

齐漱玉又惊又喜,说道:“丁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爷爷叫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丁勃说道:“你的爷爷叫我出来找你,不过你在这里,却是你的爹爹告诉我的。他想知道你的近况,叫我替他来看一看你。”

齐漱玉道:“啊,原来你已经见过爹爹了,他怎么样?”

丁勃道:“他和穆娟娟一起,很、很好。”齐勒铭武功已废,丁勃不愿齐漱玉为父亲担心,是以没说出来。不过,他说齐勒铭过得“很好”,也不算是假话。有穆娟娟伴陪齐勒铭在山中隐居,齐勒铭的日子的确是比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逍遥自在得多。

“你的爷爷是盼望你回去,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我知道你来到扬州也不过半个月光景,你过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丁勃说道。

“丁大叔,你几时走?”齐漱玉问道。

“说不定,大概会有几天逗留。”丁勃道。

楚天舒忙道:“丁大叔已经说过,你过了年回去也可以的。

你不必急着跟他走。“

齐漱玉道,“哦,你过几天才走,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她不理会楚天舒,继续向丁勃发问。

丁勃道:“是有一点事情,和你也有间接关系的。”

齐漱玉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

丁勃道:“你知道卫少爷的下落么?”

齐漱玉道:“我正想向你打听呢。我虽然去了一趟京师,却没见到他。只知道他在秘魔崖曾经闹出一桩震动京师的大事。后来就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丁勃道:“我倒知道他一点消息。听说他现在是和上官云龙的女儿在一起。”

齐漱玉道:“上官云龙的女儿,那、那不就是……”

楚天舒道:“不错,就是咱们曾经到过她在北京的家里,但却没有见到她的那个上官飞凤。”

齐漱玉心里一酸,暗自思量:“如此说来,莫非那些谣言竟是真的了?”

丁勃继续说道:“听说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一起,已经来到江南。很可能就在这一两天,来到扬州。”

齐漱玉道:“丁大叔,你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指元哥这件事吧?”

丁勃道:“不错,我这次来扬州,另外一半原因就是为了卫少爷而来。”

齐漱玉道:“许多人说上官云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他的女儿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上官飞凤为人如何,我捉摸不透。但爷爷却好像没有说过她爹爹的坏话,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否魔头。丁大叔,你既是为了元哥而来,你打算怎样?”

刚说到这里,忽见有人抬了一口棺材进来。

齐漱玉吃了一惊,问道:“爹爹,你要这口棺材作甚?”

楚劲松打发脚大走后,说道:“这是你丁大叔的主意。”

丁勃说道:“我打算做一出戏。”

齐漱玉莫名其妙,说道:“做一出戏?”

楚劲松笑道:“这出戏还得你帮忙来唱才成。丁大叔已和我说好了,只不知玉儿你肯不肯做这出戏的配角?”

齐漱玉道:“主角是谁?”

丁勃道:“就是你的元哥,也可能还有那位上官姑娘。”

齐漱玉道:“丁大叔,你们究竟、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本来想说“你们究竟捣的是什么鬼”的,碍着继父的面子,话到口边才改。

楚劲松道:“玉儿,你随我来。”

齐漱玉跟随继父踏人一间屋子,一进门就呆住了。

这本来是一间书房,如今却布成了灵堂模样。刚刚抬来的那口棺材,就放在屋子当中。

楚劲松道,“老丁,你看布置得如何?”

丁勃说道:“差不多了,依保定的俗例,棺材头还要点两盏长明灯。”

楚劲松道:“牌位上还没写字,你看怎样写好?”

丁勃道:“她是小辈,不能由你供奉的。待会儿再斟酌吧。

嗯,还有,最好多一张画像,供吊客瞻仰遗容。“

楚劲松道:“舒儿的画还过得去,就由他来画这张遗像吧。”

齐漱玉定了定神,说道:“爹爹,了大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劲松叹口气道:“叫我怎么说才好呢?嗯,老丁,还是你告诉她吧。”

丁勃缓缓说道:“人生如戏,小姐,你何妨把灵堂当作戏台。”

楚劲松这才接下去说道,“这台戏很有可能今晚就会上演,不过你是不用念辞的,只看人家做戏就成。”

丁勃接着笑道,“看也不用看,只需耳朵来听。”

齐漱玉听了丁勃的解说,方知自己要扮的是什么角­色­,她感到委屈,但还是答应了。

卫天元来到了楚家,正是三更时分。

他不想惊动别人,最好是先和楚劲松见面。然后由楚劲松帮他安排,单独约见师妹。他是恐防师妹或许是和徐中岳的女儿同一间房间的。

但怎样才能恰好先见着楚劲松呢?楚劲松也可能是夫妻同宿的,他不能摸进每一间房里偷窥。

只有一个办法,稍微露出一声息,楚家以楚劲松武功最高,他会首先觉察的,这就能把他引出来的了。

但,“稍微露出声息”,这“稍微”可得恰到好处才行。否则难保不惊动了楚家另外的人。

正在他踌躇之际,忽地看到园中一角有间屋子,屋内隐隐有灯光。是谁在屋子里面,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一阵风从那边吹来,风中有檀香气味。

卫天元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难道这间屋子是佛堂?但楚大侠可并不是信佛的居士吁。”

此时他已经发现挂在这间屋子门外的一对蓝灯笼了。

他更觉得奇怪:“门口挂蓝灯笼,那是表示家有丧事的。但一般都是在大门之外,不会只挂在家中某一问屋子外面的。不会是楚家死了什么人了吧?”

忽地隐隐听见屋子内似乎有人轻轻抽泣。

卫天元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却是又惊又喜。

他想起了那次在保定老家的瓦砾场中,曾听过似乎是姜雪君声音的一声叹息。

这次的抽泣声比那一次的叹息声音更清楚了,但抽泣声只能听出是个女子,这个女子是不是姜雪君呢?

他并不相信姜雪君还在人间,但他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是雪君冤魂不息,她知道我来,要显灵么?”

那次他是一追上去,就不见“鬼影”的,这次他不敢莽撞了,把身形藏在假山石后,心里想道:人鬼殊途,也许她还是不愿意我见到她,我不要把她吓跑了。

他刚刚藏好身形,果然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

不是“女鬼”,是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卫天元最不愿意见到她,想道:“她的父亲死有余辜,她却是无罪的。我不要惊吓她,待她走了我再进去看。”

徐锦瑶正在向着他藏身处走近,忽地停了脚步,喝道:“是谁?”

卫天元方自一惊,便听得有人说道:“师妹,是我!”

徐锦瑶道:“元哥,你把我吓了一跳!”

卫天元心中苦笑:“元哥的称号倒是一样,可惜她的‘元哥’不是雪妹生前喜欢叫的那个元哥。”

原来来的这个人乃是徐锦瑶的师兄郭元宰。他是从京师护送徐锦瑶和楚天虹回扬州的,此时仍然住在楚家。在徐中岳的弟子之中,以他的品行最为端正,这也是卫天元早就知道的。

郭完宰道:“师妹,你又跑去骂姜雪君了?”

卫天元一听大奇,这句话好像是责备徐锦瑶经常去骂姜雪君似的,怎么可能呢?

徐锦瑶道:“她害死我的爹爹,我不该骂她吗?”

郭远宰道:“不错,师父是因她而死。不过,这件事情恐怕师父也有、也有……”

徐锦瑶道:“我知道爹爹也有不是之处,但不管如何,姜雪君既然另有情人,当初她就不该嫁给我的爹爹。”

卫天元心里想道:“当初她是以为我早已死了,她为势所逼,这才上了徐中岳的圈套,不过郭元宰莫说不知内里情由,纵然他知道内里情由,也是不便在徐锦瑶面前说她父亲的坏话。”

郭元宰道:“师父和姜雪君已是同归于尽,俗语说一死百了。

咱们做后辈的又何必去计较那些是是非非。再说,姜雪君是楚大哥的师妹,她的灵脾也是楚家立的,你对她的灵牌骂她泄愤,对主人也不大好吧。“

卫天元这才懂得所谓“又跑去骂姜雪君”是怎么一回事情。

心中颇为不满,想道:“你骂我不打紧,骂雪君可是不该!”

只听得徐锦瑶道:“你猜错了,我不是骂姜雪君。”

郭元宰道:“是骂卫天元吗?”

徐锦瑶没有回答,却道:“说老实话,我也知道我说姜雪君害死爹爹,这句话是重了一些,但按照你的说法,你也承认,爹爹是因她面死的。为了这个原故,我的确恨过她。不过,现在我不恨她了,我反而觉得她可怜呢!”

郭元宰黯然道:“姜姑娘的确是红颜薄命,值得可怜。”

徐锦瑶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可怜她的薄命吗?她的薄命是自作自受的。不过报应来得这么快,我却是想不到的。她恐怕也是死的那天才知道呢。知道已是迟了。所以我觉得她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郭元宰似是一怔,说道:“什么报应?恕我愚钝,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徐锦瑶道:“这件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卫天元听说已经来到江南了,说不定这一两天内,就会来到这几。不过,他并不是一人来的!”

郭元宰道:“他和谁一起?”

徐锦瑶道:“大魔头上官云龙的女儿!”

郭元宰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如此说来,那些谣言竟是真的了。”

徐锦瑶道:“他们一路同行同宿,是有人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

卫天元是曾在莫愁湖边那间旅店和上官飞凤同住一幢房子,心里想道,“这个谣言想必是因此而起。江湖上尽有许多爱嚼舌头的人,像申公豹那类包打听,捕风捉影便可大造谣言,不值得我为它生气。只不知那所谓‘亲眼见到’我和飞凤的人是谁?孟仲强和凌玉燕虽然是在那间旅店,但莫说我没有给他们识破,即使业已给他们识破,凌玉燕目前恐怕也还在那间客店养病呢。”他并不为谣言生气,猜不出是什么人,也就不去再想它了。但别人说他“负心”,他的心情却是甚为激动。

只听得郭元宰叹了口气,说道:“姜雪君尸骨未寒,卫天元即移情别恋,我也要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

徐锦瑶冷笑道:“他们早已在姜雪君生前就打得火热了!秘魔崖之战我不在场,但我听得在场的人说,姜雪君其实是给他们气得自杀的。嘿嘿,这叫做一报还一报,报应还当真来得快呢!姜雪君背夫偷汉,害死了我的爹爹,想不到她的老情人就当着她的面勾搭上别的妖女!”

郭元宰道:“卫天元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我也是想不到的。不过,姜雪君都已死了,咱们也不必再说、再说她的闲话了。”他本来是想责备徐锦瑶幸灾乐祸的,但一想到她的遭遇也是可怜,就不忍用那样重的口气了。

郭元宰和徐锦瑶走了,卫天元才走进那间屋子。

果然是一座灵堂!棺村头有两盏长明灯,他看见了姜雪君的遗像,看见了姜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愤懑、感伤……种种情绪,纠结心头,他跪在灵前,抚着棺枢,对姜雪君倾诉心头的郁积。不仅把姜雪君当作情人,也是把姜雪君当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亲诉说,成年人则只能找知已倾吐了。虽然在姜雪君生前,他们由于会少离多,在他们之间恐怕也还未曾有过这种真正的友谊,但此际他却的确是这种心情。

卫天元扶棺低诉:“雪君,别人怎样骂我,我都不管。我只是来求你的原谅。雪君,我想你是不会骂我薄情的,是吗?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你。你还记得吗,有个时候,你曾经想过成全我和师妹,这件事情,或许也曾在你的心头留下一抹­阴­影吧?但你终于还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错,齐师妹是从小喜欢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对我的爱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终都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从来没有像爱你那样的爱过她。

“假如我是别人说的那种薄幸男儿,见异思迁,我早就应该爱上师妹,这样,既可以报答爷爷对我教养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下会像现在这样要受别人责骂。

更要遭遇尚未可测的许多风险!

“师妹是个好女子,是块洁白无暇,未经人工雕刻的美玉。

论才貌也不会输给上官飞凤。假如我对你没有真意,在我未曾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为什么不爱上她?却要到现在才爱上上官飞凤?“

他在灵前絮絮不休的低诉,拿婉拒师妹之爱这件事情,表达他对姜雪君的一片真情。他却不知道,躺在棺村里的却并不是姜雪君,正是他的师妹齐漱玉!

他始终把齐漱玉当作小妹妹看待,齐漱玉亦是知道的。但这次从卫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却还是令她感到了难堪。

不错,卫天元也称赞了她,但称赞也还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气愤:“为什么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说我并不输给那个妖女,为什么又要给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爱我,我不怪你。但现在雪君姐姐虽然死了,却还是尸骨未寒,你这样快就移情别恋,雪君姐姐原谅你,我也不能原谅你的,我并不是稀罕你的爱,从我知道你和那个妖女混在一起的时候起,我已经不是像从前那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只是盼望你施舍一点爱情的小姑娘了!”她几乎要嚷出来:“卫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当然她终于还是忍住,并没有嚷出来。但气愤已是令得她的身体微微震抖!

卫天元手抚桐棺,隐隐地感觉棺材像轻轻的动了一下。在棺村里生气卫天元悚然一惊,思疑不定:“是雪君显灵呢?还是我的幻觉?”

他心情更加激动了,继续说道:“雪君,你听见我的禀告了?

我想,你一定会谅解我的,是吧?唉,记得你倒在我的怀中的时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很快活。

我走了,会有人照顾你的。虽然你没有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但我知道你说的一定是上官飞凤。

“雪君,我和你同过患难,我们两家遭受的是同样的命运。

我们的感情是在患难中滋长的。我和飞凤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励我活下去。我不能对你说谎,如今我爱她就像从前爱你一样。

“如今我已照你的遗嘱,和飞凤订了亲了,飞凤今晚本来也要来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风波,将她劝阻。不过,她对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带到你的灵前来了。你知道吗?她是把你当作‘姐姐’一样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吗?你我虽然没有夫妻名份,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是把你当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对你从来不说假话。我这番话要是给别人听见,或许更会加重我的‘薄幸’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说我薄情的。只要你谅解就成,别人怎样想法,我才懒得理会呢!”

他哪里知道,这个“别人”也包括他的师妹齐漱玉在内。

齐漱玉在棺村里听见他这香说话,气得几乎跳起来。

她不相信姜雪君临终时是把卫天元托付给上官飞凤。少女总是有着少女的自尊的,虽然她已知道了爱情不能勉强,她也明白了卫天元对她的感情是哪种感情,但她还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当真说过那句话,“会有人照顾你的”那个人,应该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飞凤。

“不要脸!”她在心里骂了出来:“雪君姐姐尸骨未寒,你就移情别恋。你分明是怕别人骂你薄幸,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别恋就别恋好了,何必还要来诉说对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猫哭老鼠呢,还是特地来气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会生气,她却真是生气了!

她一生气,呼吸就不知不觉重浊起来。虽然隔着一层棺材板,卫天元也开始有点察觉了。

“难道有人躲在暗处?”他拿起棺村头的一盏长明灯,四下察看,“鬼影”也没有一个。

棺材又动了一下!

“雪君,是你显灵吗?我不害怕见到你的,你索­性­现出身形,让我见一见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当然没有出现。但棺材又第三次动了一动!

俗语说“事不过三”,他不觉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贴着棺材,凝神静听。此时齐漱玉已是动也不敢一动,呼吸亦已恢复正常了。但卫天元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大,听觉非常敏锐,仍然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声息。

“不对,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总得看个明白!”他大着胆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来,就去揭开棺盖。

楚劲松和妻子在卧房里相对面坐,熄了灯火,黑暗中轻声交谈。

“主角已经来了,只不知这出戏的结局是否和咱们预期那样?”楚夫人庄英男说道。

楚劲松苦笑道:“我并不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旁人认为是行为不检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但像这样荒唐的儿戏之事,我可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劝我听他的安排,我……”

庄英男笑道:“老丁其实是为了你。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我的女儿变作你的媳­妇­?他们不同父母曹兄妹只是一个名份,按说是可以成亲的。”

楚劲松道:“他们成为夫妻,我和齐勒铭也可以从冤家变作亲家,我当然愿意结这门亲事。不过,依我看来,自从玉儿来到咱们家中之后,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错,假如不唱这出戏,他们或许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渐渐爱上的。”

庄英男道:“推测或许可以如此,但我总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儿是和天元一起长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给天元,听老丁说,她还曾为他害过单相思病呢。虽说事过憎迁,但若不是让她知道天元业已另结鸳盟,她恐怕还不会死了这条心!她心里有着另一个人,将来不管是和谁成婚,婚姻也不会得到幸福!”

楚劲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实现,也不过唱了半出而已。这出戏是否以大团圆结局,可还在未可知之数呢!”

庆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点风险的。

不管结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试。“

楚劲松道:“假如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结局呢?”

庄英男道:“这出戏是丁勃搞的,了勃是你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荒唐的人。”

楚劲松忽道:“夫人,帕们许久没有下棋了。我记得你上次布的那个‘玲珑’(围棋残局,称为玲珑),我现在都还未能解开。”

庄英男道:“咦,你怎么突然想起下棋来了?那个玲珑,其实也并不难解。变化虽然好似十分复杂,但关键的着法也不过三着。这三着棋看得通透,玲珑就可解开。”

楚劲松道:“老丁的设计也可以比作一个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会下错了子。”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有人说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丁勃走进来了。

楚劲松道:“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毕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没有这种鬼才。实不相瞒,要你们伙同我唱这出戏,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庄英男皱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说道:“嫂子,是否怀疑她不安好心?”

庄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为何爱管这个闲事?”她的心里,其实的确是有点信不过“银狐”的。

丁勃说道:“她可并不认为这是闲事。少、少……嫂子,她觉得亏欠你的太多,故此想为你们两家化解。据她说,少爷对劲松兄虽然没有从前那样恶感,但心头的结可还没有解开的。少爷只有漱玉这个女儿,父女之情,胜于一切。假如小姐嫁给了劲松兄的公子,那就什么仇怨都可以化为乌有了。”丁勃是齐家的老仆人,习惯了把齐勒铭称作少爷的。以前他也习惯把庄英男称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劲松的老朋友,时刻提醒自己,这才记得改变称呼。

庄英男道:“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勒铬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爷是知道的。”

庄英男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丁勃道:“少爷和我谈过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说他们二人倒是一时。他还说他以前也曾想过要卫少爷做女婿的,但现在主意已经变了。我就间他喜欢把小姐许配给谁,他说玉儿的事情自有她的母亲作主,他不管了。”

庄英男道:“那也未能证明他已经知道了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呀。”

丁勃道:“最后少爷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他相信在选女婿这个问题上面,娟娟的看法会和你一样。只要是你们二人都同意的人选,那么女儿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会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过口风,少爷不会这样说的。”

庄英男道:“劲松,你还有那步棋看不通透?”

楚劲松道,“是最关紧要的一步棋,卫天元真的是已爱上了上官飞凤吗?”

丁勃道:“这个我当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爷是曾经见过他们二人在一起的,少爷冷眼旁观。也觉得他们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对。这些日子,他们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谣言。”

楚劲松想了一想,问道:“听你们说的勒铭的口气,倒似乎并不认为那位上官姑娘是个妖女?”

丁勃说道:“岂只不认为她是妖女,她的父亲上官云龙,许多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人,我家少爷对他也甚为推重呢。

“庄英男道:”勒铭以往的行事虽然颇多乖谬,但他对上官云龙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过的。“弦外之音,不用担心卫天元娶妻不当。

楚劲松道:“我也希望卫天元能娶得一个好妻子,但假如仙和上官飞凤的关系不是如咱们所想的那样,这出戏恐怕就会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说道:“如果卫少爷不是真心欢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没用。咱们试他一试,对上官姑娘也是无损。”

楚劲松默然不语。

了勃笑道:“戏已经唱到一半了,现在该轮到咱们这两个老角登场啦。走吧,走吧!”

楚劲松道:“当真假戏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之要记得你演的角­色­是一个关心他的长辈,那就可以戏假情真了。”

楚劲松道:“其实是为着不尊!”接着苦笑道:“说老实话,像这样捉弄小辈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觉得有点荒唐。”

丁勃道:“楚兄,你不是想反悔吧?”

楚劲松笑道:“谁叫咱们是老朋友呢,没法子,我只好和你联手做一次荒唐事了。”

丁勃微有歉意,略一迟疑,似乎想说十么,但却没有说出来,好在他是走在前面,楚劲松没有看见他脸部的表情。

原来他还是有一件事情瞒着老朋友的。

他不但见过齐勒铭和穆娟娟,还见过另外一个人。而且是见这个人在前,得到这个人的指点,他才见得着旧日的少主人的。

今晚的安排,也并不是完全出自穆娟娟的主意。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出戏的戏文是那个人编的,穆娟娟只不过在枝节上的安排参加一点意见而已。不过这个人是谁,他却是不便向楚劲松和盘托出了,楚劲松和丁勃放轻脚步,走近“灵堂”。刚好听见了卫天元的自言自语,两人发出会心微笑,好像在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不错,来得正是时候。卫天元正在准备揭开棺盖。

棺盖还未揭开,忽然听得有人在叫:“卫少侠!”

“卫少爷!”

是两个人同时在叫。一个声音非常熟悉,另外一个声音也不算陌生。

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楚劲松和丁勃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楚大侠,丁大叔,你们……”

“我是特地宋这里等候你的。”丁勃说道。

卫天元定了定神,说道:“楚大侠,请恕我不请自来。我本是想来拜访你的……”

楚劲松道:“我并不觉得奇怪。我知道你会为姜雪君来的。

你已经拜祭过了吧?“

卫无元点了点头。

丁勃说道:“卫少爷,你的心事已了,那就请立刻和我回家去吧!”

卫天元怔了一征;道:“立刻?”

丁勃说位,“不错,你不知道你的爷爷是多么盼望你们回去吗?”

卫天元道:“哦,原来是爷爷叫你到这里找我和师妹回去的。”

丁勃说道:“正是,爷爷因为你和小姐久不归家,十分挂念,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小姐是来了这里、他想你多半也会到楚家来的,所以叫我赶来扬州,找你们回家,他说要是你们不能一同回去的话。哪一个先回去也好。你要知道你的爷爷虽然身体壮键,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当然希望有个晚辈在眼前陪伴他的。”

卫天元道:“那就让师妹先回去陪伴他吧。”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还有什么来了之事?”

卫天元道:“我想把姜雪君的灵枢运回她的故乡,与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范劲松道:“这件事我可以代办。或许你未知道,江湖上颇多不利于你的流言,这件事与其你办,不如我办。雪君的父亲是我同门师兄,我给她的一家办理丧事,也是名正言顺。”

卫天元想起自己一路上碰上的事憎,情知若是由他押运姜雪君的灵枢回去,的确会惹出许多惫想不到的麻烦的,雪君的灵枢也未必能够顺利运回故乡。于是道:“楚大侠,你既是以雪君师叔的身份出面治丧,那晚辈也不便和你争了。”

楚劲松道:“好,你既然不和我争,那就该和丁勃马上回去。”

一个说“立刻”,一个说“马上”,卫夭元不觉笑道:“楚大侠,我还没有见着师妹呢,你就要下逐客令了?”

楚劲松道:“不是我下逐客令,但我认为你是不必等待漱玉和你见面了。”

卫夭元道:“她不在家吗?”

楚劲松道:“她在家。但你无须与她见面,丁勃在等着你动身呢!”

卫天元道:“为何你们催得如此之急?”

楚劲松道:“玉儿来到我家不过半个月,、他的母亲已经和她说好,要过了年才让她回去的。”

卫天元不觉起疑,强笑说道:“师妹过了年回家不打紧,但你让我多留片刻也不行吗?”

楚劲松道:“我要你马上限丁勃走是为了你好。”

卫天元道:“哦,那么要是我多冒半个、一个时辰,侍见了师妹才走,就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楚劲松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给他回答的是丁勃。

“卫少爷,你是和那妖女同来扬州的吧?”

“哪个妖女?”卫天元涩声问道。

“上官云龙的女儿!”丁勃说道。

卫天元面­色­一沉,说道:“上官云龙的女儿不是妖女!哼,假如这话是别人说的……”

“那你就要和他拼命了,是不是?”

卫天元默认。

丁勃叹口气道:“卫少爷,你刚才在姜姑娘灵前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唉,原来你果然是爱上了那、、那……上官云龙的女儿!”

卫天元冷冷说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过;倘若说到那位上官姑娘,别人骂她妖女我不奇怪!丁大叔,你却似乎不该把她当作妖女!”

“为什么?”

“你是因为别人说她的父亲是大魔头,你才把她当作妖女的吧?”

“不错,人家都这样说!”

“但爷爷却不是这样说!丁大叔,你和爷爷作伴几十年,难道你没听见过爷爷谈及上官云龙,爷爷对他也相当尊重的。”

丁勃叹道:“但别人都这样说,那、那……”

卫天元道:“那又怎样?”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是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别人都这样说,那就不管那位上官姑娘是怎样的人,你和她一起就只能招祸,不会有福了!”

卫天元道:“是祸也好。是福也好,我都愿意一人承担。”说至此处,翟然一省,纵声笑道:“楚大侠,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连累你!”

楚劲松哈哈大笑,笑得比他更大声。“卫少侠,在你的心目中,原来我楚某人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卫天元道:“扬州大侠楚劲松本来不应是怕受人连累的人,但你因何要赶我走?”

楚劲松道:“我只是想你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更紧要的是离开那个招惹是非之人!”话意再也明显不过了,那即是要他离开上官飞风!

卫天元面­色­十分难看,说道:“楚大侠,你是我尊敬的长辈。

但喜欢跟谁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享,请恕不能从命!告辞l“

丁勃叫道:“卫少爷,你……”

卫天元道:“丁大叔,请恕我现在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丁勃,楚劲松拦住门口,不约而同的说道:“你要去哪里?

“卫天元谈淡说道:”我从来处来,去处当然也只就是来处了。“

丁勃道:“卫少爷,你怎的如此执迷下悟,仍然要回到那位、即位上官姑娘的身边呢?”

卫天元道:“丁大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说过的话从无更改。爷爷我当然是要回去探望他的,但不是现在!”

楚劲松忽道:“卫少侠,请你留下!”

卫天元道:“咦,你不是要我马上走的么?”

楚动松道:“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卫天元道:“哦,你肯让我和师妹一见了么?好,那就请你将她唤出来吧。”

楚劲松道:“她已经睡了,明天你再见她不迟。”

卫天元道:“不,我和飞风已经说好,天亮之前就回去的。

我想师妹不会怪我吵醒她的,我只要和她见上一面,说几句活就走。“

楚动松道:“不行,无论如何,你也得过了今晚才走!”

卫天元道:“刚才你要我马上离开,现在又要我留宿,这,这,……”

楚劲松道:“这并不矛盾。”

卫天元道:“哦,我明白了。要是我跟从丁大叔回家,你就已不得我走得越快越好。但你却不愿意我回到飞凤那儿。”

楚劲松道:“我也只是要日你今晚,以后我就不管了。”

卫天元疑心大起,问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拦阻我今晚回去见她,我是答应过她的。”

楚劲松道:“这个诺言,我劝你不要遵守了。”

卫天元道:“楚大侠,我知道你素重言诺,为何都要别人下守诺言?”

楚劲松似有难言之隐,叹口气道:“我也不知怎样说才好。

但反正到了明天,你就会明白的。“

卫天元疑心更甚,说道:“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我等不到明天了。你们不说个明白,我就自己回去弄个明白!”

茫劲松道:“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怕受到你的连累,是我怕你受到别人的连累!”

丁勃道:“上官云龙有个得力手下,名叫公冶弘,他是早就来了扬州的,家住观音山大明寺附近,对吗?”

卫天元道:“丁大叔,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俗很,看来你想必亦已知道我们是住在他的家里了。”

丁勃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的消息灵通,是别人的消息灵通。”

卫天元道:“别人,哪些别人?”

丁勃说道:“那可多了,有些是上官云龙的仇家,有些是中原的侠义道,这两帮人虽然身份不同,正邪混杂,但有一样却是相同的,他们都是与上官云龙誓不两立!”

卫天元道:“那又怎样?”

丁勃说道:“他们不敢上昆仑山去向上官云龙挑战,对付上官云龙的女儿他们是有把握的,实不相瞒,已经有人叫我参加他们的行动,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没有答应。”

卫天元急道:“快说,什么行动?”

了勃说道:“活捉上官云龙的女儿,要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

卫天元道:“围攻计划,定在何时开始?”

丁勃说道:“正是今晚三更!”

卫天元是三更时分来到楚家的,此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明白了吧,要是你此际赶回去,可能碰个正着,所以……”

卫天元大叫道:“让开!”楚劲松恻身一闪,却用了一招拂云手,把卫天元向他猛推的力道卸开,丁勃随即一招“旋转乾坤”,双掌齐出。一捋一带,两人合力,把卫天元的身形带过一边。总之不让他走出灵堂的门口。

卫天元火红了眼,沉声说道:“楚大使,丁大叔,你们不让我走,我宁愿死在你们掌下!”

丁勃卸开他的掌力,说道:“卫少爷,我是奴才身份,岂敢伤害主人。但这是你爷爷的主意,你的爷爷是希望你最好离开那个妖女的!”

卫天元怒道:“好吧,你既然是奉了爷爷之命来拦阻我,你杀了我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了,你使出杀手吧!你不使我可要使了!”

丁勃道:“爷爷的话你也不听了?”

卫天元道:“别的事我可以听,这件事情你在我死后告诉爷爷,原谅我不能奉他之命!”

只听声如裂帛,丁勃的衣袖被卫天元一个龙爪手撕去了一幅,在掌风中化成片片蝴蝶。

但在了楚二人合力阻拦之下,卫天元虽然使出杀手,仍是未能冲出。

丁勃见他形同拼命,也自有点心惊,暗自想道:“这出戏似乎也该适可而止了。嗯,不如换几个角­色­唱那下半场吧。”

卫天元喝道:“丁大叔,我不想伤你,我知道你也不想伤我的,但今日之事,实是逼我,逼我不能、不能……”

话犹未了,丁勃忽地闪开两步,说道:“唉,卫少爷,你不知道,即使我让你走,他们也不会让你走的!”

卫天元道:“他们是谁?”

就在此时,园子里的假山背后,花树丛中突然跳出了七八个人,涌到灵堂来了。

“我们是上官云龙的仇家!”那些人齐声说道。

卫天元认得为首那两人正是他在保定之时,在他老家门前那片瓦砾场上,伏击过他的那两个貌似胡人的汉人。

为首那两个人向楚劲松唱了个喏,说道:“西门霸、东方雄拜见楚大侠,请楚大侠原谅我们­骚­扰贵府。”

楚劲松道:“只要你们不为已甚,我可以置身事外。你,你要知道……”

西门霸道:“我知道卫天元是丁勃的少主人,丁勃是你的老朋友。”

楚劲松道:“你们知道就好。”

西门霸哈哈大笑起来。

楚劲松怔了一怔,说道:“我和丁勃是老朋友,这又有什么好笑?”

西门霸大笑过后,说道:“楚大侠,丁勃大概还没有和你说过吧。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我们的老朋友啊!三十年前我们曾经和他在黑道上联手做买卖!”

说罢,回过头来,对丁勃施了一礼,说道:“丁大哥,我们知道卫天元算得是你的少主人,看在咱们以往交情的份上,我们当然不想伤害他。但可也得请你帮个忙,帮忙劝劝你家的少主人……”

卫天元早已是气愤填们,忍耐不了,陡地喝道:“丁大叔,你是不是要和他们联手再做一次买卖?”

丁勃呆了一呆,说道:“卫少爷,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能出卖你吗?不过……”

卫天元道:“你若不愿与我为敌,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不过’了,为了保全你和他们的交情,你不帮他,我也不要你来帮我!”

丁勃竟然好像同意他这提议,说道:“卫少爷,我希望你最好先听一听这两位朋友的来意,能够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说罢,他就退过一边了。

卫天元冷笑道:“丁大叔,你这两朋友和我也不是初会面了。

他们的来意,我早已知道!有一笔旧帐,我正等待他们来算呢!“

西门霸哈哈一笑,说道:“卫少侠,你错了,我们并不是来和你算旧帐的。我们是上官云龙的仇家,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不错。在保定那晚,我们曾经和你打过一架,也曾经吃过即妖女与你联手的亏,但这次我们只是为了对付那妖女来的,只要你置身事外,我们决不把事情牵连到你的头上。”

丁勃说道:“对啦,卫少爷,你就安安静静在这里过一晚吧,何必……”

话犹来了,卫天元已是一声大吼,喝道:“谁要对付上官飞凤,先得对付我!”

大喝声中,猛冲过去。

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西门霸以一对虎头钧,东方雄以一把斫山刀挡住了他的剑。他们带来的那些人亦已迅速布成阵势,把卫天元困在阵中了。

只见西门霸和东方雄二人联手,已是足以和卫天元匹敌,何况与他们同来的那些人亦非泛泛之辈。

卫天元急怒交加,喝过:“我和你们拼了!”脚尖点地,身形平地拉起,一招“鹰击长空”,长剑凌空刺下。东方雄横刀一封,使的是“铁门闩”招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东方雄的厚背斫山刀损了一卜缺口,遮拦不住,险些伤在他的剑下。但卫天元攻得太急,身子悬空,空门四露,两支花枪,已是向他双胁刺来。

与此同时,西门霸的虎头钩亦已锁住了他的青钢剑,西门霸本来就是和东方雄配合作战的,虎头钩来得比那西支花枪更快,这刹那间,饶是卫天元也不禁心头一凉,只道是决计难逃一死了。

哪知西门霸的虎头钩一绞,借那旋转之力,把卫天元的身形带过一边,虎头钩立即松开,卫天元脚落实地,恰好避过了那两支花枪。

东方雄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气愤说道:“好小子,我们不想伤你,你却当真要拼命么?”

卫天元已是状若疯虎,喝道:“不错,我是自己找死!你们不让我走,唯有与你们同归于尽!”又是猛冲过去。

他这话倒非恫吓,他不理死活,的确是可以和西门,东方二人拼个同归于尽。

丁勃赶忙一挥衣袖,替东方雄拂开卫天元的剑尖,但剑光过处,他的另一边衣袖,亦已化成片片蝴蝶。

卫天元情知若有丁勃Сhā手,他是决计走不了的,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也不可能。“丁大叔,你……”卫天元气得说不出话来。

丁勃说道:“我说过两不相帮的,但别人不欲伤你,你又岂可舍命伤人?”

楚劲松心里想道:“戏演到这里,是应该适可而止了。”他打了个手势,请两方停手,缓缓说道:“卫少侠,你果然是个多情种子,你要走,那就请你……”

“走吧”两字尚未出口,忽地听得一声吻哨,园子里影影绰绰多了许多人。

楚天舒的声音在园子的一边大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不请自来,当我楚家是好欺负的吗?……哼,原来是你们这两个鹰爪孙!”

原来跑在前面那两个人,正是楚天舒日问在史公祠碰上的那两个家伙。此时已是换上一副矫捷的身手,哪里还有日间所见的“腐儒”模样?楚天舒是一发现有夜行人来到,便即出来喝问的。他衔尾急追,此时方始认出那两个讨厌的家伙。

那两个家伙脚步丝毫不级,已是来到灵堂了。

楚天舒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他的父亲楚劲松却是知道的。这两个人都是大内卫士,胖的那个叫鲁廷方,瘦的那个叫韩往国。

跟他们来的这班人,有好几个也是楚劲松在穆志遥的统领府见过的。

鲁廷方一到就笑嘻嘻的说道,“楚大侠,多谢你的妙计,帮我们截留了钦犯!”

他明知楚劲松正是想要把卫天元放走的,却故意将楚劲松说成似乎是和他们串谋的人,把楚劲松弄得啼笑皆非。

韩柱国更厉害,他不动口却先动手,一扬手便是三杖喂毒的透骨钉,暗器出手,这才喝道:“卫天元,你要找死,我就成立你吧!”卫天元避开一枚,西门霸给他打落一枚,另一枚却贴着他的肩头飞过,擦伤了一点皮­肉­。

楚劲松道:“两位大人,你们弄错了!……”

鲁廷方不待他说下去,便即说道:“没错,这小子正是穆统领所要捉拿的钦犯飞天神龙!咦,听说你是在京师和飞天神龙支过手的,你还不知道飞天神龙就是他吗?”

楚劲松道:“我知道,但这里不是京师,是我楚某人的家!”

弦外之音,其实并不难解,楚劲松的意思是:这里是我的家,在我的家中可不能任由你们捉拿人犯。但鲁廷方却佯作不解,哈哈一笑,说道:“对,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忙了,从此刻起,捉拿钦犯的事,让我们料理就成。我们来到你的家中,当然不敢再烦你的家人帮手。”

楚劲松是江南著名的武林世家,他也正是藉着世家的身份,掩护他的反清义士领袖的身份的。倘非万不得已,他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都不可以,当然更不能在行动上与朝廷公开作对了。

此刻是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呢?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公开和这班人翻脸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已是突然间另起波澜!

西门霸突然“倒戈相向”,双钩一立,“当”的一声,把韩柱国的判官笔弹开。

韩柱国大吃一惊,喝道:“你们不是上官云龙的仇家么?”

西门霸道:“不错。”

韩柱国道:“那你们怎么反而颠倒帮起卫天元来了?难道你们不知、不知……”

西门霸道:“我们知道他是上官云龙的准女婿。”口中说话,仍是奋战不停。

鲁廷方绕过去要抓卫天元,东方雄横刀挡在他的面前,喝道:“不许你们动卫天元一根头发!”

鲁廷方大怒喝道:“你们既然是来对付卫天元的,怎的连敌友都不分了?”

东方雄冷笑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鲁廷方道:“什么规矩?”

东方雄道:“江湖的规矩,一是私仇私断,不容官府Сhā手。

只有没出息的人才借官府之力。我们来寻仇是我们的事,我们可并没有请你帮忙!“

西门霸在另一边接着说道:“倘若那个人的仇家不只一个,那么还有第二条规矩,即是:先到先得。如今是我们先找上卫天元的,捉他、杀他,由我们作主,与你无关!”

鲁廷方怒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来捉拿钦犯,不是普通仇斗!”

西门霸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正是一帮目无王法的野人,管你什么钦犯不饮犯,我们只知按照江湖规矩办事。”

此时,两边人已是混战起来,打出“灵堂”去了。

这一个变化大出卫天元意料之外,他不禁疑团满腹,暗自想道:“在保定那晚,这两个人暗算我,好像也是声言要求捉拿我这个‘钦犯’的,我只道他们定是鹰爪一类人物,怎的他们却和鹰爪打起来呢?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不错,西门霸等人是已经说明他们是上官云龙的仇家,但连这一点卫天元也不能不起疑了。要知上官云龙在西域的仇家,十九是邪派中人,西门霸、东方雄貌似胡人,显然是从西域来的,而邪派中人,又岂肯轻易和朝廷作对?

卫天元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究竟是哪一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这个“不对”。在他心里只像是一团模糊的幻影,还未能确定“形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莫愁湖名联的一句警句:“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解?”眼前乱纷纷的漏战,就好像一个千头万绪的棋局,令他难以解开。

但他做梦也没有担到,这个“棋局”乃是高手所布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觉一片茫然。站在“灵堂”门口,竟似痴了。

楚劲松走到他的身边,悄悄说道:“卫少侠,你还不走?”

他这才翟然一省,是啊,自己本来是要走的,为何还留在这里?

西门霸和鲁廷方这两帮人的混战,还在杀得难分难解,论武功是西门霸这班人较强,但人数都是鲁廷方那帮人多,寡不敌众,西门霸这边渐渐转为劣势了。

卫天元道:“这些人怎样……”

楚劲松道:“此间事你走了我自会料理。”

可是正当卫天元要走未走的时候,忽听得了勃喝道:“哪条线的朋友?”

又有一帮人闯进来了!

这帮人来得有如暴风骤雨,最前面那个人更是捷如飞乌,身形刚刚掠过围墙,便即声到人到!

“楚大侠,累你久等了,我们来得好像正是时候吧?”

楚劲松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天玑道长!”

天玑道人哈哈笑道:“不错,是我带领本派同门和侠义道助拳的朋友来了!”

楚劲松道:“我好像不是约你们今晚来的!”

天玑道人大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来得是时候就行!

咦,那妖女还没来么?“

他不待楚劲松回答,接着又再说道:“妖女没来,先把这小魔头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楚劲松尚未拿定主意,他已闯进“灵堂”,唰唰唰一连三剑,把站在门口的卫天元逼得退回“灵堂”。

跟着他来的还有华山派三位长老,天策、天枢两个老道士,和女道士瑶光散人。

这帮人以华山派的弟子为主,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侠义道”也很不少。那些不属于华山派的“侠义道”,虽然是拉杂成军,阵容亦甚可观。领袖人物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还有少林派的还俗弟子印新磨,以及洛阳的名武师谢国堂。铁力夫等等。

楚劲松叫道:“天玑道长,有话慢说。”他语音未落,天玑道人已是连环三剑,把卫天元逼回“灵堂”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梅清风等人亦已来到。

梅清风道,“我们日前派人给楚大侠送来的那份英雄帖是附有一封书信的,那纣信是小弟亲笔所书,不知楚大侠看过没有?”

楚劲松道,“已经看过。”

梅清风道:“那妖女的身份以及她和卫天元的关系,我在信中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言下之意,楚劲松似乎不该还有怀疑。

楚劲松道:“不过……”

他刚说得两个字,印新磨便抢着说道:“楚大侠,你是江南侠义道的领袖人物,想必下会是要替这姓卫的小魔头说情吧?”

楚劲松不知怎样措辞才好,只能说道,“事情恐怕不如你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王殿英和铁力夫齐声说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先把这小魔头拿下再说!”他们是徐中岳生前的好友,在徐中岳和姜雪君举行婚礼那天,曾经吃过卫天元的亏的。

谢国堂也道:“不错,目前己在混战之中,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他所说“快刀斩乱麻”,当然亦即是赞同把卫天元先行拿下的主张了。

天玑道人的声音从“灵堂”内传出来,说道:“楚大侠,你不知道,敝派前任掌门被人暗杀一案,和姓卫这小魔头也有关连的。今晚之事,无论如何。我们是不能放过这小魔头的了l”混杂着叮叮当当的白刃交击之声,显然他在灵堂里和卫天元己是展开激斗!

他的两个师弟天策道人和天枢道人拔剑出鞘守在灵堂门口。他们一言不发,但这样的态度已是不啻向楚劲松提出警告:“要是你想进去帮卫天元的话,先得闯过我们这关”了!

楚劲松心头火起,暗自想道:“我若要闯进去,凭你们也未必就拦得住。不过华山派好歹总是同道,可不能说翻脸就翻脸。”

他尚在踌躇,却有两个人跟在天玑道人之后,跑进“灵堂”去了。是华山派晚一辈的弟子涵谷道人和涵虚道人。天策、夭枢这两个老道士果然只是拦阻“外人”,并不拦阻他们的本派弟子。

齐漱玉躲在棺村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但听得兵刃交击的声音越来越是猛烈,不由得暗晴吃惊,“怎的好像假戏真做了呢?”

天玑道人是华山派的剑术高手,运剑如凤,招招指向卫天元的要害。

卫天元一咬牙根,喝道:“天玑道长,你苦苦相逼,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天玑道人冷笑道:“不客气又如何?……”话犹未了,只觉白刃耀眼,卫天元唰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天矾道人回剑遮拦,挡了个空,嗤的一声,衣袖被剑锋削了一幅。

天玑道人大怒道:“好小子,真要拼命么?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卫天元冷笑道:“你的厉害,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厉害,你却恐怕还未知道!”

卫天元的剑法是齐燕然亲自传授的,齐家剑法,奥妙繁复,虽然倘若是大家都练到最高境界的时候,齐家剑法也未必就能胜过华山派的剑法,但天玑道人所知道的齐家剑法却不如卫天元所知道的华山派剑法多,卫天元一旦使出浑身解数,登时就把天玑道人杀得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涵谷,涵虚跑了进来,一见师叔不敌,立即双剑齐出,同声喝道,“好小子还敢逞凶,今日非杀了你替先师报仇不可!”他们是前任掌门天权道人的得意弟子,听得师叔说卫天元和他们师父被害一案有关,也不细问情由,便把卫天元当作大仇人了。

这两人的剑术只比天玑稍逊一筹,但年青力壮,出手比天玑还更狠辣!

卫天元是和西门霸那些人打过一场的,那一场虽然不过“做戏”(但卫天元却并不知道对方是做戏的),也耗了他不少气力。他和天玑单打独斗,本来已是感到气力不加了。

此时他以一敌三。更感不支,十数招一过“险象环生。

剧斗中卫天元欺身进击、佯攻涵谷,剑锋中途一转,突然指向涵虚的咽喉。

涵谷的长剑已是斜斜刺出,回救不及,急忙飞脚踢卫天元的后心。

卫天元侧身一闪,涵虚避开了他的剑刺,脚步跄踉,碰着了棺材。涵谷那一脚正好也是踢着了棺材。

“蓬”的一声,棺材盖突然揭开。

天玑等人饶是艺高胆大,突然看见棺村里一个“女鬼”站了起来,也是不禁吓了一跳,忘了合击卫天元了。

齐漱玉跳出棺材,激愤大呼:“天舒哥,你和叔叔做的这出戏未免做得过份了吧,难道你们当真要把卫大哥置之死地?”“这出戏”本来是楚劲松叫她帮忙做的,但她不便怪责后父,只好把楚天舒作主体来骂。但在抱怨的辞句中也还是把后父带上一笔(她已习惯把后父称为叔叔)。

卫天元失声道:“师妹,是你!雪君呢?”

涵谷、涵虚一呆之后,双剑又刺过来。齐漱玉无暇回答,卫天元也无暇发问了。

楚天舒冲入“灵堂”,涩声叫道:“让开!”

天策、天枢肌剑平伸,拦着门口。楚天舒不顾一切,硬冲过去。

天策长剑虚晃,骈指点楚天舒的|­茓­道。只听得“铮”的一声,天策道人长剑脱手。原来了勃已是后发先至,硬生生的在两人中间Сhā进去,替楚天舒挡住了天策道人了。天策道人的长剑就是给他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出手的。

楚劲松喝道:“舒儿不可对前辈无札!”他口里是这么说,身体却挡在天枢道人的面前。明是斥责儿子,实是掩护儿子进去。

他在武林的地位比丁勃更高,武功也比丁勃更强,天枢道人可还不敢真的对他无礼。灵堂恶斗楚天舒进入“灵堂”,天玑道人沉声说道:“楚少侠,不­干­你的事,请你出去!”

楚天舒怒喝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要你们滚出去!”

天玑道人哈哈一笑,说道:“令尊已经接下了我们的英雄帖,即使是令尊也不能叫我们滚出去!”

此时涵谷正在和齐漱玉交手,涵虚则从旁协助天玑,向卫天元进逼。五个人分成两堆厮杀,杀得难分难解。

齐漱玉急于过去和卫天元会合,一招“玉女投梭”,剑光如练,当胸刺去。这一招攻得太急,正合涵谷心意。他使了一招“横云断峰”,横剑一封,“当”的一声,两把剑碰个正着。齐漱玉剑法并不逊于涵谷,但可惜内力都是颇有不如,双剑相交,硬碰之下。强弱立判。齐漱玉身形连晃,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涵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站稳了再来吧。”哪知齐漱玉并没“站稳”,就“再来”了。她踏的是“醉八仙”步法,身形倾斜,却已变招刺到。这一下实是涵谷始料之所不及。虽然没有给她刺着,刹时间也给她杀个手忙脚乱。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妖女不愧是齐勒铭的女儿,倒也不可太小觑她了。”只可惜齐漱玉终究是吃了内力不足的亏,不过片刻,又给函谷枪回先手。

卫天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齐漱玉形势不妙,怕她再战下去,就要吃亏。立即使出险招,一招“星汉浮搓”,剑点散开,宛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遍洒下来。涵虚不识此招,连忙舞剑防身,不敢攻敌。天玑道人以一招“大汉弧烟”投进对方的剑圈之中,应付虽然得宜,但是否抵敌得住,他自己亦是毫无把握。要知单打独斗,他是打不过卫天元的,而此际涵虚自身难保,只顾防御,等于是他又在和卫天元单打独斗了。

饶是他应付得宜,也给一个剑点落在他的身上。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只是外衣穿了一个小孔,内衣都未刺穿。卫天元似是强弩之未,剑尖稍稍沾着他的身体,手臂就垂下来。天玑道人心头大喜:“原来这小贼已是气衰力竭,只要楚劲松不Сhā手,我定可擒他!”

他哪知道卫天元不只是气力不加,他还是中了喂毒的暗器的。韩柱国刚才打他的那枚透骨钉,是淬过毒的。当时只是仅仅擦伤他的一点皮­肉­,故此没有立时发作。以他的内功造诣,这点轻伤,本来不足为害。但在与天玑激斗之后,抗毒的能力大减,这才开始发作了。这一招就是由于他使得太狠大急,突然一阵头晕,以致功败垂成的。

就在此时,楚天舒刚好踏进“灵堂”。

天玑道人长剑一伸,把齐漱玉的身形也笼罩在剑光之下。轻轻说道:“看在楚大侠份上,你们不要伤他!”这句话是对他的两个师侄说的。

涵虚抽出身来,与师兄涵谷井肩作战。他们得到师叔的指示,出手颇有分寸,但他们的本领本来就比楚天舒胜过一等,二人联手,布成剑网,楚天舒如何还能闯得过去?

卫天元背靠桐棺,大口大口喘气。天玑道人剑中夹掌,意欲将他活捉,卫天元缓缓出剑,剑尖伸缩不定。天玑道人是剑法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一招刺七|­茓­的剑法,倘若没有齐漱玉在旁,他还可以欺负卫天元内力不济,拼着给他刺中|­茓­道,亦无大碍。最多麻痹片时,便可复元,卫天元则已伤在他的剑下了。此际是有齐漱玉在卫天元身旁的,倘若他们刺着|­茓­道,如何还能容得他有片时喘息?那时不是卫天元伤在他的剑下,而是他伤在齐漱玉剑下了。天玑当然不敢冒这个险,急急变招。他变,卫天元也变,剑尖晃动,始终是对着他的|­茓­道。天玑暗暗后悔,不该叫两个师侄都去阻挡楚天舒。但想卫天元气力不加,“看你还能支持多少时候。”这么一想,为了维持面子,也就不改变命令了。

楚天舒的判官笔被涵谷涵虚双剑封住,施展不开,渐渐给逼到了墙角。

“看你还能支持多少时候?”天玑道人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咳嗽,“灵堂”内又多了一个人了。

这次进来的竟是扬州大侠楚劲松本人。

楚劲松一声咳嗽,说道:“舒儿,我刚刚教训过你,不可对长辈无札,你怎的又……”

楚天舒道:“爹爹,你没看见吗,这牛鼻子老道可正在欺侮妹妹!”

天玑道人因见卫天元剑法­精­妙,一时之间,自己不易得手,恰好在楚劲松进来的时候,他改变了战略,竟欲先捉齐漱玉,他使了一招龙爪手,堪堪就要抓到齐漱玉的琵琶骨了。

楚劲松沉声说道:“天玑道兄,请不要和小辈一般见识!”

天玑被他一喝,不敢便下杀手,却道:“楚大侠,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他们,决不会伤害你的公子。”

楚劲松冷冷说道:“多谢。但请你也别伤害小女!”

天玑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楚大侠,你这样说倒是令我糊涂了。我一向知道府上只有一位公子,却哪里来的女儿?”

楚劲松道:“这位姑娘就是……”

天玑故作惊诧,说道:“她不是齐勒铭的女儿吗,怎的又变成你的女儿了?”

涵谷涵虚把楚天舒逼到墙角,攻势已经放慢,准备应付新的变化。他们听见师叔如此作弄楚劲松,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劲松涵养再好,也禁不住心头火起,沉声说道:“我是她的继父,有什么好笑?”

天玑道人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娶了她的母亲。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不错,是没有什么可笑。但油瓶女儿总比亲生儿子隔一层吧?恕我说句老实话。齐物铭是众所周知的大魔头,他的女儿在我们眼中也只能当作妖女!别的事情不说,只说今晚的事情,她的行为就是荒唐已极,楚大侠,你碍着尊夫人的面子,不便管教这个油瓶女儿,我替你管教,不正好么?”说话之间,作势又要擒拿齐漱玉了。

楚劲松忍无可忍,拦在齐漱玉面前,瞪视天玑道人,哼了一声道:“你容不容许我说话?”

天玑道人虽然是谋走后动,是早就作好了准备才来的。但此时见楚劲松不怒而威的模样,心中亦是颇有怯意。他不敢出招,只好说道:“楚大侠,你是主人,我岂敢不尊重你,有话请说。”

楚劲松道:“我不要尔的什么尊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贵派的前任掌门令师兄夭权道长十分尊敬,贵派现任掌门天梧道长也是我钦佩的朋友。至于你嘛……”

天玑冷冷说道:“我这样的小人物当然是值不得你楚大侠敬重的了?”

楚劲松道:“你是华山派长老,本来是应该受人敬重的。但现在我只想对你说三个字。”

天玑道:“哪三个字尸楚劲松沉声道:”滚出去!“

天玑道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喝道:“楚劲松,你……”提剑便刺。

楚劲松一掌劈出,天玑那一剑已是刺了个空。他们身一闪,似乎还想进招,但已是身不由已的向后直退。

他退到门边,刚刚稳住身形,突然间又好像受人用力一推似的,还未站稳,又蹬蹬蹬的接连退了三四步,直退出了“灵堂”。

原来楚劲松那一掌名为“龙门三叠浪”,内中包藏三重内力,如同波浪一般,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天玑道人若在平时,或许不至败得如此狼狈,此际他和卫天元已拼斗了一场,内力早已大打折扣,哪里还能抵挡?

涵谷涵虚见师叔果然被逼得一滚出去,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从侧门逃出去。

天玑被楚劲松的掌力逼出“灵堂”,最后那一重力道还未消解,兀是在地上直打圈囵。涵谷涵虚是自己逃出来的,倒是跑得比师叔快得多,回到自己人当中了。

华山派弟子见状大惊,纷纷向他们发问:“出了什么事情?”“天玑长老受了伤么?”

涵谷愤然说道:“楚劲松反而帮那个小魔头,要我们滚出去!

师叔就是就是……“他故意把楚劲松要天玑道人滚出去说成是”要我们滚出去“,果然激起了华山派的公债。

“岂有此理,即使楚劲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也不能这样侮辱我们!”

“哼。我看他是因为娶了齐勒铭的老婆,姓卫那小魔头是齐勒铭的师侄,他就和这小魔头做了一伙了!”

正在华山派弟子七嘴八舌,要大兴问罪之师的时候,楚劲松出来了。

“请华山派各位道兄别听小人挑拨,我只是要天玑道兄滚出去……”

话犹未了,华山派的人已是齐声喝骂:“你胆敢如此侮辱我们的长老,还能说我们是受了挑拨?”

和华山派一起来的那些人喝骂得更大声:“侮辱华山派长老就是侮辱我们,楚劲松,你说不出一个道理,今天我们就决不能放过你!”

楚劲松缓缓说道:“我会还你们一个道理的,但不是此时。

此时请你们先出去,日后我会亲上华山,对天梧道长说明一切。

那时再向你们赔罪。“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加是如同火上浇油了。

瑶光散人是华山派唯一的女长者,虽是女流之辈,­性­情却最刚做,闻言大怒,冷笑说道:“楚大侠,你这个请字,我们可不敢当!天玑是我的师兄,我也不敢接受你的‘破格’优待。哼,只要你赢得我手中这把剑,我倒甘愿自己滚出去!”要知天玑道人在华山派六个长老之中排行第二,天梧道人没来,他就是同门之长了。楚劲松是要天玑道人“滚出去”的,瑶光散人说的不敢接受他的“破格”优待,就是这个意思。

楚劲松苦笑道:“你听我解释……”

天枢道人刚才输了一招给他,气还未消,喝道:“还用得着什么解释,滚出去和请出去还不都是一样!好,有本领你就要我们滚出去吧!”说时迟,那时快,瑶光散人已是唰的一剑,刺向楚劲松了。天怄跟着来到,和她双战楚劲松。

瑶光散人的剑法比天玑还更狠辣,天枢较弱,但也不差。楚劲松要胜他们二人已经不易,何况瑶光散人是个女子,过招之际,他不能不有一些顾忌。比如说擒拿的功夫就不能用在她的身上,若是用内力来震伤她,与华山派的结怨就更深了,这是楚劲松也不想的。如此一来,在瑶光凌厉的剑法攻击之下,楚劲松只有招架的份儿。

不属于华山派的那些人,此时亦已与华山派站在一条线上,同声斥责楚劲松的不是,跃跃欲动了。

梅清风冷笑道:“楚大侠也是要请咱们出去的,咱们怎样?”

王殿英道:“他虽无礼,咱们可不能倚众欺寡,这笔帐日后再算。”

铁力夫道:“日后再算了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王殿英道:“楚劲松要庇护那姓卫的小魔头,你说咱们应不应该听他的话?”

铁力夫登时省悟,说道:“对,咱们偏不听他的话,把那小魔头和那小妖女一并擒了吧!”

此时卫天元刚好和齐漱玉楚天舒三人,走出“灵堂”。

铁力夫在洛阳徐家那一次和卫天元交手,是曾吃过卫天元的亏的,此时他看出卫天元已经受伤,正是报仇的机会来了,第一个就冲上去。

丁勃说道:“卫少爷,割­鸡­焉用牛刀,让老奴来吧!”他迎上前去,一招“推手”,双掌划成弧形,轻轻一带,铁力夫立足不稳,给他带过一边。只听得“轰隆”一声,“灵堂”的一面砖墙塌了月牙形的半角,砖泥碎片纷飞。

原来铁力夫练的是极为刚猛的外功,双臂有千斤之力,但他的力道却给丁勃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拨过一边,打在墙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声中丁勃已是抓着铁力夫颈背的厚­肉­,将他抓得双足离地。丁勃大喝道:“滚出去!”铁力夫那铁塔般的身躯,应声飞出了数丈开外。

跟在铁力夫后面那些人,见丁勃如此厉害,不觉都是一呆,停下脚步。

天策道人怒道:“丁勃,原来你还是死心塌地要做齐家的奴才,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丁勃笑道:“哦,原来你刚才是对我客气么?好,那就请你不必客气,再来较量较量吧!”

天策道人刚才给他打落手中的长剑,这把剑还是刚刚拾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满面通红,大怒喝道:“刚才我是没留神你的偷袭,你以为我当真是输了给你么?”

齐漱玉嘻嘻笑道,“何必斗口,是真是假,打过不就知了?”

印新磨喝道:“妖女,你是自身难保,还敢取笑人家?”

齐漱玉仍是嘻嘻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好威风啊!小女子敢取笑别人,也不敢取笑少林寺的大和尚的。”

印新磨是少林寺的还俗弟子,齐漱玉却还是称呼他为“大和尚”,而且重复提“少林寺”,那是一来耻笑他不守清规,二来耻笑他离开了少林寺,却还倚仗少林寺的威风的。

印新磨当年虽然不是被逐出门墙,但却确是因为守不住少林寺的清规戒律,才要求还俗的。他不善言辞,给气得双眼发白,喝道:“我不在少林寺,少林寺所传的伏魔降妖的功大还未忘记,今天就用来拿你这妖女!”

楚天舒双笔挥出,冷笑说道:“大和尚欺负小姑娘,不要脸!”替齐漱玉挡住了印新磨。

另一边,天策道人亦已和丁勃再次交上手了。

涵谷、涵虚恐防师叔有失,双剑齐出,加入战团。三人联手,合斗丁勃。

丁勃的武功是比夭策高明,但也高明不了多少。他刚才之所一弹指就能打落天策手中的剑,那是因为天策当时全神放在卫天元身上的缘故。故此虽然不能说是偷袭,但也可说得是天策并无足够的防备。此时他为了报这一指之仇而来,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丁勃自是不容易得手了。涵谷、涵虚二人是华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最强的两个,丁勃以一敌三,甚感吃力。要不是他临阵经验丰富,早已落败。

园子里那两帮人的混战未停止,华山派(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些人包括在内〕又已知楚家这一边的人混战起来了。

八卦掌掌门人王殿英那次在洛阳徐家也是吃过卫天元的亏的,印新磨被楚天舒挡住,他则和卫天元交上了手。

卫天元沉着应战,一面运气抵御毒质的蔓延,一面凝神注视对方掌影,见招解招,见式化式。王殿英双掌翻飞,与卫天元作绕身游斗,兀是攻不进去,洛阳名武师谢国堂上来帮他,以二敌一,方始稍稍占得上风。

天玑道人已经调匀呼吸,恢复­精­神。冷笑说道:“楚劲松,你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要保护那妖女么?”

楚劲松给瑶光散人和天枢道人缠住,脱不了身,大怒说道:“不要脸,你若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尽管去欺负我的女儿!”

天玑的确是想去活捉齐漱玉的,给楚劲松喝破,倒是不好意思过去动手了。只能铁青着脸反­唇­相稽:“你才是不要脸,谁不知道这妖女是齐勒铭的女儿。她的母亲改嫁,她可还是姓齐!”

瑶光散人一听不像话,皱着盾头道:“师兄,你少说两句。

让我的徒儿去拿她吧。“

与此同时,天玑道人邀来的那些人,早已有四五个同时说道,“割­鸡­焉用牛刀,我来拿这妖女!”

五六个人同时向齐漱玉跑去,但还是瑶光散人的徒弟青弯走在最先。她挽了个剑花,剑光四面展开,挡住了齐漱玉,也挡住了后面的人。

“好男不与女斗,各位叔伯,请让我来对付这个妖女!”

“好男不与女斗”,这句话说得十分刺耳,却也甚为得体。反面的意思,即是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欺负女流之辈。这些人虽然未必是真正的侠义道,却也都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一听这话,谁还敢厚着脸皮围攻一个少女,讪讪的果然都退开了。

青鸾是瑶光散人的得意弟予,剑法与齐漱玉不相上下。她口中把齐漱玉骂作“妖女”,表面看来,也好像是使出浑身解数,但每到紧要关头,却往往以巧妙的手法避免施展杀手,以免碰个两败俱伤。齐漱玉何等聪明,不过二三遭,便也看出了她的心意了。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也并非故意弄假,而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看得别人眼花撩乱。双方剑法都是快如闪电,手法可极巧妙,旁人若非留心细察,又哪能看出她们乃是手下留情?

此时“灵堂”前面已经分成好几堆厮杀,最受人注意的一堆,当然是瑶光散人和天玑道人双战楚劲松了。

楚劲松剑掌兼施,一招铁锁横江,长剑横披,把瑶光散人攻势挡住,掌力一吐,又把天枢道人逼得退了两步,朗声说道:“各位请听我一言,穆志遥的一班手下也是来捉拿卫天元的,如今正在和另一帮自称是上官云龙仇家的人相待不下,各位岂可与鹰爪孙联手?这就是我要备位先退出去的意思!”

他开头还只是称鲁廷方那班人为“穆志遥的手下”,虽然已是对官居御林军统领的穆志逼不敬,但江湖上一般的称呼习惯,本来就无需对官场中人加上尊称,因此他虽然直呼其名,稍为不敬,也还不觉得怎样碍耳,但“鹰爪孙”这三个字一出口,许多人都是不禁吓了一跳了。

要知这么多年来,楚劲松极力掩蔽自己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惜和穆志遥往来,就是为了不想给官府知道他是和反清的义士一路的。如今这“鹰爪孙”三字从他口里说了出来,那已是等于公开表明他是反清的了。他若不是豁了出去,拼着把身家­性­命全都可以抛弃,如何能说出这三个字?

天玑和梅清风邀来的那些人,有一小半是平素一向对楚劲松甚为钦佩的侠义道,一听他这样说,料想其中定有蹊跷,本来想去围攻卫天元和丁勃的,也都裹足不前了。

天玑道人却是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两桩事情,岂可混为一谈?姓楚的,你若嫌黑白两道的人在你家中闹事,我替你把这两帮人都赶出去!‘他把手一挥,登时就有许多人加入战团。

这些人并非华山派弟子,但却差不多都是天玑道人邀请来的。

天玑道人说的本来是:把这两帮人都驱逐出去的,但他这班朋友却分明是偏袒一方。偏袒鲁廷方、韩柱国这一方。亦即是被楚劲松斥为“鹰爪孙”的这一方。不错,他们加入战团,表面看来,是乱砍乱杀,对两方面的人都加以攻击,但只要稍为细心察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攻击鲁廷方这一边的人乃是虚招,攻击西门霸那一边的人则几乎每一招都是杀手!

西门霸这帮人数较少,本来就是处于劣势的,如此一来,当然是更加不敌了。不过片刻一伤者累累。有三四个且已伤重身亡。

但如此一来,可也把梅清风看得直皱眉头了。

要知此次跑未楚家的“侠义道”,除了华山派弟子之外,是以梅清风为首的。但和梅清风有关系的却属小数,大多数是凭着天玑道人的情面请来的,这些人连梅清风都不知他们的来历。

不过天玑是华山派六大长老之一。梅清风也只能相信他请来的朋友是“侠义道”。

梅清风本人并非反清帮会的人物,行事有时甚至有点糊涂。

但无论如何,他却还是多少有点正义感的。此时一看这些人的所为,分明是偏袒“鹰爪孙”一方,那如何还算得是什么“侠义道”?

他心里正在嘀咕,尚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天玑道人抗议,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

接着另一个人叫道:“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梅清风大吃一帆:“难道是上官云龙亲自来了?”他知道,天玑也知道,“幻剑灵旗”是上官云龙仗以号令西域武林的。

他们吃惊,卫天元这一喜却是非同小可,他不觉失声叫道:“飞凤,你来了吗?”

没有猜错,果然是上官飞凤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帮人已经进入楚家。

一共只有四个人。在前面开路的是两个胡人,没人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个少女正是上官飞凤。

但最令得众人奇怪的却是最后面的那个人。

这个人竟然是武当派五大长老之一的玉虚子!

两个胡人,一个手里拿着大铁锤,刀枪剑戟,给他铁锤一击,无不飞上半空。功力稍弱的,不但兵器脱手,虎口流血,人也给震晕过去。另一个更厉害,双手空空,冲进正在厮杀着的人群之中,随手一抓,就把人像小­鸡­一样抓了起来,抛出去。这两个胡人也好像业已知道每个人的身份似的,他们的铁锤、铁掌可只是对付“鹰爪孙”。

但伤人最多的还是上官飞凤,她“幻剑”展开,快如闪电,倏而向东,倏而向西,转眼之间,已有六七个“鹰爪孙”和十几个天玑道人邀来的“侠义道”伤在她的剑下。

混战登时停止,以鲁廷方和韩柱国为首的那班“鹰爪孙”和给他们助拳的“侠义道”都作鸟兽散了。西门霸、东方雄那一班人则在忙着救死扶伤。西门霸本人也受了伤,不过他还是代表他的属下弟兄,首先上来向上官飞凤行过参拜之礼!这才退下去救护同伴。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西门霸这玑人乃是上官云龙的下属。园子里那两帮人的混战已经停止,“灵堂”门前的打斗,却还是双方未肯罢休。

上官飞凤走过来了。

玉虚子是一直没有出手的,此时却紧紧跟在她的背后。

梅清风见上官飞风向他走来,面上变­色­,说道:“我们不是属于西域十三门派的,和令尊更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幻剑灵旗可管不了我!”口气虽然还是不甘示弱,但显然亦已是心内发慌了。

上宫飞凤道:“你不妄动,我就下管你。”说罢,一声喝道:“都给我罢手!”

印新磨和王殿英此时已经合在一起,双战卫天元,洛阳名武师谢国堂则已止手了。那使铁锤的胡人喝道:“让我来见识见识少林派的疯魔杖!”大铁锤一击,印新磨碗口大的镔铁禅杖给他打得拗曲,只听得“当当当”震耳如雷的三声巨响,响到第三声时,印新磨的禅杖已是给打得变成弓形,印新磨大叫一声,口喷鲜血,倒在地上。玉殿英则早已给卫天元一把抓住,抛了出去。

但华山派的三名长老,顾住自己的身份,仍是不甘罢手。

王虚子朗声说道:“华山派的各位道友,要是你们信得过我的话,请先罢手!”

天玑冷冷说道:“你是用什么身份说话?”

玉虚子道:“当然是华山派朋友的身份。”

天玑冷笑道:“不对吧?不错,以往你是我们华山派的朋友。

但如今,嘿嘿,你是谁的朋友,大家都已有目共睹。“

玉虚子道:“我是华山派的朋友,也是这位上官姑娘的朋友,我不偏袒哪方。据我所知,上官姑娘也不是要来和贵派作对的。

但你们若不罢手,势必斗个两败俱伤,又焉能知道她的来意?“

其实,倘若此际上官飞凤加入战团的话,华山派势必一败涂地。“两败俱伤”云云,那已是玉虚子顾圭华山派体面的话了。

涵谷涵虚首先停手,接着天策道人也接着剑柄下发招了。

“师兄,念在武当派和咱们华山派的交情,咱们似乎也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天策道。

玉虚子道:“不是我有话说,是这位上官姑娘有话和你们说。”

天玑气往上冲,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就算上官云龙亲自前来,他的幻剑灵旗也管不到我们华山派头上!”

瑶光散人招数已经放谩,神情似是思疑不定,望着玉虚子愤然说道:“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说客身份!”

上官飞凤微笑道:“你错了!”

瑶光散人道:“他不是你请来的吗?”

上官飞凤道:“不错,他是我请来的。但一不是请他作说客,二不是请他助拳,只是请他作个见证。”

瑶光散人一怔道:“见证,什么见证?”

上官飞凤没有即时回答,却面对着天玑道:“我管不着你,但有一个人却可以管你!”

天玑道:“准?”

上官飞凤道:“华山派现任掌门夭梧道长。他让你们立即回去,不准你们在此处生事!”

天玑怒道:“胡说八道,本派掌门的命令要你传达?”

上官飞凤道:“我知道你们不能相信,所以特地请玉虚道长来作见证。”

天玑冷笑道:“你和这、……、这……他们一伙,你可为她作证,小偷也可以保释强盗了。”他本来想骂“妖女”的,但心里着实有点害怕上官飞凤的“幻剑”,不敢骂出口来。不过虽然没有骂出来,却仍是绕着弯儿,“损”了上官飞凤和玉虚子一下。

上官飞凤倒不动怒,只是说道:“看在天梧道长份上,我不想骂你,这笔帐会有人跟你算的!”

玉虚子似乎更加不以为意,微笑说道:“上官姑娘,其实你是无需找我来作见证的。”

上官飞凤道:“人证物证俱全,更好一些。”

天玑一怔道:“什么物证?”

上官飞凤道:“贵派掌门的手谕!”

此言一出,华山派弟子无不惊诧,天玑、瑶光同声说道:“拿来一看!”

上官飞凤道:“你们争着要看,给谁好呢?”说至此处,对着天玑,把手一扬。

天玑对她颇为忌惮,生怕她是使用暗器,本能的侧身一闪,只见在她手中飞出的却并非暗器,而是一张纸。

瑶光散人已经把这张纸接到手中了。

这张纸飞得不快不慢,瑶光散人接到手中,亦并无异状。

上官飞凤笑道:“放心吧,我若要害你们,也无须使毒。”

不过这张纸上虽然没有毒,却有天梧道人亲笔写的字。而且,一张纸轻飘飘的居然能够从上官飞凤手中飞出来,不偏不倚的飞到他们面前,速度也不算慢,上官飞凤的内力之深,手法的运用之妙,还是令得华山派一众弟子大为惊异。

瑶光散人道:“咦,真的好像是掌门师兄的笔迹。”

天策、天枢、涵谷、涵虚等人都围拢来看,只见那张纸上写道:“字谕本派弟子:先掌门师兄天权真人被害一案,已见端倪,以前种种揣测,均非事实。疑凶另有其人。不久将可水落石出,与齐家无涉。扬州之行。可以作罢。见字火速回山,不可妄生枝节。天梧手谕。”

天玑道人看了这张手谕,疑心大起。说道:“这张手谕,你是怎么取得的?”

正是:手谕传来如­棒­喝,名门正派有­奸­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纷乱残棋难防情变氤氲迷雾另有病因

掌门手谕

上官飞凤道:“申洪,你来告诉他们。”

那个用独脚铜人作兵器的虬髯汉子上前说道:“我们二人奉了主人之命,送一封信给天梧道长。天梧道长知道我们要来扬州,他在看过了敝上给他的那封信之后,就回房间去写了这封信托我们带来扬州,设法交给你们。”

上官飞凤说道:“恰好我知道你们要来楚家找我算帐,我就顺便把这封信给你们带来了。你们现在还要和我算帐吗?”如果申洪所说属实,华山派掌门给本派弟子的手谕都可以付托与上官云龙的手下转交,华山派门人又怎能够还和上官云龙的女凡为难?

夭玑道人面­色­十分难着,不理会上官飞凤,却对申洪问道:“我们的掌门师兄可有回信给你们的主人?”

申洪说道:“没有书信,只有口信。他叫我们回禀主人,事情他已知道。他多谢我们主人的好意。”

天玑冷冷说道:“恕我说句无礼的话,你的大名我还是初次听见。你在上官先生那儿,恐怕还不是头面人物吧?”

申洪淡淡说道:“不错,我们只是无名小卒,给主人供奔跑用的无名小卒。”

天玑道:“如此说来,我们的掌门师兄会把此事付托你们,我就不能不有点疑心了。”

他把那封信一扬,接着说道:“各位同门都看过了吧,这封信的格式也似乎有点不对。”

要知天梧道人一向优柔寡断,华山派大小事务,差不多都是取决于天玑道人的。这次天玑道人率众下山,更是作为同门之长的,按说天梧不会对他这样不客气,下“谕”给他。即使是要“字谕”众弟子,似乎也该由他代为“传谕”。但这封信写的只是“字谕本派弟子”,根本没有提及他的名字,竟是把他和一众弟子一视同仁。

玉虚子道:“天梧道长把这封信交给申洪的时候,我是在场的!”

天玑道:“当时你没看过这封信吧?”

玉虚子佛然不悦,说道:“你以为我会偷看别人的书信吗?”

天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既没有看过,又怎知是原来的那……封信?”

申洪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玑冷冷说道:“我不知道掌门师兄托你转交的那封信是写给谁的,但我知道贵派的公冶弘先生善于伪造字画,他大可以冒亢我们师兄的笔迹,另外写过一封。”

玉虚子忍不住道:“天玑道兄,我不敢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那天我是在场的人,我也曾经听见天梧道长是要你们回山的。”

天玑冷笑道:“玉虚子,我相信你是君子,但这两位仁兄和我却是素昧平生;这位上官姑娘,我也只知道她是卫天元的朋友。”言下之意,对他们自是不能相信了。

眼看就要弄僵,瑶光散人忽道:“我看这的确是掌门师兄的笔迹无疑!”

天玑道人哼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瑶光散人道:“掌门师兄用草书写的那个‘谕’字,习惯是少了‘人’字下面的一划的。他这个习惯,外人决难知晓!”

天玑语塞,半晌说道:“即使是真,但这次的事情,给许多朋友的帖子都是由我发出的,来的时候,你们也曾一致同意由我把舵,如今岂可半途而废,贻人以虎头蛇尾之讥!”

上官飞风冷笑道:“哦,原来你就是带头要他们跟你对付我和天元的人,好,那你就做‘老虎’做到底吧。我倒要看看你是老虎还是老鼠!”意思明显之极,那即是要和他作单打独斗的了。

天玑道人即使未曾与楚劲松拼过一掌,对上官飞凤的“幻剑”也是甚为顾忌,此时功力都未恢复,当然更加没有取胜的把握。他硬着头皮说道:“打就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口说“不怕”,心中其实是害怕的。

瑶光散人道:“师兄,这不是赌气的时候,请你听我一言。”

天玑道人道:“好,你说!”

瑶光散人道:“我以为任何事情都没有比替先掌门师兄报仇一事更为重要,天梧师兄既然说以前种种揣测均非事实,那即是与齐勒铭、卫天元、上官云龙等人都无关了。他要我们马上回山,我们岂可违抗现任掌门人的命令!”

天策、天枢等人都是害怕再打下去的,闻言齐声称是。

天玑道人口头虽硬,心中实亦虚怯,正好趁此自下台阶,便即说道:“既然大家都这样主张,那就回山再说吧。姓卫的,这笔帐记下,日后再和你算!”

齐漱玉刚才险些被他所擒,气还未消,抢着说道:“牛鼻子臭道士,这笔帐卫师兄不和你算,我也要和你算!”

楚劲松不愿节外生伎,说道:“玉儿,不要多言了。你还是去看你,……啊,你妈已经出来了。”

此时园中大规模的混战已经停止,零星打斗还有一些。穆志遥那班手下也还未全部撤退。园子里仍是闹哄哄的。

楚夫人庄英男放心不下女儿,此时正在出来找她。齐漱玉向她跑去,说道:“妈,我在这儿,我没事!”

她们母女尚未相会,忽又听得有人叫道:“师妹,你回来!”

这个人是郭元宰,他在唤他的师妹徐锦瑶。

徐锦瑶披头散头,一面跑一面叫道:“不要管我,我要问问楚伯伯去,问他为什么反而要帮那姓卫的小魔头!”

她话犹来了,忽然斜刺窜出一个人来,一把将她抓住。说道:“对啦,你要报杀父之仇,那是还得倚靠穆统领的。穆大公子正在想念你呢,跟我回去吧!”

这个人是御林军的军官韩柱国,那班“鹰爪孙”就是以他和鲁廷方为首的。用喂毒的透骨钉伤了卫天元的那个人也正是他。

庄英男见状大惊,飞快跑上去挥袖一拂。

只所得“啪”的一声,韩柱国的脸上起了伤痕,皮破血流,幸好未打瞎双眼。说时迟,那时快,韩柱国已经把徐锦瑶举了起来,当作盾牌,挡着楚夫人了。

他手持匕首,对准徐锦瑶颈背,冷笑说道:“我不知道应该称呼你做齐夫人还是楚夫人,但不管是谁,都不能动这位徐姑娘,她是我们穆公子所要的人,穆公子吩咐过,活的拿不回去,死的也要。你要抢她回去,我就先杀了她!我告诉你,我这把匕首可是淬过剧毒的!”

楚夫人投鼠忌器,空有一身本领,也是束手无策了。

上官飞凤忽地走上前来,笑嘻嘻的道:“你们不过是要人质罢了,我来交换这位徐姑娘如何?你们把我押到京师送给穆志遥,功劳岂不更大?”

韩柱国虽然动心,但一想:“我如何惹得起这个妖女?”连忙喝道:“你别过来,我们要的只是这位徐姑娘!”

上官飞凤叹道:“这可真是令我伤心了,原来我送给人家,人家都看不上眼。”

陡然间,只见寒光一闪,韩柱国晃了两晃,慢慢的倒了下去。倒了下去,喉头方见裂开。原来他已是给上官飞凤以迅如闪电的幻剑杀了。她出手之快、之狠、之准,令得楚夫人都不能不动魄惊心。

啪的一声。上官飞凤Сhā剑入鞘,这才笑道:“你看不上我,我只好杀了你!”

徐锦瑶糊里糊涂得以脱出韩柱国的掌握,吓得呆了。

郭元宰将她扶稳,说道:“师妹,你还不多谢这位上官姑娘的救命之恩!”

徐锦瑶惊魂未定。眼睛看着上官飞凤,讷讷的仍是说不出口来。

上官飞凤哈哈一笑,说道:“说不上什么多谢。我知道你和卫天元有过节,那件事我也曾经帮过卫天元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也就是了!”

徐锦瑶还能说什么呢?她心里想:“爹爹其实也是罪有应得,难道我还能够当真倚靠穆志遥给我报仇不成?”只好不作一声,默认对方所提的条件,和郭元宰走了。

卫天元道:“楚大侠,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

此时华山派已经走了,天玑道人请来的那玑真假混杂的“侠义道”也都走了,“鹰爪孙”更是早就走得­干­­干­净净。但地上却留下十多具尸体,一大半是“鹰爪孙”的。

楚劲松苦笑道:“卫老弟,莫说这样的话。穆志遥早已对我疑心,即使没有你这桩事情,我也是不能在家安居的。恕我不送你啦。”他是忙于部署弃家避难的大事了。

楚夫人走上来道:“卫贤侄,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的爹爹卫天元道:”请师婶吩咐。“蓦地觉得”师婶“这个称呼有点不妥,避开她的目光。

庄英男好像不知怎样说才好,停了一会,方始说道:“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爹,托你捎个日信。就说,就说玉儿在我这里,叫他不要挂虑。”

卫天元应诺之后,回过头来,对齐漱玉道:“师妹,今晚多亏你的帮忙。”他也是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倘若过去的话,像这样俗套的客气话,在他们之间是决不会有的。

齐漱玉神情更其落漠,淡淡说道:“恭喜你找到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师嫂。”

卫天元知道他在姜雪君“灵前”的祷告已经给这位师妹听见了,只能尴尬一笑。

上官飞凤却很大方的和她笑道:“多承谬赞,我和他只是定了亲,未必一定是你的师嫂呢。”

卫天元鼓起勇气说道:“师妹,请你告诉我,雪君的遗体究竟是在何处?安葬了没有,昨晚的‘灵堂’又是怎么回事?”

齐漱玉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说道:“哦,你还记得雪君姐姐,我倒真是要替她多谢你了。”

卫天元道:“我是特地来料理她的后事的。”

楚天舒说道:“听说她的遗体,当天就给人搬走了,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但你将来一定会知道的。雪君是我的师妹,这灵堂是我们兄妹为她布置的,只是聊表对她的一点悼念而已。”当他说到“你将来一定会知道的”这句话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上官飞凤一眼。

齐漱玉冷冷说道:“卫师哥,我替雪君姐姐多谢你来给她祭奠,但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了。你走吧!”

卫天元心情激动,忽地只觉一阵头晕,眼前金星飞舞,身形是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他中毒多时,又再受了刺激,此际已是支持不住了。

庄英男道:“唉,玉儿,你怎么可以这样气你的师兄?”

上官飞凤道:“我会替他解毒,不妨事的。”当下先点了卫天元的睡|­茓­,跟着吩咐手下将他搬上准备好的马车。

楚家忙于逃难,只有丁勃送她出去。

丁勃说道:“上官姑娘,我要向你请罪。这出戏,唉,真想不到……”

上官飞凤道:“这出戏你唱得很好啊,请什么罪?”原来“这出戏”正是她和丁勃安排的“

丁勃说道:“我虽然没有荒腔走板,但想不到这场戏却几乎弄假成真!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都恐怕下不了台。”

上官飞凤道:“上半场是做戏,下半场已经不是戏了。那些人不请自来,硬要在咱们所编的戏里Сhā上一脚,充当打手的角­色­,与你有何相­干­?对付这些人也唯有把他们赶下台去。”

丁勃苦笑道:“那也可以说得是有人要求和咱们唱对台戏吧。但我却有一事不明……”

上官飞凤道:“你是奇怪我怎的会及时赶到吧?按照原来的编排,这出戏我本来是不用到楚家登台的。”

丁勃道:“你已经得到风声?”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就是因为知道有人要唱对台戏,才跑来赶他们下台的。保定那晚和你分手之后,我已经知道穆志遥派人南下了,后来在金陵我还碰上穆志遥那位宝贝大少爷呢。”

丁勃说道:“那班鹰爪孙还容易对付,华山那班人的行事却有点出乎我的意外。第一,我弄不懂他们为什么好像和齐家有着深仇大恨,他们的掌门被害,本是与齐家丝毫无涉的,他们却冤枉我们的大少爷于前,现在又来诬赖卫少爷。第二,你的手下和那班鹰爪孙打斗,他们竟然明显的帮鹰爪孙。”

上官飞凤道:“天玑那班人来得这样快,我也没有料到。不过他一定要来和我与天元作对,却是在我竟料之中。”

丁勃一怔道:“哦,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上官飞凤道:“不久你就会明白的。嗯,你放心让我把你的卫少爷带走吧?”

丁勃说道:“卫少爷支付与你,这正是少主人和我的共同心愿。对啦,我家小姐不懂事,冲撞了你,请你莫要见怪。”

上官飞凤道:“我怎会和她一般见识。”接着笑道:“这出戏其实也是为了你家小姐做的。她和楚家少爷,从昨晚的情形看来,料想是可以从兄妹变为夫­妇­了。这才是你家主人最大的心愿吧?”

丁勃道:“多谢姑娘成全他们。”

上官飞凤道:“好,那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她回到马车,摸一摸卫天元的脉,发觉他的脉象已经接近正常,甚为欢喜,心里想道:“看来他的内功比起一个月前又已大有进境了。虽然他已经服下一颗碧灵丹,中的毒也井非十分厉害,但若是内功的火候不到,是绝对不能这样快就好转的。”

申洪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次虽然碰上一点意外麻烦,事情总还算顺利。恭喜姑娘。”

上官飞凤道:“快驾车吧,放轻点儿,别惊醒了他。”

她哪知道,卫天元的内功造诣尚在她的估计之上,此时虽然还是在睡眠的状态中,但却已有了一点朦胧的知觉了。

卫天元一觉醒来,已经是在公冶弘的家里了。

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上官飞凤。

“好了,你醒过来了,先吃点稀饭吧。”上官飞凤说道。

“想不到上次古庙之事,今又重演。这次是你第二次服侍我了。”卫天元苦笑道。

上官飞凤道:“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你是遭慕容垂的毒掌所伤,那老魔头的毒掌要比韩柱国暗器所喂的毒厉害得多。这次我担保你用不了两天就可以恢复如常。”

吃过稀饭,卫天元­精­神好了许多,问道:“丁大叔呢?”他朦胧记得,好像丁勃是曾出来送行的,故而一开首就问丁勃。

“他回去了。”上官飞凤道。

“你好像是和他说过话。是吗,他怪不怪我不肯跟他回家?”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说道:“你听见我和他说话?”

“我也不知是否做梦,只是隐约听见他在叫我。不过我想他既来送行,总会有几句话对你说吧?”

上官飞凤这才放下了心,说道:“他的确是时我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的。”

卫天元道:“什么事情?”

上官飞凤道:“你猜丁勃为什么跑来楚家?”

卫天元道:“不是来找我回去的吗?”

上官飞风道:“这只是一半原因。”

卫天元道:“另一半呢?”

上官飞凤道:“你猜猜看。”

卫天元笑道:“那当然是为了我的师妹了。爷爷年老,我和师妹,总得有一个人回去奉侍他。丁大叔消息灵通,他是首先打听到了师妹在楚家,这才来的。”

上官飞凤笑道:“这一半原因,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卫天元道:“哦,其二又是什么?”

上官飞凤道:“不错,他是为了你的师妹而来。但最紧要的还不是找她回家,而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

卫天元怔了一怔,说道:“你是说她和楚天舒?”

上官飞凤道:“不可以么?他们既非同父,亦非同母,只不过有着兄妹的名份而已。”

卫天元道:“我并没有不赞同他们结婚之意,相反,他们要是能够成为夫­妇­,齐楚两家的宿怨也可化解了。”

上官飞凤道:“这主意是银狐穆娟娟出的,你的师叔齐勒铭亦已同意他们的婚事了。了勃就是受托而来,玉成此事的。”接着,笑一笑道:“其实用不着丁勃来撮合,昨晚你在楚家,也应该看得出来他们小俩口是情投意合了吧?”

卫天元笑道:“不错,我看他们的感情也不像只是名份上的兄妹了。嗯,他们的确是很适合的一时。”接着笑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以前说的,我到扬州,可能有一件喜讯等待着我,原来指的就是此事。”

上官飞凤道:“那你可以放心这个小师妹了吧?”

卫天元道:“我和你一样,心上的一块石头,现在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要知未来扬州之前,他还是有点担心师妹对他的余情未了的。

上官飞凤面上一红,说道:“你说你自己好了,不必拉扯上我。你以为我一定非嫁你不可么?”

卫天元忽地叹了口气,说道:“说正经的,小师妹我是可以放心了,但另一件事,另一件事……”

上官飞风道:“你是说雪君姐姐的下落?”她一时大意,话说出口,才发觉漏了“遗体”两字。

卫天元却没有这样细心推敲,点了点头,就道:“不错,她的遗体不知是谁带走,令我担心!”

上官飞凤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搬走雪君姐姐遗体的人,料想不会对她怀有恶意。”道理是很容易明白的,假如那人要杀害她的尸体,当场戮尸,岂不省事,何必费那么大的劲搬回去?

此时卫天元已经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点了点头。

上官飞凤道:“你放心,过些日子,我自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卫天元道:”那我预先替她多谢你啦。“

上官飞凤嗔道:“我们已经定了夫妻名份,你还说这样见外的话!”接着叹口气道:“雪君姐姐知道你这样关心她,她死了也当瞑目了。”

卫天元不觉有点尴尬,说道:“我对你也是一样关心,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上官飞凤道:“你莫误会,我不是妒忌她。”

卫天元道:“我也不是信口开河,哄你喜欢的。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几乎和丁大叔、楚大侠打起来呢!”

上官飞风道:“哦,为了我?怎么回事?”

卫天元道:“他们说,有一班人定了昨晚三更要来这里捉拿你,……”上官飞凤道:“因此,你马上就想回来与我有难同当,对么?”卫天元道:“不错,但他们却不许我回来。”上官飞凤笑道:“那也是为了你好呀!”

卫天元道:“我知道,但我怎能让你独自承担灾难,是死是生,咱们都应该在一起的,对不对?”

上官飞凤泪盈于睫,说道:“卫郎,你对我这样好即使我现在就死,也甘心了。”

卫天元道:“咱们还要百年偕老的呢,我怎能让你就死?但想不到不是我赶回去救你,却是你赶来救我。昨晚这里没事吗?”

上官飞凤道:“你走了之后,我是曾发现平山堂那边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走来走去,但丁勃说的那班人,都上楚家去了。对啦,一定是他们侦查的结果,知道你已前往楚家,就以为我也在那里。所以一窝蜂都到楚家来了。我就是因为发现有可疑的窥伺,而你又迟迟不见回来,才赶去的。”她替丁勃圆谎,编造得合情合理,卫天元自是相信不疑。

上官飞凤道:“希望你明天能够骑马,不能骑马,也可坐车。

因为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宗主之争卫天元叹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上官飞凤道:“这不关你的事。不错,鹰爪孙已经知道这个所在,公冶弘和我们都是非走不可的。但经过昨晚在楚家的一战,穆志遥派来的那班鹰爪孙已是伤亡过半,在他们未有新的得力助手调来之前,这里最少也还可以保得几天平安的,”

卫天元道:“那你为什么要走得这样急?”

上官飞凤道:“是爹爹叫申洪、屠壮他们来催我回去的。”

卫天元道:“家里有什么事吗?”

上官飞凤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白驼山主想坐爹爹那个位子。”

卫天无道:“令尊是西域十三个门派共尊为‘宗主’的,对吧?”

上官飞凤道:“不错,白驼山主就是要这十三个门派从此不再奉我家的灵旗,改听他的号令。”

卫天元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他竟有这个胆量,真是不度德,不量力!”

上官飞凤道:“你也不可太过小觑他了,他的武功或许不及爹爹,但他所练的寒冰掌和火焰刀,这两门功夫却是比慕容垂还更厉害,爹爹也未必能够克制他的。何况他还有一个善于使毒的妻子金狐助他,他的手下也不比爹爹少。”

卫天元道:“十三门派中人,甘心拥戴他吗?”

上官飞凤道:“那也说不定啊,我想最少也有一半人会跟从他吧。”

卫天元道:“为什么?他们不怕‘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上官飞凤道:“因为白驼山主给他们的好处一定会比我爹爹给他们的好处更多。你是知道的,自驼山主用大麻来制炼神仙九,这些年来,他做这个贩毒生意可发了大财。而且,十三个门派中人,也有不少是上了服食‘神仙丸’的瘾的。”卫天元皱了皱盾,心里想道:“我对争名夺利之事不感兴趣,但这个白驼山主,我却是不能容他作恶!”

上官飞凤道:“爹爹身边缺少得力的帮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当然要赶回去帮助爹爹。”说罢,带着期待的神情,双目注视卫天元。

卫天元微笑道:“俗语说:”丑媳­妇­终须见家翁。‘反过来说,丑女婿也终须要见丈人。“

上官飞凤喜道:“听你说的第一句话,我还以为你是绕个弯儿。嘲笑我的容貌丑陋呢。原来你是愿意和我一起回家了,”

卫天元摸一摸脸上的刀疤,笑道:“论容貌你跟我可算是彩凤随鸦,丑的当然只能是我。不过,这个‘丑’字并非单纯指容貌的,没有本事也属于‘丑’的一类。”

上官飞凤笑道:“若依本事来选美丑,你应该算是美男子了。”

卫天元刮她的脸道:“不识羞,我还没有请你‘夸女婿’呢。”

上官飞凤道:“说正经的,爹爹正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得力的助手,你愿意和我回去帮他,我也可以为他放心了。”

卫天元道:“你怎的还这么说?你的爹爹不就是我的爹爹么?”

上官飞凤笑道:“对啊,是我说错话了。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怎能还说你跟我回家。”

卫天元喟然说道:“可惜我早已失了爹娘,也早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上官飞凤道:“别提这些伤心的事了。”

卫天元道:“说到白驼山主,我是非提不可的。你要知道,白驼山主目前还只是计划和你爹爹作对而已,但他却早已是我的仇人。我的爹爹虽然不是他所杀害,那个大内侍卫用来伤我爹爹的暗器却是他的喂毒暗器。还有,徐中岳用来毒死姜雪君父亲的毒药,也是得自他的妻子金狐手中的!”

上官飞凤道:“你和我的爹爹联手,这个仇一定能够报的!”

卫天元道:“我也相信一定能够。所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应该颠倒过来,不是我去帮助你的爹爹,是我要取得他的帮助。”

上官飞凤佯嗔道:“你刚刚怪我说话犯你当作外人,怎的你又来了?”脸上佯嗔,心中却是甚为欢喜,她知道卫天元是不会离开她了。

第二天上官飞凤一早起来,只见卫天元已在院子里施展拳脚。

上官飞凤又惊又喜,说道:“你的拳打得很有劲啊,看来是可以骑马了?”

卫天元收了拳脚,笑道:“想不到这次好得这样快,莫说骑马,跑路也行。”

上官飞凤道:“好,那就走吧。”申洪、屠壮二人早已备了马匹伺候。

卫天元道:“怎么不见公冶先生?”要知公冶弘虽然是上官飞凤父亲的下属,但他也是居停主人,按礼仪卫天元是应该向主人辞行的。

上官飞风道:“他有事先走一步,这里所藏的字画也早已在昨天搬清了。”

卫天元不以为意,便即跨上坐骑,与上官飞风等人联骑西去。

一路无事,这日渡过黄河,中午时分,经过华山脚下。

卫天元想起和华山派结怨的事,说道:“天玑道人想必已经回到华山了,那天晚上,他被逼退出楚家,不知会不会回去挑拨是非?”

上官飞凤道:“挑拨是非,恐怕是免不了的了。”

卫天元道:“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都不通。”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

卫天元道:“我和天玑道人一向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知何故,他却好像特别恨我?”

上官飞凤道:“那是因为你的师叔齐勒铭的缘故。他不知道我们的事,恐怕他还一直是把你当作齐勒铭女婿的呢。”

卫天元道:“其实齐师叔和他们华山派也是没有仇的,他诬赖齐师叔是暗杀他们前任掌门天权真人的凶手,此事也是甚不可解。”

上官飞凤道:“你若想知道其中缘故,和我一起上华山吧。”

卫天元道:“莫说笑了,我还有点害怕在这里给他们碰上,又惹麻烦呢。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上官飞凤忽地正容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忘记了我曾经答应过楚大侠,替他化解他和华山派所结的梁子吗?,卫天元心头一凛,说道:”不错,这是一件大事。我得罪小人不打紧,但楚大侠因我而得罪华山派,此事是应该由我去和天梧道长说清楚的。不过……“

上官飞凤道:“不过,还来到适当的时机,对吧?”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是呀,兹事体大,事前未托人疏通,就这样上山,恐怕是鲁莽一些吧?天梧道长虽然为人忠厚,但天现那班人在楚家被逐一事,却是颇伤华山派面子的,纵然天梧道长不和咱们为难,只怕他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凤笑道:“你怎知没人疏通?你放心吧,天梧道长平日虽然是优柔寡断,但今日咱们上山,他是一定不会放任他的门下弟子和咱们为难的。”

卫天元见她说得这样肯定,半信半疑,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官飞凤笑道:“到了华山,你不就知道了?”

卫天元好奇心起,笑道:“你一向神通广大,好吧,且看你这一次使的又是什么神通?”

华山天险,骑马不便,上官飞凤留下屠壮看守马匹,只带申洪跟他们一起上山。

三人施展绝顶轻功,来到了“千尺幢”,刚好是正午时分。

千尺幢是两面峭壁当中的一条狭隘的石缝,中间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浅,全靠拉着两边挂着的铁链上下。这地方除了一线天光之外,周围看不见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过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却是陡峭的斜坡,只容得一个人通过,比地道险多了。

卫天元道:“华山天险,果然名不虚传,刚才经过苍龙岭,我以为已经是险绝了,谁知这千尺幢比苍龙岭更险!”

正在他们想要攀登千尺幢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两个道士。正是曾经到过楚家,而且是曾经和卫天元交过手的那两个道士——涵谷和涵虚。他们是前任掌门天权真人的弟子,一直还在相信他们师叔天玑道人的说话,以为师父被害一事,是和卫天元有关的。

他们一见卫天元来到,立即怒目而视,厉声喝道:“姓卫的,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卫天元道:“求见贵派掌门天梧道长。”

涵谷冷笑道:“这样快你就忘记了在扬州做过的事么?居然还有胆求见我们华山派的掌门?快给我滚!”

卫天元忍住气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特地来向天梧道长解释的。”

涵虚喝道:“用不着多说了。礼尚往来,当日你唆使楚劲松赶我们走,现在我们也只能把你赶走!”

千尺幢是只能容一个人攀登的,他们据险把守,一动手就必定有一个人坠下悬崖。他们也正是仗着地利,才敢对卫天元加以阻吓的。

卫天元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和他们拼命,正自无计可施,忽听得有人叫道:“两位师侄,不可对客人无礼!”卫天元抬头二看,只见有两个人已经从千尺幢上边下来了。

一个是华山五老中排行第三的天策道人,另一个竟然是公冶弘。

涵谷怔了一征,说道:“师叔,这姓卫的小子也算是咱们的客人么?”心想:“即使掌门和上官云龙有交情,那也只能把上官云龙的女儿勉强当作客人罢了。”

天策道:“什么算不算?这位卫少侠和上官姑娘一样,正是掌门叫你迎候的贵客!”

涵谷涵虚确是奉了掌门之命,迎接客人上山的。但他们可还未知道客人是谁。听了天策道人的话,全呆住了。要待不信吧,他们却是知道这位师叔从来不说谎的。

天策行了一礼,说道:“他们不知道内里情由,卫少侠,你莫见怪。”

卫天元也不知道“内里情由”究是什么,说道:“那晚在楚家是我……”

他本来想道歉几句的,还未说出来,天策道人已是抢着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实是一场误会,请莫再提。敝派掌门已在恭候,三位贵客,请随贫道上山。”话越说越客气了,连申洪亦已给算在“贵客”之列。

有天策道人引领,涵谷涵虚自是不敢拦阻了。

公冶弘上前以主仆之礼参见,上官飞凤道:“我来迟了吧?”

公冶弘道:“小姐来得正是合时,天梧道长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就只待小姐前来。”

卫天元这才明白,原来公冶弘提早一天离开扬州,乃是奉了上官飞凤之命,来和华山派的掌门联络的。只不知他说的“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究竟是“安排”什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忡声当当,从山顶传下来,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卫天元吃了一惊,说道:“是在山顶敲忡的吧?钟声传到此间,还是如此响亮!”

显然这不是一般道观例行的早晚敲钟,不但卫天元觉得有点奇怪,涵谷、涵虚二人的脸上,也都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天策道人解释道:“这是敝派召集门人的钟声。此钟安放在山顶的凌虚阁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来,声闻十里。不是有大事发生,不会敲的。”

涵谷嘀咕道:“我们昨天刚刚回来,怎的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天策道:“贵宾来到,不就是一件大事么?”

上官飞凤道:“道长说笑了,我们份属晚辈,应邀上山,算得什么大事。”

卫天元也不相信巨钟是为他而敲,但却又多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今日上华山一事,是上官飞凤早已得到天梧道长邀请的。只是未曾告诉他罢了。

天策微笑道:“敝派今日是有大事待决,但倘若你们不来,这件大事还是欲决无从的。故此迎贵宾、决大事,两事实是可以合而为一。”

涵谷、涵虚是第二代弟子中的头面人物,心里不觉有点不大舒服,暗自想道:“什么大事?天策师叔都知道了,掌门却不告诉我们。”

天策前面引路,一行七众,施展轻功,经过“回心石”、“百尺峡”、“鹰愁涧”几个天险,来到了华山顶峰。

只见楼台矗立,星罗棋布。卫天元虽没来过,亦已知道这是华山派弟子所住的“群仙观”了。

“群仙观”前面是一个大草坪,草坪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华山派的弟子早已聚集了。

天策道人朗声禀报:“贵客到!”华山派弟于,顿时整饰队容,两旁站立,天梧道人亲自出迎!隆重迎宾天梧道长的以札相待,虽然是在卫天元意料之中,但如此隆重,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但卫天元有受宠若惊之感,许多华山派的弟子也觉得迎客之礼,似乎有点过分了。

天玑道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掌门师兄,这位姓卫的客人可是齐勒铭的弟子!”

天梧淡淡说道:“我知道,但我亦早已和你说过,齐勒铭与本派前任掌门被害一事,并无关系!”弦外之音,已是显然有几分责备天玑不该对客人无礼的意思在内了。

天玑一向是跋扈惯了的,天梧­性­格随和,虽有掌门之名,但实际事务,大部分却是取决于天玑的,可说天玑乃是有掌门之实。他听出师兄的责备之意,不觉脸­色­涨红,说道:“我也并非断定齐勒铭就是凶手,但当今之世,能够杀害天权师兄的人寥寥元几,齐勒铭的嫌疑恐怕还是免不了吧?”

天梧正容说道:“我说他没有关系,当然也包括了嫌疑在内。”齐勒铭都没有嫌疑,卫天元当然更加没有嫌疑了。

天玑落不了台,硬着头皮顶撞一句:“师兄何所见而云然?”

天梧说道:“待会儿我自会向一众同门说个明白!”

天玑惊疑不定,心想:“他一向对我言听计从,怎的今日突然变了,难道……”他心怀鬼胎,不敢再来自讨没趣,只好讪讪退下。

天梧带引上官飞凤和卫天元在贵宾席上坐下,然后以掌门人身份宣布华山派的同门大会开始。

“本派前任掌门天权真人被害一案,迄今未破,本门上下,无不痛心。天梧继任掌门,有亏职责,尤其羞愧。好在如今已有线索可寻,破案大概是有指望了。”

他说完了一段话,立即就有好些心急的弟子问道:“谁是疑凶,请掌门说出来吧!”

天梧把手一摆,示意众门人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大家不要心急,缉拿疑凶是要讲证据的,首先咱们应该查究先掌门的死因。”

天玑自己不便说话,向涵虚抛了一个眼­色­。涵虚出来说道:“先师是给人暗杀的,还有什么死因?”

天梧道:“不错,先掌门是遭人晴算,以至身亡的。但你还记得当日的事么?”

涵虚说道,“那天师父接到一封剪大先生托丐帮用飞鸽传书送来的信。嘿嘿,说起这封信,和座上的一位贵客可是有点关连,我可以说出来么?”说话之时。眼睛望向卫天元。

天梧道:“我想这位贵客也不会介意的,你但说无妨。”

涵虚道:“请怒我直呼其名,这位贵客就是卫天元。说来有点不敬,当时江湖上许多人都是把这位卫先生当作、当作……”

卫天元微笑道:“我知道,许多人甚至到了今天,还是把我当作魔头的。你毋须顾忌,但说无妨。”

涵虚说下去道:“卫先生有自知之明,那是最好不过。记得那年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卫先生在洛阳打伤了徐中岳,迫得他弃家出走避难京师。他知道卫先生一定会寻仇,就邀了他的两位朋友联名发出英雄帖,还请武林同道,上京助他对付卫先生。这两位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剪大先生。”

天梧道:“但那天剪大先生托丐帮送来的信,说法可就两样了。”

涵虚道:“不错,那封信是说他不想卷入漩涡,并请我们也不要参与此事的。先师正是因为觉得此信与英雄帖先后矛盾,怀疑其中必有一样是假的,因此召集本门长老会商,决定是否应该置身事外。那次会议,弟子与涵谷师兄也曾叨陪未座。会议未决,师父叫暂且散会,明日再开,不料散会未到半伎香时刻,师父已是遭人毒手了。”

天梧道:“这封信现在看来,就没有什么奇怪了。和徐中岳联名发出英雄帖那个剪大先生是假的。徐中岳所谓‘避难京师’,其实乃是托庇于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他邀请来对付卫少侠的那班人,虽然也有侠义道在内,但更多的却是穆志遥的手下。”

涵虚道:“但这些事情,先师当时还是未曾知道的。去与不去京师,他也还未拿定主意的呢?”

卫天元道:“你是不是怀疑我因害怕令师来对付我,故丽先下手为强吧?”

涵虚说道:“谅你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也只能说你不是行凶之人而已。”

卫天元道:“哦,如此说来,敢情你怀疑凶手是受我指使?”

涵虚冷冷说道:“我没有这样说。你这样发问。我也不便答复你。因为掌门已经说过与齐家无关,我只能相信掌门的话。”弦外之音,他是仍在怀疑凶手是齐勒铭的,齐勒铭是卫天元的师叔,亦即是说他是怀疑此事和卫天元有关的了。

卫天元淡淡说道:“只要你相信我没有这个本事,那就够了。

其他的话,用不着我说。“

天梧道长咳了一声,说道:“题外之话,是不必多说了。回到正题来吧。当时的情形,涵虚师侄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一听见掌门的呼叫,赶回去看,掌门已是遭人毒手,凶手亦已逃逸无踪。说老实话,当今之世,武功胜得过天权师兄的寥寥无几,莫说卫天元没有这个本领,即使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天山派掌门唐嘉源,齐燕然、齐勒铭父子,少林寺方丈痛禅上人,他们如果对天权师兄偷袭的话,也决不能在一招之内,就令到天权师兄毙命,但验伤的结果,他又确实是被掌力震毙的,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一听,果然都是觉得奇怪。涵虚讷讷说道:“那么依掌门师叔高见,先师的死因乃是什么?”

天梧说道:“我不想妄加推测,但我却想说另一件奇怪的事。

在先掌门天权师兄遇害之前的那半年当中,他的­精­神好像远不如前,常常感到疲倦,那天的会议,就是因为他­精­神不佳,以至未得到决议,就不能不宣告保留的。“

天玑说道:“那半年问,正是先掌门修练上乘内功心法的时候。他因事务繁忙,不能闭关练功,只能在早晚的空闲时间来练,也许是他练功急于求成,才有这样病态。记得天权师兄也曾和我说过,当时他还恐怕这是走火入魔的预兆呢!”

天梧说道:“绝对不是走火人魔的预兆,也不是练功过于急进的缘故!”

天玑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语气已是不大自然了。

天梧道:“这件事最好还是让天璇师弟来说。”

天玑怔了一怔,失声道:“天璇,他、他不是已经……”

话犹未了,只见有两个人已经走上前来。

一个是曾任华山派长老的天璇道人,另一个更加引人注目,是四川唐家,人称唐二公子的唐希舜。

天玑道人面­色­铁青,他的说话也好像突然被“冻结”了。

“唐二公子,多谢你来帮我们的忙。”天梧以华山派掌门人的地位,先以接待贵宾之礼。请唐希舜坐下,然后回到主位,当众向天璇赔罪。

“天璇师弟,欢迎你重归本门。当日的事,都是我做得不对,误解了你维护本门的苦心。”

天璇连忙赔礼说道:“这都是一场误会,师兄无须引咎。那日我的脾气也很不好,没有设法澄清误会,就拂袖而去。掌门师兄不加怪责,许我重列门墙,我已感激不尽,请师兄不要自责了。”

那一次的事情,是因天旋不肯把业已受伤的齐勒铭置之死地,引起以天玑为首的一班同门的不满,天梧无可奈何,只好让他自行脱离本派的。

当时天玑本是要求掌门师兄把天璇“逐出门墙”的,也幸亏天梧没有采取这种决绝的手段,否则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按照武林规矩,被逐出门墙,若要重归本门,必须得到同门大会的通过。但若是自行退出的,请求重归门户,则只须掌门允许便行。

天玑作贼心虚,不敢出去反对。

涵谷涵虚则因掌门已经说过。他们师父被害一事与齐勒铭无关,而现在则正是查究死因的时候。他们虽然还有多少怀疑,但也只能等待,看死因查究的结果如何才说了。

天璇为人耿直,和同门的关系不算很好,但也不坏。涵谷涵虚都不反对,旁人更加不会反对。

天梧见众人都不出声,便道:“天璇师弟,请你说说先掌门的死因。”

天璇说道:“天权师兄遇害前的病态,我也曾经怀疑是由于练功急于求进的缘故,我曾经为了此事,向齐燕然老前辈请教。

我是得到了掌门师兄的同意才去的。“

天玑冷冷说道:“你和齐家的交情根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你喜欢什么时候去拜访齐燕然,那是你的私事。用不着假借前掌门的名义。“言下之意,自是指天璇捏造前任掌门的遗言,”死无对证“了。

不料一直站在他这一边的涵虚却忽他说道:“这件事情,我倒是也曾听得先师说过的。他说要判断是否因练功失当而生的毛病,那是必须在武学上有广博见识的,当今之世,能够达到这个标准只有两人,一个是上官云龙,一个是齐燕然。他说他本来想去向齐燕然请教的,但因事务羁身,只好耽搁下来。当时天璇师叔在场,天璇师叔说,师兄以一派掌门的身份,即使能够抽身,似乎也不宜向别人讨教。不如让他去吧。”

既然有涵虚证实此事,天玑自是无话可说了。

天梧道:“齐燕然怎样说?”

天璇道:“他问天权师兄的病态,又试了我的内功,他的判断是:这并非走火入魔的预兆,怀疑另有病因。”

天玑冷笑道:“齐燕然的话就能够完全相信么?”

天璇说道:“不错,我对齐燕然的武学虽然佩服,但也怕他判断有误的。故而我决意以自己一试,闭关四十九日,练天权师兄研究出来的本门上乘内功心法,结果大家也都知道,虽然我是未到期限,便即开关,元气稍为受损,但直到如今,却还未见有天权师兄那些病状。”他以四十九日练上乘心法,可说是比天权道人更为“急于求进”了。

天梧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反证,证明前掌门在那半年间­精­神不济,井非是因练功急于求进的缘故。”

涵虚想起一事,问道:“天璇师叔,齐燕然的判断我是曾经听你说过的。但后面那句,他怀疑先师另有病因,你却好像未曾说过。他猜测的是什么病因?”

天璇说道:“病因若说出来,恐防会惹同门疑猜,而且,这也只是齐燕然的一种猜测,在当时还未能当作定论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言讲。”

天梧道:“好,那你现在可以说出来了。”此言一出,华山派弟子都是惊疑不定。因为这句话的意思,亦即等于是说,齐燕然当时的猜测,现在可以作为定论了!正是:另有病因案中案,处心积虑最堪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追究祸因变生肘腋难开心锁泪湿罗衣

一、慢­性­中毒

天璇缓缓说道:“据齐老前辈的猜测,天权师兄可能是中了毒而不自知。”

天玑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涵虚则忍不住说道:“先师内功深厚,除非是孔雀胆、金蚕盅、蝮蛇涎、黑心兰之类的剧毒,否则恐怕也难令他中毒。而且哪有中了毒半年之久,自己还未知道的道理?”

天璇说道:“齐老前辈说,这恐怕是一种下毒方法极为高明的慢­性­中毒,中毒的人,极难觉察,日子久了,才有似病非病的感觉。但即使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单从脉象,也看不出中毒迹象的。”

涵虚说道:“有这样厉害的慢­性­毒药吗?”说话之时,眼睛望着唐希舜。

唐希舜道:“据我所知,这是有的。我们唐家制炼的毒药,可以令受毒者一年之后方始死亡,平日毫无异状。但在这方面,我们唐家的毒药还不是最厉害的,用来对付内功高明的人,就难以遮瞒了。另外两家的慢­性­毒药,却是可以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一等的武学高手,也是防不胜防。”

涵虚仍是有所怀疑,问道:“这种慢­性­毒药,是必须连续下毒,而非一次过的吧?”

唐希舜道:“不错,对付令师这样内功深湛的人物,份量必须下到恰到好处,多了就被觉察的。所以必须连续下毒。”

涵虚说道:“如此说来,下毒的人,必须是日常能够接近他的人了?”

唐希舜道:“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想了一想,继续说道:“根据令师的病态推测,那种毒药,也不是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毒药,乃是令他的功力逐渐消退的毒药,那个下毒的人,显然对他的内功深浅,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若是用可以致命的毒药,一定会给令师觉察。”

涵虚吃了一惊。惶然说道:“如此说来,有嫌疑的人,那就屈指可数了。我恐怕就是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天梧道:“涵虚师侄,你别多心,我们当然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唐希舜说道:“我也只是根据中毒的迹象推测而已,没有实际证据之前,不放说绝对无误,根据我的推测,那个人恐怕还是一个工于心计,善于把握机会的人。”

涵虚道:“善于把握机会,那是什么意思?”

唐希舜道:“那人下毒的时机选择得很好。”

涵虚道:“你是说他选择先师在练本派上乘内功心法的时候下毒?”

唐希舜道:“不错,因此当出现了­精­神恍惚,不时感觉疲劳等等现象之时,他会以为这是练功急于求进所生的毛病,甚至怀疑是走火入魔的预兆。却不知他的功力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逐日消减了。”

天梧说道:“多谢唐二公子给我们讲解了这种慢­性­毒药的­性­能。我看这个推测很是合理。”

天璇说道:“那人下毒手的时机也选择得很好,天权师兄看了剪大先生那封信之后,心神自是难免不安,而这个人又是他绝对意想不到会暗杀他的,因此这个人才能够一击成功。”

天玑冷笑道:“你倒好像亲眼看见似的!”

天璇正容说道:“凶手行凶的情形我当然没有看见,但前掌门刚被害死之后的遗容,都是我们都见到了的。他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十分诧异,假如不是他熟识的人,他怎会有这种表情?”

在长老中排名第三的天枢道人比较稳重,说道:“我不敢说这个推测不合理,但也只是推测而已。假如找不到真凭实据,就信以为真的话,恐怕反而会引起同门的彼此猜疑。”

天梧道:“不错,没有凭据,是不能断案的。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我恰好保存了前掌门师兄的一件遗物,当初是没想到可以用为凶手的罪证,现在却似乎可以派上用场了。请唐公子代为鉴定一下。”

涵谷、涵虚不约而同问道:“是什么遗物?”

天梧说道:“是天权师兄喝剩的半坛松子酒。天权师兄井非酒徒,但却习惯在饭前喝两杯他自酿的松子酒,我保留他喝剩的半坛,原意是想在拿到真凶,替他报仇之后,让大家分喝的。”说话之间,已经有门下弟子把那半坛酒拿出来。

天枢说道:“这坛酒我记得也曾喝过的。”他一说天玑马上就接下去说道:“不错,我也曾喝过的。天权师兄有时叫我们陪他吃饭,我们也总是多少陪他喝两杯的。喝过的不仅是我们两个。”

唐希舜不作声,蘸了酒就放在口里尝。半晌,点了点头。涵虚连忙问道:“是毒酒么?”

唐希舜道:“不错。酒中正是含有那种慢­性­毒药。”此言一出,华山派弟子的面­色­全都变了。

唐希舜继续说道:“这种毒酒,偶然喝一两杯不妨事。但若两三天喝一次,喝上两三个月,那就不同了,普通人还不怎样,练有内功的人,功力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给这毒酒逐渐化去。”他这番话表面井非针对天玑,但却说明了他何以没有中毒的原因。

天玑作贼心虚,故意喃喃自语:“有这样神奇的毒酒?”

唐希舜接着说道:“这种毒酒,还有一样特点,藏的日子越久,毒­性­越厉害。以现在这半坛酒来说,喝一杯虽然还是并无大碍,但却会感觉心跳加速了。”

天梧接过那坛毒酒,倒了一小杯喝下,说道:“不错,果然如此!”随即眼睛望着天玑,说道:“你要不要试试?”

天玑已经觉察到天梧的目光有异,涩声说道:“为什么只叫我试?”

天梧道:“没什么,我见你好像还不相信这是毒酒。”

天玑不敢发作,只好说道:“师兄已经试过,我不必试了。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天梧道:“请说。”

天玑道:“毒酒已经证实,那么接照合理的推测,凶手似乎就应该是本门弟子了?”

天梧的­性­格一向是优柔寡断的,天玑以为他的答复顶多是模棱两可的,哪知他竟然斩钉截铁的道:“不错,外人怎能长期在前掌门的饮食之中下毒?”

天玑道:“然则那个凶手和下毒的人也应该是同一个人了?”

天梧道:“不错,我也认为你的推测极为合理。因为这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通常都是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只能自己­干­的。”

天玑强摄心神,不让声音颤抖,说道:“我的疑问就在这里了。前掌门师兄是给掌力震毙的,身上没有伤痕。当时我们曾研究过这是哪派武功,结论是大摔碑手和锦掌合而为一的掌力。

这种武功是剪家的独门武功,但剪大先生也未练成的。故此我们都是大惑不懈。莫说剪家武功不会传给外人,即使要练,亦非易事。本门弟子,恐怕不会有练成这种武功的吧?“

天梧忽道。“你错了!”

天玑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那个本门弟子是谁?”此时已是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了。

天梧似是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是谁?”

天玑道:“那个练成了剪家玫门武功的本派弟子!”

天梧好像开始懂得他的意思,微笑说道:“你别着急,我说的不是这个。本门弟子有没有谁练成剪家的武功我不知道,我要说的只是这种以刚柔掌力合而为一的武功,已经不是剪家的独门武功了!”

天玑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说道:“恕我狐陋寡闻,不知还有哪个门派有这种武功?”

天梧说道:“据我所知,最少有一个人已经练成这种武功。”

天玑迟疑半晌,问道:“那人是谁?”虽然他知道师兄说的不是本派弟子,心头还是禁不住卜通卜通的跳。

天梧缓缓说道:“这件事最好请卫少侠来说,他是和那个人交过手的。”

卫天元站起来道:“未说出这人是谁之前,我要先讲一件事情。我有一位世伯,名叫姜志奇,他是被人毒死的。”

天玑又忍不住道:“他被人毒死,和我们说的事有何相­干­?”

卫天元道:“请少安毋躁。我要说的不是这位世伯,是他的妻子。你有耐心听么?”

天玑只好说道:“请说下去,”

卫天元继续说道:“这位姜夫人在丈夫被害之后不久,也遭人暗杀。不见血,也没伤痕,只是顶门微凹,不知贵派掌门被害的情形是否一样?”

天梧道:“完全一祥。”

卫天元道:“当时我也深受困惑,怀疑是否剪家的人所为。

但我知道剪大生并没练成这种武功,倘若是剪家的人­干­的,那就只能是剪二先生。但剪二先生却又是早已半身不遂的,他又怎能跑得这样快呢?“

“这个疑团直到去年我在秘魔崖碰上那个人的时候,方始揭破。原来剪二先生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得这个人之助,脱了险难。但也被这个人诱人歧途,和他交换武功,而且任由这个人冒充他的。”

说到这里,有几个人已是不约而同的叫起来道:“慕容垂!”要知华山派虽然没有参加秘魔崖之战,但慕容垂日充剪二先生一事,却是早已传遍江湖的了。

卫天元道:“不错,是慕容垂。那日我在秘魔崖与他交手,伤在他的掌下。他用的就正是剪家那种独门武功。后来真的剪二先生到场,这才揭破他的面目。剪二先生虽然也被他用寒冰掌所伤,但终于亦已将他击毙了。”

天梧忽道:“且慢,你说慕容垂是用什么武功伤了剪二先生的?”

卫天元道:“寒冰掌!”

天梧道:“寒冰掌和火焰刀不是白驼山的武功吗?”

卫天元道:“不错。慕睿垂正是白驼山主宇文雷的师兄。他和剪二先生决生死,当然不敢用剪家的武功,只能用本门武功了。”

天梧道:“晤,如此说来,事情可说是已经明白了一半了。”

天玑心头卜卜的跳,强作镇定,说道:“恕我愚鲁,我还是不懂。卫天元说的这件事情。只能证明慕容垂也会剪家武功而已,与本门弟予有何关系?与其怀疑本门弟子,不如怀疑凶手是慕容垂了。”

瑶光散人已是忍不住说道:“怎么没有关系,凶手的武功也可是慕容垂教的呀!”她从天玑脸上的神­色­,己是猜到几分了。

天玑明知会惹嫌疑,但却不能不辩:“你这推测,似乎不大合理。剪家的浊门武功是这样容易练成的吗?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八年吧?本派弟子,除非离开华山,否则又怎能长时间练别派的武功,而不给人发现?”

瑶光散人道:“假如我是本门长老的身份,晚间偷练别派武功,叉有哪个弟子敢来窥探?而且由我来练,当然要比一般弟子容易成功。武功之道是一理通、百理融的。有本门的上乘内功做底子,又有‘名师’指点的话,即使练别派一种深奥的武功,相信也无需十年八年吧?”

天玑登时板起脸来,说道:“六师妹,你当然不是说你自己。

说清楚点,你究竟是怀疑谁?“

瑶光散人冷冷说道:“我没有说哪一个,谁作贼心虚,我就怀疑谁!”

天梧打了个手势,缓缓说道:“现在正是应该冷静下来,查究真凶的时候,请大家先真争吵!”

天玑面红耳赤,咕噜道:“六师妹分明是指桑骂槐!”

天梧道:“六师妹也没有指明是哪一个,不过,我认为她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天玑道:“什么道理?”

天梧道:“大家还记得先掌门被害那天,有个十分可疑的人物也在山上出现么?是个我们从没见过的中年­妇­人,好在武当派的玉虚道长当时正在本山作客,他认得这个妖­妇­。”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也认错人。起初他以为是穆氏双狐中的银狐。

后来才知道不是银狐,是银狐的姐姐金狐。“这件事情,华山派弟子都已知道,天梧也就用不着多加解释,何以后来知道不是银狐而是金狐了。

但却有人问道:“是金狐那又怎样?”

天梧说道:“金狐正是白驼山主的妻子!”这件事情有很多人是还未知道的,听罢不禁都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天梧继续说道:“穆家的祖先是从唐家偷学毒功的。金狐可说是当今之世有数的使毒高手,排名相信下会在五名之外。唐二公子,我说得对么?”

唐希舜道:“不错,她使毒的本领虽然源出唐家,但有某些毒药的配方,其­阴­毒之处,已是在我们唐家之上。例如我怀疑贵派掌门所中的那种慢­性­毒药,就是其中之一。”

天梧说道:“现在不是怀疑,而是已经证实了。先掌门的死因有二,中毒于前,被人用剪家那种刚柔兼济的掌力击毙于后。

善于使毒的主狐是白驼山主的妻子,懂得使用剪家那种武功的慕容垂是白驼山主的师兄。但若不是先掌门熟悉的人,他也不至于猝不及防,便遭暗算,你们说这个凶手是不是和白驼山有关?“

众人惊疑不定,谁都不敢作声,只有天玑说道:“根据现在已知的事实看来,和白驼山有关,大概是没有疑问了。但若说是本门弟子所为,这个、这个……”

天梧道:“你认为还是没有确实的凭证?”

天玑不作声,不作声即是等于默认。

天梧忽道:“上官姑娘,我们所需的凭证,不知你带来没有?”

上官飞凤道:“已经带来了。请你过目。”说罢,交出两封信。

这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跌一根针在地下也听得见响!

天梧看过那两封信,把第一封先折起来,缓缓说道:“天玑师兄,这封信好像是白驼山主写给你的,对不住,我已经看过了。”

登时许多人七口八舌的问道:“信中写的是什么?”

天玑也算应变得宜,尽管心头剧跳,脸上的神­色­却还能够保持镇定,他没有去接那封信,却道:“我和白驼山主素不来往,他怎会有书信给我?掌门师兄,请你念这封信给大家听听。”

天梧道:“不必照念了,简单说一说信中的意思吧。天玑师兄,白驼山主似乎很看得起你。他要你早日设法,接掌华山派掌门之职,嗯,我无德无能,当初本来也说好只暂行代理掌门的……”

天玑作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样,立即打断他的话,叫起来道:“掌门师兄,请你别受­奸­人挑拨!”回过头来,厉声喝道:“上官姑娘!这封信你是怎样得来的?”

上官飞凤平静说道:“是我的爹爹截获的。白驼山主和我爹爹作对,如今已是势成敌国。他暗中侦查我们的人,我们也暗中侦查他的人。他派人送信,‘不巧’正撞着我们这位申大哥。”

申洪说道:“我缴获这封信,呈给主公,主公又叫我马上送来给小姐的。”

天玑冷笑道:“这还不明白吗,是有人假造白驼山主的书信,来陷害我!”

他的自辩,倒是说得一部份人心中起了怀疑了,这些人俱是想道:“不错,上官飞凤是卫天元未婚妻,他帮卫天元来陷害天玑长老,那也不是奇事。”

涵谷站出来说道:“白驼山主的笔迹我们都未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兹事体大,请掌门师兄慎重处理。”

天梧说道:“我当然要慎重处理的,嗯,这里还有一封信,受信的人是白驼山主,发信的人没有署名,但字迹却好像是咱们的熟人,请各位师弟师妹帮眼看看。”

天玑的排行仅次于天梧,按道理是该他先看的。他不敢接,略一迟疑,瑶光散人心急,已经拿过来先看了。她看信的时候,其他的人也围拢过来。

这封信和刚才那封信又不相同。信笺很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还有几个小小的“斑点”,“斑点”白中带黄,好像是有实质的东西凝结成的。瑶光散人用指甲一刮,闻了一闻,说道:“是白蜡的粉未。”有经验的人可以看得出来,原来的信件乃是封在一颗蜡丸之中,以利传送,又可保密的。

这封信写的是蝇头小字,只有几行,字体写得倒还端正。除了天玑之外,天策、天璇、天枢、瑶光四位长老和第二代的两大弟子涵谷、涵虚都围拢来看,他们都是练有上乘武功的人,视力极佳,字体虽小,看得倒还清楚。

但一看之下,他们却是不禁面面相觑了。

那几行字写的是:嘱办之事,己按计划进行,一切均如预期。目前时机已至,为防万一,有人接应更佳。知名不具。

天枢讷讷说道:“咦,这真的好像是,好像是他的笔迹。”

瑶光散人道:“什么好像,分明是他的笔迹!”说罢,忽然哼一声,面向着天玑,大声问道:“天玑,你和白驼山主图谋的是什么大事?”

天玑怒道:“你胡说什么?”暗自思量:“只要那个人不给他们知道,我还可以有辩解的机会。”

瑶光散人冷冷说道:“你拿去自己看,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笔迹么?”

天玑装模作样,看过之后,气得双眼翻自,说道:“真是卑鄙!”

瑶光道:“谁人卑鄙?”

天玑道:“当然是那个假冒笔迹的­奸­人!哼,他假冒我的笔迹,确是十分相似,但可惜经不起推敲!”

瑶光冷笑道:“那天,前掌门师兄遇害,我们进去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了。”

天玑道:“我是一听见天权师兄的呼叫,就赶去的。总有一个最先到达的人,这又有什么稀奇?”

瑶光道:“对你来说,是不稀奇。但这一件再加上这一封信,可就经不起‘推敲’了!”

涵虚忽地说道:“这封信是不是天玑师叔的笔迹,我不敢断定。但那天散会之后,天玑师叔却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天梧道:“你说‘我们’那就不只两个人了,还有谁?”

涵虚道:“是涵谷师兄和我们一起。”涵谷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师弟所言是实。

天梧道:“好,你说下去。”

涵虚继续说道:“我们一听见师父的呼叫,连忙赶去,我们跑得没有师叔快,所以来得迟了。”

他这么一说,不啻是给天玑提出了一个有力的反证。

要知问题的关键不在来的迟早,而是天玑也是在听见了掌门的呼叫之后才赶去的,那即是说暗算天权真人的另有其人了。

天梧本来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天玑是凶手的,听得师侄这么一说,也不禁有点怀疑。涵谷、涵虚是天权真人的两大弟子,他们对师父的忠心是无可怀疑的,假如不是事实,他们没有香天玑辩护的道理。

天梧迟疑片刻,回过头来问天玑道:“那封信你又如何解释?”

天玑自觉有了指望,登时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气壮的神态,指着上官飞凤道:“关于这封信的事情,我正想请上官姑娘解释。”

上官飞凤道:“哦,你要我解释什么?”

天玑道:“这封信没有具名,但却是有发信的日期的,是么?”他是在看过那封信之后说的。

上官飞凤道:“这封信我只是奉家父之命转交给贵派掌门的,并没有私自拆开来看过。”

天枢再看一看那封信,说道:“不错,发信的日期是去年七月初三。”

他说的这个日期正是天权遇害之前大约一个月左右。

瑶光散人冷冷说道:“这封信是求白驼山主派人接应或协助的,一去一来,一个月左右刚好可到,那个派来的人亦已经证实就是白驼山主的妻子金狐了。”

天玑成竹在胸,语调反而平静下来,说道:“金狐是否白驼山派来的帮凶,这件事我们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究这封信的真伪。好,就姑且当作是我写的,但一年前我写给白驼山主的密信,又怎能落在上官云龙的手中?白驼山主不会亲手交给他吧?难道也是上官云龙截获的?

再说,倘若这封信早已落在上官云龙手中,自驼山主又怎会知道这封信的内容,马上派人来呢?“

天梧听他说得有理,把眼睛望向上官飞凤。

上官飞凤说道:“我已经同过申洪,这封信并不是在途中给我们的人截获的。”

天玑立即问道:“如此说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这封信是令尊从白驼山主手中夺来的!”

谁都知道这是不合情理的,天玑发问的用意,不过是要问得她哑口无言而已。

哪知上官飞凤却一本正经的答道:“莫说家父的武功未必胜得过白驼山主,即使胜得过他,家父也不知道他的手中有你亲笔写的这封信。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秘密的泄露,只有两个可能,其实是不止的。”

天玑冷笑道:“你凭什么咬定是我亲笔写的,我暂且不管。

我只问你,依你的说法,你是知道这封信令尊是怎样再来的了?“

上官飞凤斩钉截铁的道:“不错,我已经知道!”

天玑厉声道:“好,那你说出来吧!总不会是白驼山主自动交给令尊的吧?”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道:“你说对了一半。”

天玑一愕道:“说对一半,什么意思?”

上官飞凤道:“实不相瞒,的确是有一个人把这封信交给家父的。不过不是白驼山主罢了。”

天玑心想:“只要不是白驼山主,我就好办。”厉声喝道:“这人是谁?”

上官飞凤游目四顾。

天玑冷笑说道:“这个人乃是‘乌有先生’,你根本就说不出来,是不是?”

上官飞凤忽地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人已经来了,与其我说,不如让她来说更好一些!”

话犹未了,只见那个人已经走出来了。

那人除下面纱,是一个妖艳的中年­妇­人。

涵谷涵虚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失声叫道:“金狐!”

天玑比他们更加吃惊,这刹那间,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封信是我支出来的!”金狐一开口就这样说。

天玑一呆,叫道:“宇文夫人,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此际他才明自上官飞凤说的“一半”是什么意思。主狐是直接参与其事的,她知道的秘密比她的丈夫更多。

金狐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愿意自己供出来呢,还是由我说出来呢?”

天玑只道金狐已经落在华山派手中,力求自保,把罪过都推到自己头上。不由得气怒文加,厉声喝道:“金狐,我若不是坠人你们的陷讲,也不至于帮你们谋害师兄。今日若不先杀了你,我死不瞑目!”

他怒气冲冲的奔向金狐,但刚一迈步,就给天梧拦住,天梧喝道:“你可以和她对质,不准私自杀人灭口!”

就在此时,一个老道士突然从人堆里跑出来,身法快得难以形容,只一眨眼,就跑到金狐跟前,喝道:“­骚­狐狸,竟敢叛夫投敌,我毙了你!”大喝声中,一掌劈下。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见剑光一闪,上官飞凤已是拦在金狐身前,喇的一剑,刺向那老道士的虎口。

老道士化掌为指,铮的一声,把上官飞凤的剑弹开。说时迟,那时快,卫天元亦已如飞来到,一个龙爪手,抓那老道士的琵琶骨。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老道士霍的一个凤点头,反手一个掌刀,斩卫天元右臂。卫天元赶忙沉肩缩肘,双掌划圈,化解对方劲力。

三个人的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上官飞风如影随形,明晃晃的剑尖亦己指到那老道士的后心。

掌风剑影之中,老道士发出狼曝也似的号叫,身形俨如大鸟飞腾,转眼掠出双丈开外。

上官飞凤顾不得追他,忙把卫天元扶稳,道:“不碍事么?”

卫天元道:“好在有了上次经验,大概不至于大病一场了。

不过,首先当然还得多谢你们……“

卫天元话犹未了,眼前又已出现了新的变化。哪老道士竟然不顾自己受伤,又向天玑站立之处冲过去了。他的左肩已经给上官飞凤刺了一剑,仍然步履如飞。

此时华山派弟子都已经看清楚这老道土是谁了,许多人失声叫道:“咦!怎会是他?”

天梧喝道:“守拙,你­干­什么?”

原来这个老道士并非华山派的弟子,只是一个从外地来的挂单道士,他来到华山的时候,是有病在身的。病好之后,说是感激众人对他好,就不愿走了。他没有什么本事,动作笨拙,状似痴呆,前任掌门天权真人就赐他一个道号,叫做“守拙”。

华山群仙观是个规模甚大的著名道观,像这种收留外地来的云游道土之事,经常都有,何况他又是贫病无依,因此谁也没有认真查究他的来历。

前任掌门天权见他痴呆,又没有什么本事,就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做些轻便工作,例如烹茶扫地之类。他服侍天权三年,颇得天权欢喜。天权赐他道号“守拙”,门下弟子都叫他做“拙道人”。

哪知这个拙道人如今却是一点也不笨拙!

平日的龙钟老态不见了,弯腰驼背的模样也改变了。他纵跃如飞,卫天元的擒龙爪和上官飞凤的幻剑都拦他不住,武功之高,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天梧喝道:“守拙,你­干­什么?”那老道士道:“你给我滚开!”声到人到,双掌齐飞,一掌打向天梧,一掌打向天玑。

天璇刚好站在天梧身后,抢出来接了他的一掌。这一掌他本来是要打天玑的。

天梧内功最高,天璇曾经闭关练功,此时的功力亦已不在天梧之下。不料他们合力抵挡,仍然抵挡不住。

天梧倒跃三步,失声叫道:“火焰刀!”

天璇也在同时失声叫道:“寒冰掌!”

火焰刀和寒冰掌乃是白驼山的独门武功,天策、天枢、瑶光齐声怒喝:“好呀,原来你是白驼山妖人!”

那老道上出掌如电,天策等人还未来到,他的第三掌已是向着天玑打下来了!

天玑喝道:“你要杀人灭口!”

那老道士喝道:“不错,我正是要杀你灭口!”

天玑早已拔剑出鞘,一招“三转法轮”,就向那老道士刺去。

“三转法轮”是华山派剑法最凌厉的一招,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个剑点,即是说一招之间,可以遍刺对方九处|­茓­道。天玑又是华山派中的第一剑木高手,在生死关头,使出拼命的一招,其厉害可想而知。

叱咤声中,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天玑像一根木头似的晃了两晃,“卜通”倒地。那老道士血流满面,转身飞奔。原来他的双眼亦已给他刺瞎!

天梧叫道:“师弟,师妹,不可和他拼命!”天策天枢只觉一股热风扑面面来,那老道土已经从他们身旁掠过了。

卫天元道:“不能放过这个妖人,凤妹,咱们上吧!”

他正想和上官飞凤上前拦阻,金狐却道:“不必你们动手,他活不了的!”

话犹未了,只见那双目已瞎的老道士碰上一棵树,徒然间狂­性­大发,喝道:“谁敢拦我!”呼呼两掌,把那棵树打得如受狂风摇撼,枝断叶落,片刻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树­干­。但他撞在树上,亦已撞得头破血流,终于倒了下去。七窍流血,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唐希舜道:“穆家的七煞针果然厉害,唉,但这种歹毒的暗器……”

金狐向唐希舜遥遥一揖,说道:“多谢唐二公子夸奖和规劝。

但对付这种妖人,也只能用这种歹毒的暗器,下次我不会再用的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道士虽然先后和卫天元、天璇、天梧等人对掌。又接连受了上官飞凤和天玑的剑伤,但置他于死地的“致命伤”却还是金狐的毒针。这老道武功之高和金狐毒针之厉害,同样令人吃惊不已。

华山派弟子涌上去问候掌门,天梧苦笑道:“好在有天璇师弟和我合力抵挡,现在不碍事了。”众人一看,他的手掌好像给烧红的铁块烙过一般,而天璇的手掌却好像变成了一块冰,和他握手的人都感觉冷得难受。众人都是不禁骇然。

一众弟子见掌门没事,这才开始去注意倒在地上的天玑。

天枢道:“这厮好像还没有死!”

天玑动了一动,终于能够开口了,他嘶哑着声音道:“掌门师兄,我罪不容诛,你肯让我说话么?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天梧正是要他说话,当下用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道:“你说吧,首先请你告诉我:这妖道是谁?”

天玑道:“他是白驼山主的大师兄,名叫司空照。慕容垂则是白驼山主的二师兄。慕容垂会剪家的独门武功。他也会!我有份谋害天权师兄,但下手杀害天权师兄的人却不是我,是这个改名守拙的司空照!”

他说出这个老道士的来历,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要知守拙乃是服侍天权的人,自从他来到华山,一直又是装痴扮呆,天权对他自是毫不提防的了。一众弟子,心里都是这样想道:“怪不得掌门被害之时,脸上留下那样一副惊奇已极的神情,恐怕他死了也不能相信,这个体态龙钟的痴呆老道,竟然会对他实施杀手!”

瑶光想起前掌门的惨状,骂道:“虽然不是你亲手行凶,但你勾结妖人,谋害掌门,也可说是丧心病狂已极了!”

天梧柔声道:“他如今已知仟悔,师妹,你就别要再骂他了。”

天玑脸上的肌­肉­已因痉孪而变形,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该骂、该杀的。掌门师兄,即使你肯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只怪我自己意志不坚,如今后悔也迟了。”

天璇道:“他们用什么引诱你?”

天玑道:“白驼山制炼的一种毒品,名叫神仙丸。我被诱吸毒,上了毒瘾。身不由己,被他们控制,到了司空照来此潜伏,我更是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天璇道:“你若不是怀有野心,也不至于任人摆布。”

天玑道:“不错,我是利钦熏心,他们答应扶助我做掌门。

据我所知,他们用这种手段,已经控制了江湖的一些帮派。“

众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天梧道:“各大门派之中,有没有他们的人?”

天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天璇道:“金狐就是你请白驼山派来的人吧?”

天玑应了一个“是”字。此时他说话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弱,但断断续续,还是说出了内里情由。

他和司空照是为了预防万一失手,才请金狐来协助的。主狐善于使毒,又有一种烟雾弹,必要时可以掩护他们逃走。

说至此处,他突然提高声音道:“这妖狐就是诱我服毒之人,白驼山主的许多坏主惫,也是她替丈夫出的。你们若放过她,我死不瞑目!”

他这样一说,天梧倒是感到为难了。

他不知道金狐何以肯来作供,但她既然做了主要的证人,而且又替华山派杀了害死前掌门的凶手司空照,按道理说是应该准她将功赎罪的。

华山派弟子以涵谷涵虚为首,将金狐团团围住,等候掌门命令。

天梧却把眼睛望向上官飞凤,说道:“上官姑娘,金狐是你请来的,贫道想听听姑娘的意见。”他这么一说,华山派的弟子登时也把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大家都以为她会替金狐求情,哪知她却说道:“涵谷、涵虚两位道长,请你们看清楚。当日你们所见的那个金狐,是否就是此人?”

涵谷涵虚疑团满腹,齐声说道:“没错呀,她不是金狐还能是谁?”

话犹未了,站在他们面前的“金狐”忽然开始有点改变了。

改变的不是面貌,而是“仪态”。金狐的那种妖冶的“­骚­态”不见了,虽然还不能说是怎样端庄,却已是令人看得“顺眼”许多。

接着她把脸上的一颗“痔”抹去,笑道:“小时候,爹娘有时也会认错我们姐妹的。我和姐姐在面貌上的分别只有这颗痣她的痞是天生的,我这颗是自己安上去的。”

到了此时,不但容貌有了一点改变,连声音也改变了。

声音的改变更大。金狐的口音是甘肃、宁夏一带的汉人口音,她说的却是地道的“中州话”(河南话)。众人都知道银狐和齐勒铭的关系,先是齐勒铭的情­妇­,后来才成为他的妻子的。

但不论是情­妇­还是妻子,自从她十八岁和齐勒铭开始相识,大半生的时间,除了两次短暂的分手之外,都是跟着齐勒铭在一起的。而齐勒铭正是河南人氏。因此她也才会跟着齐勃铭讲中州话。

那次华山派弟子在北京的“什刹海”碰上齐勒铭,银狐也是在齐勒铭身边的。当时武当派的长老玉虚子在场,曾为他们指出金狐与银狐的分别。银狐靠玉虚子的指证才得解围。

如今华山派弟于是第二次碰上银狐,在银狐露出“原形”之后,毋须玉虚子在场替她分辩,华山派弟子也看得出她不是金狐了。

涵虚仍然有点怀疑,问道:“齐夫人,金狐是你的姐姐,为什么你反来帮我们的忙?”

银狐穆娟娟忽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是看在上官姑娘的份上,倘若是你们求我,给我磕头也不行!”

说也奇怪,涵虚受她奚落,倒是并不生气,反而向她施了一札,说道:“齐夫人,上次京师相遇,我们不知此案内情,多有得罪。今日你给我们找出真凶,邵使你只是冲着上官姑娘的面子,我们也还是要多谢你的。”

原来银狐说的那一段活,不过是重复上一次说过的话。其时乃是玉虚子替她解围之后,华山派弟子仍然要她说出金狐的踪迹,方始肯放她走。她拒不就范,上官飞凤便出来作调人,要华山派弟子改为向她请求。那段话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那次他们围捕金狐也没成功,不过这一段话他们还是记得的。如今从银狐口中重复说出来,当然更加可以证明她的身份了。

本已奄奄一息的天玑道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果然乃是银狐,我也上了你的当了。”

穆娟娟笑道:“我倘若不是冒充姐姐,你怎肯供出实情?”

天玑叹了一口气之后,却道:“我虽然上了你的当,但我也要多谢你。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是永远隐瞒下去,恐怕我内心所受的痛苦更甚,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如今我说了出来,死了心中也可稍得安宁。”

天梧缓缓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虽然悔悟嫌迟,总胜于至死不悔。我可以减轻你的刑罚,只削除你的长老尊衔,准你仍以本派弟子身份葬在本山。”

天玑大喜道:“多谢掌门师兄。”

天梧朗声为他念往生咒:“罪孽缠身,永无安乐。欲求超度,唯有悔改。弃此残躯,得大解脱!天玑,你去吧!”

天玑在他的念经声中,闭上双眼。

天梧呗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一众弟子,宜以天玑为鉴!”

华山派得报掌门被害的大仇,对穆娟娟、上官飞凤、卫天元三人自是十分感激,以往的仇怨当然是一笔勾销了。

第二天,他们三人在已经参加过对前掌门的安灵典礼之后,便即告辞。天梧送了一程,瑶光散人和她的弟子青鸾却并不跟随掌门回去,她们还要多送一程。

瑶光散人素来是冷若冰霜的,和他们的交情,也并不比华山派其他的人和他们的交情深。他突然表现得“过份热情”,倒是颇出他们意料之外。二、争女婿走了一程,瑶光散人说道:“卫少侠,上官姑娘,那天在楚大侠家里,我们师徒上了­奸­人的当,与你们为难,思之有愧。多谢你们不记旧仇,反而来帮我们的忙。”

卫天元道:“误会揭过就算,还提它作甚?”

瑶光散人道:“但听说楚大侠已经被逼毁家逃亡,这也都是我们连累他的。”

卫天元道:“即使没有你们这件事情,楚大侠亦已是早就受到清廷注意的了。这次他们不过是提前进难而已。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瑶光散人道:“你可知道他们父子是逃往哪里吗?”

卫天元道:“当时大家都急于离开,我们是最先走的。我们走的时候,楚大侠似乎尚未打好主意,只说待他们有了落脚之处,再设法和我门联络。”

瑶光散人甚为失望,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向他们父子道歉了。”她的徒弟青鸾紧蹙双眉,失望之情似乎比师父更甚。

卫天元笑道:“楚大侠也唯恐你们怪他那天失礼呢,道歉嘛,我看是可以两免了。再说,那天晚上令徒对我的师妹手下留情,我是知道的。若要说多谢,我也应该多谢令徒。”

青鸾脸上一红,说道:“齐姑娘不怪我就好。对啦,令师妹怎的这次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卫天元道:“她跟楚家一同避难去了。”

穆娟娟一直没Сhā口,此时忽地说道:“青鸾姑娘,有一件事,我也应该多谢你。”

青鸾一怔道:“多谢我什么?”

穆娟娟道:“据我所知,楚天舒去年曾经来过华山,他在千尺幢被我的姐姐用迷香暗算,全亏姑娘你救了他。这事不假吧?”

瑶光散人突然板起脸孔替徒弟回答:“不假。但这件事情,何以要你替楚天舒道谢?”

穆娟娟笑道:“天舒是我的女婿呀,你不知道吗?”

瑶光吃一惊道:“什么,天舒是你的女婿?这、这怎么可以……”

穆娟娟道:“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兄妹,父母都不相同,有什么不可以?不错,齐漱玉也不是我生的,但我是她的继母,她嫁给天舒,天舒也就是我的女婿了。嘿嘿,我如今是以丈母娘的身份,替女婿多谢令徒救命之恩,你说是不是理所应当?”

瑶光散人道:“你真是、真是……”青鸾泪珠儿在眼眶打滚,扯一下她的衣袖,轻轻说道:“师父,咱们该回去了!”

穆娟娟盯着瑶光散人道:“哦,我真是什么?”

瑶光本来想说她真是不知羞耻的,但一想她好歹都是对本派有恩,这句话又如何能够当面骂她?

“你真是好命!”瑶光冷冷说道:“有别人给你养个好女儿,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女婿!”她总算有点“急才”,临时改口,居然可以自圆其说。

穆娟娟苦笑道:“多谢。但愿如你贵言,从今之后,我真的可以苦尽甘来。”想起自己大半生命途多劫,其中苦楚,又有几人知道,不禁也是泪咽心酸。

卫天元拱手道,“不敢有劳远送,请回去吧。”

瑶光还礼道:“卫少侠,上官姑娘,你们都是好人。他日小徒行走江湖,还望你们照拂。”

瑶光和她徒弟走了之后,卫天元道:“我道她何以对咱们这样大献殷勤,原来她是要为徒弟打听意中人的下落。奇怪,华山派的女道士难道是不禁婚嫁的吗?”

上官飞凤道:“女道士就不可以还俗吗,你真是死心眼儿。”

卫天元哈哈一笑,说道:“对,我是脑筋转不过弯,她早已说明她的徒弟是要行走江湖的了。倘若不是还俗,她就要被关在观里修行,偶然才能下山一次,又哪来的工夫行走江湖?”

上官飞凤道:“瑶光这人,据说­性­情甚为怪僻,少年时候,在婚姻上似乎也曾受过挫折,因此才出家的。”接着笑道:“你说你的脑筋转不过弯,依我看,这位女道长的脑筋也是转不过弯。”

卫天元一怔道:“此话怎讲?”

上官飞凤道:“青鸾于楚天舒有救命之恩,她又是已经准备还俗的。因此瑶光道长自是不免要为爱徒的终身打算。我猜她的想法,恐怕就是认为楚天舒理该娶她的徒儿。”

卫天元笑道:“那就是她看中了楚天舒,未必是她的徒弟亦有此意了。”

上官飞凤笑道:“我倒希望你说的对,青鸾这小妮子我见犹怜,但愿她不是单思才好。”

穆娟娟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倘若平日没有什么机会结识异­性­朋友的活,是比较容易坠人情网的。但这种恋情,不一定能够持久。到她长大了,眼界开阔了,碰上更适合她的男子之时,她会发觉她对第一个男子的恋情,其实只是好感而已。”

卫天元颇有感触,想道:“漱玉对我的感情,恐怕就是属于这类。不过她把我当作大哥哥看待,比‘好感’更进一层而已。”

上官飞凤笑道:“齐夫人,你对男女之情,好似看得很透。”

穆娟娟道:“这不是世故之谈,而是我的经验之谈。不瞒你说,我在碰上齐勒铭之前,也曾喜欢过别的男人,而且不止一个。但我终于发现,我真正爱的人只是他。爱和喜欢是不同的。”

上官飞凤道:“你是怎样发现的?”

穆娟娟道:“因为在他回到别个女人怀抱的时候,我发誓要不借用任何手段把他抢过来。”说罢,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朝上官飞凤笑了一笑。

上官飞凤道:“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不管青鸾的想法怎样,你说了出来,最少可以避免她的师父纠缠不清。”

上官飞凤避开她的目光,说道:“希望你对青鸾的看法没有错。”

穆娟娟道:“青鸾不是我这类人,我倒觉得她和漱玉比较相似,因此我对她的误人情网,也并不怎样担心。你不认为我对她太过残忍吧?”

卫天元却是感到迷惑,暗自想道:“不择手段的把自己所爱的人抢过来,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吗?对方又愿意接受这样的爱情吗,如果他发觉的话。”

穆娟娟把目光移到他的身土,笑道:“卫少侠,你在想什么?

不赞同我的做法?“

卫天元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正要向你请教。”

穆娟娼道:“什么事情?”

卫天元道:“天玑写给白驼山主的那封信,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穆娟娟道:“简单得很,这封信是我用解药交换来的。”

卫天元道:“解药。给谁的解药?”

穆娟娟道:“我的甥儿。”

卫天元一怔道:“你的甥儿?”

穆娟娼道:“我只有一个外甥,就是白驼山主的独子宇文浩。”

卫天元道:“他们夫­妇­都是使毒高手,是谁敢对他的儿子下毒?”

穆娟娟道:“我!”

上官飞凤道:“你不知道吗?她做这件事,就是为了救你的师妹的。你的师妹在京城的时候,曾经落在白驼山主的手中。要不是她下的毒连她的姐姐都不能解,你的师妹现在恐怕已经被囚在白驼山了。”

卫天元道:“这件事我知道,我还以为师妹是她的父亲救出来,却原来还有这段曲折。齐夫人,你不借对外甥下毒,来救我的师妹,真是多谢你啦!”

穆娟娟噗嗤一笑,说道:“怎么要你多谢我呢,你的师妹不就是我的女儿吗?外甥虽亲,又怎比得上女儿的亲。”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和齐勒铭还是未有夫妻的名份的,不过卫天元当然是不会和她谈及名份的问题了。

“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你是用宇文浩的­性­命交换师妹的,当时难道没有给他解药吗?”

穆姐姐道:“有。但我故意没有给他足够的份量,你可以说我是立心不正,但更正确的说乃是你欺我诈。我是早已估计到他们还有­阴­毒的手段在后头。”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们指使慕容垂和天玑道人勾结,害了华山派的掌门,却故布疑阵,令华山派的弟子把你的师叔当作疑凶,甚至连你也受牵累。因此,我要他们交出那封密件,才把另一半解药给他们。”

卫天元叹道:“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刀兵。师婶,你的做法是对的。师叔近来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称穆娟娟做师婶,穆娟娟听了甚为高兴,说道:“好。他的武功也快将恢复了。”

卫天元道:“啊,这可真是大喜事啊!我还以为……”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令师叔失了武功的就正是穆娟娟,连忙止口。

穆娟娟道:“你不必避忌,他的内功是给我用化功散化掉的。这种药散,我只会配制而不会解,莫说你以为他永远不能恢复功力,我也以为是如此的。”说至此处,叹了口气,续道:“我做了这件事情,真是后悔莫及。说起来应该怪我多疑,我以为他总是不能忘怀前妻,要是不把他的内功废掉,他始终会离开我的。我打算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上官飞凤笑道:“后来你才发现,他的心本就是向着你的。

你不但碍到他的人,也已经得到他的心了。“

穆娟娟道:“可是我做的这件事,却是大大伤了他的。他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一旦失了武功,他虽然没埋怨我,我也知道他心里难受。”

上官飞凤道:“现在你们都不必心里难受了。”

卫天元只道她已研究出解药,笑道:“师婶,这可应了一句俗语:解铃还得系铃人啊,师叔不过失掉一年的练功时间,但你对他的苦心,相信他是终生不会忘记的。”

穆娟娟道:“你以为我替他解的吗?不,这解药直到现在我还不懂应该如何配制呢。”

卫天元正等待她说下去,穆娟娟却忽地一顿,半晌说道:“我不想见这个人,我先走一步,你的疑问,上官姑娘会给你解释的。”

她的轻功不在上官飞凤之下,一转身就没入林中。

上官飞凤笑道:“原来是这个人,怪不得银狐都给他吓跑。”

卫天元定睛一看,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物,但吹牛的本领则是天下第一。

这个人是著名的“包打听”,原来的姓名叫申公达,武林中人因为他和《封神榜》中那个专爱造谣生事,挑拨是非的申公豹相似,只差一个字,就索­性­叫他做“申公豹”。

“申公豹”是曾参加过在梅清风家里的那一次聚会的,在那次聚会中,也曾为天玑他们出谋划策,教他们如何对付卫天元和上官飞凤的。他不知道天玑早就有了一套计划,根本用不着他出主意。

他心中有鬼,突然碰见卫和上官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也知道凭他的本领是决计逃不脱的,只好笑嘻嘻的迎上去。

“两位是刚从华山下来的吧,幸会,幸会。”“申公豹”笑嘻嘻的说道。

“幸会?你见我们都还活着,恐怕有点失望吧?”卫天元道。

“卫少侠说笑了。”“申公豹”道:“我知道你们在扬州曾遭受一场无妄之灾,但早已平安度过了。我替你们庆幸都来不及呢,岂能幸灾乐祸?”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的好心。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想上华山问候天梧道长。”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的说道:“问候天梧道长是假,想向天玑表功才是真的。可惜你来迟了一步,要不然你倒可以和他喝一杯庆功酒。”

“申公豹”给他说中心事,侥是脸皮粗厚,也不禁有点尴尬。

卫天元心里好笑,说道:“现在还不迟。据我所知,他还留有半坛陈酒,等着你去喝呢。”

“申公豹”见他们似乎心情甚好,最少是并无杀他之意,便大着胆子,赔笑道:“两位真会说笑。我早已知道,两位和华山派所结的梁子,其实乃是一场误会了。实不相瞒,我正是想上山为你们解释的。不过,现在也用不着我来解释了,天梧掌门、天玑道长他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料想他们亦早已发觉这是一场误会了。”他见卫天元和上官飞凤能够活着下山,大胆作此猜想。说罢,心中忐忑不安,留神两人神­色­。

上官飞凤笑道:“看来你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包打听确是名不虚传。”她这天确是心情甚好,这一点倒是给“申公豹”猜中了。

“申公豹”道:“多谢姑娘夸赞。请问姑娘和卫少侠是上哪儿?”

上官飞凤道:“你打听我们的行踪­干­吗?”

“申公豹”道:“姑娘,你莫多疑。只是你们假如要回齐家的话,我倒有个消息告诉你们。”

卫天元道:“什么消息?”

“申公豹”道:“令师祖已经离开王屋山,我曾去拜访他,连丁勃也不在家,令师祖是已经十多年未下过山的,此次不知何故离开。你们打听清楚了才回去似乎好些。”

卫天元道:“哦,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么?多谢你的提醒,但却不公有劳你来替我担心了。”

“申公豹”讪讪道:“卫少侠­精­明能­干­,本来无须我多嘴的。

卫少侠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告辞了。“

卫天元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要你不多嘴、不去造谣生事,那就等于要一只狗不要吃屎一样,吩咐你也是多余的。你给我滚吧!”

话是说得十分难听,但听在申公豹耳朵里,却是如蒙皇恩大赦,连忙说道:“是是,我一定记着卫少侠的教训,爱说话的脾气纵然一时改不了,造谣生事那是决不会有的了。”他本以为卫天元不肯放过他的,哪知卫天元只是叫他“滚”,说话再难听他也是喜出望外了。果然就像一条狗似的夹着尾巴溜走。

卫天元默默前行,许久都不说话。

上官飞凤道:“咦,你又在想些什么?还在生申公豹的气吗?”

卫天元道:“这种人怎值得我为他生气?我只是在想,他说的那个有关我爷爷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王屋山距离华山不过两三日路程,卫天元是曾动过念头,要不要回家一次,探望爷爷的。

上官飞凤道:“申公豹喜欢吹牛,但他的消息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卫天元道:“那么你以为他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上官飞凤点了点头,说道:“我倒有几分相信他,因为他造谣也必定要有造谣的目的,亦即是说对他多少也得有点好处,他才造谣。你不回家,我想不出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你若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一看的话,我也不反对。但咱们恐怕又得耽搁数日路程了。”

卫天元听她说得如此勉强,当然知道她的心意实是不想自己回家的。

“爷爷和她的父亲曾经有过一点过节,她可能是害怕爷爷阻挠我与她的婚事。而且,目前正是白驼山主准备向她父亲挑衅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发难,她当然是希望我能够赶快和她回去的了。”

心意已决,卫天元便即笑道:“咱们早就说过,从今之后,咱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你急着回家,我当然是陪你去先见过岳父。不过,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将来陪我一起去拜见爷爷。”

上官飞凤笑靥如花,伸出指头,轻轻刮他的脸,说道:“不识羞,我的爹爹是不是喜欢你还未知道呢,你就以女婿自居了。”

卫天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敢担保你的爹爹一定夸赞我是世上无双的好男儿,只有我才配得上他的独生爱女。”

上官飞凤道:“嘟,嘟,法螺越吹越响了,真是王婆卖瓜,自赞自夸。”

卫天元道:“我这可不是胡说的。你爹爹最喜欢的人是你,没说错吧?”

上官飞凤道:“那又怎样?”

卫天元笑道:“你爹最喜欢你。你最喜欢我,那你说他还能不喜欢我这个女婿吗?我即使是大饭桶,恐怕他也要夸我是天下第一了。”

上官飞凤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说真的,爹爹疼爱我倒是确实如你所说那样。”说罢,眼波流转,似忧似喜的望着卫天元。

卫天元懂得她的心意,轻轻说道:“你放心,爷爷待我有如亲孙几,他喜欢我就像你爹喜欢你一样。”

上官飞凤道:“只要你对我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卫天元道:“即使不是为了我的缘故,我想爷爷也会喜欢你的。因为你这次帮了他的大忙。帮他的儿子洗脱了暗杀天权真人的嫌疑。”

上官飞凤道:“这是银狐的功劳,我可不敢冒领。”

卫天元想了起来,说道:“对啦,她说我师叔的武功即将恢复,可惜没说完就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记得穆娟娟临走之时,是叫他问上官飞凤的。

上官飞凤道:“很简单,我家的内功心法和齐家的内功心法合起来练。三个月内,就可以恢复他失去的功力。当然,怎样合起来练,也还得有人指点一点窍门。”

卫天元恍然大悟,说道:“啊,我懂了。银狐不惜得罪她的姐姐,取得那封密件,想必就是用来和令尊交换内功心法的。”

上官飞凤道:“对银狐来说,这是一举两碍;即使我的爹爹不用内功心法为饵,她也应该做这件事的。不过,爹爹乃是因利乘便,让那封信转两次手到我的手上,才好连带把你的嫌疑也洗脱了。”

卫天元道:“多谢你。”

上官飞凤道:“你我之间,也要言谢?”

卫天元笑道:“不错,你救过我的­性­命,已经不只一次了,要多谢也多谢不了这许多。我应该说,我的爷爷也要多谢你。”

上官飞凤道:“或者他会对我说一声多谢,但他只怕不会喜欢我的。”

卫天元道:“你别多心,爷爷不会把你当作妖女的。你不知道,我的爷爷就和你的爹爹一样,也是曾经被许多人当作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的。”

上官飞凤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卫天元道:“那是为了什么?”

上官飞凤道:“说出来请你也别多心。你的爷爷本来是希望你娶他的孙女的,是不是?”

卫天元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以前曾否有过这个念头,我不敢说。但现在我则敢说他没有了。祖父虽亲,但至亲却还是莫如父母。儿女的婚事毕竟还是应该由父母作主的。漱玉师妹是由她的父母作主,而且加上她的继母在内,一致赞同将她配给楚天舒的。你说我的爷爷还能不接纳楚天舒做他的孙女婿吗?”

上官飞凤不作声。卫无元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上官飞凤道:“我承认你的话说得有理。”听这句活的语气,似乎是应该还有“下文”的,但她却没有说下去。

卫天元道:“你承认有理,那就行了。”

上官飞凤忽道:“你的师叔曾托银狐传话,对你表示歉意,我几乎忘记对你说了。”

卫天元一怔道:“他用不着对我道歉呀!”

上官飞凤道:“是不是为了他要女儿另婚的事?”

卫天元想了起来,笑道:“你又多疑了。依我想,恐怕是因为他在京城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曾经要捉我去给白驼山主换他的女儿吧。但这件事也早已揭开了,我不会抱怨他的。”

上官飞风问道:“如此说来,一切结果都很美满了?”

卫天元心情极佳,笑道:“是呀,美满得超乎我的期望。师妹有了归宿;华山派掌门被害一案真相大白;师叔的武功行将恢复;银狐可以名正言顺的做齐夫人;我的前任师婶也可以安做楚夫人。这一切结果不都是很理想吗?”

上官飞凤拖长声音说道:“一……切……结……果……都……很……美……满?”

好像睛空出现云翳,卫天元的脸­色­暗淡下来,黯然说道:“唯一的遗憾,只是雪君,她、她死得不值……”

上官飞凤没有搭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但人死不能复生,过去了的我们也只能当它过去了。飞凤,你说是吗?”

这本来是上官飞凤以前拿来安慰他的说话,现在却已是由他自己说出来,好像这本来就是他想要说的话,征求上官飞凤的同意了。

上官飞凤本来应该从心底笑出来的,但她脸上没有笑容,心中也只有苦笑。

这也是她以前没有想到的,她的愿望已经达到了,但却没有感到预期的欢乐。

她没有作声,甚至脸上一派“不置可否”的冷漠。

卫天元的神情却已重新开朗,就像一抹云翳遮不住燃烧的太阳。

“一切的不幸都过去了,是吗?不错,我们还有仇人需要对付,但已不是在暗中摸索了。有你和我在一起,什么困难,相信我们都能够应付!”

这时他才发觉上官飞凤神气有点特别,顿了一顿,又再问她:“飞凤,你不是这样想吗?为什么你不说话?”

上官飞凤这才淡淡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多谢你对我的信赖。”

卫天元笑道:“我是靠了你的鼓舞,你的支持,才能够活下来的。我不信赖你还信赖谁?”

他歇一歇便即接下去说道:“还记得莫愁湖上的一句联语吗?试看一局残棋,向谁能解?如今看来,这局残棋、是已经解开了。”

不错,是难怪他有这个想法的。华山的疑案解开了,他和师妹的葛藤解开了,对姜雪君的感情上的结解开了。心中的快慰,不正等于一个棋手解开了一局本来以为是茫无头绪的、十分复杂的残棋吗?

他希望上官飞凤能够分享他的喜悦。

但上官飞凤却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冷静说道:“懂得下棋的人都知道,残棋的变化是最为复杂,也是最为奥妙难测的。往往你以为已经解开了,其实却还有你未曾想到的变化在后头!”

卫天元笑道:“飞风,你真是个怪人,在我对一切都绝望的时候,你会鼓励我振作起来;在我高兴的时候,你却反而对我泼冷水。”

上官飞凤笑道:“让你的头脑冷静些,那不好么?”

卫天元一想,点头笑道:“你也说得有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么,依你看,这局残棋,还有哪一着是我们未能解开的?”

上官飞凤道:“我已说过,我不是高明的棋手。这局棋变化莫测,我又岂能尽悉其中奥妙?”

卫天元道:“你的意思是你尚未曾看出是哪着棋?”

上官飞凤道:“不错,要是我早就看出,我就不用担忧了。

我只是隐隐觉得,可能还有我们难以预测的变化在后头。“

卫天元笑道:“自从我们相识那天开始,不论我碰上什么疑难之事,都是得到你的指引解开的。倘若你还不能算是高明的棋手,我根本就不懂下棋了。”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的夸奖,但愿这只是我的过虑。不过,不懂下棋的人往往也有妙着的。说下定那步棋将来还得靠你来解呢。”

卫天元笑道:“你越说越像禅机了。不过有沛出高徒,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我能够想得出什么‘妙着’的话,那也还是你这位名师的指点之功。”

他只当上官飞凤是和他随便说笑的,哪里知道,在上官飞凤布置的“棋局”之中,的确是还有一步棋,上官飞凤也还未能解开的。

这关键的一着就是姜雪君的生死之谜!

这个谜倘若解开了,卫天元又将会对她如何呢?

残棋的变化往往是最复杂的,上官飞凤也没把握预知这个变化。

目前,她只能如一个平庸的棋手,“见步行步”了。

楚天舒和齐漱玉也正在并肩同行。

他是和齐漱玉回家的。

那日楚劲松弃家出走,为了安全起见,把家人分作两路。楚劲松夫妻和女儿楚天虹一路,准备到剪大先生那里暂避一时。齐漱玉想回家看爷爷,则让楚天舒伴她回去。

齐漱玉的爷爷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在王屋山隐居,绝少与外间来往的。对齐漱玉而言,天下还有哪个地方比自己的家更为安全,不但她这样想,楚劲松也放心让儿子和她回家避难。

甚至连他们的心情也没有避难的凄惶,只有回家的愉快。

他们已经在江湖上闯过几年了,风浪亦已经过不少,在扬州不能立足也算不了什么,失了一个家还有另一个家,不但齐漱玉没把它当作一回事,楚天舒亦是处之泰然。

“依我说,今后你就把我的家当作你的家吧。这样才公平。”齐漱玉笑道。

“咦,这怎么扯得上公平两字?”楚天舒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问她。

“这你都不懂吗?你的爹爹已经有女儿陪伴,如果我也留在你的家里,我的爷爷由谁陪伴?”

楚天舒故意气她:“俗语有云:嫁­鸡­从­鸡­,嫁狗从狗!”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你要是一条狗,我不把你宰了才怪,还会从你?管它雅语俗语,我偏要说是娶妻从妻。”

楚天舒笑道:“好,依你,依你,谁叫我喜欢你呢。但却不知你的爷爷喜不喜欢我。”

齐漱玉道:“爷爷对你如何,你早就应该知道。”

楚天舒道:“不错,说正经的,前年我在你的家中遭受金狐暗算,要不是你的爷爷牺牲三年功力救我一命,我哪里还有福份做他的孙女婿。这件事我还未多谢他呢。”

齐漱玉笑道:“你对我好,就是多谢他了。对啦,你说起这件事情,我可想起来了。当时连爷爷都有点怀疑,你中的那枚毒针是银狐­射­的。想不列银狐如今却变成了我的后母。不瞒你说,自从我知道爹爹和她的事情,我是二直把当她当作坏女人的。想不到……”

楚天舒接下去道:“想不到她会对你这样好,可见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不能只信人言的。”

齐漱玉道:“可不是吗,再以我爹爹来说,如今仍然把他当作大魔头的恐怕也为数不多了。我想,假如爹爹和穆娼娟回家,爷爷相信也会原谅他们,接受穆娟娟做他的儿媳了。”

她越说越开心,但在高兴之中,却也有点遗憾:“可惜妈妈这次却不肯和我回家。”

楚天舒笑道:“若是这样,岂非又不公平?”

齐漱玉道:“此话怎说?”

楚天舒道:“你们一家子团聚,我的妹妹将来也要嫁人的,她嫁人了,我的爹爹还有何人作伴?”

齐漱玉道:“你不知道,我家的王妈本是妈妈的­奶­娘,这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我的妈妈,要是妈妈能够回来,对她来说,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楚天舒道:“王妈身体好吗?”

齐漱玉道:“她的身子一向都很硬朗。”

楚天舒道:“那你可以放心,她一定见得着妈妈的。”

齐漱玉道:“你怎能说得这样确定?”

楚天舒道:“因为我懂得你爷爷的为人,他是不为礼法所圃的高人,一定不会拘泥于世俗之见。”

齐漱玉懂得他的意思,心里想道:“妈妈改嫁楚家,本来是得到爷爷默许的,她现在或者还是不好意思回家,但将来待我和天舒成了婚,她不回去,爷爷也会请她回去。”

楚天舒笑道:“世上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齐楚两家的冤仇早已化解,咱们亦已从兄妹变作夫妻了,我想咱们两家人将来也可以变作一家人的。”

齐漱玉面上一红,嗔道:“油嘴滑舌,没有半句正经的话儿,不和你说了。”心里却是想道:“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家门已然在望。

齐漱玉忽地起了童心,说道:“咱们不要拍门,悄悄爬墙进去。”

楚天舒道:“为什么?”

齐漱玉道:“我已经对丁大叔说过年底才回家的,爷爷一定想不到我会提前回来,我要让他得个意外的惊喜。”

楚天舒笑道:“以你爷爷和丁大叔约本领,只怕咱们还未曾爬过墙头,就给他们当作小贼打下来了。”

齐漱玉道:“打断你的双腿更好。”

楚天舒道:“这样狠心!”

齐漱玉道:“打断你的双腿,你就只会叫痛,不能胡说八道了。”

说笑之间,齐漱玉已经爬过墙头,楚天舒跟着也跳了进去。

忽然他们发觉有点不对了!

他们本来准备一跳进去,就会听到丁勃的喝问“是谁”的。

哪知什么声音都没有!

齐漱玉不敢再淘气了,叫道:“爷爷,你看是谁来了?”

仍然没有回答!

齐漱玉吃了一惊,叫道:“丁大叔,丁大叔!”

楚天舒道:“要是了大叔在这里,他早就该听见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齐漱玉嘀咕道:“爷爷是从不下山的,丁大叔在扬州比咱们早一日动身,他的脚程只有比咱们快,不会比咱们慢,按说也应该早已回到家中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在家呢?”

楚天舒道:“不要着慌,王妈总会在家的。”

齐家是“天下武学第一家”,楚天舒和齐漱玉一样,都是未曾想到齐燕然也有可能遭遇意外,纵有意外,这“意外”也不过是因事离家而已。

他们先到齐燕然的房间,再到了勃的房间,两个人都不见。

这也是早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如今不过是由眼睛来证实而已。

齐漱玉满腹疑团:“丁大叔途中因事耽搁,那犹可说,爷爷却因何事离家?”她怀着疑问,赶忙跑进王妈房间,叫道:“王妈,王妈!”

一踏进王妈的房间,齐漱玉就不禁呆住了,声音也突然冻结了。

王妈躺在床上,脸如金纸,双眼紧闭。

这刹那间,她几乎以为王妈是死了。

“王蚜,你怎么啦,请你张开眼睛看看我吧!”

忽见王妈动了一动,眼睛果然慢漫张开了。

“你认得我吗?我是阿玉呀!”

“啊,小姐,是你和卫少爷回来了吗?”

声音虽然好像蚊叫,但毕竟是能说话了。

虽然认错了人,但毕竟是看得见了。而且还知道有两个人。

齐漱玉道:“唉,王妈,你怎的病成这个样子?”

王妈道:“你见着妈妈没有?我、我好惦记她!”

齐漱玉道:“你放心,妈就会回来看你的。爷爷呢?”

王妈道:“丁、丁大叔、他、他……”齐漱玉有点奇怪,她为何不说爷爷的下落却先讲丁大叔,但也没有拦阻她。

王妈的声音微弱之极,断断续续的说道:“丁大叔,他、他死了!”

齐漱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叫道:“他怎么死的?”

只见王妈嘴­唇­开阖,却已听不见语音。

楚天舒连忙上来,手掌贴在她的背心,默运玄功,施行急救。

齐漱玉把耳朵贴近她的­唇­边,这才听得见她的说话。但却不是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卫少爷,老爷,叫你、叫你……”她仍然是把楚天舒当作卫天元。

齐漱玉知道她已是无法说出丁勃的死因了,忙问道:“爷爷怎样?”

不知是否回光反照,王妈声音大了一些。

“老爷,没事。他叫卫少爷去,去白驼山!”

齐漱玉知道楚天舒懂得一点医术,听见祖父没事,松了口气,说道:“奇怪,王妈怎的一下子病得这样重,大哥,你看看她得的是什么病?”

楚天舒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不对!”

齐漱玉道:“什么不对?”

楚天舒道:“她好像是中毒!”

齐漱玉叫道:“王妈,你快说,是谁下的毒手?”

王妈已经闭上眼睛了。

突然有人说道:“是我!”只听得“波”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斗室里登时烟雾弥漫。

楚天舒闻得一股香味,正是他在华山千尺幢遭受金狐暗算的那种迷香。

烟雾迷漫中,但见两条人影向他扑来。模样看不清楚,只知不是金狐。

楚天舒呼呼两记劈空掌发了出去,叫道:“快退!”

齐漱玉咧的一剑刺过去,可惜烟雾中看不真切,失了准头,只刺穿了对方的衣袖,却给对方掌锋扫了一下。她脚步一个跄踉,险些跌倒。楚天舒单掌护身,轻轻将她一带,冲出房间。

那两个人如影随形的追出来,院子里亦已烟雾弥漫了。

原来这两个凶手是早就埋伏在屋子里的。

他们故意不杀王妈,让王妈苟延残喘,目的就是要暗算齐家从外地回来的人。他们最大的目标是卫天元,也是楚天舒合该有难,恰好这个时候回来,做了卫天元的替身。

这两人扑了出来,笑道:“错有错着,这小子是齐勒铬的女婿,身价亦已不输于卫天元了。”

楚天舒咬紧牙根,护着齐漱玉,在院子里和他们苦斗。

他的武功本来在这两人之上,但此际一面要运功抗毒,都是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幸亏他中过一次毒,抗毒的能力相应加强,虽然只有招架的份儿,一时间也还勉强支持得住。

齐漱玉可比他差得多了,她眼前只见模糊的人影,在向她张牙舞爪,她只能舞剑防身。

剧斗中楚天舒呼吸加速,吸进的毒气更多,他亦已感到头晕目眩了。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忽听得大门外好像有人说话。

“奇怪,没有人应门,里面却似乎有兵器碰击的声音!”

这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齐家是天下武学第一家,谁敢到他家中生事?叫道:“师父,你来听听……”

他的师父道:“我听见了,齐老前辈是无须别人帮忙的,咱们不可失礼。待他打发了……”他知道齐燕然的脾气,要是未得到他的邀请,就闯进去,只伯齐燕然见怪。

但他话未说完,就已知道不对了。在他们说话之间,估计里面最少已过了十招,若是齐燕然的话,焉能容得别人在他手下走出十招,“齐老前辈,齐老前辈!”

他的徒弟也在叫道:“谁在里面?谁在里面?”

楚天舒虽然中毒,神智尚清,仔细一听,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了。

“奇怪,这不是鲍令晖么,他怎会来到这儿?”鲍令晖是洛阳名武师鲍崇义的儿子,鲍家和楚家乃是世交,那年楚天舒到洛阳参加徐中岳的“婚宴”,就是住在鲍家的。

他无暇细思,连忙大叫,“鲍兄,是我!”

他这么张大嘴巴一叫,登时毒气攻心,身形好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幸好,在他将倒之际,鲍令晖已经冲了进来!

而且和鲍令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当世第一的高手。武当派五大长老之一的玉虚子。他是鲍令晖新拜的师父。

院子比较开阔,毒雾已经随风四散。但残余的毒雾还是令得鲍令晖感到一阵昏眩。

他冲到楚天舒身边,和那人对了一掌。那人身形一晃,鲍令晖却给他打得弯了腰。

那人发觉鲍令晖武功尚不如楚天舒之高,冷笑道:“好小子,你也来找死!”正要出拳再打,玉虚子拂尘一挥,已是把他的肋骨打断两根。

另一个人比同伴机灵,一见有人进来,立即把齐漱玉抓到手中,往外就跑。齐漱玉失了楚天舒的掩护,本身已是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你不要这女娃子的­性­命,就追来吧!”那人以为有了护身符,玉虚子武功再高,也是难奈他何。他把齐漱玉高举起,当作盾牌,夺路硬闯。

哪知玉虚子不但追上来,而且一掌打在齐漱玉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传功”,齐漱玉毫无伤损,那人胸口却是如受铁锤一击,登时双手松开,齐漱玉跌在地上。

救人要紧,玉虚子无暇追敌,只好让他们走了。

齐漱玉居然还有气力,身一沾地就反弹起来,叫道:“舒哥怎么样了?”

楚天舒道:“我没事。”

齐漱玉道:“唉,你的声音有点不对。玉虚道长,你一定要救他!”

玉虚子已经挥舞大袖,把残余的毒雾扫荡­干­净,说道:“你放心,我会救他的。”

“咕哆”一声,齐漱玉忽然又跌倒了。原来她早已是筋疲力竭,只因记挂着楚天舒,才有那一跃之力的。

楚天舒亦是勉强支持的,见齐漱玉倒下,他吃了一惊,只觉地转天旋,登时也不省人事了。

玉虚子武功虽高,却不懂解毒,不禁皱起双眉。

鲍令晖道:“那两个妖人凉还走得未远,咱们追上去逼他们交出解药。”

玉虚子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他们中毒甚深。我离开他们,只怕解药拿了回来,也没用了。”

他把齐、楚二人并排放在一起,背脊朝天,左掌贴在齐漱玉的背心,右掌贴在楚夭舒背心,以本身真气输送进去,帮助他们凝聚真气,这样可以增强他们抗毒的能力。

但这样的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时间一长,玉虚子还是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的。

就在此时,忽地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是什么人,给我站住!”声音突变高亢,接着喝道:“大胆妖人,岂有此理!”

玉虚子听出这女子的声音,当真是喜同天降,忙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送出去:“瑶光道友,留活口!”

原来来的乃是华山派唯一的女长老瑶光散人。玉虚子知道她出手狠辣,故而二话不说,一开口就提醒她。

但可惜还是迟了。

只听得一个惨厉的声音叫道:“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得到解药!”

接着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似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呀,师父,不好了!”

这少女是瑶光散人的徒弟青鸾。

瑶光散人道:“胡说,师父有什么不好?”

“我说的是解药,这妖人把一个瓶子抛下去,里面装的一定是玉虚道长要的解药。”

瑶光散人一面走来,一面说道:“这两个妖人胆敢对我的徒儿无礼,我已经把他们杀了。你因何要留活口,是要逼供,还是要解药?”

原来瑶光发现这个人从齐家出来,觉得奇怪,正要盘问他们,这两人认得她,知道她是玉虚子的好友,情急之下,又再重施故技,想把青鸾掳作人质,瑶光大怒出手,出手就不留情,剑如闪电,一下于就刺中他们的要害。解药在其中一人身上,他临死前把解药抛下去,下面是个泥塘,当然无法找了。

玉虚子大为失望,叹口气道:“我本来是两佯都要的。”

瑶光听不见齐燕然和丁勃的声音,大为奇怪,说道:“齐家出了什么事情?谁要解药?”

玉虚子道:“楚大侠的儿子和齐老前辈的孙女。”蓦地想了起来,说道:“对啦,你的琼花玉露丸好像也是能解百毒的,是吗?”

瑶光散人道:“哼,一个是忘恩负义的小畜牲,一个是水­性­杨花的小贱人,有解药我也不给他们。”

青鸾听说楚天舒中毒垂危,却已踏进齐家了。

瑶光跟着进来,说道:“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他对你怎样?

这样的负心汉子,你还要救他!“

青鸾道:“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楚公子,并没存着为自己打算的念头。第一次在千尺幢救他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瑶光道:“你的心意,瞒不过我。哼,纵然你没有说出来,他也应该知恩报德。”

青鸾泪盈于睫,叫道:“师父,你……”

瑶光道:“好,你不怕日后更加伤心,也任由你。”把脸转过一边。

玉虚子搭讪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鲍令晖。他的父亲是洛阳鲍崇义。”

鲍令晖上来行札,瑶光散人淡淡说道:“很好,很好。鲍老头是个老实人,他的儿子想必也错不了。”

玉虚子道:“我是来拜访齐老前辈的。但你怎的也这里来,是路过还是……”

瑶光道:“齐燕然我高攀不起,我是来找他的仆人丁勃的。”

玉虚子道:“在江湖上知道丁勃名头的人恐怕比知道齐燕然的人还多呢。你找他何事?”

瑶光道:“青鸾还俗,想知道她在乡下还有什么亲人。”

原来青鸾的母亲是瑶光散人义结金兰的姐妹,父亲则是丁勃的小同乡。二十年前,青鸾父母双亡,丁勃就是受她父亲之托,将襁褓中的青鸾抱上华山,送给瑶光散人抚养的。

玉虚子叹口气道:“丁勃已经死了。”

瑶光吃了一惊道:“怎么死的?”

玉虚子道:“给白驼山的妖人害死的。”

瑶光散人道:“齐燕然呢?”

玉虚子道:“赶往白驼山给丁勃报仇去了。”

瑶光半信半疑,说道:“你不是亲眼见到的吧?”

玉虚子道:“我刚来到。”

瑶光道:“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玉虚子道:“齐燕然留下一封信给卫天元,封面却没写上名字。我拆开来看了。”

青鸾给楚天舒服了一颗琼花玉露丸,跟着替他推血过宫。楚天舒似醒非醒,眼睛没有张开,嘴里却在叫道:“玉妹,玉妹,要死咱们一起死!”

瑶光冷冷道:“你听见没有;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玉妹!”

青鸾不作声,放下楚天舒,又走过去救治齐漱玉。或许是因为一来齐漱玉中毒较深,二来是施救迟了一点,她的手足已经冰冷,青鸾挖开她的牙关才能让她吞下药九,急得青鸾满头大汗。

瑶光叹道:“青鸾,你这是何苦!”底下的话没说出来,意思却是可以猜想得到的。北是因见徒弟去救“情敌”而有所感。

但也可以听得出来,并无责备的意思在内,只是为徒弟感到不值。

玉虚子道:“我为你有这样一个徒弟而感骄傲。”

瑶光道:“不错,她的心地是比我好上十倍、百倍,我是不肯饶恕别人的过错的,你不知道么?”

玉虚子心道:“我知道你是在我面前故意装成这样的,其实你是面冷心热。”

青鸾忽道:“师父,请你发发慈悲。”

瑶光道:“你要我怎样?”

青鸾道:“楚公子似乎尚可­性­命无优,这位齐姑娘,她,她……你老人家还是过来看看她吧。”

瑶光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功力比楚天舒差得远,琼花玉露丸也不是对症解药,她的­性­命最多能保三天。”

青鸾道:“你老人家不能救她吗?我知道你有金针刺|­茓­的解毒之法。”

瑶光道:“像她这样中毒之深,每天要针灸三次,最少要三七二十一天,还得细心服待她,她又不是我的亲人……”

青鸾哭起来道:“师父,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她吧。”

瑶光道:“你急什么,她还有三天­性­命呢。我也用不着现在就给她针灸。”

青鸾道:“啊,那你是答应我了。师父,你真……”

她的一个“好”字尚未出口,瑶光已是说道:“我没这样说过!”三、往事不堪提玉虚子忽地站了起来,说道:“瑶光道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咱们外面走走,好吗?”

瑶光道:“有话可以在这里说。”

玉虚子道:“这里有两个病人,医生和病人似乎都是需要安静的,对吧?”

瑶光道:“你大概不是想要和我吵架吧?”

玉虚子笑道:“这可说不定啊,你若是怕吵架输给我,那就得接我划出的道儿。”

瑶光道:“打架我也不怕!”

玉虚子道:“好,不怕,那就走吧!”

两人步入屋后的松林,瑶光道:“这里没有人听见了,要吵架还是要打架,随你的便!”

玉虚子道:“两样我都不要。”

瑶光道:“哼,你不是说过的吗……”

玉虚子道:“我只是说,说不定要和你吵架,那就是可以吵架,也可以不吵架。最好是不吵。”

瑶光道:“吵不吵架,全要看你。”

玉虚子道:“哦,我倒以为全要看你呢。”

瑶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最好莫要劝告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玉虚子道:“对不住,我还未知道。”

瑶光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寡情薄义的男子!”

玉虚子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心的是什么?”

瑶光呆了一呆,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玉虚子则接下去说道:“我最痛心的是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有情却被错当作无情!”

瑶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虚子道:“我不是想劝告你做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瑶光道:“何事?”

玉虚子道:“听说你最近去了一趟扬州,可曾重游二十四桥?”

瑶光想不到他问的是这样的“事”,说道:“我哪里还有功夫去逛名胜?”

玉虚子道:“是没有时间,还是没有心情?”

瑶光板起脸孔不答。

玉虚子叹了口气,轻轻念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瑶光散人脸上现出一片红晕,但眼神仍是冰冷的似含怨恨。

玉虚子道:“记得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扬州二十四桥边。当时你为我唱姜白石这首词,我吹萧相和。”

瑶光散人道:“陈年旧事,我早就忘了。”

玉虚子道:“最后一次约会也是在二十四桥边的。第一次约会你可以忘记,最后一次约会,你总不该忘记吧?”

瑶光道:“别说了。你若要和我吵架,那就痛痛快快再吵一场吧!”

玉虚子笑道:“果然你没有忘记,不错,咱们最后那次约会。

是以吵架而分手的。但要和我分手的是你,我可没有想过要和你……“

瑶光道:“这些活你现在说已经太迟了,我不要听!”

玉虚子道:“当时我也曾经和你说过的……”

瑶光道:“当时我不要听,现在我也不要听!”

玉虚子道:“你不愿重提旧事,听我说个故事好不好?”

瑶光道:“你说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早已没有听故事的兴趣了。”

玉虚子道:“好吧,听不听由你。我说给自己听。”

他开始说故事了,瑶光把脸转过一边,但并没有走开。

“从前有个男子,他出身名门,文才武艺都很受到亲友的夸赞,而且还有美男子之称,因此他也不免有点骄傲,等闲的庸脂俗粉,他都不放在眼内。”

瑶光散人说是“不听”,但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却发出了两声冷笑。

玉虚子继续说道:“不错,他也犯了一般世家弟子的通病,自以为能武能文,就不免有点自命风流自赏。他看不起庸脂俗粉,有时却也和他同一样身份的朋友在风月场中走走。但那也只是逢场作兴而已,并非真的拈花惹草的。当时的风气如此,他的毛病只是不能免俗。其实他的一班朋友并无品格低下的人在内,即使是在风月场中的宴会,也只是饮酒赋诗。”

瑶光忽道:“你替那位自命风流的美男子辩解,也似乎辩解得太多了?”

玉虚子继续说道:“后来那个男子在江猢行侠仗义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女子,他才深自仟悔,知道自己过去错了。”

瑶光冷笑道:“他那样骄傲,也会知错么?”

玉虚子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因为他妄自尊大,一旦发觉他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的时候。他才知错。过去,他眼中所见都是庸脂俗粉,只道普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没一个女子配得上他。待到他结识了那个女子,唉……”

瑶光道:“怎么样?”

玉虚子道:“那女子才貌胜过他,武功胜过他。唉,不是他看不起别人,而是他怕别人看不起他了。”

瑶光道:“你倒很会替别人送高帽。嘿嘿,那我倒要问你了,既然那个女的这样好,何以他们后来又会闹翻?”

玉虚子道:“因为那个女的比他更骄傲,她不能原谅他的过去。”

瑶光道:“就只不能原谅他的过去这样简单?”

玉虚子道:“还加上一点小小的误会。”

瑶光道:“一点小小的误会?你倒说说看,那是什么样的误会?”

玉虚子道:“他的父母替他订了一头婚事。其实他是不知情的。家中给他订婚之时,他正在出门呢。”

瑶光道:“我也曾经听过这个人的故事,和你说的好傍并不一样。他的未婚妻和他本是中表之亲,青梅竹马,自小就给家人当作一对小夫妻的。可是他和表妹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对那个女子说过。”

玉虚子道:“误会就在这里了,他并不是个拘谨的人,他和表妹一起长大,尽管别人拿他们来开玩笑,他自问心里无他,每次回家,还是乐意陪表妹一起玩的。他也并不认为这是严重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想到要提前告诉那个他所喜欢的女子。”

瑶光道:“提前是什么意思?”

玉虚子道:“他喜欢那个女子,却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否肯接纳他的爱意。他是准备待交情更进一步,才向那女子求婚的。在那女子答应了他的婚事之后,当然是什么都会告诉她的。不料家里给他订婚之事,却是那个女子先知道的、他怎样解释,她却不能原谅他了。”

瑶光道:“他们吵翻之后,第二天晚上,他做什么?”

玉虚子道:“和一个好朋友在蓬莱阁饮花酒。”蓬莱阁是扬州一间最出名的妓院。

瑶光散人连连冷笑。

玉虚子不待她发话便即说道:“他得不到心上人的谅解,胸中郁闷难渲,这才无可无不可的陪朋友去饮花酒,也好借酒浇愁。”

瑶光散人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那女子的过错了?”

玉虚子道:“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对一件事情,各有不同的看法罢了。他跑到风月场中借酒浇愁,的确是太过放纵自己,但如果你知道他当时那样苦闷的心情,我想你也不至于认为他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了吧?”

瑶光冷笑道:“我不但应该原谅他,似乎还应该帮他骂那个女子太过古板,不懂得欣赏他的名士风流,对吧?”

玉虚子道:“如果他知道那女子那晚还留在扬州,他一定不会跑去蓬莱阁的。但他虽然是在妓院之中,却的确是眼中有妓,心中无妓。”

瑶光道:“哦,心中无妓?但我听说,那晚他好像还为了一个扬州名妓和别人争风打架?”

玉虚子道:“打架是实,争风是假。蓬莱阁有个卖艺不卖身的清水倌人,陪他朋友喝酒,有个土豪强要‘梳拢’(即要她陪宿之意)她,他一腔闷气,正要找个地方发泄,就发泄在那土豪身上。后来他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子正是因为听到他这件事情,气跑了的。唉,说闲话的人当然都是喜欢加油添酱的……”

瑶光道:“那个女子还不至于去呷一个妓汝的醋!”

玉虚子道:“那她为何不肯原谅他呢?”

瑶光道:“第三天他去了什么地方?”

玉虚子道:“第三天一早,他就回家去了。”

说至此处,他偷偷一看瑶光面­色­,不觉叹道:“我明白了,那个女子一定是误会他赶回家去的原因,以为他是因为和她闹翻了,又要回到未婚妻的身边了。”

瑶光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玉虚子道:“要是他汀算回家娶妻,后来也不至于出家当道士了。”

瑶光道:“那是因为他的未婚妻也不肯原谅他的缘故。”

玉虚子心情激动,说道:“咱们不必绕着圈子说话了,我给你看白纸上的黑字!”眼中含泪。拿出一封信来,抽出发黄的信笺,递给瑶光。

瑶光道:“这、这是……”

玉虚子道:“这是爹爹在我给他的一封信上的批示。这封信是我在自家的门口写的。”

瑶光散人先看“批示”,只见那几行字笔划歪斜,写的是:“婚姻大事,当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抗命拒婚,即属不孝。

父子关系,早已脱离,收回成命,应毋庸议。但你表妹目前尚未许配他人,除非你求得她准你恢复夫妻名分,井为你术情,否则吾家决不能容此不孝之子进门也!“

玉虚子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回家是为了办退婚的。

但得不到父亲的谅解,他以脱离父子关系来作威胁,逼我遵从父母之命。我不肯屈服,只好到武当山去做道士。“

此时瑶光亦已把玉虚子那封信看完了。是玉虚子求父亲准他回家省亲的一封信。“为什么你这封信是在自家的门口写的?”瑶光问道。

玉虚子道:“这是过了两年之后的事了,我以为过了一段日子,爹爹的气也应该消了一些。哪知我回到家门,爹爹却命家人拦阻,不许我踏进家门。我讨了纸笔,写这封信向他求情,但结果却仍是得到如此这般的批示。唉,后来我才知道,爹爹那时正是在病中的,他有病也不许我进去看他,可知他对我的气恼。他的书法本来是很好的。想必一来是因他在气怒之中,二来是体弱无力,笔划才这样歪。后来,再过一年,爹爹,他、他就死了。”

他用不着“画蛇添足”,瑶光已经知道他也并没遵从父亲的“批示”,去求他的表妹“蓄水重收”了。

瑶光半晌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方始叹道:“都是我,我……

累得你们父子……“

玉虚子道:“我从不怪你。得不到父亲的原谅,当然难过,但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谅,我更加难过。”

瑶光道:“你的表妹呢?”

玉虚子道:“我爹爹去世之后,她也知道我是决不会改变主意的了。她现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你不至于现在还误会我……”

瑶光道:“过去的事不要提了,但我还有一事未明。”

玉虚子道:“请说。”

瑶光脸泛红晕,低声说道:“我等了你五年,方始上华山出家的。你不知道,那晚在二十四桥边。我虽然和你决裂,但心里、心里,还是、还是……”脸上红晕更甚,不知不觉,现出少女的忸怩了。

玉虚子接下去替他说道:“心里还是盼望我来陪罪的,是吗?”

瑶光道:“我不敢要你陪罪,但等了五年,都见不着你的一面,我又怎能不心灰意冷?不错,我知道你在我之前,已经做了道士,但武当派的道家弟子和在一般道观出家的道士不同,所要遵守的清规戒律是没这么多的。比如就拿我们华山派来说吧,华山派弟子也有道俗之分,但我的徒儿青鸾,她要还俗,已经得到我这个当师父的允许,也还要经过一年时间,方能如愿。武当派是没有这么严格的,你不还俗,也总可以来看一看我吧?谁知一直等到二十年之后,我们的掌门死了,你来吊丧,我们方始见上一面。呀,你也未免太骄傲了!”

她抑制了二十多年的心里话,就好像冲破一个缺口的洪水,突然倾泻出来!

玉虚子当然懂得她活里的话。她不但盼望他来赔罪,甚至是盼望他来求婚的。否则他就下会提到武当派的男­性­道家弟子还俗要比华山派的女道士容易了。

玉虚子叹道:“可惜当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唉,当时恐怕我们都是误会了对方的骄傲。不过,我并不是不想向你赔罪,后来之所以迟迟不去,也并不是因为骄傲的缘故。”

瑶光道:“那是为了什么?”

玉虚子道:“初时是因为我爹的缘故,我还希望得到他的谅解,和你名正言顺成婚的。后来我对此绝望了,但想纵然得不到他的谅解,似乎也下宜令他太过难堪。我是想等多一点时间,侍事情稍微‘冷’了才说的。”

瑶光道:“但令尊在第三年的年头就仙逝了。”言下之惫,即使是从玉虚子父亲去逝的时候算起,她亦已等了三年。

玉虚子道:“我本来是准备为父亲戴孝一年,孝服满了,就来一就来找你赔罪的,不料正是在那一年,发生了齐勒铭和我们武当五子比剑的事。”

瑶光道:“哦,这两件事又有何关连?”

玉虚子道:“你要知道其中缘故?”

瑶光点了点头,问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玉虚子道:“不是难言,而是难看。”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喟然叹道:“自从那次和齐勒铭比剑之后。我就避免和你见面。

即使到了现在,唉,咱们虽然见上了,但、但……“

瑶光道:“不错,咱们现在虽然见上了,也还不能说是已经见了面!”原来玉虚子一直是蒙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的,面具虽薄,却已掩盖了他原来的面貌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见到你的庐山真面?请相信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的眼中,你还是从前的你!”瑶光声音急促,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情绪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颇为激动。

玉虚子终于一咬牙根,说道:“好,你要知道其中缘故,你自己看吧!”

面具拉下来了!

二十年前,玉虚子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他的脸上,却好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车轨一般,有十几道伤痕!

玉虚子那次和齐勒铭比剑必定受伤,这一层瑶光散人是早就想到了的。但却想不到他伤成这个样子!

这刹那间,瑶光散人也不禁呆住了!

玉虚子冷冷说道:“是不是吓怕你了?”

瑶光散人扑上去抓着他的手,叫道:“潘郎!”

玉虚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你的潘郎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丑八怪吧?”

瑶光散人充满激|情的叫道:“不,不,你还是我眼中的那个潘郎!你比从前更美,我好喜欢!”

玉虚子道:“你别哄我了,丑就是丑,美就美,丑的不能当作美的。从前的潘郎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我变得这样丑陋,你还喜欢什么?”

瑶光道:“容貌的美怎比得上内心的美?嗯,现在我才明白,当初你并不是存心抛弃我的,我怎不喜欢?”

这时轮到玉虚子呆住了。半晌说道:“你真是这样想?”

瑶光道:“亏你还是学道的人,难道你还不懂得躯壳只是一具臭皮囊的道理?”

玉虚子大喜过望,说道:“如此说来,我现在向你赔罪,也不嫌迟了?”

瑶光面上一红,轻轻甩开他的手,说道:“用不着赔罪,我早已原谅你了。咱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做朋友。”

玉虚子道:“就只是做朋友么?”

瑶光道:“你我都已历遍沧桑,但求两心如一,又何必着重形式上的婚姻?何况我们心中的结都已解开了,那就应该可以达到更高一层的境界啦!我想这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你不愿意接受。”

玉虚子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其实她和我一样,都是未能忘情。不过,她说的这个感情上更高的境界,也未尝没有道理。”

瑶光道:“过去的不必追悔,但已经过去的恐怕也只能让它过去了。如今,你是武当派的长老,我也是华山派的长老!”

玉虚子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害怕像咱们这把的年纪,又是长老身份,一旦还俗成婚,会惹别人笑话?”

瑶光道:“我不是怕别人的笑话,但却何必执着不化?”

玉虚子道:“你要为我说佛法么?”

瑶光笑道:“儒释道三教同源,道理其实都是一样。儒家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释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空,方成正果。道家说神游象外,返璞归真,方为得道。所谓‘正果’与‘得道’似乎都可以解释为永生不灭的上乘境界。人生道理如此,男女之情亦不例外。”

玉虚子苦笑道:“恕我钝根,难明妙谛。”

瑶光道:“咱们的事,谈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还是谈小辈的事罢。”

玉虚子道:“小一辈和咱们不相同,他们是既不想做和尚,也不想做道士的。”说至此处,不觉笑道“其实,咱们当初也并不想做道士,只缘造化弄人!”

瑶光道:“你又来了,我说过不谈咱们的事的。请你言归正传。”

玉虚子道:“好,言归正传。我约你出来,是想你不但能够解开心头的第一个结,也能够解开第二个结的,”

瑶光道:“第一个结是我们之间的误会,这个我懂。但第二个结又是什么?”

玉虚子道:“第二个结是你对楚天舒和齐漱玉的成见。”

瑶光道:“怎见得我对他们是有成冕?”

玉虚子道:“你不是认为他们用情不专吗,这就是成见。”

瑶光道:“这不是‘认为’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玉虚子道:“你说说看。”

瑶光道:“先说齐漱玉。谁都知道她喜欢的是她的师兄卫天元,当年她赶往洛阳徐家;就是阻止卫天元和姜雪君重修旧好的。但曾几何时,她又变成了她异父异母哥哥的未婚妻子了。”

玉虚子道:“不错,他们是青梅竹马之交。但这情形、岂不正是像我和我的表妹一样。”

瑶光道:“似乎不大一样吧?”

玉虚子道:“他们的感情可能比我和表妹深厚得多,但实质还是一样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真正的爱情,只因自小在一起,齐漱玉就自以为是爱上师兄的。待碰上了楚天舒,她才渐渐明白这个人才是她真正所爱的人,就像我当年碰上你一样。

不同的只是我并非渐渐明白,我是一见上你就知道……“

瑶光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谈咱们的。再说楚天舒吧,许多人都知道,楚天舒的心上人本来是姜雪君的。”

玉虚子笑道:“看来你对楚天舒好像更加不能谅解?”

瑶光道:“不错,我看他是风流成­性­,就像……”突然住口,原来她本是说“就像你一样”的,但一想玉虚子其实也并不是如世俗所云的那种“风流成­性­”的人,纵然他年少之时,的确是有“风流”一面,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玉虚子笑道:“楚天舒的确有点和我少年时候相似,但不能据此说他用情不专。知好­色­则慕少艾,他和姜雪君大概也只限于单方面的思慕而已,不能算是真正爱情。甚至一个人的一生,也不能限制他只喜欢一个女子,只要他找到他真正所爱的人,而又彼此相爱的话,不再移情别恋,那就行了。”

瑶光道:“你叉怎知道他是真正爱齐漱玉呢?”

玉虚子道:“但我们也找下到证据,说他是欺骗齐漱玉的爱情。”

瑶光道:“那我的徒弟又如何?”

玉虚子道:“男女之情,不能勉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瑶光叹道:“青弯自小跟我,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我总希望她能够找得一个好丈夫。唉,华山派也并不是没有才貌出众的俗家弟子,那么多师兄师弟,她一个也看不上眼,偏偏爱上了外人。”

玉虚子道:“她救了楚天舒的­性­命,也不见得就是爱上了他。”

瑶光道:“我是她的师父,难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心事!哼,无论如何,楚天舒总是欠下了她的救命恩情!”不知不觉她又迁怒于楚天舒了。

玉虚子暗暗好笑:“刚才她说得那样好,好像已经悟道,谁知一当问题发生在她心爱的徒弟身上,她却还是那么执拗,难以理喻。”当下笑道:“若然说到恩情,最大之恩,莫如父母之恩,你说是吗?”

瑶光道:“那还用说,父母之恩是每个人必须报的。但你无端提起父母之恩作甚?”

玉虚子道:“我是想到我本身的例子。当初我的父亲不许我们相爱,逼我另婚,我宁愿出家,也不肯遵从父命,并非我忘了父母之恩,而是我不能为了报恩去勉强自己爱一个本来不爱的人。这件事情,我一直认为没有做错。”

弦外之音:青鸾对楚天舒虽有救命之恩,但总还不如父母生养之恩吧?碰上了男女感情的问题,即使动以父母之恩,尚且不能勉强呢。瑶光说不出话来了。

玉虚子缓缓说道:“在楚天舒之方面来说,他是应该报答令徒的救命之恩,假如今徒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的话。但这种报答,却不一定就是以身相许。”

瑶光想了一想,说道:“但你刚才说过,年轻的男女,往往会把一种对异­性­的倾慕,误作嗳情。”

玉虚子道:“不错。尤其是在很少机会接触异­性­的情形底下,更是如此。”

瑶光道:“那么,‘日久生情’这句老话,你也认为是不可靠的了?”

玉虚子道:“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各方面都不适合的人,相处久了,恐怕只会生厌,不会生情。”

瑶光道:“世界上很难找到各方面都适合的两个人,倘若有两个女的,都是各有一部分适合那个男子,那又如何?”

玉虚子道:“倘若是在这种情形底下,较多机会相处的那对男女,这才可以用得上‘日久生情’那句老话。”

瑶光道:“着呀,那我倒要试一试了。”

玉虚子道:“试什么?”

瑶光道:“试一试楚天舒和齐漱玉的爱情是真是假,也试一试青鸾是否能够与楚天舒日久生情?”

玉虚子怔了一怔,说道:“咦,你想­干­什么?”

瑶光道:“待会儿你就知道。咱们出来恐怕已有半个时辰了,该回去啦。”

回到齐家,齐漱玉仍然昏迷未醒。楚天舒则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不时发出吃语,他们踏进房间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在叫一声“妹妹”。

玉虚子看着瑶光散人,微微一笑。

楚天舒忽地又叫了一声“师妹”,瑶光听见,也似笑非笑的看了玉虚子一眼,说道:“他的师妹好像是姜雪君吧?”

玉虚子道:“这两个人都是他挂念的人,难怪他会想起她们的。不过,对她们的思念,却未必是完全一样了。”

瑶光不置可否,说道:“他的伤虽然较轻,但心神也该宁静。”当下点了他的睡|­茓­。她的点|­茓­,另有一功,点这个睡|­茓­,是可以令楚天舒熟睡,对他的身体有益无害的。

青鸾见师父的态度业已改变,对楚天舒也关心起来了,不禁喜出望外,说道:“师父,你肯答应我的请求了吧?”

瑶光道:“哦,你什么请求,我都忘了。”

青鸾撒娇道:“师父,你别逗我着急了,我是求你救这位齐姑娘一命呀。她中的毒比楚公子重得多,恐怕只有你用金针刺|­茓­之法,才能救她了。”

瑶光道:“你急什么,这件事慢些再说。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去找你的家人?”

青鸾道:“唯一知道我家人的消息只有丁大叔,丁大叔已经死了,我纵有此心,却可找谁打听?”

瑶光道:“这样说,你还是想去寻找亲人的了。”

青鸾道:“我在家乡有什么亲人我都不知道,但我当然还是希望能够找得到他们的。”

瑶光道:“好。玉虚道友,你呢?你又准备怎样?”

玉虚子隐隐猜到她的几分心意,说道:“我本是和小徒来拜访齐燕然老前辈的,如今齐老前辈已经到白驼山去了,我虽然帮不上他的什么忙,也准备到白驼山去一趟。”

瑶光道:“好,那么麻烦你带我这徒儿一起去。”

青鸾一怔道:“师父,你要我上白驼山?”

瑶光道:“不错。据我所知,丁勃与齐燕然名为主仆,实是家人一般。丁勃的朋友,齐燕然都知道。所以丁勃死了,你仍然可以从齐燕然的口中打听到你家人的消息。”

青鸾道:“但楚公子和齐姑娘……”

瑶光道:“齐燕然留下的信,是要卫天元赶往白驼山的。楚天舒是卫天元的好朋友,而且齐燕然于他亦曾有数命之恩,于理于情,他也是应该到白驼山去的。他中的毒不算很重,有你在途中照料他,相信他在抵达白驼山之前,已经好了。”

青鸾道:“这么远的路,我只怕负不起照料他的责任。”

瑶光道:“有玉虚道长和你一起,你怕什么?你不照料他,难道要我把一个大男人带回华山的群仙观去吗?”

青鸾道:“齐姑娘又如何?”

瑶光道:“她中的毒很重,恐怕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治好,她是决不能去白驼山的了。好在华山离此地不远,没办法,只好由我带她回华山去替她疗毒了。”

青鸾道:“我、我……”

瑶光道:“你怎么样?”

青鸾本是有所顾虑,顾虑把齐楚二人分开由她们师徒照顾,自己恐怕会惹出嫌疑。但这话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且路上也是有玉虚子师徒同在一起的。

“没,没什么,我只是舍不得师父。”她只好这样说了。

瑶光笑道:“傻孩子,师父又不能陪你一辈子,迟早要分开的。你已经还俗,这次我带你来找丁勃,本来也就想你单独跟丁勃回乡探亲的。”

齐家有现成的马车,瑶光说道:“齐燕然有事于白驼山,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乘这辆马车走吧。我在齐家多留一晚,明天再另外找辆车子,和齐姑娘回华山去。”青鸾虽然有点尴尬,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唯有如此了。正是:情假情真何待试,­干­卿底事巧安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误会重重双雄决斗危机处处外货齐来

一、风中传来的秘密

“针迷驼失怕昆仑,|­茓­处巢居何足论?手把黑纹藤竹杖,灵山顶上叩天门。”这是古人吟咏昆仑的诗句、昆仑之险,是自古以来的旅人都视为畏途的。

此际却有一对年青男女,好像把这艰险的行程,当作赏心乐事。他们踏碎了昆仑山上的千年冰雪,驰目骋怀,迎风迈步。

这对年青的男女,就是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了。

卫天元赞道:“啊,真是奇景!”上官飞凤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上冰川交错,俨如银龙飞舞,还有许许多多的冰塔群,在阳光下幻出七彩虹霓。

上官飞凤道:“你刚刚游遍江南,想不到你也会喜欢此地。”

卫天元道:“杏花春雨江南,固然很美,骏马西风冀北,又何尝不美?”

上官飞凤道:“骏马西风冀北,还有人赞美,这个地方,却少人赞美了。”

卫天元道:“少人赞美;那也是因为很少人来过的缘故。依我说,还得加上一句。”

上官飞凤道:“加上一句什么?”

卫天元道:“骏马西风冀北是阳刚之美,杏花春雨江南是­阴­柔之美,冰川玉树昆仑则是高洁之美!”

上官飞凤道:“你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初来或者会觉得景物新奇,住下去只怕就不惯了。”

卫天元道:“要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倒愿在昆仑过这一生。”

上官飞凤道:“为什么?”

卫天元道,“江南虽然很好,但江南大过繁华,许多天然美景,都给俗人玷污了,不如这里乃是世外桃源。而且江南水软山温,容易消磨意志,而在这琉璃世界之中,则能令人心胸明净。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喜爱,对我来说,我喜欢这里多些。”

上官飞凤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卫天元道:“哦,你本来担心什么?”

上官飞凤道:“我是在这里长大,将来也要终老此地,假如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卫天元笑道:“你真傻,我喜欢你,当然也会喜欢你所喜欢的任何事物。何况我又的确是喜欢这个地方呢?”

两人情话绵绵,风却越刮越大了。

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随风吹来,如猿啼、如虎啸;如万马奔腾,如千军赴敌;如鲛人夜泣,如狂士高吟……

卫天元道:“咦,这里的风声也与别处不同,怎的会夹有这么多怪声?”

上官飞凤道:“你看看山壁。”只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就像蜂巢一般。

上官飞凤道:“怪声的来源,就是因为风从这些不同形状的洞孔穿过造成的。”

卫天元道:“咦,好像还有人声?”

上官飞凤凝神细听,说道:“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大山壁那边说话。”

卫天元和她一样,是练过听风辨器之术的,在风声和各种怪声之中辨别人声,他们都可以做得到。

只听得有个人说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不奉灵旗,幻剑诛之。嘿嘿,真是好霸道呀!”

卫天元道:“咦,你听,他们说的不是你的爹爹吗?”

上宫飞凤道:“我听见了。暂且不要拦阻他们,让他们说下去。”

另一个笑道:“上官云龙的霸道不会长久的。我敢打赌,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

第三个人喝道:“老二,你忘记了禁令么?不可说出那人名字!”那“老二”笑道:“在这个地方,还怕有人听见么?而且风刮得这样大,即使有人在近处,也听不见。”

第一个人大约是他们的首领,说道:“老三的话是对的。不管有没有人听见,咱们答应过人家的就不能犯禁。”

“老三”道:“那么,我说宇文夫人,可不可以?”

“老大”道:“她也算得是咱们半个主人,不过她和上官云龙作对,那已是公开了的,倒是少些顾忌,不知你要说她什么?”

“老三”道:“我劝你们当心她一些,这个婆娘的手段非常­阴­险的。”

“老大”道:“她的‘德行’我比你清楚,但这也是彼此利用利用嘛。”

“老三”道:“你还记得上次她要咱们帮她呣子做戏的事吗?

我们已经帮她骗得齐勒铭的女儿上了她的当,但结果怎的,她答应我们的好处我们现在都没得到,白白捱了她的儿子一顿打。“

“老大”道:“那是因为她只能使齐漱玉这小妞儿上当一时,但这小妞儿毕竟没有去做他们宇文家的媳­妇­。”

“老二”道:“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们只答应帮她做戏,可并没有给她写下包单,包保她一定可以娶成功媳­妇­的。”

“老大”道:“我并不是说她有理,但她目前正在图谋大事,咱们也不能将她逼得太紧。她已经说过,待这次事成,前次加倍奉还。”

一向喜欢和“老二”抬杠的“老三”此时亦已站在“老二”一边,说道:“宇文夫人是有名的狐狸,大哥,你也不能太过相信她的活,须得当心重蹈上次覆辙。”

“老大”道:“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的事情,是以那个人为主的。”

“老三”道:“那个人我们是相信得过的,但我们卖了气力,倘若只得到半数报酬,也是不值。!

“老大”道:“相信这一次她不会拖赖的了,因为倘若事成,她得到的好处实在非常之大。”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你们也不能胃口太大,要知道咱们这次不过是帮他们摇旗呐喊。”

“老二”道:“大哥,咱们也不可妄自菲薄。不错,和上官云龙、宇文山主这些顶儿尖的人物相比,咱们是微不足道。但若是和上官云龙手下那十三家头目相比,咱们也不见得差到哪里。”

“老三”忽道:“事若不成,那又如何?”

“老大”苦笑道:“不奉灵旗,幻剑诛之。事若不成,咱们只怕已是­性­命难保了。”

“老二”道:“是呀,咱们虽不过是摇旗呐喊,但同样是卖命的勾当!”

“老大”笑道:“你放心,正如你刚才说过,上官云龙恐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定会成功的。”

此时卫天元和上官飞凤已经转出那个山坳,风势也渐渐小了。

上官飞凤道:“他们是秦岭三英。老大秦兆阳、老二骆宏、老三卢志高。”

卫天元道:“我知道这三个人。什么三英,是三头卑鄙的畜牲!”

上官飞凤道:“他们帮金狐欺骗你的师妹,当然是要给他们一点惩戒的,但请你让我来。”

卫天元道:“你要留下活口,盘问口供?”

上官飞凤道:“不错。他们不属于西域十三家,但以往也是遵从我家号令的。听他们的口气,似乎不但已经和金狐勾结,而且还和我们这边一个重要的人物正在进行一项­阴­谋。他们三方面所做的买卖,不用说是要对付我的爹爹的了。我非查个清楚不可。”

风已停了。

卫天元道:“好,那就去吧。”

风声停止,“秦岭三英”听得见后面有人来了。他们回头一看,看见追上来的是上官飞凤,不禁大吃一惊。

“老大”秦兆阳连忙强摄心神,领先施札,躬身说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上官飞凤笑吟吟说道:“不敢当。你们连我的爹爹都不放在眼内,我怎受得起你们的礼?”

秦兆阳暗暗吃惊,说道:“大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话?请你别信谣言。”

上官飞凤道:“你要知道是哪里来的吗?好,你听着。”当下模仿他刚才的口气说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不奉灵旗,幻剑诛之。嘿嘿,真是好霸道呀!”

这一下令得他们全部呆了。

“老二”骆宏首先发难,一扬手就是三柄飞刀,喝道:“妖女,老子与你拼了!”

“老大”秦兆阳却不声不响,突然把他的独门兵器折铁扇一张,向上官飞凤立施杀手。

“老三”卢志高胆小狡猾,他是练地堂刀的,擅长翻滚,立即卧倒,滚下山坡。

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三柄飞刀给上官飞凤一剑削成六截。

剑光一发即收,秦兆阳的折铁扇只剩下扇柄,­精­钢打成的扇骨则已碎成片片。

卫天元喝道:“回来!”他并不追上前去,在距离十步之外,只是伸手一抓,卢志高就好像给人抓着似的,还未曾滚下斜坡,就身不由己的给横拖直曳拖回几步。

谁都不敢妄动了。

上官飞凤冷冷说道:“你们若想免受幻剑之诛,快快从实招来。那个人是谁?”

“秦岭三英”对那个人极为忌惮,都想另外的两个人先说,自己却不作声。

上官飞风道:“第一个说的我马上放他!”还是没人说话。

上官飞凤一声冷笑,继续说道:“第二个说的我刺瞎……”这下有反应了。

她话犹未了,卢志高便即叫道:“我……”他刚要说出那人名字,忽觉眼前一片黄,喉咙好像给无形的魔手扼住,迅即眼睛一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碰上同样遭遇的不仅卢志高。这刹那间,每个人都感觉眼前一片黄。

突然有一股凤砂向他们袭来!

风早已停止,这是人为的风砂。有人埋伏在距离他们不远之处的一块岩石后面,用喷筒喷出这股风砂。

上官飞凤应变快极,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数丈开外,身上没有沾着一粒砂子。

卫天元连劈两掌,掌风把朝他喷来的黄砂荡开。

尘雾迷漫中,隐约可见一条人影没入沙塔群中。

卫天元叫道:“啊,是金狐!”

上官飞凤没有说话,走回原来的地方察视。

喷筒喷出的砂子当然不会很多,此时早已恢复­精­明。

只见“老大”秦兆阳和“老二”骆宏亦已倒在地上了。

“秦岭三英”已是尽遭毒手。

上官飞凤审视片刻,“咦”了一声,说道:“奇怪,果然是穆家的独门暗器之一,夺命神砂!”

卫天元倒是觉得上官飞凤的“奇怪”才是奇怪。

“金狐刚刚逃跑,你没有看见她吗?”卫天元道。

上官飞凤道:“恐怕不是金狐!”

卫天元道:“难道是银狐?但决不可能是银狐的!”

上官飞凤道:“当然更不会是银狐。”

卫天元道:“那么除了金狐,还能有谁?我虽然没有看见她的面貌,但她的身形我是决不会看错的。哼,她分明是怕那三个家伙供出她的­阴­谋,故此杀人灭口!”

上官飞凤道:“不错,那个女人的身形是很像穆家姐妹,但你难道没有发觉,她的武功比银狐却好得多!”金狐的武功是不及妹妹银狐的,言下之意,金狐更不必说了。

卫天元呆了一呆,说道:“不错,那人的武功的确好像是在银狐之上。”要知那人虽然是用喷筒­射­出毒砂,但要伤人于百步之外,还得加上强劲的劈空掌力才行。卫天元一想,银狐的武功的确是还未能达到这个造诣。而且那个人的轻功也是银狐比不上的。

上官飞凤道:“还有一点,那人的年纪比金狐大。”

卫天元诧道:“尘雾迷漫,你怎么看得出来?”

上官飞凤道:“从她的轻功身法上可看出来。我问你、年轻人施展轻功,是不是脚尖先行着地的?”

卫天元道:“一般人施展轻功都是如此的,不仅年轻人。”

上官飞凤道:“但你可有注意那个人是脚眼先落地的?”

卫天元道:“啊,这一点我倒没有注意到。”

上官飞风道:“年纪大的人肌­肉­的弹力较弱,但用脚跟踏地,地面所受的力道较大。不过,弹起的时间则比脚尖着地的时间长。她是将重身法和轻身法混合使用的。”

卫天元懂:“我懂了。她是以功力弥补弹力之不足。由于她功力甚深,脚跟重重一踏,借地面的反弹之力就跳得更高跃得更远。但一般人没有她的功力,此法则不可行了。”

上官飞凤道:“所以表面看来,她的轻功比银狐好,其实只是功力比银狐高而已。”

卫天元道:“轻功是你的专长,这门学问我甘拜下风。我更佩服你的观察入微。”

上官飞凤笑道:“多谢你的夸状。但有一点你是说对了的。”

卫天元道:“是哪一点?”

上官飞凤道:“杀人灭口。”

卫天元笑道:“她杀人的动机是谁都猜得出来的,你不必替我挽回面子了。不过她用来杀人的暗器是穆家独有的夺命神砂,而穆家暗器的传人又只有金狐银狐这两姐妹,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的话,江湖上早就应该知道了,这你又作如何解释?”

上官飞凤道:“我就是因为解释不来,所以觉得奇怪。”

卫天元道:“猜想不到,那只有赶快回去告诉你的爹爹了。

白驼山方面有人和你爹爹的得力手下暗中勾结,密谋叛变,这一点大概也是可以确定了的。至于那个人是否金狐,问题倒属其次。“

上官飞凤道:“大哥说得是,咱们赶快走吧!”两人加快脚步,穿过了冰塔群,愈上愈高。山势也愈来愈险。脚下云气弥漫,群峰罗列,恍如云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

卫天元无暇欣赏奇景,施展浑身本领,亦步亦趋的跟着上官飞凤上山。陡然间,只觉眼睛一亮,只见山上建筑,恍如一片琉璃宫殿,那些屋字都是水晶、云石、晶盐与及坚冰所造,通体透明,在夕阳返照之下,霞彩夺目,闪闪生光,奇丽无比!

卫天元禁不住啧啧赞赏:“啊,真的是人间仙境,我真想不到有这样好的地方。”

上官飞凤微笑道:“那你愿意陪我在这里过一生么?”

卫天元道:“有这样好的地方,你赶我走我也不肯走了。就只怕……”

上官飞凤道:“就只怕什么?”

卫天元道:“就只怕是高处不胜寒!”

冰峰高处,虽然是奇寒刺骨,但以卫天元的内功造诣,还不至于禁受不起的。上官飞凤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是另有深意。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高处不胜寒,可是指我们上官一家在武林中的地位?”

卫天元笑而不答,意似默认,上官飞凤喟然叹道:“我们这家,以幻剑灵旗,震慑西域,做西域十三家的宗主,号令所至,莫敢不从,但也结下了许多仇怨。说老实话,我也的确是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了。唉,爹爹目前的处境,已经是到了位高势危的田地了。不过,你也不必忧虑,幻剑灵旗,若是传到我的手里,我就只要幻剑,不要灵旗。”话中之意,即是只要家传武功,放弃西域武林盟主的地位。

卫天元道:“啊,你当真愿意这样?”

上官飞凤笑道:“我只愿和你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卫天元笑道:“就不知你的爹爹,看不看得上我这个无名小子。”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有人叫道:“啊,好了,好了,大小姐回来了。”原来已经是有人发现上官飞凤回来。

上官飞凤一愕,不懂他说的“好了,好了!”是什么意思,问道:“我爹爹呢?”

那人说道:“西域十三家的首领已经来了十二家,大小姐,你快进去吧!”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请你问二山主。”

上官飞凤无暇与他多说,连忙和卫天元跑进冰宫。

举目一看,只见西域十三家,除了黑石在的庄主之外,果然都来齐了。

一个红面老者站起来道:“贤侄女,你回来了。这位是——”

这个红面老者叫盖覆天,是她父亲的结拜兄弟,亦即是那人口中的“二山主”。

卫天元报了姓名,盖覆天道:“啊,原来老弟就是鼎鼎大名的后起之秀,飞天神龙卫天元,久仰了!”

上官飞凤道:“闲话少说,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十三家首领之一的呼儿盖牧场场主敖错说道:“没,没什么,……”

上官飞凤道:“没什么,那你们何以都来了?”

敖错道:“我们听得风声,白驼山的人即将大举来袭,故此赶来迎敌。”

上官飞凤道:“为何不见我的爹爹?”

盖覆天道:“谁知白驼山主还没有来,倒是另一个人先来了。”

上官飞凤道:“什么人?”

盖覆天道:“齐燕然!”

上官飞凤又喜又惊,说道:“哦,齐老前辈来了吗?”不觉有点奇怪,要知齐燕然的辈份是比她的父亲还高一辈的,按理盖覆天似乎不该直呼其名。

盖覆天也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不错,我说的可正是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称的齐燕然,我本来应该尊敬他的,但……”

上官飞凤一皱眉头,打断他的话道:“盖叔叔,我只想知道齐老前辈来了,和我的爹爹有什么关系?否则,怎的他们两人都不见呢?”

盖覆天缓缓说道:“贤侄女,你猜对了。你不见他们,是因为此刻他们正在比武去了!”

上官飞凤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爹爹和齐老前辈比武?”

盖覆天道:“不是你的爹爹要和他比武,是他要和你的爹爹比武!”

上官飞凤道:“好端喘的­干­嘛比武?”

这个问题本来是应该由盖覆天回答,盖覆天却没作声。

卫天元见她着急,安慰她道:“武功有如棋艺,练得越高,时手越发难求。两位老人家或许是因为论剑论得高兴,故而忍不住妄印证一下武功。二十年前他们不也是曾经比过一次的么?”

上官飞凤稍稍放心,想道:“印证武功事属平常,但以他们的口气,好像是齐老前辈逼我的爹爹和他比武的,是否其中还有别情呢?”

盖覆天忽道:“这次比武恐怕和上次不同,上次比武的确是点到即止的印证武功,这次比武,恐怕、恐怕就不是这么样了?”

上官飞凤道:“那是怎么样?”

盖覆天道:“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齐燕然似乎是满面怒容,我听见了他说出了两句十分刺耳的话。”

上官飞凤道:“他怎样说?”

盖覆天道:“他说他拼着把几根老骨头埋在昆仑山上,非得和你的爹爹见个真章不可!”

上官飞凤大惊道:“那不是不死不散的决斗吗?你们为何不加拦阻?”

盖覆天道:“他们两位老人家要比武,我们拦阻得了么?”

上官飞凤急忙问道:“在哪里比武?”

盖覆天道:“星宿海!”

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顶,是一个上古冰川的遗址,武功稍弱的人也难上去,上得去也难耐冰峰高处的奇寒。选择在这个地方比武,实是令人一听就动魄惊心。

上官飞凤道:“盖叔叔,你赶快和我去阻止他们吧!”

盖覆天道:“不行呀,令尊有令,非但不许我们Сhā手,而且是根本禁止我们上星宿海的!他是怕齐燕然说他倚多为胜。”

上官飞凤道:“好,你不去我去!”

卫天元跟她走,盖覆天伸手一拦,说道:“齐燕然是你的师祖,我们可不能让你去。”

上官飞凤道:“他也是我的未婚夫,我都不伯他帮他的爷爷,你们反而要拦阻他么?”盖覆夭见她生了气,这才退过一边,说道“贤侄女,我们预防万一,也只是为了你的爹爹,你信得过他,那就由你们去吧。”

上官飞凤道:“多谢盖叔叔好意。”拂袖便走。

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项,从冰宫出发,轻功好的也得一个时辰,他们走了大约一半光景,只见山上的雪块滚滚而下,大的有如磨盘,小的也有拳头般大。上面打斗的激烈可以想见。

上官飞凤忧心如焚,说道:“但愿也们不要两败俱伤才好。”当下加快脚步,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又跑了一程。忽地听得父亲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声音从高处传来,下面的人比较容易听得清楚。两人凝神细听。只听得上官云龙说道:“齐老前辈的确不愧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我认输了。”

上官飞凤心中稍宽,暗自想道:“距离这么远,爹爹的话语我还能够听得见,料想是尚来受伤,唉,认输了就好。”

哪知齐燕然的声音跟着传来,他说的却是:“这一招你是故意让给我的,你当我不知么?上官云龙,我和你说,你莫以为认输了就行,我是决不能就此罢手的。亮出你的宝剑吧,我还要领教你的奇门十三变的幻剑高招!”

上官飞凤皱起眉头,说道:“卫大哥、你的爷爷也未免太好胜了!”

卫天元不说话,上官飞凤见他面­色­有异,说道:“你在想什么,为何不与我说?”

卫天元道:“爷爷的确是很好胜,不过就只对你的爹爹例外。”

上官飞凤道:“难道他不是想和我的爹爹争胜?”

卫天元道:“他曾对我说过和你爹爹在二十年前比武一事,他说那次比武,虽然打成平手,其实已是你的爹爹胜过他了。因为他只是倚仗功力较深才能保持不败,论剑法你的爹爹已是胜过了他,因此他说,他从没有佩服过任何人,只有你的爹爹例外。”

上官飞凤道:“你说这话,不是为了讨好我吧?”

卫天元道:“我是实话实说,并无虚言。不信,侍会儿你可当面间……”

话犹未了,上官飞凤已是面­色­大变,叫了起来:“呀,那就更加不对了,快走,快走!”

她的话用不着多加解释,要知二十年前齐燕然和上官云龙比武之时,他的年纪虽然较大,但也不过五十多岁,不算太老。

当时他已甘拜下风,岂有过了二十年还要和对方争胜?但若不是为了争胜,那又是为了什么?二、要上官飞凤填命卫天元满腹疑团,喃喃自语:“我真是想不通,难道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仇恨?”他的爷爷本来要和上官云龙联手对付白驼山那班人的,怎的忽然同室­操­戈,而且是不死不散的决斗?

疑团很快就解开了。

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只听得上官云龙苦笑说道:“齐老前辈,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齐燕然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把你的女儿交出来!”

上百飞凤大为奇怪,说道:“咦,你的爷爷要我做什么?”

卫天元道:“要你做他的孙媳­妇­呀。”

上官飞凤道,“这个时候你还说笑!”

山上面的上宫云龙则在继续说道,“我的女儿还未回来,你也知道的,她是和你的徒孙一起。看在他们小两口子份上,咱们似乎也不该由亲家变作冤家。齐老前辈,我已认输,就这样算了吧。”

齐燕然道:“我决计不让天元娶你的女儿!算了?你倒说得好轻松!杀人填命,我非要你的女儿填命不可!”

上官飞凤道:“咦,我杀了谁了?”

“丁勃与我名为主仆,实同手足。她杀了丁勃,我不能不眷丁勃报仇!”齐燕然喝道。

卫天元在下面忍不住大叫:“爷爷,你误会了!丁勃是给白驼山的妖人害死的!丁勃和我分手之后,我一直是和上官姑娘同在一起。爷爷,你可不能相信别人的胡乱造谣!”可惜声音从下面传上去不易,他纵有传音入密的功夫,站在昆仑之巅的齐燕然也听不见。

上官云龙道:“齐老前辈你一定是误会了。试问我的女儿有什么理由要杀丁勃?”

齐燕然道:“因为丁勃知道姜雪君是她害死的!”

他的话越说越奇,卫天元虽然不信,亦是不禁吃了一惊。

上官飞凤靠近他道:“卫大哥,你相信我会害死姜姐姐吗?

那天你可并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卫天元道:“我当然不信,那天在秘魔岩上有那么多人,谁都知道她是与徐中岳同归于尽的。”

上官飞凤依偎着他说道:“元哥,只要你相信我,别人怎样造我的谣,我都不怕。”

卫天元道:“你放心,我会替你辩白的,”

星宿海上,上官云龙也正在说到谣言。

“齐老前辈,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此事疑点甚多,你可曾仔细想过?”

齐燕然沉声道:“我用不着想!”

上官云龙道:“那你也未免太固执了吧,俗话说得好,耳闻是假,眼见方真!”

齐燕然忽地哈哈一笑,说道:“这两句话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上官云龙道:“有什么不对?”

齐燕然道:“对,对得很!好,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件事正是我亲眼见到的,根本不是谣言!”

此言一出,山上的上官云龙,山下的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不觉都呆住了。

上官飞凤呆了一呆,说道:“天元,不是我说你的爷爷,他一定是见了鬼了!”

“齐老前辈,你当真亲眼见到?”上官云龙说道。

齐燕然怒道:“你以为我会造令媛的谣?”

上官云龙道:“对不住,纵然是你亲眼见到,我也不能无疑!

请你先别生气,我不是说你造谣,只是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请教。“

“好,你说!”

“我的凤儿虽然得我传授她的幻剑,但功力尚浅,却又如何能够杀得了勃?”

“那是因为有人和她联手?”

“谁?”

“银狐穆娟娟!”

越说越离奇了,卫天元道:“一定是有人冒充你,但难道银狐也是冒充?”要知齐燕然通晓改容易貌之术,他又是认识银狐的,倘若银狐也是冒充,他应该看得出来。但上官飞凤固然是没有理由要杀丁勃,银狐更加没有理由要杀丁勃。银狐好不吝易才做成功齐勒铬的妻子,为了想要得到家翁的承认,她还指望丁勃替她向齐燕然说情的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上官云龙已在说道:“凤儿怎能和白驼山的妖人联手?”

齐燕然道:“我那不肖子迷上这妖­妇­,我非常痛心。但我还是不能不替她说几句公道话。”

“不错,她的姐姐金狐是嫁给白驼山主宇文雷为妻,但据我所知,她却是从未帮过白驼山做任何事情的。似乎不能说她是白驼山的妖人。”齐燕然道。

上官云龙道:“好,那我把这句话收回。但她为什么要去杀丁勃呢?”

齐燕然道:“她知道丁勃和我一样,是不欢迎她踏进齐家的大门的。丁勃曾劝告我那不肖的儿子与她结束孽缘,我的儿子初时也曾接受他的劝告,离开了银狐一段时间,但可惜最后还是受不住银狐的迷惑,重归她的怀抱。想必她是为了此事怀恨在心。”

上官飞凤在山下听见齐燕然说的这段话,苦笑对卫天元道:“事情恰恰和你爷爷所想的相反,丁勃早已与银狐言归于好,而且答应替银狐向你爷爷求情的了,但奇怪的是,丁勃回到家中,为何不对你的爷爷说呢?难道他还未来得及说,就给冒名的银狐杀了吗?”

卫天元道:“此事疑团甚多,我也百思莫得其解!”在他的许许多多疑团之中,有一个是:“飞凤怎的知道丁大极和银狐说过的那些话呢?我只有在扬州那一晚曾经和她分手几个时辰,难道就在这几个时辰当中,她已经和丁大叔或者银狐见过面了?但她又从未和我提过此事!”

心念未已,只听得上官云龙己在说道:“好吧,就算银狐有杀丁勃的理由,我的凤儿又有什么理由做她的帮手?”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丁勃知道姜雪君是给你的女儿害死的,她怕丁勃告诉卫天元。”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的女儿害死姜雪君?”

“我相信把这件事告诉我的那个人。是谁,你就不必管了。”

“齐老前辈,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耳闻是假,眼见方真!”

“好吧,她怎样害死姜雪君,我没有亲眼看见,姑且存疑。

但她与银狐联手,害死丁勃,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上官云龙道:“齐者前辈,恕我还要问个清楚,你说的所谓亲眼看见,是否正当我的凤儿下手杀人之时?”

齐燕然哼了一声道:“若是正当那个时候看见,我还能容许她们逃跑吗?”

上官云尤道:“那你说的亲眼看见,究竟是看见了什么?”说话渐渐有点不客气了。

齐燕然道:“丁勃已经重伤倒在地上,她们正在逃走,我救人要紧,顾不得追凶。唉,我若是早知丁勃救不回来,哼,哼……”

上官云龙打断他的话道:“那么你看见的只是她们的背影?”

齐燕然道:“我老眼无花,自信不至认错了人,”

上官云龙道:“我知道你是认识银狐的。但二十年前,你来到此地之时,我的凤几还在襁褓之中,不知后来,你又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她?”

齐燕然道:“没有见过。”

上官云龙道:“那你怎能知道另一个人就是我的女儿?”

齐燕然道:“丁勃临死之前,对我说的。”

上官云龙道:“他说了些什么?”

齐燕然道:“他说出害他的人是上官云龙的女儿和银狐,只是说得一句活,就断了气!”

齐燕然说出了他的所见所闻,事情似乎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山下面上官飞凤与卫天元面面相觑,苦笑说道:“丁勃怎能诬陷我是凶手,难道他也见了鬼了?”

上官云龙却还在继续问下去:“丁勃所受的致命之伤,是剑伤还是毒伤?”

齐燕然道:“他是中毒死的。”

上官云龙道:“他说出凶手的名字。第一个是……”

齐燕然道:“是你的女儿!”

上官云龙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他因中毒身亡,主凶当然是银狐了。即使另一个人果然是我的女儿,也只是帮凶而已,为什么他先说我女儿的名字?”

齐燕然道:“这有什么奇怪,那是因为他知道我认识银狐,但却并不认识你的女儿。”

似乎言之成理,但上官云龙却道:“齐老前辈,这只是你的想当然而已。请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我希望知道得更多一些。”

齐燕然怒道:“我认为我说的已经足够证明你的女儿是凶手了!我不能接受你的盘问,你应该去盘问你的女儿!”话是这样说,那日的情景却已自然而然的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他的确是有一些还未说出来的。

丁勃刚好是从外地回来那天,在齐家的门前遇害的。

那天齐燕然闷坐家中,正自挂念丁勃到扬州去找他孙女的事,忽然就听到丁勃的叫声,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

他跑出去看时,只见丁勃已是恍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银狐一见他出现,立即把手一扬,发出了穆家的一种非常歹毒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

暗器一发,俨如雷电交加,轰隆一声,烟雾迷漫,登时覆盖了方圆数十丈之地!

以齐燕然的功力之深厚,当然不至于中毒、受伤,但当他以劈空掌力荡开烟雾之时,那两个女子的背影却已看不见了。因此认真说来,他和那两个女子,只不过是打了个照面而已,根本就没有时间看个端详。不过匆匆一瞥之间,他亦已经认出了其中一个乃是银狐。

他自信没有认错了人,何况毒雾金针烈焰弹是穆家的独门暗器,那是更不会惜的。因此经过的情形他没细说,也不想细说了(免得上官云龙借口他看不清楚而节外生枝)。

丁勃最后那句话,他也是没说清楚的。

那句话其实只是说了半句。

当时丁勃已是倒在地上,他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才听得见那半句说话的。

丁勃说的是:“上官云龙的女儿和……”和字之后还有一个字,发音好像读歪了的“银”字。“银”字应是平声,他那个字发音听来则是仄声。但由于说到最后一个字,已是极为模糊,他也仅能辨出平灭声而已。他认定是个“银”字,其实也是想当然的。

“凶手”这两个字,丁勃也井没说过,把“这句话”演绎为“丁勃说出凶手的名字”,凶手两字那也是齐燕然加上去的。

他自信过甚,相信自己的推断决不会错,这就弄成了把“推想”当作“事实”,来向上官云龙追讨“命债”了。

上官云龙听罢他说的“真相”,冷然说道:“可惜我的女儿还来回来,要问她也无从问起。但知女莫若父,我决不相信她会做银狐的帮凶。即使她有非杀丁勃不可的情由,她也不能去找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妇­做她的帮手!”

齐燕然道:“我不敢说令媛同流合污,但依我看来,她们似乎也有一样相同。”

上官云龙道:“哪样相同?”

齐燕然道:“杀人的目的相同!”

上官云龙道:“哦,你说她们都是要杀丁勃灭口?”

齐燕然道:“至少这是一半原因。”

上官云龙道:“另一半呢?”

齐燕然道:“令媛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这另一半原因,用不着我多说了!”

的确是用不着画蛇添足了,谁都听得懂他的意思,他是说上官飞凤和银狐一样,都是想要嫁入齐家。她们杀害丁勃,乃是为了扫除嫁人齐家的一个障碍。这也间接答复了上官云龙的疑问,疑问他的女儿有何理由要与银狐联手。

上官云龙涵养再好,此时也不禁气得面­色­发青了。

“不管你是亲眼看见也好,亲耳听见也好,我决不相信凤儿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坏!”上官云龙忍不住发作了。

齐燕然道:“我也曾相信我的儿子决不会为非作歹,可惜他后来却是令我非常失望!”

上官云龙道:“你一口咬定我女儿是凶手,那就不必说下去了。嘿嘿,齐老先生,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辈,你冤枉我可以,要我的­性­命也可以;但你想要我的女儿的­性­命,那可是万万不能!”

齐燕然叹口气道:“我也曾溺爱过我的儿子,我想我会懂得你现在的心情。但丁勃是与我相依为命的老朋友,我也不能让他白白死掉。这样吧,我退一步,只要你把女儿交给我处置,我不一定要她­性­命。”

上宫云龙道:“你要怎样处置她?”

齐燕然道:“我要她在丁勃坟前磕头谢罪,那么我可以只废掉她的武功。”

上官云龙一声冷笑,说道:“那你不如废掉我的武功。”

齐燕然道:“废掉你的武功,我做不到。同归于尽,或者还有可能。但下管怎样,即使是我死在你的剑下也好,我也总算是对丁勃尽了心事了。话尽于此,出招吧!”

上官飞凤急急赶来,可惜已是来不及阻止他们的决斗了!

江湖上的比武规矩,辈份高的一方要让对方先行出招。上官云龙按照礼节,举剑平身,说道:“请齐老前辈指教。”剑一出鞘,便觉寒气逼人,连齐燕然那么深厚的功力,也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原来他这把宝剑乃是采自星宿海上冰窟之中埋藏了亿万年的寒玉炼成的。

齐燕然赞道:“好剑!”话犹来了,只觉冷电­精­芒,耀眼生辉,上官云龙已是一口气连出七招。

这七招变幻无方,快如闪电,交叉穿Сhā,剑气纵横,好像每一招都可以在齐燕然的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但总是差了半分,没有刺着。

两条人影,倏的分开,齐燕然喝道:“你敢看不起老夫!”

上官云龙道:“晚辈已经献拙,请前辈赐招!”他说话的神气似笑非笑,对齐燕然的责备却并没加以申辩。齐燕然也不禁觉得有点奇怪。

原来上官云龙那七招奇幻无比的剑法,每一招都是到齐燕然的身前。便即故意刺歪少许的。尽管即使他不失准头,也未必就能在这七招之内伤得了齐燕然,但他的礼让之意,却已是十分明显了。在礼让的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他的高傲。虽然他以晚辈自居,却不愿占齐燕然的便宜。

但他说的“已经献拙”,却是另外还有一层意思的。齐燕然是大行家,当然听得出来。他心中一动,抬眼望去,这才恍然大悟。

齐燕然刚才站立之处,背后是一块光滑如镜的冰壁。齐燕然移动身形,靠着冰壁滑过一边。他略显神功,冰壁上印下了他身形的轮廓。此时他抬眼望去,只见冰壁上那个人形,胸口的璇玑|­茓­、神驰|­茓­、云台|­茓­,腹部的气海|­茓­、天阕|­茓­,腰部的笑腰|­茓­、地藏|­茓­,七处|­茓­道的方位,都已开了窟窿。上官云龙的寒玉剑井没刺着冰壁,那是冰尖上的劲力隔空刺破的窟窿!

齐燕然打了个哈哈,说道:“不错,老夫刚才说的那句活是要略加修改了,你的剑好,你的剑法更好!没法子,老夫也只好班门弄斧啦!”

说话之际,他亦已拔剑出鞘,他的剑和上官云龙那把光华夺目的寒玉剑刚好相反,黑黝黝的一点也不起眼,而且是无锋的钝剑。

但上官云龙却也是不禁吃了一惊,赞道:“好剑!”

齐燕然那把钝剑缓缓的朝他劈过来了!

上官云龙挥剑反击,一招“众星拱月”,反手削出。这一招极尽奇幻的能事,剑花朵朵,恍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人间。

双方剑法,一快一慢,各有千秋。

黑黝黝的钝剑,投入碧绿­色­的剑光圈中,恍如乌龙翻海,陡然只见剑光流散,“轰隆”一声,一根冰柱给齐燕然的钝剑劈断了。

上官云龙赞道:“好剑!好剑法!”和齐燕然刚才对他的赞语,先后的次序,都是一模一样。

原来齐燕然这把钝剑,乃是渗有“玄铁”的成份炼成的。

“玄铁”也是极为难得之物,比同体积的铁要重十倍不止。齐燕然十年之前已经炼成此剑,由于他早已是天下无敌了,故此从未用过。他本来是想传给卫天元的,但固卫天元尚未到使用这把钝剑的火候,未曾给他。想不到此际派上用场。

但更令得上官云龙吃惊的却是他的剑法。心里想道:“原来他在王屋山隐居二十年,乃是­精­研重拙大的上乘剑法,二十年前,他虽然早已有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但功夫大概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剑法恐怕只能算是天下第三,如今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已经去世,则不知是他第一还是我第一了。”

上官云龙的好胜之心,实是不在齐燕然之下。初时他以为齐燕然已经年老,本是存心让他一点,此时见他功力更纯,剑法更其了得,登时起了争胜之心,不肯让他,也是不敢让他了。

双方尽展所长,上官云龙的剑尖忽而上指,忽而下戳,脚步跄踉,俨如醉汉。剑法看似杂乱无章,其中却包含着极复杂的变化。当真是剑气千幻,奇妙莫名!

齐燕然则又另有一功,任凭上官云龙的剑光在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Сhā去,他仍是兀立如山,钝剑缓缓展开,但尽管迟缓,却好像在身边建起了铜墙铁壁。上官云龙那样快如闪电的剑法,竟也攻不进去。

一个越打越快,一个越打越慢,过了一会,齐燕然固然额头见汗,上官云龙亦已呼吸加速了。

齐燕然心里想道:“他年纪比我轻,久战下去,我只怕定要吃亏!”上官云龙也在心里想道:“他的动力比我厚,我若不求速胜!只怕当真会给他拼个两败俱伤!唉,事到如今,恐怕也不能顾全他了。我不伤他,他要杀我,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

两人都抱着一拼的决心,同时施展杀手。

当的一声,齐燕然的钝剑飞了出去。但他的左掌已是向着上官云龙的天灵盖拍了下来。

他的剑不是给上官云龙打落的,是他自己掷出去的。这是他败中求胜的险招。由于他的真力耗损太甚,而上官云龙的剑势又来得大过奇幻,他自知难以遮拦,这才拼着豁了出去,出此险招的。

他的功力虽然耗损甚多,这一掷的威力,仍是上官云龙不敢硬接的,上官云龙身形飘闪,剑势一偏,剑点落下,迟了半分。

高手之争,只争毫黍。上官云龙本来算准了可以快他半分的,这么一来,变成了剑与掌的速度刚好又是一样了!

上官云龙一见他的掌势,竟是向自己的天灵盖打下来,他的心里虽然本来不想杀他,剑尖也是不能不刺向他的死|­茓­了。

武学中本来有“以毒攻毒,以杀止杀”的打法。在极度危险的关头,双方各出绝招,往往会反而逢凶化吉的。

但这必须有两种情形之一出现,方才可以。一是有一方退让、一是双方势均力敌,在碰击之下,彼此攻击的力道都给解消。

但可惜这两种情形都不可能出现。

不单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同样的好胜,更因为在这瞬息之间,谁都来不及退让了。要在瞬息之间闪避,必须极快的身法才行。上官云龙本来是做得到的,但可惜他的真力亦已耗损不少,影响了他的轻功,此时此际,却是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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