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伸开手,往他的鼻息下探去,已经一点也探不到了,除了手指尖传来偶尔的冰凉。十娘猛地站起身,推着他们:“救啊,快救啊,我明明感到,还有鼻息吹来。”那声来字的尾音已经说的虚弱无比,众人从来只见郑一郎发火,没见过一向冷静的她的声音变的嘶哑。
蒋老四拿下嘴里从不离开的烟杆,颤声道:“一嫂,刚才你进来之前,一哥就不行了,并不是……”说着蒋老四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似乎再也说不下去。朱三从来都是最机灵的,这时也不例外,上前一步:“一嫂,这样谁都不愿意,只是一哥的身后事还要预备,况且,一哥是从黑家帮回来的时候落的水,谁知道这是不是黑家帮的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才让一哥就此落水。”
十娘就像没有听到他说的,只是跪在那里,用手一点点去碰郑一郎的脸,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当到嘴巴的时候郑一郎满面的大胡子似乎戳到十娘的手。十娘缩回了手,对着还在侃侃而谈的朱三一笑:“拿刀来。”
这声音太冷静,让众人吓了一跳,吴老六已经踏前一步:“一嫂,知道你很伤心,可是千万别随一哥去啊,寨中的大事,还等着你来调停呢。”听到这句,本已是各怀心事的头目们的思绪更是复杂。
十娘没有要到刀,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匕首,刷刷地把郑一郎剔起胡子来。这动作让众人看愣,不一刻郑一郎的胡子已经剃尽。十娘站起身,仔细打量着没有胡子的郑一郎,突然一笑:“其实他长的很好看。”
十娘这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难道说她经受不住打击,失心疯了?朱三和蒋老四交换一个眼神,朱三上前道:“一嫂,你要不要下去歇息一下?”歇息?十娘的眼从郑一郎的尸体上收回,看了眼朱三:“怎么,一哥方死,你们就都想坐一哥这个位置?”
这时候就算是心里想也不能说出来,朱三还在想辙,蒋老四已经开口:“一嫂,虽说一哥已经去了,可是他生前多次说过,郑家这位子是要郑家的人来坐的,况且这帮名叫郑家帮,老帮主也是姓郑的。”
郑家的人,就阿强?那个怎么都糊不上墙的烂泥?十娘的眼微闭一闭,心头已经开始计较起来,可蛇无头不行,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帮派?七八百船只,山寨中上万的人,还有别的帮派虎视眈眈。无论如何都要镇定住。
十娘睁开眼,看着蒋老四:“先把一哥的丧事料理了,再说该何人坐这个位置。”十娘话刚落,有人已经冷笑了:“一嫂的意思,现在要料理丧事,自然是你出面,说起来,一嫂也是郑家人,难道等料理完了丧事,一嫂也就顺理成章地坐一哥的位置。”
这说出人人心底的话,十娘看一眼说话的人,路权,郑强的大舅子,在寨中也是有说话的地位的,此时为自己的妹夫说话也是合理的。十娘的头高高抬起,看着路权:“怎么,照了你的意思,就任由一哥的尸体摆在这里,先挣了谁坐上那个位子再说,我倒想问问,这是谁家的道理。”
说着十娘怒极,拍着郑一郎坐的椅子扶手:“我不管你们今日是谁想坐上这个位置,总之我是他的妻子,我只知道,我的丈夫,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
说着十娘目光如电地看着路权:“再说,坐这个位子是轻易的,至于能不能坐稳,那就不知道了。”路权被十娘看的心中一寒,但为了自己妹妹,还是寸步不让地道:“一嫂的意思,难道阿强坐上这个位子,一嫂看不顺眼,也拉他下来?”
见他们针锋相对,朱三低头略一思索,抬头开口:“一嫂说的对,一嫂是一哥的妻子,现在自然是先料理了一哥的丧事,别的事,等出了殡再说。”
说着朱三对十娘行一礼:“一嫂,这丧事怎么料理,还请一嫂拿个章程出来。”路权见朱三顺着十娘的话要料理丧事,和方才商量的全不一样,正打算再说,朱三已经给他丢了个眼色,路权只得闭嘴。
料理丧事还需要什么章程?十娘冷笑着看着朱三:“寨中不是头一次办丧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吗?”朱三拱一拱手,径自去寻人给郑一郎来入殓。
十娘瞧着他们各自离去,不知道哪个突然哭出声来,一声声喊着一哥。十娘此时心如刀绞,低头去瞧郑一郎,他的胡须被自己剃的干干净净,闭着双眼,双手合拢在胸前,就像睡着了一样。十娘蹲□子,半跪在他面前,用手又摸着他的脸,一寸寸缓缓地摸,似乎要把他的面容经由手指永远记住。
有人上前说了声得罪,接着就抬起郑一郎的尸首,十娘茫然地看着他们把郑一郎的尸首抬走,虽然心里面知道这是要去给他清洗入殓,但十娘不晓得为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拦住他们:“不。”
说出这个不字时候,十娘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劝说:“一嫂,节哀顺变吧。”十娘用手撑住身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去,这不是个普通人的死亡,是会带来很多变化的,她理一理思绪,正要开口说话时,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强开口了:“婶婶,叔叔他从小生活在海里,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落水后就不行,会不会是黑家给叔叔喝的酒里有什么东西,才会让他落水?”
郑强这话,听起来也是破绽百出的,但此时的十娘心中万般滋味都有,还有一股火气需要发出来,只是总不能无端去发。
十娘抬起眼,看着郑强,缓缓地道:“好,等这里的事情完了,我们就去问黑家。”哐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见路权把椅子踢翻,一只脚踩在上面,慢条斯理地道:“一嫂,等到丧事办完,黄花菜都凉了,照我说,就该现在去,杀他个落花流水,让人知道我们郑家帮是不好惹的。”
这叫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有人附和:“说的对,我们就该去,那能这样受人欺负?”十娘心头的火气更盛,但心头还有那么一丝清明,如果黑家那边真有什么阴谋,自己这群人毫无准备的去,不过是白折在那里。
但现在群情激奋,如没有合适的理由,是压不下去的,十娘脑子里的悲哀早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只是沉吟着想怎么开口。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大叔大哥们,这事没有证据,也没准备,贸然前去,只会落了人的圈套,还请细细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晋江抽了吗?我点了更新,然后的确也更上去了,怎么今早起床一看,没有更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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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这一句话就像一盆水浇在火上,众人转向说话的阿保,他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拱手道:“若黑家帮真有心对一哥做了什么,自然对我们去也有准备,各位大哥大叔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若在平时,也是好话,可是今日朱三等人想的是先把名分给郑强定下,路权已经冷笑道:“话说的确实有道理,若别个来说,我也能听,可是阿保你当日和一哥有义父子的名分,此时不急于为一哥报仇,难道是想等丧事之中,你暗自联络你的手下,也想争一争这一哥之位?”
这话着实冤枉了阿保,他正待分辨,十娘已经断喝:“都吵什么,现时一哥尸骨未寒,你们为争位子已经开始吵了,再有天大的事,先给我发丧成礼再说。”路权还待再说,十娘的眼已经盯着他:“怎么,一哥方死,我说话就不起用了吗?”
说着十娘手一抖,一道亮光擦着路权的耳边飞过,啪的钉到柱子上,那是十娘随身带着的匕首,还颤了几颤方才停稳。朱三站在柱子边,看见那是十娘随身带着的匕首,此时只剩下一个刀把在外,知道十娘用了十成的力气,心里暗自盘算一下,忙道:“一嫂说的是,天大的事先发丧成礼,之后再说别的。”
路权还要再说,被朱三扯了几下袖子,路权这才恹恹闭口,这动作自然没有被十娘放过,不过此时再说别的也没用。十娘定一定心:“都去换了丧服吧。”换了丧服,十娘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衣服,这还是昨日新裁就的,从此后他再看不见了。
十娘又想叹气,心头的悲哀又起,抬头看着众人,他虽不在了,这寨子还不能散。郑强见众人陆续出去,忙叫道:“婶婶,那我做什么?”十娘看他一眼,这个丈夫生前如此恨铁不成钢的侄子,今后要怎么对他?
十娘叹气:“你叔叔新丧,难道你连丧服都不穿一穿吗?”路权已经拉着郑强出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十娘的眉头没有半点松开。
脚步声响起,接着是阿保的声音:“一嫂,你要节哀。”十娘擦掉眼角的泪,一直没有转头,阿保迟疑一下,又开口道:“一嫂,寨里的事还要靠你调停。”是吗?十娘微微侧头,看着阿保:“你以为他们会听我的。”
阿保的脸出现可疑的红色,说出的话也有些口吃:“一嫂的命令,有谁不敢听呢?”十娘一笑:“孩子就是孩子。”走出了厅,阿保的脸更红,打算追出去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但又觉得不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
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歇,碧空如洗,太阳就那样懒洋洋地挂在天空,仿佛昨晚的风雨是场幻觉,十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眼厅里,这风雨停了,但这寨里的风雨才刚刚开始。想起阿保刚才说的话,十娘握一下拳,不能看着郑家帮就此四散。
瑞儿匆匆走了过来,看见十娘,停下脚步:“十娘,方才有人来说一哥没了,这?”十娘看着她,心底那种悲哀又泛起,嘴里又苦又涩,瑞儿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伸出手握住十娘的手:“节哀。”
节哀,十娘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往自己住处走去,瑞儿追出一步,还是停在那里。阿保走出来看见瑞儿,迟疑问道:“怎么不追上去。”瑞儿眼里已经有泪:“我明白十娘,她定是不想在人面前哭。”说着瑞儿眼里的泪已经落了下来。想起方才十娘眼边炫然欲滴的那滴泪,再对上瑞儿的这句话,阿保不知该说什么。
瑞儿也不去擦泪,抬头去看阿保:“阿保,你过年都十八了,怎么还不娶媳妇?”阿保没料到瑞儿会这样问,脸顿时红到了耳根,瑞儿转过头,自顾自地说:“可惜海珏太小,不然就配给你。”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问题,阿保的眉头又皱紧:“瑞儿姐姐,你真的变了。”
瑞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寨子,寨子看起来很平静,天地都很平静,但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风雨就要来了。
十娘摘下头上的花,洗掉脸上的脂粉,换上香绿准备好的白衣,看着镜中的自己,镜里显出的却是郑一郎手里拿着一支红宝石的簪子往自己发上簪去的情形,那时的自己回头向他笑去,那是什么时候?记得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跟着他出海之后。
十娘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用手捂住胸口,再看去时,镜中只有穿着白衣的自己,她挥拳打去,镜子应声而破,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香绿用手捂住嘴巴,从没见过十娘这样。香绿仔细一看,地上那些玻璃碎片里,有些已沾上了血。
慌乱中,香绿拿起旁边的手巾:“一嫂,擦一擦吧。”十娘丝毫没感到手上的疼,听到香绿说话接过手巾胡乱擦一擦就丢在一边走出屋子。心头再痛,再难过也要忍住,十娘一路这样对自己说,经过的地方都已经飘起白幡,换上孝服的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一切都在提醒十娘,这不是幻觉,他是真的已经走了。十娘走的更急,新换的白鞋已经沾上了泥泞,但这时还有谁会去管这些事呢?
大厅已经设成灵堂,灵位之后,是已经换好衣服,面色如生的郑一郎,十娘再次伸手摸上郑一郎的脸,旁边守着的人开口提醒:“一嫂,该让一哥入棺了。”十娘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但还是点头。
海上人家,也不像岸上人家那样举哀数日,等入了棺,停到明早,在海边点把火烧了,剩下的东西就扔到海里,生于斯,死于斯,这就是海上人家的宿命。
看着他们往棺材里垫了石灰,那棺材是临时在岛上砍树做的,上面的木头茬子都没推平,十娘想让他们另换一口棺木,可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十娘用手紧紧捂住嘴,尸体放了进去,开始盖上棺盖,看着棺盖一寸寸地盖过去,十娘觉得自己的身子也一寸寸变冷。
十娘恨过他,怨过他,初到他身边的时候甚至恨不得他早点死去,因为若不是他,自己就可以从容死去。可是每当此时,就想起他说过的,只有活着,只有变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怨恨,羞愤那些东西,不过是天空中的浮云,风一吹就不见了。
于是每天五更就起来,炼百步穿杨的功夫,到海边学着泅水,从下水就抽筋到能在海里待足三个时辰的地步,足足三年,从他们叫自己十娘时候还反应不过来,再到坦然答应,最后到那个院子里只剩下自己,那些曾经争奇斗妍的各色|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个都不见了,而郑一郎看向自己的眼,也和原先不同。
而当时对他的羞愤,怨恨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变成离不开他了,十娘看着郑一郎的面容要被棺木盖住,喊出一声慢字,盖棺的人的手停住,有些为难地道:“一嫂,寨里的规矩?”十娘摇头,半跪在棺木前,伸手进去缓缓地摸上郑一郎的脸,低下头,一滴泪掉到郑一郎的头上,很快就消散到他的头发里。
一郎,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只有这滴眼泪,站起身,十娘对着他们道:“好了。”说着退到一边,看着棺木盖住郑一郎的面容,从此后,再看不到他的笑,他的恼,黄泉人间,永远分隔。
走到灵前,寨中大小头目都聚在那里,不知谁去找了个火盆来,里面还有没燃尽的纸钱,郑强和路氏一身重孝,在那里哀哀哭泣,看起来也有几分办丧事的样子。
十娘不想再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坐在旁边的圈椅上,动也不动,朱三虽一脸哀色,但眼时刻注意十娘这里,见她坐在那不说话,心里只是在筹划,到底这事是该早说还是晚说?
大厅里虽聚满了人,但除了郑强夫妻的哭泣,什么声音都没有,路权是早就忍不住了,用眼使劲去瞧朱三,示意他再次开口,朱三在那里摇头皱眉,路权是个急性的,况且这事也是为了自己妹夫,上前一步正想开口时候,阿保走了进来:“一嫂,黑家帮的帮主来了。”
听到这话,平静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数路权最激动:“来了,他就休想走,害死我们一哥,不是那么轻易好走的。”阿保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对十娘道:“一嫂,他说是来致哀的,你瞧这?”
这是多好的机会,朱三立即开口:“阿强,你还不快些迎出去?”正在哭的郑强不晓得为什么要叫自己迎出去,只是抬起一双迷茫的眼,被路氏在他肋下掐了一把才急忙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晓得我写争权夺利怎么样,尝试着写吧。
16
16、悲戚 ...
朱三见郑强虽然站了起来,但双眼依旧迷茫不已,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情急之下,也不管这许多就伸手把他的衣服整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不用怕。郑强点头正待走出去,耳边已经传来一声慢。
郑强和朱三双双站在那里,回头看去,十娘已经站直身子,身子挺拔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就对阿保道:“去请黑帮主进来。”阿保从朱三说要郑强出去迎接,就有些紧张,此时听到十娘这话,已经跑了出去。
朱三看着十娘,脸上浮起一丝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一嫂,人家来吊唁,丧家不迎出去,这与礼不合吧?”与礼不合?十娘缓缓坐了下来,看着朱三似笑非笑:“海盗窝里,什么时候讲过礼?况且一郎生前最爱说的,就是谁强听谁的话,难道三弟忘了吗?”
朱三还想再说,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朱三忙转身面对进来的黑帮主。黑帮主今年四十来岁,生的有些肥胖,虽敞着衣襟,那汗还是不停地流。黑家帮和郑家帮在这龙澳岛上各据一边,平时也算相安无事。
黑帮主一走进来,见厅里已经布置成灵堂,来往的人都穿的一身白,灵位之前郑强已经重新跪下,和路氏在那哭的悲悲切切。不由大嘴一咧,走到祭桌前用手拍着桌子大哭起来:“老郑啊,你我相交四十来年,你是这海里的英雄,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这样没了。”
声音虽然哭的很大,但眼泪是怎么都挤不出来的,他这一哭,本来在哭着的郑强和路氏也止了哀声看向他。黑帮主哭了一阵,用手擦擦好不容易挤出的几滴泪,对十娘拱手道:“郑家嫂子,你放心,虽说老郑不在了,但有用的到我黑家帮的地方,我定不会说个不字。”
朱三本和其他人在一旁等着,听了这话,不由和路权他们换个眼神,路权早按捺不住,开口就问:“黑帮主,晚辈倒想问问,你黑家帮,到底是怎么个帮忙,不会是要把我们郑家帮给吞了吧?”黑帮主也是这片有脸面的人,听到一个小辈这样发问,一点也不恼火,还是看着十娘:“老郑没有儿子,阿强侄子呢,年纪又小了些,帮里上上下下,自然要全靠郑家嫂子一人打理,我别的不会,但是怎么打理个帮派,还是能的,郑家嫂子如有不知道的,全可以来问我。”说着还呵呵笑了两声。
这话黑脸的不止是十娘,厅里的人除黑家带来的人,全都黑了脸,有性急的已经把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十娘往火盆里扔了几张纸钱,看着火慢慢吞没了那纸钱,这才抬头道:“黑帮主的好意,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虽是一个女子,也晓得靠山山倒的道理,黑帮主若闲着没事,何不好好给你的千金挑一个乘龙快婿,也好继承你黑家帮的衣钵。”
说着十娘已经站起身,看都不看黑帮主一眼:“阿保,替我送黑帮主出去。”若不是晓得十娘处置事情极好,只怕当时阿保的刀也跟着出鞘,听到十娘吩咐自己送黑帮主出去,阿保已经上前做个请的手势。
黑帮主略一思索,横竖郑强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十娘一个女娘,想必也收服不了人心,环视一下厅里,这郑家帮很快就是自己的了。
黑帮主又对十娘拱手:“郑家嫂子还请节哀,日后这郑家帮还要全靠你。”说完满意地在朱三他们脸上看到不赞同,这才跟着阿保走了出去。
等黑帮主走出去,路权第一个忍不住,冲到十娘跟前:“一嫂,阿强是一哥的侄子,一哥生前,也多次说过这郑家帮是要他承继,方才黑帮主的话里,口口声声只是说一嫂日后打理郑家帮。”
路权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啪的被十娘打了一掌,十娘的眼都要喷出火来了:“人都欺到你门上来了,你还在这里想着争权夺利,我原先以为你比阿强要好一些,现时瞧来,不过是一样的糊涂人。”说着十娘转身看着众人:“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你们要明白,现在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头,要争什么,等过了这个难关再说。”
说到后面,十娘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但她的头没有低下去,眼里也没有泪,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郑强夫妇,十娘缓缓地道:“阿强,我知道你叔叔生前,也是希望你能成|人,继承帮派,可我问问你,你觉得你能行吗?”
郑强又卡壳了,他的眼从十娘的脸转向朱三他们,吭吭哧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路氏有些急了,扬声就道:“婶婶,谁也不是天生就是帮主的,况且做帮主,历来都是男子,我们都晓得婶婶是个能干人,只是这牝鸡司晨,总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路氏推一下郑强,示意他说话,十娘冷眼看着他们夫妻,牝鸡司晨,没想到路氏也晓得这个。路权当然是帮着妹子的:“一嫂,我妹妹说的不错,这家当然要男人当了,这大大小小上百个帮派,哪里见过女人当家的。”
十娘还是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朱三比起路家兄妹,要更明白十娘一些,虽说翻脸是必然的,但是能不翻脸就不翻脸,忙上前打圆场道:“大家总是一家人,这样针锋相对也不好,何不等一哥的丧事完了,再一起商议,究竟谁做当家的事呢?”
十娘看也不看朱三,路氏已经叫了出来:“三叔,并不是我们……”朱三给她使个眼色,路氏的头低下去,嘴里嘀咕出句什么,但十娘也无暇去听,回头看着灵堂,上面的灵位墨迹都没干透,而一场争斗就要起来。
老帮主去世,起争斗的事情十娘听的不算少了,每每郑一郎还十分得意地说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心都很齐,等自己老了时候,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十娘闭一闭眼,当时的自己只是笑笑,谁知道不过转眼之间,就要面对的是帮派内自己人的争斗。
十娘睁开眼,看向路氏:“好了,就算你想当一嫂,也不必急在一时。”路氏被说破心事,脸虽然红了,但那眼还是倔强地看着十娘。十娘也不看她,跪在灵前,重新一张张往火盆里放着纸钱,有风吹进厅里,卷着纸灰直往十娘脸上去。
十娘也不觉得被呛到,听说烧纸钱的时候起风,那是亡魂来拿纸钱,如果真是如此,就多起一阵风,多拿一些,他习惯了花很多钱,这些肯定不够。十娘烧完一叠,又拿过一叠来继续往里面放,另一只手也往火盆里面放纸钱,十娘抬头一看,阿保也跪在那里跟着她往火盆里放纸钱。
看见十娘看他,本来就在下风处于是脸被烟熏的有些黑的阿保用手抓抓头,接着又继续往火盆里放起纸钱来。十娘心里泛起一丝温暖,最少还有这个孩子陪着自己。
大海依旧一望无垠,海风吹打着浪轻轻拍打着沙滩。送葬的人来到海边,走在最前面的是郑强夫妇,跟着的就是十娘,十娘身后才是簇拥着棺材的众人,来到已经堆起一堆木柴的地方,众人站定。
十娘看着这已看了无数遍的,熟悉的不得了的地方,心里泛起感伤。众人已把棺木放到柴堆上,十娘看着那口棺木,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送他,不是送他去出海,而是连他的坟都找不到,以后想他了,只有对着那片茫茫大海。
朱三看一眼十娘,十娘收回眼,从旁边站着的人手里拿过一个火把,点着,接着就把火把扔到柴堆上。这柴不仅是干透的,预先还泼了很多的油,一见了火,那火势一下就升的老高。十娘看着火渐渐舔着棺木,想着这火很快就把棺材的木板烧掉,然后接着烧掉的就是他的尸体。等成了灰,再由郑强带出去,撒到海上。
虽然早就知道,但十娘还是觉得心开始一寸寸疼起来,身上就像有火烧过,原来自己和他之间,已经到了感同身受的地步了吗?十娘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听着身边人群里传出来的哭泣声,十娘分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不知道醒过来时,是不是还能看见他逗着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做梦?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十娘收拢一下思绪,看向瑞儿关心的眼,晓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十娘几乎是半依在她身上,看向大火。棺木渐渐化在火中,柴也慢慢燃尽,终于,最后一点火也熄灭了,只剩下一些火星。
朱三上前用根木棒敲打着那些火星,招呼郑强上前,郑强拿出早已准备的布袋,等火堆渐渐凉下去,这才用手捧着里面的灰烬往布袋里面装。
他那么大的个子,怎么最后只装了那么小小一个布袋?十娘看着郑强把灰烬装进布袋,缓步往一早就停在那里的船走去,十娘张口喊住他:“等等。”说着十娘甩开瑞儿,跟上郑强。
看见十娘也要跟去,朱三刚想提醒她这不合规矩,又把话咽了下去,看着十娘从郑强手里接过布袋。这布袋还是温热的,十娘把布袋用脸贴一贴,就好像每次郑一郎出海回来,自己总要在他胸膛贴一下,接着就上了船。
作者有话要说:内忧外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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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退步 ...
郑强跟在她后面上船,船缓缓滑出,一路上十娘只是抱着布袋站在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郑强站在她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婶婶比起叔叔来,似乎要亲近一些,可是为什么叔叔死了,婶婶就变的有些不近人情。
郑强觉得心里很乱,看着十娘怀里抱着的布袋,如果叔叔没有死,而婶婶又生下儿子,那么自己就可以永远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而不是现在被他们推着做什么一哥?想起朱三他们说的,只有做了一哥,才能保住自己,可是郑强相信,婶婶是会对自己好的,郑强不由叹气。
十娘听到他的叹气声,没有转头,此时船已经来到平时撒骨灰的地方,摇船的人把船放慢。十娘打开布袋,掏出一把骨灰,紧紧握了一会这才把手松开。不需要扬手,风已经卷走了十娘手上的灰,那灰打着旋在风中飘荡,接着就落到海里,什么痕迹都看不见。
十娘又掏出一把,想起刚才郑强的叹气声,回头见他老实站在那里不敢上前的样子,十娘的眼微微一低,示意他走上前。郑强走上前和十娘并肩而立,也从布袋里掏出骨灰,那灰一把把被掏出来,郑强的眼圈红了,鼻子也堵了,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
布袋空了,十娘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看着那空空的布袋,十娘掏出火种,把布袋点着,看着布袋一点点烧着,他留在人世上的最后一点东西,从此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看着那布袋快要烧到自己手指,十娘才一咬牙把布袋扔出,布袋上的火被风一吹烧的更大,接着快速坠落,沉到海里。郑强已经哭的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十娘看着布袋沉进水里,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听着耳边郑强的哭声,十娘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事情不过刚刚开始。
她转身看着郑强:“阿强,你觉得,你能当好这个帮主吗?”正在哭泣中的郑强不明白十娘怎么会突然这样问,慌乱抬头,十娘看着他哭的通红的眼睛和鼻子,这个年轻人,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无论是在寨中还是岸上,都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可是他还是这样懦弱,十娘心里也明白,朱三他们推举他为帮主,不过是想立个好拿捏的傀儡罢了,可是不同意,那等着的就是帮派的分裂。而外面,除了黑家帮外,还有别的大大小小帮派的觊觎,龙澳岛最险要的位置,最大的帮派,一旦分裂,得知消息的官府又会怎么做?
郑强看着十娘探究的眼神,心里不知为了什么又开始慌乱:“婶婶,有朱三叔他们帮忙,还有路大哥,我会做好这个帮主的。”一句话说完,郑强脸上的泪水已经变成汗水,十娘看着手足无措的他,伸手出去摸一下他的肩:“你啊,怎么偏偏生在这海盗家?”
这话让郑强觉得有些委屈,生在哪里是自己不可以选择的,可是婶婶的话听起来又有些道理。海风很大,吹的十娘的头发有些乱,有几缕乱发遮住了十娘的眼,十娘也没伸手去理头发,只是看着郑强。十娘眼里的神色很平静,但看的郑强一直不敢抬头看十娘。
过了很久,十娘才像下定决心一样叹了口气,然后对摇船的人扬声道:“我们回去吧。”回去的路上十娘还是一言不发,郑强比来的时候镇定一些,还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船很快到了岸边,岸上只有几个人在等候,看见船回来,再看见船上的郑强安然无恙,路氏明显松了口气,她急忙迎上去,伸手想扶十娘下来。十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跳下船,示意一边等着的阿保和瑞儿跟自己回去。朱三也等在那里,平时察言观色半点都不差的他一时也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给郑强使个眼色,郑强摇头,他也不知道十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三看着十娘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其实谁做一哥这个事情,十娘同不同意也没多少关系,只是她同意了名分上要好听些,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不就是个义字?朱三看一眼还在对郑强问个不休的路氏,哎,怎么说十娘也要比路氏能干许多,不过,也幸亏路氏不够能干啊。
朱三唇边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管它呢,明日议事时候,就由不得十娘答不答应了。
“十娘,你真想好了?”瑞儿听十娘说出要让郑强接位时候,明显有些吃惊。十娘倒了杯茶,只是叹气。瑞儿这下不满了:“我还当你要做帮主呢?再说就阿强这扶不起来的样子……”十娘打断她的抱怨:“只是权宜之计,阿强是个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权宜之计?瑞儿的眉皱起:“十娘,我爹活着的时候,都夸过你是不多见的,现在就说你要做帮主,除了我之外,阿保也会支持,还有刘八哥他们,哪有这样让出来的道理。”
瑞儿果然还是瑞儿,十娘露出自郑一郎去世后的第一个笑容,轻轻摇头:“瑞儿啊,你啊,果然还是经历的太少。”瑞儿不服气了,嘴高高翘起:“什么经历的太少,要就凭实力说话,谁不服,出来比划比划,输了就要听你的,那来那么多权宜之计,输了再不服,一刀砍了就是,我就不信人人都是惜命的。”
十娘微侧一侧头看着她:“那么,要是全都不服,难道你全杀了不成?”这?瑞儿没想到这点,十娘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口,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有几棵不成样子的树。瑞儿走到她身边,十娘关上窗:“瑞儿,有些时候,并不是杀人就能解决问题的,郑家帮到现在已有上万的人了,光靠杀人,是服不了众的。”再说,寨里的大部分人心里还是向着郑强的,即便知道他扶不上墙,可是他是郑家唯一的男子。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靠计谋了,十娘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在闺中时候闲着没事把哥哥的几本兵书翻出来看的时候,现在会派上用场,也许以后,还会用这些来对付哥哥。十娘又想起宁展鹏那声强盗婆,心微微一颤,哥哥,淑瑛是真的死了。
当朱三听到十娘点头同意郑强继承郑一郎的位置,成为郑家帮的帮主时候,原本以为要有场硬战的朱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蒋老四嘴里的烟杆也忘了拿出来,所有的人都齐齐望向十娘。
十娘依旧是一身素服坐在那里,仿佛说的话是最普通的话,她的眼,还是那样镇定:“亡人的遗愿,当然是不可违背的,况且阿强已经长大成|人了,郑家帮交给他想必地下的一哥也会高兴。”路权把手里已经半出了鞘的刀又塞回鞘里,推一下在一边呆站的郑强,示意他赶紧坐上去。
十娘已经站起身,对着郑强伸开手,郑强有些懵懂地走上前,十娘推着他的肩膀,轻轻把他按到座位上,转身面对众人:“从此后阿强就是我们郑家帮的帮主,当初怎么对一哥的,以后就要怎么对他。”
朱三松了一大口气,蒋老四也把烟杆放下,两人站起身,别的人也跟着站起,对郑强抱拳行礼:“帮主。”郑强的眉头此时还是没有松开,听到那声帮主,他仿佛才从梦里醒来,这才慌乱站起身,示意大家都坐下,按理该说几句,但郑强支支吾吾不晓得说什么好。
十娘已经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热闹,哎,不知道这退一步,是好还是坏?瑞儿和阿保见她出来,双双迎了上去,“十娘”瑞儿有些担心地叫到,十娘已经转身看她,脸上笑靥如花:“我没事,瑞儿,反正你也没事,我们一起去海边走走。”
不等瑞儿说话,阿保已经附和:“好,等我去把兴儿他们抱过来,一起去海边走走。”说着阿保就往背后跑去,瑞儿看着他的身影,笑着说:“也奇怪,阿保平常在别人面前都像足大人,为什么在你面前就像个孩子。”
十娘被说的一愣,厅里已经有人在高声喊叫摆酒席,这几天笼罩在山寨里的低气压似乎一扫而空,十娘看着怀里抱着海珏,手里牵着兴儿的阿保走过来,伸手接过海珏,难得今日天气好,先别想那些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写不好争权夺利,对手指。
18
18、乱起 ...
依旧是海面上漂浮着的小船,十娘半躺在上面,手里还握着个酒杯,听着瑞儿在那里和兴儿叽叽咕咕说话,不时还对海珏说:“你哥哥都四岁了,下去泅水是应当的,你才多大,就想下水。”
十娘眯起眼,阳光从睫毛里透进来,透出一片七彩。瑞儿又叮嘱阿保一句,这才坐了下来,看着十娘这慵懒的样子,瑞儿伸手把十娘手里的酒杯拿下来:“十娘,你倒惬意,每日就带着我们出来海上,现在寨子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见十娘依旧一动不动,瑞儿拉着她的衣服:“十娘,阿强短于才干,虽说有人帮忙,但一个帮主不出面,这些日子的进项,可是少了很多。”正在船头陪兴儿泅水的阿保听到瑞儿说寨里面的事,眼往这边望来。
瑞儿伸出手开始数:“还有,阿强的媳妇,也是个不公正的,弄回来的东西,先挑着好的,然后是朱三哥他们几个心腹,等到大家手里时候,早没了多少,昨日吴六嫂还和我抱怨,说这三个来月,还没原来十天得的东西多,眼看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这怎么过年?”
见十娘连头都没抬一下,瑞儿知道自己又白说了,把海珏塞给十娘,转身就要下水,下水之前还看一下十娘:“还有,我听说黑帮主早就想把郑家帮收入囊中,现时这样,我瞧不出一年半载,这郑家帮就要改姓黑了。”
说完瑞儿这才扑通一声跳下水,动作太大,还带起一些海水,溅到十娘身上,海水有些凉,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兴儿这泅水也学的差不多了。
怀里的海珏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十娘抱着她躺下,用手给她遮着阳光,戳着她的小脸问:“海珏啊,你可千万不要学你娘那样,太暴躁了。”海珏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只是嘻嘻地笑。十娘在她小脸上亲了两下,一片阴影遮住太阳,十娘抬头望去,阿保站在面前憨憨地笑。
十娘坐起身,示意阿保也坐下来,看着船边那对玩水的呣子,海珏看见阿保,已经伸手索抱,阿保接过她,把她高高放到空中,海珏格格的乐。
十娘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突然十娘冒出一句:“阿保,我知道你志向远大,只是……”只是什么?阿保还想等着十娘继续说下去,十娘却站起身,招呼瑞儿:“好了,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去吧。”
瑞儿答应一声,把兴儿从水里捞起来丢到船上,兴儿来到这里有小半年了,晒的又黑又壮,和刚开始的那个瘦弱小男孩就是两个人。上船后的兴儿兴冲冲地上前去抱海珏,阿保怕他把海珏摔了,用手托住海珏的腿,兴儿抬头看着十娘:“伯母,明天我们什么时候来。”
十娘弯腰摸一摸他的脸,微微摇头:“明天就不来了。”明天不来了?正在把浆拿给阿保,要他划船的瑞儿听到这话,高兴地问:“十娘,你是不是想出面管管寨中的事了?”
十娘坐下时候掩口打个哈欠:“没有,这海水越来越凉,兴儿受不了的。”瑞儿满肚子的喜悦又被浇了一盆冷水,走过来抱住兴儿从小竹篮里给他拿点心出来,边往兴儿嘴巴里面塞东西边愤恨地说:“兴儿快些长大,长大了好把寨子抢过来。”
兴儿小嘴巴里塞满了点心,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懵懂点头。十娘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已经沉睡的海珏,她这样子看在瑞儿眼里更是生气,从她身上转开眼睛,看向海面。
龙澳岛一会就到了,十娘抱着海珏下船,刚走出数步就听到有人的笑声:“郑嫂子回来了,过来数次都没见到你,他们都说你出海去了,也不晓得这次出海,郑嫂子可有什么收获?”
十娘后退一步,看着笑嘻嘻在和自己说话的黑帮主,这些日子他过来的可勤了,瑞儿说寨中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黑帮主想和郑家帮联姻,这样的事并不鲜见,当初若不是郑强实在太扶不起墙,瑞儿就会嫁给他了。
不过郑强已经有了妻室,这黑帮主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当妾,别的合适的?十娘看一眼已经把船栓好,走上前来的阿保,总不会是阿保吧?十娘微微一笑:“寨里的事情有他们小的操心,我闲着没事,不过带着他们出去散散。”
黑帮主还是笑的见牙不见眼,还待再说,身后已经赶来一个人,拱手道:“黑帮主,郑帮主在那里等候多时。”黑帮主又呵呵一笑:“郑嫂子许久不见,何不一起去喝一杯。”
十娘唇边勾起一丝笑容:“亡人尸骨未寒,不敢饮酒。”黑帮主的眼往十娘身上的素服一扫,脸上现出悲戚之色,连连叹气道:“哎,老郑没了不想已有百日,想起当日,就像一梦。”说着黑帮主还挤出几滴泪水用袖子擦掉,拱手而别。
瑞儿等了半晌,这才上前撅着嘴道:“瞧这黑帮主,方才的话,可是全套戏都做足了。”十娘还是没说话,继续往寨里走去,路过厅里,能看到灯火通明,听到里面杯盏相撞。
十娘不由微微停了一下,三个多月,不过就是三个多月,他的痕迹,似乎就不见了。十娘的停驻并没多久,又继续往后走去。
此时已是晚饭时分,家家的屋上已有了炊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寻常海岛的渔家,而不是海盗聚集的地方。十娘穿过寨子,快步往自己院子走去,耳边突然传来吵嚷声:“你这挨刀的瘟货,那玉呢,昨日你爹拿回来的玉呢,被你拿到哪里玩耍去了?”
循声望去,吴六嫂一手拿着扫帚,另一手揪着个半大孩子的耳朵,边骂边往那孩子身上打去。那孩子怎么肯听,身子扭着,嘴里嘀咕不休:“那玉又不见得有什么稀奇,平时爹见我喜欢,给过我不知多少,怎么你今天就为这东西打我。”
吴六嫂恨恨地又打两下:“你还当今日是往时?”说着吴六嫂又要抱怨,猛回头看见十娘他们站在那里,十娘怀里的海珏还在沉睡,吴六嫂忙把扫帚扔下笑着上前:“一嫂好久没见,吃了没,我正好做饭呢。”
那小子见娘不打他了,上前揉着方才被打的地方:“娘,你方才还不是说当强盗当到没饭吃,还当什么强盗,这时怎么又约人吃饭?”吴六嫂回身就要打他,转过身时看见十娘他们已经走了,手不由恹恹放下,叹了口气。
瑞儿在路上几次三番要说话都被十娘用眼神止住,瑞儿只得一路上扯着树叶回来。等到了院子里,十娘把海珏放到床上睡好走出来时,瑞儿蹦到她跟前:“十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到黑家帮把我们都吃了,你才出来?”
十娘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你啊,怎么还是这么急?”瑞儿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我不急,我急的是你,那黑帮主看你的眼神,活像要把你吃下肚去,阿强又是个扶不起来的,要真被他们吞了,到时你就算有十支胳膊,也保不住。”
瑞儿虽说的气急败坏,但十娘能听出她话里的关心,轻轻喝了口茶,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门被乒乓拍响,自从那日风雨之中,十娘得到郑一郎死去的消息,这样拍门的声音总会让她心头一颤,强自镇静打开门,门口是个着急的小卒:“一嫂快去瞧瞧,阿强嫂子要拿刀砍了黑帮主呢。”
十娘和瑞儿对看一眼,这喝醉了耍酒疯是常见的,拿刀对砍也不是没听过,但这女子拿刀要砍一帮之主,这还是头一回。小卒脸上的汗冒个不住:“一嫂,阿强他站在那里也拿不出什么主意,还请快些去瞧瞧。”
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十娘走出去,瑞儿正要跟她出去,房里的海珏可能被敲门的声音敲醒,哇哇大哭起来。瑞儿的脚踏出去一只,又匆匆转回去,这个小孽障啊。
十娘来到厅里,里面已经乱成一片,桌子早被掀翻,酒菜杯子掉了一地,十娘能看到的是一把钢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还有路氏的怒骂声:“姓黑的,你家女儿没人要啊,巴巴的送到我们郑家,还说和我做姐妹,呸,他配吗?”
黑帮主带来的人手里的刀都出鞘,眼盯着路氏,朱三带着人在那里劝说路氏快些把刀放下,路氏袖子挽到肘上,一手一把钢刀,双眼发红,一把刀架在黑帮主脖子上,另一把刀指着众人:“呸,我真把刀放下了,他带来的人就能把我砍成肉泥了。”郑强站在一边,嘴里叽里咕噜不晓得在说什么。
十娘咳嗽一声:“阿强媳妇,有事好好说话,休动刀动枪的。”路氏听到十娘说话,往地上吐口吐沫:“婶婶,你少为他说话,他就不是个好人,当日叔叔方死,朱三叔他们来找阿强,说的清清楚楚,要借了路家的势,让阿强当帮主,现在,不过才几个月,就把当日的话忘到哪里去了?”
说着路氏把放在黑帮主脖子上的钢刀又使劲一下:“杀了你,横竖有个垫背的。”
19
19、小胜 ...
黑帮主刀架到脖子上,这不是头一遭了,虽感到喉咙上传来疼痛,眼还是一直在给朱三他们使眼色的。听到路氏这话,朱三担心她话说的更多,寨中这些日子,本已对郑强抱怨连连,若她再多说几句,把这些日子的话全都说出,十娘此时在场,难保十娘不会借着这个势,把寨中权利又全握回手里,到时候自己的这些筹划全都落空。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是她那个哥哥?朱三看一眼路权,见路权的眼只是盯着路氏,后退一步,手往袖子里面一伸,已经扣住一枚飞镖,朱三估一下距离,手就要扬出。谁知飞镖并没有脱手,手上传来一阵疼痛,自己的手已被人紧紧扣住,看着那支细腻洁白的手,朱三心里不由长叹一声,接着是十娘低低地声音:“怎么,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了?”
十娘的话里带有讽刺,这里相对要安静些,惊动了路权,他回头一看,见朱三手里那枚飞镖上,还泛着微微的蓝色,知道这是枚喂了毒的飞镖,再顺着这飞镖的去势一看,那脸不由红了起来,这一镖出去,不管飞到妹妹那里,都会当时丧命。
路权只有这一个妹子,也是十分疼惜的,此时的脸已经从通红变成煞白,手里的刀锵的出鞘点着朱三:“朱三叔,你怎能如此?”说完不等朱三解释,路权已经把刀对上其他的人:“谁想趁乱取了我妹子的性命,我和他誓不两立。”路权在寨中,本以勇猛闻名,当日郑一郎给郑强定下他的妹子,也想着路权勇猛,对郑一郎能有些助力。
见他怒气冲冲,蒋老四拿下嘴里的烟杆就要上前劝说,朱三已经开口:“路家侄子,你妹妹这样,只怕是失心疯了。”失心疯,十娘想大笑,怎么总是用这个借口,不过十娘还是不说话,手早从朱三手上放开。路权只是冷哼一声:“失心疯又如何?你也不能伤了她的性命。”说话时候,眼眨也不眨地看向路氏那边。
朱三继续劝道:“路侄子,你要知道阿强总是帮主,你妹妹闯下这么大的祸,我们要给他们交代,自然只有借你妹子的命……”朱三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路权窜了出去,手里的刀往黑帮主带来的人那里一点。 黑帮主带来的人早就耐不住,只是碍着路权比碍着郑强还要多了三分,听见朱三这么说,有个领头的人使个眼色,手里的匕首就要出手。
谁知路权虽听着朱三说话,那眼并没离了他们,领头的手一疼,匕首已经落地,剩下的人见状,上前就把路权围住,路权哪里害怕,手里的钢刀一扬:“我只有这个妹妹,她失心疯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和他拼命。”
路权说完,手里的刀又挥了下,围着他的人只觉一股寒气袭来,往后退了一步。路氏听了哥哥的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手里的刀又紧了紧。
见一事没解决,又添了一件,朱三心一横,扯过郑强,在郑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郑强的脸红了又白,又连连摇手。这下朱三更怒,放开郑强就找到蒋老四,和他商量起来,蒋老四听的一愣,但还是点头。
主意定了,朱三扬眉就要说话,不等他开口,一边的十娘淡淡说出一句:“你想让人把路氏兄妹都杀了,要不要我提醒你,这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到时你怎么对路权手下的人交代?”朱三当然是不好惹的,他长叹一声:“总不能看着黑帮主死在我们这里,到时黑家帮来寻仇,又是一场纷争。”
十娘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有何不可?”朱三一愣,十娘已经指着路氏:“杀了黑帮主,不过是两帮之间纷争,黑家帮的实力,和我们伯仲之间,而杀了路氏兄妹,对黑家帮是有交代了,但会让兄弟们寒心,人心本已不齐,内里起了纷争,外有黑家帮虎视眈眈,朱兄弟,你此时这条主意,是想让我们早点被吞了吧?”
十娘声音不高不低,里面的人正好能听的清清楚楚,有几个已经连声附和:“说的是,真要像原来说的,黑帮主的女儿嫁过来,到时候阿强还不是听他岳父的,我们凭什么要在别人手里过日子?”还有人大声地道:“果然还是一嫂有智谋,只几句话就说明白了。”蒋老四明显是没想到这么多的,他迟疑地看着朱三,朱三此时已经呆住,没想到十娘会在这时当着这么多的人直言要吞了黑家帮。
黑帮主带来的人听到这些话,互相使个眼色手里的钢刀挽个花,就想上前杀了路氏,把黑帮主救出来。路权早看见了,手上的刀一回,就砍中那人的肩膀。见路权动手,在旁边的人也上前帮忙,顿时厅里刀光阵阵,杀声四起。
被路氏的刀指着脖子的时候黑帮主心里还在想最好引起他们内讧,到时候自己也好便宜做事,十娘这几句话,听起来竟比放在自己喉咙的钢刀还要冷那么几分,那心里早就没那么松快了,仿佛此时才感到喉咙上架着的钢刀的寒气,只觉得那股寒气从脖子窜进身体里,直到脚底板处,接着又重新窜回到胸口里。
身子竟是完全僵住,接着感到那股寒气渐渐又变成热气,那汗已从额头冒的满身都是。不过他总是一帮之主,和平常人并不一样,不过须臾之间,那神色又重新镇定,看见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全被制服,心里明白今日只怕要丢了这条命在这里,对着十娘下巴一点:“郑家嫂子处事历来公平,只是想问问,杀我总要有理由。”
理由?已经有人笑了起来:“黑帮主想是吓糊涂了吗?难道你昔日杀人时候,也是有什么理由的?”他这一说,立即厅里的海匪全都笑了起来。十娘唇边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接着就朗声道:“当日一哥是从黑家帮喝完酒回来路上失足落水的,当日就有人说,想去黑家帮问个清楚,只是你当日即设了计,自然是要天衣无缝的,故此才忍了这口气。”
见十娘提到当日郑一郎的死因,一直在旁手足无措的郑强想起这些日子的事情,猛然大哭起来:“叔叔,我对不起你。”十娘并不为他的哭声所动,眼还是望着黑帮主:“你心里自然想着阿强不中用,我若不肯放手,到时帮里定然内讧,你好从中取利,只是没有想到我会退一步吧?”
这话黑帮主倒没什么,除朱三外,连蒋老四都红了脸,路氏似乎有所震动,看着十娘若有所思,这一思别的不要紧,手上的刀顺势就软下去了。黑帮主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他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身子一蹲就离了那钢刀,蹲下时候那脚就去绊住路氏。路氏心里有事,虽在他身子往下一蹲时候手里的钢刀就要往下,但不防他会来来个扫堂腿,顿时扑倒。
黑帮主心里暗道一声侥幸,就势一滚,他虽肥胖些,动作并不笨拙。况且又没人料到他竟就地打滚,慌乱之中竟没人去拦。黑帮主滚了出去后迅速站起,那身子并没站全腿就往外迈,这几个动作做下来,他竟依旧灵活,迈出三步之后身子这才完全站起,这时已经走到厅门口。
路氏已经站起,大喊一声:“快抓住他。”黑帮主跑的就更快,窜出厅外全力奔跑时候,衣服后襟被一把匕首定住。
黑帮主扯一把扯不起来衣服,顺手就把外衣脱掉,脱得过程中仍然在跑。还从怀里取出一个海螺在那里吹,但不等吹出来,手里已经一空,海螺被人拿走,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黑帮主,一嫂的话还没讲完,你就走了,传出去还要说我们不会待客。”
黑帮主抬头,对上的是阿保漆黑的眸子,眼里似乎还有讽刺,接着阿保就把他转过身去,黑帮主呵呵一笑,对着已经追上来的十娘道:“今日都来了一天了,敝帮总有些事要处理,况且即说了联姻,自然要回去备备嫁妆,郑嫂子就不必送了。”
十娘也笑了,笑的很开心,伸出一支如玉的手:“黑帮主,你既然这么想吞了我们,我不成全你可是不行,今日就留在敝寨不需走了。”黑帮主的脸色渐渐变了,自己闯荡了一辈子的海,没想到竟栽在个女人手里。
看着黑帮主的脸色,十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最后只剩下一抹嘲讽的笑,对阿保点点头:“辛苦了。”接着示意阿保把他押进厅里,朱三站在厅门口,见十娘从头到尾没问过郑强一个字,伸手碰下蒋老四:“给我口烟。”
蒋老四吃惊地递过烟杆:“你不是不抽吗?”朱三学着蒋老四的样子把烟杆放到嘴里,被呛的咳嗽起来,透过烟雾看着十娘走进厅里,朱三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好帅
20
20、男女 ...
厅里的喧闹又开始了,不过和之前的紧张相比,现在的喧闹要轻松很多。已经有人把那些翻倒的桌椅扶起来,地上也打扫地干干净净。
黑帮主面如死灰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什么,他带来的人都被捆成粽子样跟在他身后,有几个忍不住去打量十娘,仿佛在计算还剩下多少时间可活。
十娘依旧负手站在那里,一身素白,在那里和剩下的头目们商量,该怎么布置,好应付黑家帮可能的进攻。路权自从郑强当上帮主之后,在寨中地位上升,此时看着站在一边的郑强,知道他大势已去,不晓得自己会如何。
十娘说完话,回头看见路权,笑道:“路侄子,你历来威猛,就守在寨门口,有你在,还有谁会攻进来?”路权没料到十娘会这样说,迟疑地看一眼路氏,终究还是抱拳领命。任务分派定了,各人往各人该去的地方去。
看着他们走出去,十娘长舒一口气,眼这才转向黑帮主,举起一支手,等待着的人都明白,这是决定黑帮主的死活了,纷纷安静下来。十娘瞟一眼黑帮主,刚说了一句弟兄们,外面就传来声音:“一嫂,现在的帮主还是阿强吧,敢问一嫂用何身份发号施令?”
十娘眉一扬,早料到朱三会这样说了,她看向一边站着的郑强夫妇,路氏的脸色还是灰白的,听到朱三这话,似乎才有了点活气,眼睛亮了亮,随即看向郑强,郑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路氏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命啊。
郑强夫妇的表现朱三当然看的清清楚楚,但他还是对十娘一拱手:“一嫂,当日你在此处,可是明明白白奉阿强为帮主,难道今日要反悔不成?”十娘笑了,她看着郑强,一个字也不说,郑强突然叫起来:“这个帮主,我也不想当了,朱三叔,你成天逼我上船出海,私下他们个个都说我无能,谁爱当这个帮主谁当去,我再不当了,还不如学别人上了岸,置片田地,当个田舍翁。”
这话十娘和朱三都没料到,路氏脸色发白地要去捂他的嘴,郑强已经拉住妻子的手:“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岸,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这样就没人逼我再娶第二个老婆。”路氏不晓得是为了什么,眼泪掉了下来,本来要捂郑强的手变成抚摸上他的脸:“好。”
郑强得到妻子的肯定,握住她的手看向朱三:“三叔,这三个多月,我知道你们很累,可我也很累,一个女人娶回家已经够了,更不想娶第二个回来,成天听她们吵嚷,这帮主,我是真的不想当了。”
朱三猛地咳嗽起来,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刚才那几口烟呛的,十娘已回过神来,看着朱三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微微笑。朱三咳嗽定了才指着郑强:“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你真以为不做这个帮主就能过轻松日子,别忘了你姓郑,谁当了帮主都会对你忌惮几分,你不当帮主就是个死字。”
话说到后来,朱三已经咬牙切齿,一个个字就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若不是中间隔得距离太远,只怕他就要上前给郑强几耳光把他打醒。
这样的话郑强不是头一次从他嘴里听说了,郑强此时却不像前几次一样被他的话吓住,挺起胸膛看着朱三:“三叔,婶婶不是这样的人。”不是?朱三当然知道十娘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郑强能保的住性命,自己呢?还有跟着自己的弟兄们呢?
十娘自然是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并不打算说破,既不相信,再说什么也是白搭。朱三的眼一凛,心里下了决定,手里的刀锵地出鞘,十娘只觉得有阵风只扑向自己面门,接着就看见雪亮的钢刀划过,还夹杂着朱三愤怒的喊声:“本还想留你一条命,你既如此相逼,休怪我狠心。”
十娘虽有防备,但来的太快,身子往后一倒,那钢刀擦着她的头发过去,一缕秀发被钢刀割下,被风吹的四散。见一击不中,朱三心里暴躁,第二刀又来了,这刀就带了十分的力气,随刀而挟的风声也更大一些,直冲着十娘的面门过来。
十娘本就长于智谋,力气上总是要逊男子一些,这刀来势太快,她顺手抓起一把椅子,那椅子应声被劈成两半,刀的去势丝毫未减,还是直冲十娘而来。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惊叫出声,十娘心一横,就地一滚,那刀砍到地上,朱三拔起刀,趁十娘没起身时候又要赶上。
刀却被一把钢刀拦住,朱三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早杀了十娘,见有人阻拦,咔嚓一声,那人的刀就变成两半,朱三血红着双眼,还想去砍十娘,执刀的手一疼,他啊的大叫一声,仍勉力要举刀去砍十娘。
只是手总受了伤,力气没有方才大,见阿保出手,围着的人也醒了过来,一涌而上,阿保双手一伸,就牢牢把他的双臂擒住,接着阿保叹息:“朱三哥你这是何必呢?”那支受了伤的手此时方握不住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保招呼人拿根绳子过来把他捆起来,朱三知道再无生理,并不抵抗,任由他们把自己双手捆紧。捆紧之后阿保才见朱三右手之上,还Сhā着一支匕首,这匕首比起寻常匕首要小巧些,知道是十娘常用的,用力一拔拔了出来,用袖子揩抹掉上面的血迹恭敬地递给十娘。
十娘的神色并无一点慌乱,见朱三手上血流不止,吩咐人上前给他包扎,朱三知道事已至此,再无活理,他只脖子一梗,不让人给自己包扎:“要杀就杀,还包扎什么,况且这点血,也流不死人。”十娘上前接过纱布,动手替他包扎起来,轻声叹息:“我知道你不怕这点血,可是瑞儿怕血。”
瑞儿怕血,朱三似乎有所触动,抬头看见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瑞儿,她的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被血吓的还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动手杀十娘?血已经止住,朱三看着十娘侧着的脸,脸部的线条还是那样柔和,朱三长叹一声:“一嫂,当日的事又何必再提,今日既已如此,要杀要剐由了你。”
十娘微微愣住,朱三这样做,自然是给了自己好机会,正好杀人立威,可是真要杀了他,是不是众人就一定信服?
人群之后已经传来蒋老四的声音:“一嫂,这事不光是朱三哥有份,我也有份的,一嫂要杀,就把我和他都杀了吧。”说着蒋老四已经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对十娘深深揖下。
朱三见蒋老四这样说,急的直嚷起来:“四弟你这是何苦,你不过就是跟着我出些主意,别的事又没做,我这是自找的,你又何必随我如此?”蒋老四在寨中,一向体恤别人,见他要随朱三一起死,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方才十娘的神色都没慌乱,此时手轻轻拍打着椅子的扶手,一个字也不说,蒋老四已经撩开衣衫下摆跪了下去:“一嫂,当日我们兄弟结义的时候,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三哥如此,我做兄弟的也不想独活。”
说着蒋老四给十娘磕头下去,这举动更让人说不出话来,猛然间一阵大笑打破了这种寂静,笑的是黑帮主,他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郑嫂子啊郑嫂子,你果然是女人家,谁敢给男子说这种话,那不是找死吗?我说郑嫂子,你何不干脆成全了他们,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得了。”
十娘被这样说,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瑞儿,她上前拿着刀背敲黑帮主的头一下:“你好好待着,说什么呢?”黑帮主的手被捆住,自然不能擦眼泪,看着瑞儿眼一眯:“王家丫头,你少帮着郑嫂子说话,要我说,这女人啊,还是在寨子里面打理下内务,学什么男子家做帮主呢?”
瑞儿都能听出来他这话是挑拨,别人还能听不出来吗?瑞儿气的涨红了脸,见脚步有块脏布,顺手拿起来团了团就塞到他嘴巴上,堵好他的嘴。
但黑帮主的话还是激起一些反映,女子做帮主并不是没有先例的,但大都是些小帮,而且往往做了不久之后就投靠别的帮派去了,当年王家有一百来条船,上千的人,王老二都不放心自己女儿做帮主,在儿子死后就归了郑家帮。
今日的郑家帮,规模是当年王家的数倍,十娘一个女子,又如何执掌呢?看到这种情形,黑帮主虽然嘴被塞得严严实实,可是眼里还是露出得意地神情。
瑞儿的脸涨的更红,她站到十娘身边,指着郑强就道:“别说女子不如男,像阿强这样的男子,这三个来月,你们也知道了,他做的如何,今日的事,若不是一嫂出手,只怕此时阿强嫂子就血溅当场,不过数月,这郑家帮就改姓了黑。”
这话让本已徘徊的众人又停下了,阿保见状也道:“有智妇人,远胜男子,一嫂的智谋,当初一哥活着时候也是称赞的,为何要信女子不如男呢?”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不擅长写打斗,我家阿保,好乖啊好乖
21
21、驱逐 ...
这话让众人都打量起来,十娘还是站在那里,手扶着椅子,眼看着众人,眼神十分平静。一旁的郑强想是折腾了这么久折腾累了,索性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越发显得十娘气定神闲。路氏不知是明白了什么还是没明白,只是看着丈夫,眼里的神色别人也看不清楚。
如此种种,再加上此时厅内有些怪异地安静,唯一有的动静,大概就是被堵住嘴的黑帮主在拼命想把嘴里的布吐出来。渐渐各人都在肚里思量起来,郑强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明白的,此时若不选十娘,依旧跟随他,日后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不然就要另选寨主,可在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有现在的十娘威望那么高。
况且,有人看向那里跪着的朱三和蒋老四,他们两心里打的主意,只怕也就是扶持郑强上去之后,等慢慢巩固住自己手里的权利,然后再取郑强而代之。吴老六的手轻轻在桌上叩了叩,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对上刘老八的眼,两人点一点头,再看向其他的人,想的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主意已定,吴老六清清嗓子,向上拱手道:“当日一哥在时,既发过话,今日我们就奉一嫂为主,庶几也从了一哥的心愿。”这几句文绉绉的话让吴老六说的有些卡壳。瑞儿和阿保毕竟年纪小,并不似十娘一样镇定,瑞儿只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阿保虽强自镇定,但手里的刀没有一时松开,只等一有变化就护着十娘冲出去,只要冲到海边,就可以抢船出海。
阿保觉得手上的钢刀都快被自己捏化了,侧过眼看十娘依然那么镇定,仿佛他们想的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等听到吴老六这磕磕巴巴的几句话,阿保才觉得心里一松,瑞儿长出一口气,这才感到后背的衣服汗津津的不舒服。
十娘的眉微扬一扬,抱拳团团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多谢列位兄弟相助,我虽是女子,但定不输男儿。”说着十娘的眼看了下黑帮主,接着就迅速收回。黑帮主此时已不再挣扎,听到十娘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大事已定,剩下的就是该怎么处置了。刘老八指着朱三他们道:“还请一嫂给个明话,这两人该如何处置?”
朱三早已是一脸认命,一句话也不说,蒋老四半跪半坐在那里。瑞儿咬了下唇,想开口为朱三求情,毕竟这么多年,也是过命的交情,可是想起方才朱三的疯狂,瑞儿又有些后怕,那刀只要再偏过一点,那么十娘失去的就不是一缕秀发,而是一条命了。
十娘看着蒋老四,轻声叹息:“蒋兄弟,你这份为兄弟的心意,我不知该怎么说。”蒋老四之所以敢用同死为朱三求情,一是不失了兄弟情分,二来心里何尝不是想赌一把,杀一个人立威是简单的,但杀两个头目,蒋老四也是在赌十娘下不去手。
听到十娘这么问,蒋老四心里明白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看着十娘:“一嫂处事,历来公平,况且朱三哥为的也是寨中,私心也不算多,纵有做错,也算情有可原。如何处置,全凭一嫂,我们再无二话。”十娘微微一笑:“好,蒋兄弟果然会说话。”
说着十娘微微抬头:“杀了朱兄弟,放了你,我想你也会怪我没有为你尽兄弟的情分。”蒋老四没料到十娘竟会这样说,心底猛然一沉,但脸上还是竭力掩盖。
十娘的眼没离开蒋老四,看到他只有袖子微微颤抖,也是条汉子。十娘站起身:“不过若两个人都杀,那我就是滥杀无辜,蒋兄弟,你端的好计谋。”十娘的话还是那么平静,听到后面一句,蒋老四的脸难以察觉地红了下,依旧不畏惧地看着十娘:“行走江湖,光有勇是不行的。”
好一个光有勇是不行的,十娘轻轻击掌:“说的好。”朱三已经忍不住了:“一嫂,要杀要剐一句话,别再这样兜圈子。”瑞儿听朱三这样说,急得直跺脚:“三哥你少说几句。”
朱三鼻子哼出一声,十娘心中的主意定了,看一眼还等着自己的众人,眉一扬:“朱兄弟,蒋兄弟,你们既然这样想自立门户,我这里庙小也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今日午时之前,带着愿意跟你们的人离开这里,今生今世,你们脚迹若再踏上龙澳岛半步,我定不留情。”
说着十娘拿过阿保手里的钢刀,手起刀落,一把楠木椅子就断成两半,十娘扔下钢刀,看着朱三不说话。蒋老四闭下眼睛接着睁开:“一嫂处事果然公平。”十娘并没理他,只是走向黑帮主那边。
瑞儿急忙上前去把朱三的绳子解开,朱三看着她,突然说出一句:“瑞儿,朱三哥让你伤心了。”瑞儿的手一滞,接着继续给他解着绳子,一个字也没说。绳子的结打的很死,但这种结瑞儿从小就打,解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不晓得为什么,今天瑞儿解得十分困难。
朱三也没说话,看着瑞儿在给自己解绳子,再难解得绳子最后还是解开了,朱三站起身,对蒋老四拱手为礼:“多谢了。”蒋老四看着站在那里的十娘,她依旧素服,但此时的神色和方才全不一样,哎,防来算去,最后竟然落到这样境地。
听到朱三的话,蒋老四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兄弟,说什么呢。”说着蒋老四又有些黯然神伤,如果当时没有随着朱三的路子走,直接就奉十娘为主,或者自己可以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寨主的诞生。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阿保上前一步,有些迟疑:“两位,此时已快到卯时,离午时不过几个时辰,还请快些回去收拾了东西,带了人离开这里。”说着阿保心里有些不好受,虽说没有见血,可是从小见到的这些叔伯为此而要分开,实在是件让人心里不是很舒服的事。
收拾东西带了人离开,朱三环视了下厅内,郑强夫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厅内的人议论着的是别的事情,自己的抱负,在这里,的确是无法施展了。他对阿保点一点头,对蒋老四道:“四弟,这次连累了你。”
蒋老四也深深回头看着厅里,把烟杆重新放到嘴里,想打火那手一直都是抖的,索性把烟杆取下来:“你说我们这次去哪里好,听说南洋不错,不然去扶桑?听说扶桑的妞儿服侍人可是一绝。”朱三笑着捶他:“好你个老四,这时候还不忘这个,到时候不知道四弟妹会怎么收拾你?”
阿保带着人跟在他们身后,方才命还悬一线,此时就谈笑风生,想起自己方才的紧张对应着十娘的轻松,自己还要多多历练才是。
黑帮主是知道自己的命不久矣,嘴里的布被拿掉时候,他并没有一丝慌乱,而是伸手索茶:“茶,一嫂,你新当帮主,不会连杯茶都不舍得给吧?”刘老八拿过一个茶壶,揭开壶盖,就往黑帮主嘴里倒,黑帮主大口大口地吞咽。
吞完了才对十娘道:“一嫂,给个痛快话吧。”十娘经过方才一事,此时心里已和原先想的不一样,她看着黑帮主:“黑帮主,你也是这岛上的一条好汉,我要吞了你黑家帮,绝不会似你一样用些别的,你此时已然就擒,你把黑家帮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黑帮主喝完了水,觉得心里好受很多,冷眼瞧着十娘:“一嫂果然好聪明,想兵不血刃就吞了我们黑家帮,只是你打的主意好,我姓黑的也不是什么傻瓜,放我一条生路,谁相信。”瑞儿满腔的火气本就要找个人发,再说也认定黑帮主是罪魁,已经喝道:“十娘她心存仁慈,不愿见血,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你倒在这污蔑她。”
黑帮主闭目养神,理也不理她,瑞儿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用手扯住十娘的袖子:“十娘,把他拖出去砍了,为一哥报仇。”黑帮主猛地睁开眼:“一嫂,虽说我要死了,但有句话我要说,当日郑老哥酒里,的确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见他喝的过醉,还劝他不要回去,偏他说风雨太大,担心寨中安危,这才带醉回去,我想吞了你们郑家帮是事实,但我绝没在酒里下东西,我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这样宵小用的手段还是不屑的。”
听到提起郑一郎,十娘觉得支撑住自己的那口气就快要泄了,觉得心口什么地方疼了一下,十娘伸手把头发拢一拢。瑞儿已经怒喝出声:“你这时候了还狡辩,一哥明明就是你害死的。”黑帮主此时倒很淡然,看着瑞儿:“王家丫头,你还是太嫩了些,要知道我……”
不等他把吹嘘的话说出来,十娘已经喝道:“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方才不是说女子做什么帮主吗?我告诉你,我不杀你,你的黑家帮我是要定了,我要你看着我,把郑家寨变得比以前更大。”
说着十娘的头高高扬起,仿佛有光在她身上发出,瑞儿觉得心头一振,这些日子的郁气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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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初定 ...
走出大厅,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染得周围云彩都是血红一片,红日下的海上映着红色,这是天地之间最接近的时刻之一。十娘停下脚步,已有数年没有看过如此景色。
瑞儿站在她身边,心里回荡着的,除了兴奋喜悦之外,还有一股豪情,此时的红日红云红海,竟合了她的心意,心头有无数语言,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真美!”
猛然听到十娘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瑞儿一时没转过来,直到十娘看她,瑞儿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支金壳小怀表看看:“卯未辰初了。”现在离午时只有两个时辰了,不知朱三他们收拾的如何?
这半日一夜遇到的事,也算是十娘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遇到的,惊心动魄有之,峰回路转有之,命悬一线有之,到现在尘埃落定,本该疲累之极,十娘却觉得浑身没有一处疲累,心里也有满腔的话,不晓得要说给谁听?
能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十娘收起思绪,看见瑞儿悄悄打了个哈欠,忙笑道:“你也累了一夜,回去歇会吧,只怕海珏已经醒了,到处在找你呢。”瑞儿顺势拢拢头发:“哎,有这两个孩子,就跟有两个冤家一样。”
嘴里在抱怨,瑞儿已经转身跑向后面了,看着她灵活的背影,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十娘顺着小径走回去。昨夜寨中,除了孩子外,只怕也是个个没眠,此时家家的门都紧闭,想是都在补眠。
越往后走,就越是头目们住的地方,这里和前面的安静有些不同,有人在搬着什么东西,但是都很安静,十娘停下脚步,看着带人在把家当搬出去的朱三嫂,她年纪也不大,平时爱说话的唇此时紧紧抿住,抬头看见站在那的十娘,冷冷一点头,接着又转身进去搬东西了。
朱三从屋里出来,一夜之间,他憔悴了很多,手里拿的并不是他素来用惯得钢刀,而是一管笛子。朱三对十娘点头为礼:“一嫂,此时刚辰正,离午时还有一些时候。”
想起曾并肩为战时候,再到此时,两人之间虽隔着一道低矮的篱笆,却似隔了无尽鸿沟,人世变幻,本就是莫测的。十娘的手挥了下,想说出的话总是没有开口,昨日兄弟,今日仇人,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身后有脚步声,阿保气喘吁吁地走上前:“一嫂,我还到处寻你,方才已经问过了,朱三哥和蒋四哥的部属,共有六百余人愿随他们去,大船四艘,小船五十余艘。”朱三站在那里看着十娘他们,突然一笑:“怎么,一嫂不会连我的这些人都不让我带走吧?”
十娘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看着阿保:“都问清楚了,没遗漏的吧?”阿保用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刚想点头朱三又说话了:“一嫂难道还怕我多带走几个手下,日后再威胁你?”阿保没料到朱三会这样说,口里啊了一声就去看他。
十娘看着朱三,眼神依旧平静,半天才缓缓说出一句:“一哥生前常说一句,谁强听谁的,朱兄弟异日若真能汇的众人,攻上这龙澳岛,吞了我郑家帮,我绝无多词。”十娘的话到最后才猛地上扬,说到那个词字时候手往后一挥,差点没打到阿保的鼻子。
阿保忘了躲避,看着十娘,目光有些痴了,这样的女子,阿保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面,竟从来没见过。朱三满腔的莫名情绪被十娘这句话说的烟消云散,败了就是败了,自己不是无知妇人,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又有什么用处?
见他走前一步,阿保还当他又似昨晚一样对十娘不利,踏前一步护住十娘。十娘不由一晒,扬手止住,眼似清水一样看着朱三,朱三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阿保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十娘却已了然,转身离去。阿保想追上去问,不过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要让朱三他们离去。
回到房里的十娘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刚一沾上枕头就坠入梦乡,等醒来时候窗外已是红光满眼。难道说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推开窗子,太阳西沉,西边的大海就像被泼了胭脂一般,红成一片。
十娘看着那曾洒过郑一郎骨灰的方向,一郎,你在海里会看到的,我会让整个龙澳岛都变成我们的。似乎看到郑一郎的笑,十娘用手摸摸心口,真奇怪,他活着的时候总觉得他碍眼,现在他死掉了反而觉得不那么碍眼了。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
十娘关上窗,用梳子微微梳了梳头发,镜中的女子依旧肌肤似雪,双眼明亮,只是唇不像原来一样鲜艳欲滴。十娘看了一眼把镜袱放下。门已经被慢慢推开,一个小男孩的头伸进来,看见床上没有人,有些吃惊地他又往其它地方看。
十娘已经笑了:“兴儿,过来姨母这里。”听到招呼,兴儿笑眯眯地把门使劲推开,张开双手就跑过去:“姨母,我娘让我来瞧瞧你醒了没有?”十娘把他抱在怀里:“姨母不仅醒了,还很饿,不知道兴儿有没有带点心来?”
兴儿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外面已经传来瑞儿的笑声:“十娘,都睡了一天了,我还当你不知道起来呢。”声到人到,瑞儿手里托着个托盘进来,走到十娘跟前放下。
上面整整齐齐放了四个小菜,冬笋螺片,那螺肉雪白,冬笋入口甘甜;红烧肉里放了萝卜,咬一口,那萝卜吸满了汁,竟似比肉还好吃;生炒菜心虽然简单,但在这地方难得见到绿色,竟是最难得的菜;蒸螃蟹入口清甜。
十娘顾不得说话就把菜和一大碗饭吃的干净,吃完了拍拍肚子道:“可惜没有一口汤。”兴儿早跑到桌前,双手端起茶壶,给十娘倒杯茶过来。
瑞儿收拾着碗碟,白一眼她:“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能得我下厨已是难得,你还嫌东嫌西。”茶虽然凉了,十娘还是一口喝完,听到瑞儿这话倒奇怪了:“你会做菜,你骗我吧?”
瑞儿眼神一黯,把碗碟放下:“我总是做过人媳妇的,这做菜还是会的。”十娘不由咳嗽一声,自瑞儿回来这些时日,谁也不在她面前提起一句从前的事,两个孩子也随了母姓,儿子叫王海兴,女儿叫王海珏,为的就是怕她伤心。
兴儿早慧,初来时也曾问过为何不回家,为何见不到爹和祖父祖母,现在早已不再问了,他似能察觉出屋里气氛不对,只是乖乖坐在那里,瞪着一双大眼,什么都不说。
瑞儿已笑了起来:“今儿可是十娘你成寨主的好日子,你不大摆酒席,倒要让我给你做菜。”成寨主?十娘用手按按额头:“黑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提起正事,瑞儿收了笑容:“黑家那边,竟是静悄悄的,难道黑大嫂也似你一般沉得住气?”这话也不好说,十娘起身牵起兴儿的小手:“吃饱了,我们去海边走走。”
他们一路来到外面,寨中的人此时多是吃了晚饭,在那里闲聊,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曾有过大变动。也是,只要有他们的饭吃,有他们的财发,谁当寨主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见十娘过来,他们起身招呼的神色更恭敬了些,看向十娘的眼神也带了很多期盼。路过一个路口,十娘听到有唱戏的声音传来,十娘停下脚步,这个路口通往的就是关押黑老大的地方。通过这条路,走不了几步就是道三丈宽,十丈长的沟渠,沟渠之上设了吊桥,守卫换班的时候吊桥才落下。
其它时候,连送饭都是通过绳子吊过去的,而屋子紧靠着的是悬崖,这个所在,当时是要关押重要人物的地方,当初杨若安被掳上岛时,不过是关在普通的屋子里面。黑帮主对龙澳岛是极熟的,也为了防止黑家帮混进奸细来救人,这才关到这边。
十娘停步侧耳细听,听了几句才道:“想不到黑帮主唱戏也唱的不错。”说着继续往前走,过了大厅,再走几步就出了寨子,这里有块突出的石头,能看到海上情景,阿保正站在上面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兴儿跑过去抱住他的腿:“阿保叔叔。”阿保低头摸摸他的脑袋,看见十娘,不知怎么脸有些发烧:“一嫂,半个时辰前,阿强带着路家兄妹,还带了四五十个人,上了艘大船走了,说从此再不回来,也再不做海匪。”
走了?瑞儿比十娘还要惊诧:“他怎么会走,在寨里好歹还能保住安宁,若上了岸,田舍翁的日子他怎么会过的惯?”这问题阿保当然是回答不出来,十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漫漫大海,那艘船早已消失在天际,这个世间和丈夫血脉最紧密的人也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做寨主心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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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不管是谁走还是谁留,日子都一样要过,第二天十娘召集齐了寨中的其他头目,王老二是早已去世,走了朱三和蒋老四,原来的老弟兄们只剩下吴老六他们三人,看着原本坐的满满当当的座位,现在空了一大半的时候。十娘瞬间有点感伤,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着道:“大局已定,我们该商量一下怎么样过这个年。”
怎么过这个年?吴老六他们对看了一眼,七八九这几个月,海上船只多,本该在这段时日好好地抢上几艘船,运气好的时候,一艘船能入百万,做上那么七八次,全寨一年都够了。可是前段时间接二连三出事,郑强又是个才干不足的,虽有朱三和蒋老四他们在旁辅佐,但各人有了各人的心思,人心不齐,自然得的东西也不够多,这都十一月了寨中的积蓄都不足够,再加上朱三和郑强他们还带走了大批财物,这个年,只怕过的没原先好。
此时已是十一月,就算出海,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吴老六的眼神黯淡下来,一直站在下方的阿保突然开口:“一嫂,我们可以开了快船到扶桑买些东西,然后拿到南洋一带货卖,这样的利息也不低。”扑哧一声,刘老八笑了出来:“阿保,我们是什么,是海匪,你听说过海匪有去做生意的吗?”
阿保的脸又涨红了,但还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八哥,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那些外洋来的红头发商人,明着说是做生意的,但他们还不是带了兵丁,有时候不也下手抢,上个月还在海螺湾那和他们遭遇了?既然他们能边做生意边抢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
原来他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十娘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虽说海匪抢财物,商人用本钱来买,但之前亦商亦盗的人并不少,做的极大地也有数家。只是本朝以来,实行海禁,甚至让海边的人迁到内地居住。虽偶尔有人偷偷摸摸出海去做生意,但总是极少的,当年繁华一时的那些家族都四散了。
直到外洋那些红头发的人来了之后,先是占了南洋,后来又说以通商为名,才让朝廷开了海禁,不过允许出海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虽然如此,既然有人出海,那自然就有人做海上剪径的生意。
这龙澳岛和着周围那些小岛上,各种帮派开始林立,中间为了争地盘火拼过不知道多少回,直到二十年前,才定下现在的局面。亦商亦盗,这不失为一条路子,只是那南洋早不是当年几位海上王在的时候的无主之地,若要下南洋,必定要和外洋来的人打交道。
十娘的沉吟让厅里陷入寂静,阿保的脸红了又白,自己这个说法,的确会让吴老六他们反对,盗就是道,哪有去做生意的?可是一百多年前,曾有一位郑姓首领,虽称为盗,实际以商为主,在中原易主之际,不愿归顺新朝的他带着人马去往被红头发外洋人占住的岛上,赶走他们不说,还令他们签下协议,每有船只从此经过,都要缴纳税款。
龙澳岛虽没当日那个岛大,但在今日也算交通要道,若能把龙澳岛上的帮派都收复了,然后再似那位郑首领一样,让经过这里的外洋船只都缴纳税款,而不是让他们像在南洋一样耀武扬威,大丈夫生在世间,似此也不白活。
只是,阿保看向十娘,她能以女子之身号令全帮,就不知道她会不会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十娘沉思定了,刚想说话,有个小卒闯了进来:“一嫂,黑家帮的黑大嫂带着人来了。”
十娘唇微微一扬,终于来了,已经等了两天,十娘原本以为她听到信就该来了,那日黑帮主带来的人,留下四个说是在这里陪伴黑帮主,剩下两个推出寨子让他们报信去。
听到黑大嫂来了,厅里的人都精神一振,谁也不愿意自己的那番布置白废,如果吃下黑家帮,黑家帮数十年经营,人员不必说,财物是多的,黑家帮一灭,龙澳岛全岛就都姓郑了。想到这里,众人的血都一热,刘老八已经提起钢刀:“来的正好,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他这杀气腾腾地话一出口,连一向爱说自己怕血的瑞儿的眼都亮了,顺手掂起旁边放着的一把手铳:“这东西,前几日我才练过,比飞刀好使多了。”说着瑞儿还调皮地看向阿保:“阿保,你要多弄几只这样的东西回来才好。”
群情沸腾中,十娘倒极冷静,她做个手势,问那小卒:“黑大嫂是怎么来的?”小卒正在看着激奋的人群,冷不防十娘这样问,忙回答:“黑大嫂就带了几十个人在寨子外面。”
哦?吴老六一把拉住小卒的前胸:“你没说错?她没有带几千人过来,也没带武器?”小卒摇头。十娘止住吴老六:“正要带几千人过来,这会还报什么信?”说着转头对刘老八:“你带着人再去把各出口守好,连悬崖那里都不要忘了安排人四处巡逻。”
守好出口倒罢了,可是悬崖那里?十娘一笑:“那悬崖虽然陡峭,但是也不能担保有人从那里绾绳子爬上来。”刘老八领命而去,十娘又吩咐阿保带了人往寨中各家传信,让他们照了平时去做。见分派停当,十娘示意吴老六跟着自己出去见黑大嫂,瑞儿急了:“十娘,那我去做什么?”
十娘回头一笑:“你啊,就守在这里给我们做上几道好菜,等着我和黑大嫂喝几杯。”瑞儿一跺脚,把手里的手铳放下,气呼呼地往后面跑。
十娘此时已带着吴老六来到寨门口,黑大嫂今日人如其名,全身都着了黑色,身后跟着大概四五十个人,个个面色肃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娘满面春风地走到他们面前:“黑大嫂许久不见,还请往里面坐,我们喝杯酒。”说着就示意守门的人打开寨门,守门的有些不安地看着黑大嫂,眼往黑大嫂他们身后望去,生怕一打开寨门,黑大嫂身后的人就多了很多,到时一涌而上,寨中虽有布置,只怕也是一场恶战。
黑大嫂已经举手示意那守门的不要开门:“郑嫂子,不,现在该叫郑一嫂,恭喜你新任帮主,这么多的帮派,有女子执掌这么大的帮派,这还是头一回。”十娘笑的更加客气了:“多谢黑大嫂美意,我没什么好招呼的,还请进来喝杯谁就。”
黑大嫂不动如山:“不必了,我知道你新任帮主,必要立威,只是当日你借了拙夫这个笨人的手得任帮主,他留在贵帮也有两三日,一嫂的各项事想来也做完了,该放拙夫回家了吧,省得家里儿盼女啼,再说我又没有一嫂你这么能干,守一个帮派只是举手之劳。”
十娘看着明显有点压不住火气的黑大嫂,偏要再添上一把火:“既然黑大嫂一个人守不住黑家帮,何不干脆和我们郑家帮并拢一帮,日后这龙澳岛也清净许多,黑大嫂意下如何?”
黑大嫂的性子本就没有十娘沉着,能忍两日已是她的极限,听了这话,那腮上不由带赤,只是自己丈夫在她手里,郑家帮的山寨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这仓促之中,又寻不到合适的人混进寨里,强攻只怕讨不到便宜,这才打点了一番话语来到这里,谁知十娘出口就如此。
十娘看着她脸色变化,闲闲地道:“我本是一番好意,怕的是黑大嫂你太过辛苦,既然这样,想必黑大嫂并不从的,那就请黑大嫂回去统领贵帮,只是黑大嫂方才也说过,以你之才,统领一个帮派实在过累,不晓得假以时日,这黑家帮是不是改姓郑?”
十娘这话一说出,周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一嫂说的对。”有人还隔着寨门对黑大嫂他们挑衅:“听到没有,我们一嫂此时说的话,是怜惜你们,等到再过些日子,你们黑家帮没现在这么风光了,也不晓得一嫂还要不要你们。”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黑大嫂更是气的暴跳如雷,做海匪的,又有几个是好性子的?立即有人对骂回去,不外就是十娘卑鄙,不仅抓了自家帮主,还赶走了当日的老兄弟和郑强,这样的行径,那还有个义字?
他们一回骂,郑家帮里的人顿时也回骂起来,开头几句还装了几句斯文,后面就什么粗话都骂了出来。十娘却像没听到一样,眼还是看着黑大嫂,淡淡地问:“想好了吗?”
若不是隔着寨门,黑大嫂就恨不得把十娘抓到面前,生咬下来她几块肉才解恨,偏生有人看见,冷笑一声:“不服啊?不服就打进来啊。”黑大嫂气的护紧胸口。
十娘看火候差不多了,挥一挥手让自己这边的人停下来,对着黑大嫂道:“黑帮主我是不会还的,你想要你的丈夫,两条路,一条,是强攻;另一条,”十娘顿一顿:“是你们黑家帮并到我们郑家帮来,我还你们夫妻团圆。”
说完十娘也不去看黑大嫂的脸色,转身离开寨门口,黑大嫂都快被气的吐血,她紧紧盯着十娘的背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郑姓首领,大家都知道是谁了吧?男主的原型想做的就是他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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