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已是睡了。

然而半分钟后，我收到了他的回复。

还好，一切正常。你为什么还不睡呢？高三也不应该熬夜。

我笑，暗想你不是也还没睡。大学生熬夜就有充足的理由了吗？

旋即心中一沉。喜欢早睡的念夏在这个时候还没睡的话，很可能他的哮′?病又在折磨他了。或许还有，他的那些关于童年的回忆，关于他父亲的回忆。

我熄了灯，一头倒在床上，忘记去定闹钟。

四

忘记定闹钟的结果是第二天的早上，我迟到了三分钟，按照高三七班的标准。

走进教室，ó?面碰见陈老师。

阮夕照，你出来。

我低着头走出去。

安静的走廊里，陈老师的声音在回响。

你怎么回事，怎么又迟到了？

我忘记定闹表了。

那不是理由。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老师严厉的目光将我从上扫到下。

我将右手悄悄背在身后，退下了戒指，藏在手心里。

你爸你妈不在身边，你一个人更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别以为你成绩好北大人大就稳拿了啊，你要是成绩下来了，我怎么向你爸你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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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微凉(3)

我攥着戒指拼命点头，陈老师终于在早自修的铃声响起之前将我放回了教室。

回到座位上坐下，发现湛如的大眼睛饱含同情地注视着我。我低下头，将沾满汗水的戒指重新戴回手上。

别郁闷了，姐姐给你带好玩的了。

她把厚厚一大本《晋??中学高三毕业纪念册》放到我的桌子上。

谢了。我拿起来，故作漫不??心地说，湛如你??来是几班来着？

高三七。

那我先看高三七。

制作­精­良的纪念册，全彩印刷。有上一届高三每个人的照片和留言。

湛如的那一张上，长发及肩的女孩轻盈地笑着。旁边是她最擅长的行楷：“过好下一秒。??湛如。”

我不由得微微一笑。

下一页的中间，是念夏的照片。

脸­色­苍白的男孩子。凌厉的眉梢。倔强的微微下压的嘴角。眼神迷离。左侧脸颊上有一块μ?μ?的紫青­色­。

我忽然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如果我的记忆和推测没有错的话，这照片应当是去年八月拍的。

喂，夕照，你在看??？

湛如，这毕业册里的照片什么时候照的？

去年????八月份吧。晋??就是奇怪，刚上高三就让大家照毕业照。

果然没有错，一瞬间又有许多??面在我眼前浮动。

去年的夏天。我受伤的右手。挡在我面前的念夏。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松节油味道。在我和念夏面前猛然关上的门。巨大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

想起一个人，??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又或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

关于十六岁那一年的夏天。关于那之后的时间。

夕照，你到底在看??啊。湛如凑过来。哦，沈念夏啊，夕照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说了假话，觉得脸颊微微发热。

那你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不????

还狡辩，你看你脸都红了呢。

我低下头去看念夏的留言。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空气中忽然有μ?μ?的凉意弥漫开来。一阵风吹过，带来窗外不知名的白­色­花朵的暗香。

这一句话，你是在写给??，念夏？

又为什么，在那一个盛夏，你会写下这样的句子。

湛如，给我讲讲这个人。我指着念夏的照片，轻声对湛如说。

可是我跟他不熟啊。湛如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拜托你和他同学两年多呢。

两年多又没说过几句话。

他不是景初的好朋友吗？我脱口而出，然后###失言。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湛如的眼神已??迅速黯μ?下去。仅仅几秒钟，她的表情又变回明媚的笑。

夕照，你知道啊????

嗯。对不起。

湛如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和景初，曾??是晋??的一个传奇，知道的，不只是我一个。

短暂的沉默。

我给你讲讲沈念夏吧。湛如的手搭上我的肩。这样的夏天，她的手指仍是冰冷。这一点像极了一个人。

这个嘛，夕照你要听好了。他姓沈，名念夏，连起来叫沈念夏。湛如的声音里带上笑意。

我反手弹向她的眉心。这个我知道。

他会à?小提琴，艺术节的时候有一个节目弦乐二重奏，你还有印象吗？

我点头。

对啊，那就是我和他合作的啊。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懂合作，如果不是景初揭发他会小提琴，大家还都不知道呢。后来我去找他，他还不同意，气得本大小姐我差一点儿就要上独奏了，偏偏那一届还不要独奏。后来还是景初帮我，他才勉勉强强同意下来。不过，我觉得还是我的大提琴比较好????你有没有看过那个《狂恋大提琴》？我如果再努努力的话，也可以达到那种水平????

我适时地打断了湛如的自恋。你跑题了。

盛夏微凉(4)

哦，也是啊。让我再想想，对了，他物理学得很好，是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

物理吗？这个我永远也弄不清楚的学科。会考之后，已??彻底摆脱了它。

然而这让几乎所有的文科生都头痛不已的学科，却因为与念夏联系在一起，而成了我想起来会微笑的回忆。

念夏曾??为我讲过物理题。图书馆五楼自习室的外面。他低沉清澈的声音。微微泛着暗褐­色­的柔软的头发。修长的手指。笔尖下流畅的式子。

他把物理讲得那么清晰，甚至让完全没有任何理科思维的我也可以感受到物理­干­净纯粹的美感。

他这样喜欢这个隔绝了喧嚣的学科。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报天文系。

他填写志愿的时候，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笔尖在空中停留很久。

南京大学天文系。这似乎是念夏长久以来的梦想。

但他曾??想过要放弃。

即使是现在，他也仍然在担心着很多事情吧。

夕照，你在听吗？湛如碰碰我。

我在。

上课了，下课我再给你讲。

两堂连排的数学课。林老师顺便将课间也算了进去。黑板上是洋洋洒洒的解题步骤。下课的时候，湛如的身边围满了求教的人。

我适时地从人群中挤出。

现在想听有关念夏的事情是不可能了。

其实，我比湛如更了解念夏。可是我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打听。

因为我很想知道与念夏有关的事情，任何。

五

教室里的黑板上，湛如用标准的仿宋体按照陈老师的要求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02天。

开过了高三的誓师大会。

夏天的阳光很刺眼。我眯着眼睛站在讲台上，微微有些眩晕。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空气中没有一丝凉意。我感觉到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滑过锁骨，微微有些痒。南京的夏天，应该更热吧。

我想去南京大学，我说。

而在我之前的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地说出去北京的志愿。

为什么？一个女生的声音从教室后面传过来。

我很想说，因为我要去那里找一个人。

他是我爱的人。

但我终究不会把这句话在所有人面前说出口。无法轻言爱的年纪，我们只能μ?μ?地说喜欢。

有些话，说出一次，就要耗尽一生的勇气。

我说，我喜欢南京。

六朝古都，暮霭苍茫。

我的生活愈见平静。

每天早上在闹钟尖厉的叫声下起床。到晋??中学对面的KFC买一份已??吃腻的早餐。在KFC的门口买一份晨报。提着KFC醒目的袋子绕过值周教师出没的地带。气′?吁吁地冲进教室。边喝着味道奇怪的花式粥边看着湛如更改黑板上的倒计时。然后和湛如一起??看报纸，研究该死的时事政治。两堂连排的数学课与语文课。以十张为单位不断下发的史地政卷子。自习课整理数学的错题、语文英语的卷子与史地政的专题总结。一本本整齐地摞在标着十五号的柜子里的笔记。窗外不见凋零的绿树白花。

是??的年华。是??说过我要去南京，请你一定要在那里等我。

每天晚上，按时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有时接得通，有时接不通。父母从不多问我的状况。一直以来我都是他们引以为骄傲的独立坚强的女儿。他们对我也是百分之百的放心。

如果他们看到这个呢。我注视着手上泛着黯μ?光泽的银戒指。

爸爸妈妈，很对不起，有些事情，我终究无法控制。

睡觉之前，像完成一项仪式一样，发一条短信给念夏。

晚安，念夏。

晚安，夕照。

手机的送件箱与收件箱里，全都是这样的字眼。

很想和他多说些什么。想问问他从前的那些回忆是否还挥之不去。有几次编??好了短信，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不敢去触痛他的回忆。担心哪一天，他又会像那时一样，沉沦在汹涌而来的黑暗记忆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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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微凉(5)

我想他终究会慢慢忘记折磨他许多年的那一切。

怎样的往事，怎样的聚散别离。

他等待的也许不是某个人，而只是时间。

等时间，让自己改变。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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