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才开学,还有准备的时间。北方大学虽然就在本市,但也要求住校。墨池把那100块钱给了思存,让保姆陪她上街去买住校要用的东西。思存握着十张十元的票子,在街上逛了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把钱原封不动还给墨池。
“你怎么什么也没买?”墨池问道。
“什么也不缺。”思存道。
“至少,被褥、牙刷、脸盆要买吧?”墨池说。
“家里都有,我带去就行了。”
“你周末和假期不回家?”墨池急了。这人真是不会数数儿!一套东西怎么够两边住?
“我回来的。我回家把东西带回来就是。”思存说。她怕墨池以为她一去不复返。
墨池叹了口气,看来,又得跟章伯借车了。准备东西的事,还得他亲自出马。
他们结婚的时候,陈爱华按民俗准备了不少崭新的被褥,他们一直没有同房,也就都没用。墨池挑厚的让保姆准备出来一套,又去商场给她买了素净的床单被罩。洗漱用品都买了新的,看到商场又有了擦脸润肤的蛤蜊油,装在贝壳形状的盒子里,十分精巧好看,墨池毫不犹豫地买了一盒。付钱的时候,他的脸有点红,谁都知道男人买这东西是送给心上人的。墨池又买了一套运动服、白球鞋,她们要上体育课,一定用的着。
采购回家,墨池让保姆把东西送到思存的房间。剩下了50块钱,他全部给了思存。
思存不肯要,那时的50块钱,相当于一个普通大学生一年的生活费。
“你出门上学,身上应该有点钱。另外我每个月给再给你10块钱伙食费。”
“我不要钱。”思存连忙摆手。她能去上学已经很感激温家了,怎么能再要温家的钱!她听新闻了,大学生学校都是给补助的,听说还有勤工俭学,吃饱饭没有问题。
“不行,上大学怎么能没有生活费。说出去丢我的人。再说你还得买学习辅导材料。”
思存想想也是,就说,“那每个月五块就够了。”
“不行,就十块。”墨池有点不耐烦了。
“为什么?”
“你年龄小,还要长身体,要比别人多吃饭。”
思存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正月十四报到,还有几天的时间,墨池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他对思存说,“你出来一年了,春节都没让你回家,正好这几天有时间,回家看看父母去吧。”说这话的时候墨池心里有点愧疚。他虽年轻,也知道新娘子出嫁的头一年,是要有女婿陪着回娘家的。
思存也知道这个道理。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回娘家,她还和哥哥一起去串门看过新郎官。可是对着墨池,她不敢提出非分之想。
墨池让保姆把家里的水果罐头、麦|乳精各拿出两瓶,又拿了两瓶五粮液,两条好烟,一大包牛奶糖,提了一拎兜,送思存下楼。章伯的车已经在楼下等。
思存的家在郊县的官营镇秀水村。山清水秀,以天马湖和天马山闻名。村民世代靠山吃山,鲜少与外界解除。漆黑锃亮的小轿车第二次开进了秀水村,一进村,许多大人牵着小孩,跟着汽车一溜小跑,就是为了等下能摸摸那小轿车,最好还能在里面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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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天马湖畔,思存下了车,几乎不能认识自己生活过十七年的家。原本的三间土屋变成了宽敞明亮的瓦房,大院子整齐利落,红砖铺地。看看左邻右舍低矮的土房,思存怀疑自己认错了地方。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思存嫁给了大领导的儿子,现在是衣锦还乡了。”
“老钟家去年嫁女儿今年娶媳妇,双喜临门。”
“人家傍上了市里的大领导,咱们当然比不了。”
“新女婿咋没和思存一起回来?”
“领导家都忙。”
“恐怕不是吧。”
“大领导家的事,谁说得准呢?”
思存的父母闻声从房子里迎出来,拉着思存就往屋里走。
思存不动,指着那大瓦房问,“这是怎么回事?”
思存妈拉着思存道,“进屋再说。”
有好事的邻居嚷道,“思存你是你们家的大功臣,你爹妈用给你的聘礼盖了新房子,开春就要给你哥娶老婆!”
思存不知是喜是悲。颤声问她妈妈,“你们,收温家的钱了?”
思存爸拎过思存手里的大兜子,大手一推把她推进了屋,“有话回屋说去。”他看了眼围观的村民。
闺女回家了,思存妈手忙脚乱地端茶倒水,思存接过母亲的活计,说道,“别忙了。你们真收温家的钱了?”
“收了,1500块。正好够给我盖新房和娶媳妇。”思存哥瓮声瓮气答道。他已经二十六岁,早到了结婚娶媳妇的年龄。
思存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她一诺千金的政治任务,原来竟是一场金钱的交易!
思存爸说,“他们家儿子缺一条腿,1500块就把你给了他,便宜了他们家。”
思存妈向丈夫使了个眼色,厉声道,“别胡说!”
思存爸撕开了一条中华烟,给自己点上了一颗。“白养了你这丫头十几年,总算享上了你的福!”
家里一向重男轻女,要不是哥哥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家里绝不会供她上到高中。直到现在,她也不敢顶撞父亲一句,甚至不敢哭,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思存妈看到思存穿着整齐,白皙红润,知道女儿嫁过去后过得还不错,略略放了心。道,“你也别觉得委屈,你女婿虽然少条腿,可那也是高干子弟,要是没有毛病,哪轮得到你?”
思存曾经多少个夜晚一个人哭醒,想家,想父母。家里虽然对哥哥比对她好,可他们毕竟是生她养她的人。今天墨池让她回家看看,她心里是那么的高兴,她要好好和爸妈说说话,她要向他们报喜,她马上就是一名大学生了!可是这个突然变得窗明几净甚至有些富丽堂皇的家让她无所适从了。这个家是他们收了温家的钱盖起来的,她自认圣洁的使命,为伟大的任务,突然变了味道。
还是母亲关心女儿一些,思存妈看到思存满脸悲色,担心地问,“你女婿对你好不?他就一条腿,不能欺负你吧?”
思存的心一阵阵刺痛,父母那样随意地说墨池的残疾,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那个又骄傲,又坏脾气,却逐渐对她却关怀备至的男人,她从不忍心直面他的残疾,父母却把那当成等价交换她的筹码!
思存本打算在家住上两三天,所以下了车就让章伯先回去了。这新房子却让她如坐针毡。她想起五点钟镇上火车站还有一趟火车去市里,就想赶那趟火车回去。她站起身说,“我得回去了。这次回来,是看看你们,顺便和你们说一声,我考上北方大学了,过几天就去报到。”
“啥?”没想到,思存爸一下跳了起来,高声道“上大学?不能上!”
思存妈也变了脸色,“为啥考大学?他们要把你打发走?”
“不是,是他说我能考上,结果就真考上了。”看到父母一点也不为她高兴,思存打心底失望了。
“这个学不能上!”思存妈说,“你一离开温家,万一他们休了你,另娶别人怎么办?”
“就是!”沉默已久的思存哥接话道,“他们要是休了你,跟咱家要回那1500块钱,我拿什么给人家?”
思存又气又伤心,起身就走。思存妈追了出去,塞给思存5块钱,眼睛发红地说,“别怪你爸和你哥,他们也是为了这个家,你哥得为老钟家传宗接代……”
思存偏着头不说话,思存妈又说,“你别去上大学,在温家站住脚要紧。这是女人一辈子的事,话不好听,可说出来是为你好。”
思存把钱还给母亲,“我不缺钱,我走了。”
思存沿着山路朝着镇上一路跑去。她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她只想赶快回去,好想回到墨池身边,一切问题就能解决了。太阳已经落山,夜幕逐渐降临。山风刺骨,仿佛鬼哭狼嚎,月亮将怪石枯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宛若群魔乱舞。她记得从村里到镇上的必经之路要路过一处乱坟,以前白天走,又有大人带着,都不敢看那些坟堆。现在独自前行,真是毛骨悚然。
路过乱坟了,思存拔脚就跑。天已经黑透了,很远处的几点灯光鬼火般一明一灭。理智上思存知道那是火车站的信号灯,心里却害怕得快要昏死过去。她不敢朝两边看,那些大大小小的无主坟堆像一群僵硬的鬼魂野鬼,冷风之冲进她的衣领。
过于害怕,脚下一个趔趄,思存摔倒在地上。她哭都顾不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前奔。
其实秀水村离镇上并不远,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思存赶到了火车站。一打听,去市里的火车早开走了,下一列火车要明天上午11点才有。
思存失魂落魄地找个长条凳坐下。她身上没多带钱,就算多带了,她也是想不起来找旅店住的。现在还算冬天,候车厅只生着一个小炉子,后半夜,炉子灭了。思存抱紧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墨池给她盖了一条温暖的毯子。那个除了帮他复习外与她接触并不多的丈夫,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念他。可是,他要是知道她是1500块钱买来的新娘,会不会更加看不起她?
她混乱地想着,脑袋越来越沉,终于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冻醒了,窗外已经升起清晨的薄雾。思存站起身,活动麻木的身体,使劲跺着冻僵的双脚。她饿得要命,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过。火车站旁有国营饭馆,白色温柔的水蒸气带出扑鼻的饭香。她买完火车票后已经身无分文。只能拼命地忍住冷,忍住饿。
她听到候车的旅客说每天早晨镇上有一辆班车去市里。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钱已经买了火车票,只好等待11点的火车。她没想到本来高兴的回娘家,竟是这么狼狈不堪的结局。
好歹等到了11点,火车却没有来。思B BS. jo OYOO .NET 存跑到窗口去问,列车员懒懒地说火车晚点了。
晚点了?思存这才知道火车还有晚点这一说。没办法,只能继续等。胃已经饿得麻木了,身体也冷得麻木了。思存靠在冰冷的墙上,她觉得她的脑袋似乎也麻木了,她摇摇欲坠,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终于等来了火车。镇里到市里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车程,却让她足足等了一夜半天。火车到市里的时候是下午,思存出了火车站,阳光刺眼。她突然又想起一件很严峻的事情,由于鲜少出门,她根本不知道从火车站回温家小楼的路。思存心里一急,天旋地转,倒在地上。似乎有很多人向她围了过来,白色警服的警察大声问她的名字,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喃喃地说,“政府大院……温家小楼……”话没说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 13 章
思存梦见自己在乱坟堆间迷失了方向,月黑风高,寒风呼啸。她又累又饿,踉跄着向前走,脚下一软,低头一看,自己的脚深陷进了坟包。思存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拔脚,那坟包里伸出一双冰冷的手,使劲把她往下拉,她的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向湿冷的泥土里陷下去!先是双脚,然后是腿,紧接着陷到胸口,思存气都喘不过来,双手乱舞,拼命想抓住点什么,触手可及的却只有凉腻的坟土……思存恐怖得尖声大叫。
有人用力的摇撼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让她醒醒。思存被梦魇住,模模糊糊感到是墨池在叫她,心下略感踏实,她想抓住他,却怎么也动不了,兀自在漆黑的坟地里挣扎。
“思存!别怕!”墨池握住她的手。轻拍她都脸。把她整个人拢在自己都怀里。思存是昨天下午被火车站都民警送回来的,狼狈不堪,昏昏沉沉。墨池请了温市长的保健医生来看,说是又冷又饿又累,加上受了很大的惊吓。医生给她打了针安定,又挂了葡萄糖水。说是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就没事了。墨池担心她醒来害怕,守了她整整一夜。天刚亮,思存果然被噩梦惊醒了。
仿佛是在跌向地狱的过程中天降保护神,思存的手被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抓住。她找到了依靠,死命拉住他,她用力很猛,墨池差点被她从轮椅上拽下去。墨池不敢松手,只得从轮椅移动到床上,思存再一用力,他的上身紧贴在她身上!
思存紧紧拥住了那一大片温暖,把保护抱在怀里。整个身体都暖和了,下坠都势头止住,思存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从阴森恐怖的坟包中拔了出来。她轻松了,安全了。把头向那温暖埋下去。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对她说,“思存,别怕,我在这里!”
那声音如此近,思存觉得他绝不会扔下她跑了,才敢睁开眼睛。她的脸紧紧贴在穿着白色羊毛衫的胸口上,慢慢抬起头,是浅蓝色的衬衫领口,再向上,她看到墨池焦急和关切眼神。
“墨池!”她高声叫他的名字,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到家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呢。”墨池把思存楼得更紧点,他连声安慰。熬了一夜,他的嗓音十分沙哑。思存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哭声没有止住,反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思存一向是个倔强的姑娘,她爱哭,还有点胆小,但每次要哭的时候都牢牢咬住嘴唇忍着。坚强又柔弱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她从没有这样哭过,绝望而痛苦。墨池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联想到昨天警察送她回来时都惨状,万分担忧。
“墨池,坟地很黑,风很大,我梦到一双手在抓我……”思存瑟瑟发抖,语无伦次。
墨池只当她是被噩梦吓坏了,柔声地哄着说,“那是做梦,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到家了,你看啊!”
思存看到熟悉的房间,雪白的四壁,巨大的书桌,宽阔的大床。是墨池的房间。她流着泪摇头道,“不是作梦,我从家里跑出来了,村子到镇里的坟地好黑……”
“你干嘛跑出来?到坟地里去干什么?又怎么会晕倒在火车站?”墨池脑袋里有一堆问好,好好的回娘家,怎么会跑到坟地里?
思存想起家里用“卖”她的钱新盖起的大瓦房,又羞又愧,忍不住悲从中来,她哽咽着说,“我不去上大学了,我哪也不去天天在这伺候你。”
这是什么鬼话!墨池的眉头拧成“川”字,扳住思存,盯着她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存眼睛哭得都红肿了,“我父母收了你家1500块钱,给我哥娶媳妇用的新房子都盖起来了!”
“有这样的事?”墨池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还记得当初,母亲告诉他,从乡下给他娶了个媳妇,就图有个人能贴心贴肺地照顾他。墨池坚决反对。没有感情基础的人怎么能结婚?更何况他这样的身体,不是明摆着把女孩子往火坑里推吗?陈爱华不容置疑地挥手说,结婚证已经托人办好了,女孩子下周就到温家。墨池说服不了母亲,更不能说服自己,跟母亲大吵了一架,没有用,他就绝食、绝水,为此还大病一场。陈爱华却更坚定了给他娶媳妇的决心。她固执地认为,墨池结了婚身体和心情都会好起来,了却她的一桩心事。思存进门的前一天,陈爱华还在苦苦劝他,不要给那女孩子脸色看,要好好过日子。从头到尾,陈爱华没提过半个字钱的事。现在墨池才知道,陈爱华那笔落实政策的赔偿金,竟是花在了他的婚事上。
墨池的心象被冷水浸过一样,又痛又冷。陈爱华,身为国家干部,高级知识分子,用1500块钱就买来了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和前途。而她又是他最敬爱的妈妈,一辈子克己奉公,为了他才做了那么自私自利的事情。墨池深吸一口气,把苦楚吸进身体里。他没有时间感伤,更不能和母亲去理论。眼下他最重要都事情,就是安抚思存受伤的情绪。不光因为她是个无辜的姑娘,更因为,这些天以来,她已经成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轻轻帮思存抹干眼泪,“家里盖了新房子是高兴的事呀,和你上大学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你家的钱!我不能去上学,我留下照顾你,一辈子。”思存哭得嗓子都肿了,断断续续地把家里怎么盖了房子,她怎么跑了出来,摸黑进坟地,又没赶上火车的事说了。
墨池心里又痛又后怕,这个思存,平时胆小得像个小猫,跟她吼一句她都能红了眼圈,居然敢自己钻坟地。以前还真是小瞧了她。怕她再做出过激的举动,他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那么冲动。有事情和我商量,我来向办法。”
“这个事情,没有办法的。我们家欠了你们家的。”思存说。
墨池“你听着,思存,不管你家收了多少钱,你,不欠我的。大学,你考上了就放心地去上。我们这个家,你愿意留下,我求之不得。你要是不愿意留下,我也不勉强你。”墨池的心里一阵阵抽痛,他帮思存抹了抹眼泪,自己却忍不住要流泪。让思存走,他无论如何是舍不得的,但是,她的到来是被强迫的,他至少要给她一个选择离开的自由。
思存使劲摇头,“我不能回去。我父母已经把那1500快钱花了,他们赔不起的。”
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姑娘!墨池有些生气了,“我要给你的是选择的权利,不是跟你要钱。不管你是留是走,都和钱没有关系。”
“那我也不能走,我必须留下照顾你,这是我的任务。”金钱的背后,思存还记得刘春红同志再三叮嘱她的任务。
“你听着,思存。”他缓缓地说,斟酌词句,“你留在温家,不是为了那1500块钱,更不是为了那见鬼都任务。你留下,是因为你喜欢我,你走,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就这么简单,你懂吗?”
喜欢!思存被这个奇妙的字眼说得脸蛋发热,头脑发昏,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可是我家确实收了钱。”
她怎么这么轴!墨池怒了,她能不能忘了钱都事!万般无奈下,墨池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耐着性子给她编道理,“那1500块钱不是买卖,是给你家的聘礼。谁家嫁女儿都要收聘礼的,这是几千年的规矩。将来婧然嫁了,我们也要收聘礼的,聘礼越多,说明女儿越受重视,明白了吗?”
思存懵懵懂懂地,还在咀嚼那两个字,喜欢。她记得婧然曾经和她探讨这个问题,誓言旦旦地说她一定会喜欢墨池,他们一定会相爱!这意乱情迷的感觉,难道就是喜欢吗?
墨池见思存不说话,以为她还没有转过筋来,一急之下,他抓住思存的手,按在自己的断腿上,“你看,我只是断了一条腿,不能走路。但我不是废物,我让你上大学,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需要人伺候,我需要一个我喜欢并且也喜欢我的人。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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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存目瞪口呆,心咚咚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膛。她动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她使劲点点头,又拼命摇摇头。泪痕还挂在脸上,眼底却懵懂地闪着光!脑子里有种朦胧的情愫似乎要开窍了。
可惜墨池还不能读懂思存的眼神。思存的手还被他压在他的断腿上,他心里其实也乱得要命。他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才狠下心让思存直面他的残疾。他还记得思存来的第一天就被他的断腿吓得不行。可他想让她知道,断腿是他的不幸,但不能是绑住她自由的枷锁。墨池的心绷得紧紧的,几乎快绷不住了,左腿仅存的残根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思存的手像是被烫了一样,猛地一颤。墨池的心越缩越紧。“你喜欢我吗?”他又问了一遍。
思存还是没有说话,墨池放开她的手,帮她理理散乱的发丝。他知道,今天她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了,他注视着她幽黑的大眼睛说,“没有想好,就慢慢的想。我们定个约定,大学四年,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男人,我随时放你自由。如果你没有,那么我要定你了。好不好?”
思存除了点头,做不出别的动作。保姆端来了热乎乎的鸡蛋肉丝面,思存吃了。她本就受了惊吓,醒后又情绪波动太大,肚子一饱,忍不住昏昏欲睡。墨池扶她躺好,给她盖严被子,“以后不许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知道吗?”想到她一个人摸黑走坟地,又在火车站挨饿露宿通宵,墨池的心就一阵抽痛。
思存疲倦地点点头。墨池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你再睡一会,别怕,我在这里陪你。”
窗外是暖融融的阳光,身边是墨池坚定宽广的胸膛。思存放心地睡着了。
两天后,是北方大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墨池亲自送思存去学校。校门口红旗招展,大喇叭里播放着《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歌声,大红条幅上书“欢迎新同学”。校领导站在门口迎接新生,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墨池没有带轮椅,小轿车在学校附近的路边停下,墨池说,“我不送你进去了。你自己找中文系报到处报到,然后去找宿舍,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思存拎着行李包和大网兜下车。她穿了墨池新给她买的运动服,白球鞋,编着两条辫子,站在路边,笔直得象一株欣欣向荣的小白杨。墨池对她挥手道,“快去吧,周日早上我让章伯来接你回家。”
思存独自拎着行李迈进大学的校门。墨池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融入校园里生机勃勃的人群。墨池的目光里带着不舍和羡慕,看着思存走向新生活。
第 14 章
十四
思存一路打听中文系的报到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男同学听闻她找中文系,二话不说接过了思存的行李,笑着说,“你是新同学吧,正好我也是中文系的,我带你去。”思存感激不已,一边说谢谢一边要扯回行李。怎么能麻烦同学呢?中山装笑道,“别客气了,今天我本来就是帮着系里接新生的。我是中文系三年级的刘志浩,工农兵学员。真羡慕你们啊,正儿八经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正说着,已经到了中文系报到处。刘志浩把行李放在地上,对思存说,“在这排队就行了,前边没几个人。我还得接别的同学去呢。”
思存连忙道谢,排队报到,注册,领了宿舍牌,按着门牌号找到了女生宿舍楼302室。一进门,一个短发小圆脸女生迎上来说,“你是钟思存吧。”
“你怎么知道?”思存惊了。
小圆脸道,“咱们宿舍就差你一个了,大家的名字,都在床头贴着呢。喏,那是你的铺。”思存顺着女生手指望去,每个床头都贴着学生的姓名。上下铺共六张床,五张已经放好了行李。正在整理行李的姑娘们抬头看了看思存,就又继续忙活了。
思存是靠窗的上铺。短发女生道,“我是你下铺。”
思存看到下铺贴着“于小春”三个字。于小春快人快语,“刚才咱宿舍我是最小的,现在看来,你才是真正的小妹。我二十,是应届生,你呢?”
思存说,“十八。”
于小春说,“六零年的?”
“六一年。”思存说。
“真小。你们北方都是算虚岁,我们南方算周岁的。”于小春啧啧道。
思存笑笑,开始铺行李。于小春说,“我家是浙江的。她叫张继芳,她叫董丽萍,都是辽宁人,”于小春指着对面两张床的姑娘说。她俩都是从沈阳机床厂考出来的,梳着一样的运动头,穿着一样的蓝色工作服,年纪也相仿,唯一的区别是董丽萍戴着副白边近视镜。
“哎,你们俩,自我介绍下吧。”于小春对门口床上的两个人说。
“好,我先说。我叫刘英,新疆农场的。咱们宿舍我最大,我都33了,小孩八岁!”下铺的女子爽朗地说。她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略微发红,五官却极为漂亮。于小春补充道,“咱们宿舍就刘姐一个结了婚的。”
思存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上铺说,“我叫苏红梅。”就这一句,干脆利落。
思存对她们说,“你们好。”
董丽萍说,“我刚才看见你了,你从小轿车上下来。你家是大官吗?”
苏红梅闻言,抬头深深地看着思存,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思存脸红了,连忙摇头说,“不是。我家在农村。”
“那怎么有小轿车?”张继芳问。
“是……亲戚家的。”
第一天,思存认识了宿舍的姐妹们。第二天开学典礼,第三天正式上课,她认识了她的老师和同学。
大学里的第一堂课是《中国文学史》。老师姓唐,年过五十,黑瘦文弱,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孩子们,首先祝贺你们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上课前我看过同学们的档案,我们这个班,学生平均年龄28岁,年龄最大的已经整整39岁!66,67,68年的高中毕业生占了我们班的一半之多!”学生哗然,看着彼此,从不再年轻的脸上寻找共同的岁月痕迹。“同学们,你们不容易啊!过去的十年中,你们在逆境中坚持学习。现在考上大学,你们离开了家庭,甚至离开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为的是什么?是追求知识!”
“过去的十年中,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今天,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我希望同学们充分利用好这四年,把过去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唐老师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同时,这掌声也是在为他们自己鼓劲。唐老师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教室又静寂无声。唐老师继续说,“当然,我们班也有六名24岁以下的年轻同学,你们比老同学有着更优越的条件,记忆力好,没有家庭的拖累。你们最年轻,前途也最宽广,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努力钻研。说到底,我们的年纪大了,国家的未来,社会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在第二次响起的掌声中,思存咬紧了嘴唇。她知道她的高考成绩只比录取线高出一分。在这个38人的集体中,她的年纪最小,底子最薄。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要拿出最大的勤奋,迎头赶上。
仓促复课的学校百废待兴,学校还是尽一切努力为大家创造好的学习环境。教室十点才熄灯,宿舍十一点。图书馆每天开放,让饥渴的十年的学生们尽情地吸收知识的养分。
大家都卯足了劲学习,这年全国高考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四。好不容易考进来了,谁也不愿意落后。思存她们宿舍也是如此,在老大姐刘英的带领下,早上6点起床背英语,上了一天课,晚上熄灯前还在对着古典诗词念念有词。刘英说思存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不要和她们一起熬。思存都要哭出来了,她本来底子就差,不一起熬,她会落后的!
唯一的例外是苏红梅。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二十出头,独来独往,下了课就不知所踪。吃晚饭的时候,于小春神秘地对思存说,“听说苏红梅是高干子弟,和咱们不一样!我看呀,她八成是谈恋爱去了!”
思存笑笑,不说话。于小春填了口土豆丝,压低声说,“思存,告诉我,你谈过恋爱没有?”
思存惊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于小春咯咯笑道,“我就猜你没谈过。你太小了。我也没有谈过。”
思存默默吃饭。这个话题让她的心咚咚直跳,于小春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继续说着,“思存,咱们立一个约定好不好?大学四年,咱们都不谈恋爱,好好学习。”
于小春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思存。思存只得说,“恩。”
大学的课程很密集,就连周日也全天安排了公共课。这天早晨,思存和刘英她们一起早起,先是朗读英语课文,在互相默写单词。思存在农村读的高中,学的是俄语,从没有上过英语课。到了大学,英语却成了主要学科,思存学起来有点吃力。她的朗读发音不标准,单词更是错得一塌糊涂。同样英语底子薄的刘英说现在电台有英语教学节目,要是能有个收音机就好了。思存想到自己身上还有50多块钱,就合计着哪天去百货公司买个收音机。
晨读完毕,刘英她们结伴去吃早饭,准备去上语文课。思存想起章伯今天会接她回温家,就对刘英说,“刘姐,我今天去亲戚家有事,语文课麻烦你给我请个假。”
刘英说,“什么事连课都不上了?”
思存说,“早就答应亲戚的事。”
于小春机灵地说,“什么请假,老师点名的时候我帮你答个到就行了,反正那么多人,老师也记不住。”
思存感激地对小春笑笑,说“谢谢你。”
思存在校门口等了一会,章伯果然来了。她坐上小轿车,不一会就回到了温家小楼。
时间还早,思存想着墨池可能还在休息,轻手轻脚上了楼,想先在书房看会英语。没想到,墨池已经坐在了书房里,看到思存,他马上推动轮椅迎过去,“你回来啦!”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兴奋。
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思存心里也涌bBS?jooYOo ?NET 起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可真早。”她说。
“我知道你一早回来,所以在这等你,”墨池说,“吃早饭了吗?”
“吃了。陈阿姨呢?”她指的是陈爱华。
“妈下乡去了,周末没回来。我让保姆给你准备水果。”墨池竟有些忙乱。
“不用了!”思存坐下来说,“我想吃自己去拿。”墨池的殷勤让她有些拘谨,好像坐在别人的家里。
“也好,”墨池把轮椅推到她身边,问道,“学习怎么样?数学跟得上吗?”
揭人不揭短!思存小脸一红,怒目一瞪,像只炸了毛了小花猫,“中文系没有数学课。”她说。
墨池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除了数学,你好像还是挺聪明的。”他故意揶揄她,看到被他逗红的脸,有一种甜丝丝的快感。
思存却叹了口气说,“不过英语也挺难学的。前面的基础知识老师只带着复习一遍,就从课文开始教了。我以前都没学过。”
“哦?那你学的怎么样?我这里有英语书,你给我读一段。”墨池转身要去找书。
“不用!我带着书。”思存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崭新的英语书。墨池笑道,“你还挺刻苦。读一段,我听听你学得怎么样。”
“不读了,我读得不好。”思存低声说。
“我说读就得读。”墨池说,“英语不读就永远学不好,你听说学语言不用开口说的吗?”
思存说不过他,幽怨地看着他。她大清早课都不上赶回来看他,他就只知道让她读书?
“读。”墨池不为所动。
思存翻开一页,读得细弱蚊蚋,“一丝意思由喷,一丝意思由喷搜……”
听着她的声调怪异,墨池紧急叫停,拿过她的书一看,句型的旁边被她注上了汉字。
“你就是这样学英语的?”墨池指着汉字,哭笑不得。
思存的脸红透了,像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一样。她说,“字母和音标老师只给复习了一遍,我没跟上。”
“那你也不能这样学啊!这样永远学不会英语的发音规律!”
“我说不读,你非要听。”思存出了丑,老大不高兴。
“你说什么?”墨池皱着眉毛问,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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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知道,所以我下午就去买个收音机。”思存赶紧说。知道他那臭脾气,她可不想再跟他吵架。
“对呀,收音机。”墨池说,“跟着收音机的学英语读,进步肯定快。你等着,我给你拿收音机去。”他推着轮椅就要出去。
“不用,我下午买一个去!”思存摸摸衣袋,出来的时候特地带出了他给她的钱。
“我有你就不用买了。”墨池快速出去,不一会拿回一台漂亮的收音机。“这个给你,早上听广播,晚上还能听新闻。”
“给我了,你听什么?”思存不要。墨池出门不方便,就靠报纸和广播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不能收。
“没事,爸妈房里还有一台,反正他们没时间听。”墨池笑得很狡黠,动手把收音机塞进她的书包。
“在学校住的惯吗?保姆在包饺子,还有你爱吃的腊肉,还有红烧鱼。你学习辛苦,得吃点补脑的。”墨池准备得很精心。
午饭还早,他们就在书房里聊天。思存讲了大学的生活,上什么课,同学都是哪里人,老师讲课的风格。墨池越听越羡慕,他从小就是最优生,要不是那场浩劫,他一定会象父母一样接受大学教育,并且用毕生所学回报社会。现在他没有机会了,但妹妹和思存考上了大学,一定程度上替他圆了大学梦。他不停地问思存大学里的事,让她多说一点,好让他的梦更加具体。
思存说,学校虽然还很简陋,但是氛围非常好,大家都努力学习,互相帮助,老师也尽可能地给学生提供帮助。学校还开展了许多社团,有广播社,话剧社,文学社,科技社等等。“不过我都没有参加。”
“你怎么不参加呢?锻炼一下多好。”墨池说。
“我底子差啊,就比录取分高一分,在系里是垫底的了。”思存没底气。
墨池摸摸脑袋,自己是不是以前太打击她的自信了?其实她突击两个月就考上大学,已经相当不错了。墨池说,“多参加活动还是有好处的,你很聪明,只要用心学慢慢就赶上了。”
“你不知道,”思存说,“大一的学习可紧了,班长都建议我们大二再开始参加社团。大一是打基础,有时晚上都有课,周日也全都有课。”
“周日也有课?”墨池讶异地说。
“是呀,上午下午都有。”思存老实地说。
“那你怎么回来了?”墨池提高了声音。
思存捂住嘴巴,怎么一不小心把逃课的事给穿帮了呢?墨池严肃地看着她,不敢撒谎,她红着脸,小声说,“同学帮我答到。”
“你还学聪明了!”墨池生气了,大声说,“你这大学上得真出息,别的没学到,学会翘课撒谎了!”
“撒谎”两个字一下子刺进了思存的心里。心理一难过,眼泪就要往上涌,生生克制住,深吸一口气,她硬邦邦地说,“要不是早答应你,我才不回来。”
“又是见鬼的承诺!”墨池怒火攻心,她除了承诺,任务,心里就没有别的?没有他?“我不需要你的承诺,你要是不想回来,就给我走!”话一出口,墨池自己也愣了,最后一句话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思存却根本没细想,他赶她走!这里本来就不是她的家,他也不是赶她一回两回了。“走就走!”思存扭身就跑,一开门撞上了保姆。她头也不回,冲下楼梯。
“饭好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兴冲冲忙了一早上的保姆傻眼了。
墨池瘫坐在轮椅里,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抱歉,让您白忙了,我想休息一会。”他无力地说。
“吃了饭再歇着吧。”保姆关切地说。
“不吃了,您自己吃吧。”
第 15 章
十五
思存没有刻意炫耀,她的收音机还是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首先是在宿舍里,于小春眼最尖,思存才把收音机拿出来,她就凑上去,一眼看到了商标,高声叫道,“思存,你买收音机了,还是海鸥牌的呢!”
思存不懂牌子,“是亲戚给我的,学英语用。”
大家都围了上来,于小春摸着那台砖头大小的收音机,砸着嘴说,“海鸥牌的收音机是最好的,我考上大学家里都没舍得给我买一台。思存,你这亲戚真大方。”
靠在床上看书的苏红梅淡淡地说,“海鸥不算最好的,西德的根生牌才是最好的。”
于小春白了她一眼,“你就喜欢资本主义的东西,崇洋媚外!”她瞧不惯苏红梅目空一切的样子。
思存说,“我也不知道啥牌子好,反正咱们早晨能跟着收音机学外语了。”
思存的大方无私让大家惊喜若狂。这是他们班的第一台收音机,思存算是为她们宿舍大大地谋福利了。
夜里,思存躺在上铺,静静地抚摸着她的收音机,保养良好的收音机发出暗暗的光泽。于小春说这台收音机是1974年生产的,后面贴着标签呢!七四年,正是温市长夫妇重获自由,从省医院接回墨池的时候。那时他是不是就靠这台收音机,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日子?思存的心隐隐地发疼。
一九七八年的中国,文化复兴刚刚开始,新华书店和各大图书馆的新书逐渐丰富,但与青年人热火朝天的学习劲头相比,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作为市里最高学府北方大学的教学资源也很紧张,校图书馆数年前被红卫兵毁坏一空,现在虽经重建,藏书量却也还远远比不上□前。为了抢先看到教授推荐的一本好书,学生们常常饭也不吃就往图书馆跑。而一本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贵资料,更是废寝忘食的全部抄下来才罢休。
这天思存就在校图书馆里苦苦寻找一本唐宋八大家的评论集,她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前流连,好不容易找到了,思存心里一阵窃喜。只是书放得太高了,思存踮起脚尖,刚要去够,一双大手已经抢先拿下了书。
思存又气又脑,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同学,捧着书是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思存失望的心情就别提了,她这本书找了整整一个小时,午饭也没顾上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好不容易找到了,只差一点点就拿到了,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人横刀夺走。思存委屈得睁大眼睛,忍不住叫道,“是我先看到的。”
男生这才注意到思存,一抬头,两个人都愣了。男生笑着说,“是你呀。”
他正是开学第一天帮思存拎行李到中文系报到处的刘志浩。
思存也认出了刘志浩,毕竟人家帮过她在先,现在也不好意思再理论了。她脸色通红,小声说,“你要看,就先看吧。”
刘志浩拍拍书说,“我们老师推荐的。你才大一,怎么就看这个了?”
思存说,“我们老师也推荐了。”
刘志浩说,“还是你们赶上好时候了,我们大一那会天天学工学农。现在能好好学习了,马上就毕业了。”
思存扯着嘴角笑笑。书没借到,心里还是很失望。
刘志浩说,“这本书我就不让你了,我下半年写论文要用,先抄下来备着。用完借给你。”
思存点点头。刘志浩很了然地说,“你找了好久吧。其实不必一本本的找,外面有索引,先查到在哪排书架,就好找了。”
“索引?”思存茫然地重复。她是第一次来图书馆。
刘志浩说,“跟我来。”他带着思存来到阅览室的门口,指着一排象中药柜子一样的小方格说,“就是这个,里面的图书信息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很方便查找的。你要是提前查好,早就找到这本书了。”
思存很是羞恼,书没借着还被揶揄一番。她头一低,匆匆就走。刘志浩排队办借书,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思存疑惑地回过头,刘志浩指着手里的书说,“我用完了好给你送你们班去。”
“我叫钟思存。”
思存已经三个多星期没有回温家小楼,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和墨池赌气,还是学业确实太忙。她每个周末确实是在上课,下午下课是四点钟,时间足够回去一趟。每次到了这个时间,她就心烦意乱,脑子里墨池的影子挥之不去。想他,想回到家跟他一起看书、背诗、练书法,顶嘴,吵架也行。可是,一想起他那么凶地骂她撒谎,又恼火的不得了。每个周日的傍晚,思存就一个人坐着发呆,自己跟自己打架。有一次,她都走到了公共汽车站,还在斗争,一直斗争到6点钟末班车过去了,才闷闷不乐回到学校。
没几天,刘志浩到她们班找她。说那本书他已经抄了快一半。思存吓了一跳,光听说有人抄书,没想到他还动真格的了。刘志浩说这本书不会再版了,抄下来以后都是珍贵的资料。
他还建议思存也抄,思存心动了,说,“等你抄完我就抄。”
刘志浩说,“我们班还有不少同学等着抄呢。你也别等我抄完了,咱俩一起吧。”
思存说,“可是你都抄完一半了,咱俩不同步啊。”
刘志浩笑道,“那好办,你跟我从后半部分开始抄,抄到最后,再抄前面的。这样省出时间来让更多的同学都能接到这本书。”
思存翻翻书,微微皱眉,“只好这样了。”
刘志浩说,“行,晚自习我来你们班教室找你。”
于是,思存早晨学英语,白天上课,晚上抄书,忙得不亦乐乎。礼堂在放电影,余小春拉着她去看,她也推说没时间。于小春气得骂她,“书呆子,小心学成大近视。”
苏红梅淡淡地说,“她和男同学学习的那么热乎,我看是谈恋爱了。”
思存急得面红耳赤,分辩道,“我不是谈恋BBs.jOOYoo? Net爱!”苏红梅怎么能冤枉她谈恋爱呢?她怎么会和别人谈恋爱呢?
于小春替她解围,“思存才不会谈恋爱呢,我们都说好了,大学里不谈恋爱。谁像你,没羞!”于小春还做了个鬼脸。
思存连忙把她拉开。于小春和苏红梅互相看着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矛盾也没有,就是爱打嘴仗。可是千万不要扯她谈不谈恋爱啊!
婧然从北京来了信。于小春眼尖,看到了信封上“北京大学”的字样,惊讶地说,“思存你有同学考上了北京大学?”
思存说,“是亲戚。”
“你什么亲戚这么厉害,又开小汽车又考上北大。”戴眼镜的董丽萍话不多,总能问到点子上。
思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说,“开车的和考上北大的,不是一个亲戚。”
好在大家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很快各忙各去了。思存爬到她的上铺,小心地撕开信封,读婧然给她的信。
“亲爱的嫂子:”开头的称谓让思存脸一热,下意识地藏了一下。她是班上最小的,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她没结婚。只有那些三十多岁的大同学才是成了家的。他们课上喜欢坐一起,课下也喜欢扎堆。与她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格格不入。思存自然而然地和余小春她们打成了一片,虽然她有墨池,但那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她不想和刘英他们大谈过日子经,她也不懂。
婧然在信中描述了北京的见闻。长安大街一眼望不到尽头,前门西单王府井热闹繁华,北京大学是知识的殿堂,许多以前只在书本上见到的名教授出现在了课堂里,大家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系里的读书会、辩论会每天都在开展,各种新思潮冲击着婧然年轻的心。思存读着信,都能感受到婧然的激|情澎湃。
笔锋一转,婧然提到了她哥哥。“嫂子,你别光顾的学习,忘了回家看哥哥哦。我们能够上大学,哥哥却只能留在家里,哪也去不了。他的心里一定很苦闷,你要多多的开解他呀。我相信你一定会的,因为你是我的好嫂子!”
思存只觉得脸上发烧。婧然在北京都这样记挂着墨池,她却几个星期没有回去看他!今天是星期五了,后天,无论如何,她下了下午课要回去看他。
墨池这些天过得不大好。思存逃学,他是真急了,才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她能回家看他,他的心里高兴得快要疯了!思存走掉后,他责怪自己怎么说话那么冲,她难得回来,却连午饭都没吃上。他提前两天就告诉保姆,周日要包饺子,要做点好菜,好好给思存打打牙祭。可是她还什么也没吃到,就被他气走了。那天墨池难受的中午没吃饭,晚上也什么都没吃下去。没精打采地过了六天,熬瘦了一圈,好容易又到周末,他让保姆蒸包子,炖排骨,有去书房找了好几本好书准备送给她,思存却没有回来。
她倒是听话!墨池只有苦笑,别的事没见她这么听话过。习惯了她的聪慧她的笨,习惯了她温顺外表下的倔强,习惯了每天和她在一起。现在,她不回来了,他很“不习惯”。他每天呆在书房里,回忆把她画成小花猫,回忆她的恼羞成怒都是那么可爱。
又要到周末了,墨池不想再空等一场。周六傍晚,他看完了一本书之后,打电话跟章伯借了车,去北方大学。墨池近来出行次数明显增多,章伯非常高兴,一向少言的他乐呵呵地说,“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活动活动。”
墨池说,“一会还得有劳您和我一起去下教学楼。”
“没问题。”章伯说。
汽车在校门口停下来,墨池进校门还遇到了点小麻烦,门卫从岗楼里窜出来,拦在轮椅前面,“你,干什么的,找谁,出示证件!”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墨池长得白净英俊,很像个高年级的大学生。可火眼金睛的门卫知道全北方大学没有坐轮椅的学生,这个人一定不能轻易放进去。
墨池耐着性子通报,登记,出示身份证明。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校门口穿梭往来的学生络绎不绝,都快引起围观了,门卫才挥挥手,放人。他们又一路打听中文系的教室。好在中文系就在一楼,章伯扶他上了门口的台阶,向前走了几步,让他扶着楼梯扶手,再赶紧帮他拿来轮椅。
墨池说,“您等我一下,一会就回来。”然后自己转动轮椅,一间一间教室的找。足足沿着“回”型楼道转了一圈,才看到中文系77级的牌子。墨池轻轻推开门,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他视线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思存。墨池看看手表,早就是下课时间了,她要是回了寝室,可就麻烦了。
教室里有人看到墨池,跑了过来问,“同学你找谁?”这人纯粹是惯性思维,说完之后才想到,墨池根本不可能是他们学校的同学。
墨池问,“钟思存在吗?”
“她去吃饭了吧,不过她每天都来上自习,你在这等会她吧。”
墨池坐在教室门口默默地等。大部分学生都去吃饭了,楼里人很少,偶尔走过行色匆匆的学生,手里捧着饭缸,抱着书本。清苦的学习条件竟让墨池很羡慕,能徜徉在知识的殿堂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楼道里很静……很轻的脚步声都能吸引墨池的注意。他看到思存了,一手抱着书本,另一手拿着一个大馒头。她和一个穿中山装的高个男生边走边讨论,男生似乎说了一个让她同意的观点,她连连点头。
走到教室门口,她才看到墨池。“呀!”她惊喜叫了一声,“墨池!”很自然地跑到他身旁。
楼道里陆续有学生走过,思存的脸蛋刷地得通红,心脏怦怦乱跳。低着头偷眼瞧他。她几个星期不回温家小楼,他一定是问罪来了。
“这是谁呀?”刘志浩问。
“这是……”思存沉吟了一下,说,“我亲戚。”
墨池顿时黑了脸。
“那你今晚还抄书不?”刘志浩问。
“抄呀,你先进去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就抄。”思存突然觉得自己有理了,他不是嫌她逃学不用功吗?她就用功给他看。她说,“我要上晚自习。”
“上多长时间?”墨池忍着气,眼睛却要喷出火来了。
“两个小时。”思存边说边咬了口馒头。
“我等你。”墨池压着气说。
思存转身走进教室,随手关上教师门。
墨池坐在门口等。他的耐心快耗光了,胸口憋闷的想骂人。他是她高考辅导老师,前前后后相处了整一年,他对她比对亲妹妹还亲,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她丈夫,她的男人!她居然给他闭门羹!墨池气得想砸门、砸墙、砸玻璃,把思存给砸出来。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生生克制着。
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走来,正是思存同宿舍的姐妹们。看到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于小春问,“你找谁?”
墨池没好气,他今天一直在回答“你是谁?你找谁?”他来找她妻子,还得遭人盘问!“我等钟思存,我是……”墨池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她亲戚。”
“思存在自习,我帮你叫去。”于小春热心地说。
“不用了,我等她下晚自习。”回去再收拾她!
女生们进了教室,最后的女生忘了关门。墨池看到思存和刘志浩并排坐着,两个人一起奋笔疾书。书放在刘志浩的面前,思存得伸长了脖子才能看的到。
自私的男生,不知道照顾女同学!墨池愤愤地想。不过,他温墨池的妻子,不用别人照顾!
墨池坐到腰酸背疼,晚自习下课铃终于响了。思存飞快地收好钢笔本子,来不及整理齐就往外跑。
“我下课了,你说吧,什么事?”思存脖子一梗,故意硬邦邦地说。
“什么事回家再说!”墨池喘气都带着怒火。
思存倒没反对,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
“东西我帮你拿着。”墨池说。
思存把书本交给他。他翻着,稿纸上密密麻麻抄着唐宋八大家的作品解析和生平故事。前面都是工工整整,最后十几页,龙飞凤舞,张牙舞爪,群魔乱舞。
“这就是你晚自习的成果?”墨池手指点着那几篇鬼画符。
“不要你管。”思存嘴硬地说。其实刚才她说要上晚自习,本指望墨池能叫住她。谁知道他没有叫。她坐在里面又看不到外面,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气走了,哪还有心思抄书?
第 16 章
回到家里,思存的气焰就消了下来。没办法,这是温家小楼,墨池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心翼翼地搀扶他上楼,扶他坐到床上,细心地给他腿上盖好毛毯。然后,轻轻挨着床边欠身坐下,抬起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墨池始终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晚上就啃了个馒头?”墨池突然问。
思存一愣,难为她提心吊胆老半天,他居然跟她扯馒头!
“我和你说过,你还在长身体,要吃得好一点,你居然给我啃干馒头。”墨池说。
思存全乱套了,她想得一堆借口用不上,万万没想到他会拿馒头说事。
“你说,为什么一个月不回家?”墨池话锋一转。他的眼睛喷火。思存知道,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怕死不是□员!思存想起了刘胡兰的名言,胸膛里充满了力量。“是你不让我回来的!”她正义凛然地说。
墨池快气炸了,“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回家了?”
“我每天都要上课,回家就得逃学,逃学就是撒谎,可不就是你不让我回来的?”思存的脑子恢复运转,突然变得伶牙俐齿。
恶人先告状!墨池强压怒气,翻出思存的笔记本,“好个用功的学生,那我考考你,看看你这功用得怎么样!——唐宋八大家,研究得还挺深奥。你说说,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都包括哪八记?”
“小石潭记。”思存说。
“还有七篇呢?”墨池悠闲地翻着笔记。
“……”思存哑了。
“这就是你研究唐宋八大家的结果?”墨池拧紧眉毛。
“我们还没学到唐朝,这本书是老师让提前准备的。”思存说。
“行,没学过的不算数。你们学什么了?”
“先秦两汉的。”
“那我就考你一个先秦两汉的。把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给我背背。”
背书,难不倒思存,“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她背得很流畅,目不斜视,一气背完。然后,一副挑衅的目光样子看着墨池,意思是说,你考不住我吧?
墨池心里暗笑,不动声色地说,“中国第一首译诗是什么?”
“啊?”思存愣了。中国第一首译诗,老师好像讲过,而且还讲了关于那首诗的传说,是关于爱情的。当时于小春坐在她旁边,脸蛋通红地吃吃笑,于是她就只记住了于小春的笑,忘了诗。
“这是你们学的吧,你怎么没记住?”墨池戏谑地看着她。
“这个是爱情诗,不算!”思存红着脸说。
“爱情诗为什么不算?”墨池说。
“……”思存没词儿了,“要不,你说说,我看和我们老师讲得一样不一样。”思存把球踢给了墨池。
看她的样子还很不服气呢!墨池气结。“中国第一首译诗是春秋时期的《越人歌》。诗中说,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对对对,就是这首,心悦君兮君不知!”思存想起来了,高兴地说。
墨池斜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传说楚国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不解,回去后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据说子皙在听懂了这首歌之后再回去寻那女子,却如何也寻不到了”
“他要是早点听懂就好了。”思存满脸遗憾地怅然道。
“这首诗说明了什么?”墨池循循善诱。
“说明喜欢一个人就要早点说出来,不要等找不到他了再空留遗憾。还有就是,要学好外语。”思存恳切地说。
墨池被气乐了,要学好外语,亏她想得出。“那好,现在考你外语。从这题开始,错了有惩罚喽。”
“什么惩罚?”思存紧张地说。
“错一题打手板,错两题弹脑门儿,错三题……”墨池突然坏坏一笑,“我就咬你!”
“那好,你考吧。”思存表情严肃紧张,好像等待宰割的羔羊。
“Where do you study?用英语回答我。”墨池的口语和收音机里播得一模一样,思存听傻了。
“那个……”思存努力搜刮脑子里的英文单词,再费劲地组成句子“North……哦不,North University……”
“What’s your major?”
“I……”思存绞尽脑汁,“Chinese department……”
“Tell me, who's your husband?”加快语速,提高难度。
“……”思存没听懂。
“答不出来了?”
“我还没学那么多bbS?JoOYOO ?NeT!”
“没有理由,伸出手来!”墨池故意紧绷着脸。
思存伸出手。墨池捉过她柔软的小手,“啪!”地就是一下,绝不含糊。这都答不出,该打。
思存吃痛地甩甩手,墨池说,“把三角函数的公式都背出来。”
“那是数学题!”思存不干了。
“我说不考数学了吗?”
上当了!思存愤愤地想。不就是三角函数吗?高考的时候她可是把三角函数的公式都写在不会做的大题下面了。可是,出了考场,她就把那些数学公式全忘了!
她答不上来。
“脑袋过来。”墨池的声音明显压着气。亏他不久以前还拿出那么多时间帮她补数学!
思存战战兢兢地凑过小脑袋,紧张得闭上眼睛,鼻子眉毛皱成一团。墨池微微一笑,温柔地把她的刘海拨到一边,拇指食指绷成一个有力的圆,还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在她额头上一弹!
“疼!”思存的眼泪都快被弹出来的,委屈地揉着额头。
“谁让你忘了的!再来一题,要是还不会,我可咬人了!”墨池说,“把你刚才背的出师表,翻译成英文给我背一遍。”
“什么?”思存急了,“我才学几天英语啊!我们英语老师也不一定翻译得出来啊!”
“你们老师肯定能翻译出来。”墨池说。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有本事你翻译翻译试试。”
“我要是能译出来怎么办?”墨池凑近她,问道。
“那我就愿赌服输,任你处置。”思存不信他能把文言文翻译成英语。
“你听好了……”墨池冒出一串串优美的英语。
思存傻眼了。她不知道墨池译得对不对。可是他那么从容淡定的样子,他一定是把出师表真的翻译成英语了!
背完一大串,墨池说,“怎么样,刚才我们怎么说的来着?谁愿赌服输?”
“你处置吧!”思存想,反正都手板也打了,脑门儿也弹了,他还能想出什么花样?
“就按刚才说好的,咬你一口。”
“咬哪里?”她活象一只紧张的小刺猬,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小脸通红,小嘴微微噘着,墨池心念一动,“就咬你的舌头吧!”
“舌头怎么咬?”思存下意识伸出舌头,说话也含糊不清了。
“伸出来就行了。”
思存果然傻乎乎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墨池慢慢凑过去,轻轻衔住。思存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这一幕很熟悉!果然,墨池顺势抱住她,欺身向前,他的嘴覆盖在她的小嘴上,开始□她的滋味!
墨池火热的男性躯体象火一样烙着她的心,她从没有这样与他亲密接触过。思存小手乱挣,双腿乱蹬,墨池用力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把她压在床上,她不老实地扭来扭去,墨池只有一条腿不易掌握平衡,只好抱住她在床上翻滚,双手坚决不放松。“别怕,我是你的丈夫!”他吼道。他的话起到了作用,思存慢慢停止抵抗,慢慢放松,进入状态。墨池松开她,她双手环住他,他们都大力的□,似乎要把对方吸进肚子。两人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急速,直到脸涨的通红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一吻结束,墨池都维持着压倒思存的姿势。她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的妻子,他才不要放开她!她的头发散乱,目光迷离,嘴唇红肿。他不知道自己也是那个样子。他浑身灼热,小腹部似乎要胀开一样!他喘息着,颤抖着,试探着,解开了思存领口的纽扣。
“不要!”思存握住他的手,泪眼迷蒙。
“思存,你是我的妻子,夫妻都要这样的。”墨池停手,轻轻地说。
思存迷茫地摇头。
“别怕,让我来,好吗?”墨池的身体快要爆炸了,他摸摸思存发烫的脸,柔声安慰。
思存极轻地点了下头,墨池轻轻解开她的衣服。
青春少女的身体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却懵了。思存愣愣地看着他豪情万丈地跨坐在她的双腿上,她的心缩紧了,胆战心惊地等着他进攻,他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思存疑惑,是她又哪里做错了?墨池却一把扯过枕巾盖在她脸上,“别看我!”她的身体那么美丽,他却是残缺的,坚决不让她看。
“那你也不许看我!”思存竟掀过旁边的棉被,巨大的被子哗一下把他们罩在里面。
墨池傻眼了,看都不得要领,她居然还不让看!身体快要燃烧了,他带着她在被子里翻滚、厮打、搏击,他进攻,她却防守,几次功败垂成之后,他们目标一致,凭着人类的本能苦苦探索。
折腾了一宿,黎明之前,他们终于成功了!从未体验过的新奇、痛楚和一丝说不清的快感缠绕着他们!思存有些害怕,身子瑟瑟发抖,墨池紧紧搂抱住她,轻柔的吻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渐渐停止颤抖,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墨池刻意侧着身子,不让残腿碰到她。
东方泛白,思存迷迷糊糊就要爬起来。墨池抱着她不撒手,“多睡一会,你很累了。”
“我还得上课呢。”她说。八点钟上课,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你不去,同学也会替你答到。”
“不能逃学。”思存说。
“没事,就逃这一次,落下的功课我给你补。”墨池始终搂着她。
拳头砸在他肩膀上,“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讨厌。”
“不许讨厌你丈夫!”他故意恶狠狠地说。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思存已经习惯了墨池的怀抱,紧紧和他偎依在一起。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天,他们的夫妻关系,终于名至实归。
墨池深深地吻着思存,把她吻得意乱情迷,“再来一次好吗?”他轻轻地说。她感觉到紧贴着他的男性躯体又火热紧绷,她羞涩地点点头。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们熟练了很多。她还是有些疼,却开始懂得配合他。直到兴尽,他又吻她,帮她擦去细密的汗珠。
“我们去洗个澡。”他怕她出多了汗感冒。她先下床,只觉浑身发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安全,充实。墨池掀被下地,轮椅就在床边,他却坐在了地上。
思存吓坏了,忙去扶他。他左腿残根先着地,疼得他双手压住残腿直抽冷气。
“你怎样,摔坏了没?”思存掰开他的手,检查他的伤口。残腿上覆盖着一条蜈蚣样的大疤,可以想象,当年的手术进行得很粗糙,术后也没得到很好的恢复。“疼不疼?”思存抚摸那条疤。
墨池轻颤一下,问道,“你不怕?”他想起她来得第一天,她看到他一条腿的样子,差点吓哭了。
思存现在的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痛惜,她扶起他说,“你是我男人,我怕什么?”
墨池搂住思存,在她的扶持下一起进浴室。氤氲的蒸汽中,他向她坦白,“刚才有件事骗了你。”
“什么?!”思存大惊,他不是说他是她的丈夫吗?难道他不是真心的?
“那个,前出师表,我用英文说得是,我也译不成英文,因为诸葛亮老先生的原文我记不清了。”
“你……”思存的小拳头乱砸,这个大骗子,他就这样“骗”了她的吻,“骗”她真正成了他的妻子!“太狡猾了!我要罚你!罚你抄写100遍出师表!”
第 17 章
思存在家住到了周一早上,为了赶六点半的晨读,她不到六点钟就悉悉索索地穿衣起床。墨池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拉住她说,“怎么走这么早呢?”思存打着哈欠说,“早上的晨读是不能耽误的。”
墨池揉着眼睛道,“我媳妇还真用功呢。我去送你。”挣着也起了身。
思存道,“你继续睡吧,一会我自己走就行啦!”
“哪有这个道理!”墨池套上毛衣,开始穿裤子,“大清早的也不能跟章伯借车,当然是我送你去学校。”
思存吓了一跳,“你?”
墨池把脸一沉,佯装生气,“怎么,你也以为你男人是个残废,连送你上学都做不到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思存连忙摆手,“我自己走着去就行了,路也不很远。”
墨池把左右鼓鼓囊囊的裤管理整齐,塞在腰间,坐上轮椅,又示意思存蹲下,帮她系紧领口。“我知道路不远,可现天还没亮透,我怎么能放心你自己走?你帮我推轮椅,我看着你安安全全的进了校门就放心了。”
“有什么不安全的?在老家,我一个人山路也照样走。”思存满不在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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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墨池还不来气,“我怎么忘了你那么神勇,不但走山路,还钻坟地呢。结果回来就吓晕了。”
思存一吐舌头,笑着说,“这城里又没有坟地。”
墨池不耐烦地大手一挥说,“我是你男人,我说送你就送你!”他从抽屉里拿了奶粉、饼干,“这个你拿到学校去当早餐。”
清晨的马路上行人稀少,思存推着墨池的轮椅,一路说说笑笑,半个多小时的路,片刻就到了。校门口,墨池问她,“要是你同学问你这两天去哪了,你怎么说?”
“我说去亲戚家了。”思存毫不犹疑地说。
“什么亲戚?”眉毛一挑,听到“亲戚”这俩字他就生气!
“最亲的亲戚。”思存小脸一红,嫣然一笑,蹦蹦跳跳进了校园。
那天墨池在教室门口等思存,正好被于小春她们撞上,思存这一回来,大盘问开始了。
“那个坐轮椅的是你亲戚家的孩子吗?表哥?”嘴最快的是于小春。
“可真是个美男子,怎么就少了一条腿呢?”最感叹的是董丽萍。
“对呀,他那条腿是怎么没的啊?”最好奇的是张继芳。
“你问那么细干嘛?你看上人家了?”董丽萍说。
“你才看上了呢,我才不会看上瘸子!”张继芳回嘴。
“都别说了!”老大姐刘英收拾书本,“那是思存家里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上自习去。”
去自习室的路上,于小春偷偷对思存说,苏红梅也两天晚上没回来,“我估计啊,她是和男朋友住去了!”
“别乱说!”思存吓了一跳,虽然她是结了婚的,也感觉做了贼一样的心虚。
“听说啊,”于小春趴在思存耳边说,“在他们高干子弟,这根本不算什么!”
转眼入夏,大一新生又开了两门新课。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要全部学完,并且复习好一学期的知识,八月份的期末考试,一共八门功课。302宿舍的女孩子个个卯足了劲头。听说考完试要全系大排名,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名次落后。
那天下午没课,大家都在宿舍看书,闷热的宿舍一丝凉风都没有,拿本子扇扇都是热风。苏红梅四顾看看,合上书本说,“晚上都别看书了,我带你们参加舞会去。”
“舞会?那是资本主义的东西。”董丽萍说。
“什么资本主义!告诉你们吧,都是市领导的孩子,绝对比你们红,比你们正。今天是女孩人太少,他们才让我带同学去的。”
老大姐刘英,照例是学习以外的活动一概不参加,尤其考试前的紧张时刻,她是默默努力要考第一的,绝不肯浪费一分一秒。思存也说要看书,不去。于小春拉着她跃跃欲试,“走吧思存,一起去看看!”
“我还有书没看完呢。”思存说。
“学学学,再学人都要傻了。”苏红梅说,“舞会也是放松,放心,都是大学生,没社会闲散人员。”
“对呀,我们最近学习这么紧,需要放松。”于小春破天荒地帮苏红梅说话。
“你不是一向和她不对付吗?”思存悄悄对于小春说。
“我就是好奇b BS? JoOyOo.neT ,想去看看舞会是个什么样,你和我一起去吧!”于小春软磨硬泡。
“我又不会跳舞。”思存没兴趣。
“我也不会,咱们就呆一会,看看就回来。听说摇摆舞可好看了。”
禁不住于小春的苦苦哀求,思存参加了舞会。地点在政府街附近市第二中学的大礼堂里。黑漆漆的校园里寂静无声,根本不象有聚会的样子。一推开礼堂的大门,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原来,礼堂的窗户被他们用黑色的窗帘遮了个严实,既挡住了里面红红绿绿的灯泡,又隔住了音乐。唱片机里放着靡靡的曲子,礼堂中央,穿着皮鞋、喇叭裤的青年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
“这就是摇摆舞,国外最流行的。都下去跳吧。”苏红梅说罢,最先下了舞池。她穿着收腰的外套,紧包腿的长裤,随着音乐舞动,特别的柔美。
思存她们在旁边呆呆地站着,两个男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说,“快去跳啊!这种舞会很难得的。”张继芳和董丽萍被他们拉进了舞池,思存拉拉于小春的衣襟说,“咱们走吧。”
“我还想再看会。”于小春不会跳舞,脚却不由自主地打着拍子,兴致勃勃。
“那你看吧,我走了。”思存实在不喜欢这里,灯红酒绿的。
“再等等。一会咱俩搭伴回去”于小春拉住她说。二中背后偏偏是一片荒地,思存回想起在家乡的坟地惊魂,毛骨悚然,挪不动脚了。
于小春的身体不自觉地随着音乐打拍子,已经跃跃欲试了。正好一个历史系的女学生认识于小春,就拉着她一起跳。于小春禁不住诱惑,答应了。她对思存说,“下去跳一会吧。”思存哪里会跳舞?窘得直摆手,连连后退。
于小春和历史系的女生面对面跳得嘻嘻哈哈,思存更没意思了,正打算开溜,忽然背后有人在她的肩膀一拍,思存一回头,恐怖地尖叫起来。拍她的是个绿脸的人。
“同学,别怕,是我!”年轻男人的声音,不是鬼。
思存定睛一看,是个留着遮耳长发,穿着蓝色运动服的时髦男生。绿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成了绿脸人。想来思存自己的脸也是绿色的。
“你是谁?”思存镇定情绪,不好意思地四处看看,还好,音乐声很大,没什么人注意她。
“我叫江天南。你怎么不下去跳舞?”男生高声说,盖过音乐。
“我不会跳。” 音乐声太大,思存不由自主提高嗓门。
“不会可以学嘛。”男生笑着说,“我是舞会的组织者之一,可不希望看到有人提前退场。”
“我不想学,学不会。”思存连连摆手。
江天南笑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会跳。你是苏红梅的同学吧,她每次带来的都是不会跳舞的。”
“为什么?”
“这样就显着她会跳了啊!”
思存笑了。看来,这男生和苏红梅很熟,但是,他不太看得惯她。苏红梅心高气傲,肯定没少得罪人,没准江天南就是其中一个。思存说,“行了,你去跳吧,我也要回学校了。”
江天南说,“我教你,很好学的。你要是真学不会,一会我送你回学校。这里以前是乱坟岗,晚上可不安全呢。”
“啥?”思存吓得一哆嗦,恐怖的记忆浮上脑海。
“别担心,摇摆舞很好学的。大家都是刚学没多久,你看跳得不都挺像样吗?”江天南拉着思存下了场。
人影接踵,思存僵着身体,生怕碰到别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江天南笑道,“放松,跟我学,让身体动起来。”他的身体随着音乐韵律摇摆,流畅自然,毫不造作。
思存手足无所地站着,跟着江天南比划,动动胳膊,腿却象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江天南笑了,俯在她耳边喊,“别紧张,摇摆舞没有一定之规,跟得上节奏就行!”
江天南给她做示范,“恰恰恰,跳起来,扭一扭,转个身。”江天南帅气地一转身,思存跟着转,脚步不稳就向后跌去。
“小心!”江天南一把拉住她,“你这节奏感还真得练习。以前从没跳过?”
思存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挣脱江天南,又往场边走,“我得走了,你们玩吧。”
江天南略一沉吟,“也好,下次再学。我送你回去吧。”怕思存拒绝,他又加上一句,“反正顺路,我也是北方大学的,地质系一年级。”
“那舞会怎么办,不是你组织的吗?”思存刚才听说他是组织者之一,是东家。
“是我们几个人组织的,还有别人盯着场子呢,没事。”江天南说罢,走在了思存前面。
思存想到坟地,不再拒绝。她跟着江天南,才到门口,突然门被外面大力撞开,思存收势不及,被撞翻在地。还没等她看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刷地一下,礼堂的灯全灭了,一片漆黑。人群混乱起来,男生骂骂咧咧,女生失声尖叫。她敢到江天南在扶她,没等她站起来,只听有人大喊:“都别动,警察来了!”
民警接到附近群众的举报,二中礼堂内有人聚众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所有的人被带到了派出所。一时鸡飞狗跳,问话、作笔录,审讯。有的人满不在乎,有的人苦苦哀求,还有的女生哭的一塌糊涂,比如思存。
警察问道思存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问她话的警察不耐烦了,笔头一扔,“哭哭哭,就会哭。你都哭一宿了也不嫌累。早知今日,当初检点点不就好了吗?”
思存哭得更伤心了,她不就是学了学跳舞吗?而且还没学会,她怎么不检点了?在她们村,不检点可是对女孩子最大的侮辱,有的姑娘气不过,还有上吊喝农药的。虽然这是城里,思存也知道这不是好话,她不服气,又不敢争辩,只能继续哭。
“别哭了!姓名,哪个单位的?”警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思存被吓住了,哭声噎在喉咙里,变成了干抽,气都理不顺了。
“她和我是一个学校的,是我硬拉她们几个来的,没她们事。”苏红梅还算义气,没事人似的全承担了。
“哦,都是北方大学的。看来这大学生,也都不正经。”民警在记录本上填了几个字,丢下一句,“我去通知你们学校来领人!”
学校来人领走了思存他们几个人。校领导非常震怒,外地的拍电报,本地的打电话,“涉案”学生一律回家听候处理。
墨池在家接到电话,立刻跟章伯借了车,赶到北方大学,把思存接回家。
“出息了你,上次是逃学,这次直接给我进派出所了!”一进门,墨池把思存关在房间里,怒发冲冠。
思存一路上没有止住哭,眼睛又红又肿,象两个烂了的桃子。
“人家上大学学知识,你呢?好事一样没学来!”墨池气得直拍桌子。
“我是被同学拉去的。”思存抹干眼泪,解释。
“同学拉你干嘛你干嘛?你会不会分辨是非?”这个女人怎么没有脑子?
“他们只是跳舞,没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思存很委屈。
“跳舞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这要是十年前,你要被批斗,要坐牢的!”墨池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浑身发颤。
“组织舞会的都是你们干部子弟,我要是资产阶级,你更是。”警察骂她,墨池也骂她,思存无比委屈,所有的不平和恐惧全爆发了,反正家里没警察,她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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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倒打一耙?”墨池莫名其妙被她扣了个大帽子,哭笑不得,我说一句你顶一句,钟思存同学,你是不是觉得进了派出所特委屈,还挺有理?”
“我就是委屈,警察不问青红皂白,乱抓人。资产阶级自由化也是那帮组织者,我又不会跳,我怎么就资产阶级了。”胆子一壮,头脑也清楚了,思存不禁振振有词。
“那你说,你跳了没跳吧。”墨池无奈地问。
“我就试了一下,根本没学会。那摇摆舞就不是一般人学的,还得协调,胳膊、腰、腿一块动,你看看,这可怎么动嘛!”思存舞之足蹈之地地边演示边控诉,那姿势活像小熊摸电门。
墨池气乐了,“笨死你得了,连个舞都学不会,还被抓派出所,你说你怎么那么笨?”
思存嘴一噘,不乐意地说,“你聪明,你给我跳一个!”刚说完目光落到墨池的腿上,心里咯噔一下,捂住自己的嘴。说错话了,墨池要伤心了。
墨池倒不以为意,眼睛一横,“就知道窝里横,在派出所哭得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告诉你,派出所抓你就没抓错。”
“我就没资产阶级,他们就是抓错了,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呀。”思存不干了,急赤白脸地说。她哭了整整一宿,脸花了,眼睛肿了,形象惨不忍睹。墨池看着心疼,拉她坐在床上,“行了,别哭了。昨天一夜没睡吧,先睡一觉,对了,先喝杯热牛奶,我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墨池去冲牛奶。
思存迷惑地抬起眼睛,“你不训我了?”
“我训你有什么用啊,自己媳妇,又舍不得休掉。等学校发落你吧。”墨池冲好牛奶,递给她。
BBS? j OOYOO.NET“学校会不会开除我?”思存想到大事,心慌了。
墨池帮她抹掉眼泪,去洗手间绞了个热毛巾,给她擦干净脸,又换成冷毛巾,敷她的眼睛。“应该不会的,你又不是组织者,最多是从犯。学校会宽大处理的,你要真不放心,我让爸爸去和你们校长说说。”
“别,千万别。”思存连忙摇手。她怕温市长,比怕被开除还要厉害。
“别担心,就算开除了,还有我呢。”墨池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思存安心了,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对了,听说他们都是干部子弟,你认识吗?”思存侧躺着,拉着他的手问道。
“他们的名字你知道吗?”
“我就知道一个叫苏红梅,是我们班的,还有一个叫江天南。”思存想,要是不和江天南学跳舞就好了,她正好可以在警察闯进去之前走掉。
“我不认识。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墨池说。
第 18 章
思存被学校停了课。墨池跟她合计着,这事千万不能让温市长夫妇知道了。他们都是一板一眼的人,要是知道思存参加舞会,还被抓到了派出所,非气死不可。就算思存不被开除,搞不好父母也要给她退学。
“咱们这么着,我就说你们宿舍的同学得了流行感冒,你晚上回家住来,早上再回学校上课。”墨池如此这般嘱咐思存。
“可是学校不让我们上课了啊。”思存不会撒谎,急得脸通红。
“你一早就出去,往政府大院反方向走,在街心花园等我。我随后就去找你。”墨池从小主意就多,受伤前是政府大院的孩子王。思存一闯祸,把他的本性给激发出来了。
“可是,撒谎是不好的。”思存认真地说。
“这不叫撒谎,这叫给领导分忧。他们就算知道你的事,也于事无补,还跟着干着急。不如我们自己解决,对不对?”墨池循循善诱。
思存想起她的职责就是给领导分忧,终于点头。第二天一早,就按照事先商量的,思存吃了早饭匆匆出门。墨池慢条斯理地喝完牛奶,吃完药,等温市长走了,对准备上班的陈爱华说,“从今天起,我去图书馆看书。中午就在国营饭馆吃点面条,不用等我回来。”
陈爱华心道,家里的书还不够多?非去什么图书馆?转念又一想,他大概是在家呆久闷坏了,既然儿子愿意出门,她也应该高兴才是。“行,一会让你章伯送你去。”
墨池淡淡道,“你不用和章伯说,我要去会给他打电话借车。”
“那你自己安排吧。我走了啊。”陈爱华拎上挎包,对着梳妆镜整理了一下衣领,上班去了。
八点钟,墨池估摸着父母都开始工作了,自己推着轮椅出家门,找到思存会合。
阳光很好,微风拂面,花坛里鲜花绽放,美不胜收。两人在花园里坐了一会,想着这里还是不安全,温市长他们出门办事可能会路过这里。“我们得换个地方。”墨池说。
“那去哪里呢?”思存茫然地说。
墨池有的是主意,“我带你玩去吧,这个城市你都没好好玩过。”
这一天,他们去逛了友谊商场和第一百货。
第二天,他们去动物园喂猴子,看老虎。
第三天,他们去人民公园划船游湖。
他们结婚相识以来,从没有这么多时间出来玩,尽兴之余,思存直感叹,这个城市可真美!
第四天,思存乐不起来了。学校还是没有给她发复课通知,期末考试只剩十几天,再不上课,她拿什么参加考试?一时间只觉得前途茫茫,生死未卜。
墨池说,“走,去你们学校打听打听去。”
“找谁打听啊!”思存急得直跺脚。
“你们宿舍不会全军覆没了吧。”墨池道。
“可不是,苏红梅把我们全宿舍都给拉去了。啊不对,刘英!她没有去!我们去找刘英!”
思存算准下课时间,在教室去食堂的路上等到了刘英。
“你们可是闯了大祸了,学校展开了大讨论,各班学生都写了讨论稿,宣传栏贴着呢。”老大姐刘英见到思存,忍不住开始教训人。
“讨论结果呢?”思存焦急地问。
“没结果,学校说会尽快发落。”刘英用了“发落”这个词,思存心里有点凉。
“她们呢?”思存就指望“法不责众”了。
“于小春去本市的亲戚家住了,每天回学校打听情况。你来前她刚走。张继芳和董丽萍坚决不挪窝,还在宿舍住着,课也照上,不过老师几乎每次都会被老师请出去,她们好不容易从工厂考出来,就怕被开除。苏红梅倒是没事人儿似的,回家去了,昨天来宿舍拿东西,还让我给你们捎话,她跟学校说是她硬拉你们去的,让学校要罚罚她一个。”
“那学校究竟怎么罚的?”思存问。
“不知道。”刘英两手一摊。“你就在你亲戚家安心住着吧,有信儿了学校会通知你的。”她还记得轮椅上的男青年是思存的“亲戚”。
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墨池和思存都有点蔫儿。
“再等等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墨池安慰她。
“那,我们回家?”才到中午,思存已经没了闲逛的心情。
“这会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正好撞我爸枪口上。”温市长只要不出差,中午有回家午睡的习惯。
“那去哪?”
墨池计上心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们沿着北方大学一直向西,走了快一个小时,到了郊外,竟是远离喧嚣,天高气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土路两旁是整整齐齐的庄稼地,墨池说,“小时候我们常来这春游,跟农民伯伯认识粮食。”
思存直撇嘴,城里孩子就是没见识,认识粮食还用人教?她从小就啥粮食都认识!
“你别不服气,我也种过田的。上初中时我们学农,每人种了一垄地的土豆。我爸爸教我,土豆刚开始成长的时候,要从地里挖出来,每串里小的、发育不良的都剪去,只留最壮实的一个,再埋到田里。我剪土豆的时候,同学们都笑我,可是最后收土豆,我的个头最大,分量最重。”
“为什么?”思存瞪大眼睛。
“亏你还是个农村孩子,这都不懂。每串只留一个长得最好的,可以充分吸收营养,当然能长得好了。我种的土豆个个都有碗口大,可是老师说我不及格。”墨池比划出一个碗口的大小。
“为什么?”
“她说我这是优胜劣汰,是达尔文那一套,是资本主义。”墨池有些伤感地说。
“原来你也被说过资本主义,咱俩还真同病相怜呢。”思存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有个人作伴,似乎也不那么伤心了。
“没过多久,我爸爸就被打倒了,我们家,也散了。”墨池幽幽地说。
思存心里一窒,她知道,那是墨池心中最惨痛的记忆。她绕到他的轮椅前面,把头埋在本该是他左腿的地方,轻柔地拥抱他的腰,“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了吗?还多了一个我陪你。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墨池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对,一切都好了。来,我给你看我认识的粮食,那是小麦,那是高粱,那是玉米……”
“玉米?”思存来了精神,仰起脖子。前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微风吹过,沙沙作响。革命歌曲里唱到,“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青纱帐就是玉米地,因为叶大枝密,易于藏身,青纱帐不但是游击队员的天然保护屏障,更是青年男女谈恋爱的绝好去处。多少作家不惜笔墨地描写青纱帐里的浪漫情事,而思存想到的却是烤玉米的香甜。
“这个季节的玉米正嫩,我们去摘几穗烤着吃吧。”她兴奋地说。
“摘?是偷吧。”墨池不同意。
“偷几穗吃吃不算偷!走呀!”思存推着轮椅往玉米地里跑。
“你在这看着人,我进去摘。”思存把轮椅停在玉米地边,就要往青纱帐里钻。
“你回来!”墨池把她拉出来,思存一脸疑惑,真是城里孩子,古板得要命,一点也不好玩。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偷东西,你放风,我去偷。”
“不是偷,是摘。”思存纠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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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去摘。”墨池推着轮椅就钻进玉米地。没想走了两下就再也轮椅进不去。这里前一天似乎下了雨,玉米叶子很脏,把他雪白的衬衣划出数道污痕,轮椅也陷进松软的土地。
思存把他推出来,自己麻利地钻进地里,“还是你放风,我来吧。”
不消一刻,她又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两穗肥硕的玉米,“拿好了,我再去摘。”
“两穗够我们俩吃了!”墨池低声吼道。难道她还想当土特产打包带回家?
“不够,我一个人就能吃两穗!”青纱帐里传来思存的声音。
墨池第一次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心如撞兔,紧张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发现。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地里突然传来思存的惊呼,“来人啦,快跑!”只听刷刷刷迅如疾风,就但见玉米叶动,不见思存人影。墨池回头一看,正有个农民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一见墨池,扬手大声喊道,“偷玉米的,别跑!”
真来人了!墨池一惊,双手转动轮椅,转身就逃。可惜土路阻力大,轮椅根本跑不快,还要拼命护住那两穗玉米,千万不要让人缴获赃物。突然,轮椅被人从背后生生拽住,墨池被人赃并获。
思存跑了很远,才鬼鬼祟祟钻出青纱帐,回头一看,不好,墨池被抓住了。远远地看到他和一个庄稼汉对视着。思存一跺脚,嘀咕了声,“真是笨蛋!”她怕墨池吃亏,撒丫子又往回跑。离得老远,她就高声喊道,“他只是个放风的,玉米是我偷的!”。
庄稼汉的玉米最近被顽皮的学童偷了不少,心里正气着呢。今天可算抓住一个,却是个一条腿跑不快的。整不知道怎么办呢,又来了个自投罗网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十分秀气,可是灰头土脸,辫子散了,衣服脏了,义冲云天地往残疾的男孩子身前一挡,生怕他吃亏。
“还给你,放开他!”姑娘把怀里的玉米塞给庄稼汉,又抢出男孩子怀里的两穗,也还给他。然后推着男孩子就要走。
庄稼汉直挠头,看来这两个孩子真是饿坏了,家庭困难,又有残疾,真是可怜。庄稼汉这样一想,心就软了。
“唉,等等。”庄稼汉喊道。
女孩子停住脚,回头道,“不是都还你了吗?还想怎么样啊!”
“你们也怪不容易的,这几棒苞米,你们拿去吃吧。”善良的庄稼汉把玉米塞给轮椅上的男孩,木讷地看着他们,再没有更多的言语。
墨池抱着玉米直愣神儿,思存倒是先反应了过来,给庄稼汉鞠了个躬,“谢谢你!”说罢,推起轮椅,撒腿就跑。
墨池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速度,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土路两边的田地迅速向后面退去。跑了很远,思存停了下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笑什BBS ?JO OyOO.Net么?”墨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位大叔……哈哈哈哈,把我们当成……叫花子了。”思存笑得话都说不利索。
“什么?”墨池更不明白了。
“你看你这形象……”思存指着墨池。墨池的白衬衣上好几道泥痕,胸前也脏了一大片,头发上还黏着几根玉米须子,坐在轮椅上,很象一个可怜的乞儿。墨池看到思存也是一副狼狈样,终于也反应过来,原来那庄稼汉把他们当成居无定所的流浪儿了。
噗嗤!墨池也乐了。
思存笑够了,不住地回头看,生怕庄稼汉后悔了再追上来。
“他不会追过来的,咱们往西走,有条小河,去那边拷玉米吃吧。”墨池小时候经常来这边玩,对地形很熟悉。
“哪边是西?”
墨池无奈地撇撇嘴,“有山的那边。”
山叫栖凤山,河叫燕鸣河。因为河中央有个拱桥,江河拦腰分成两部分,酷似眼镜,当地人也叫它眼镜河。两人来到眼镜河边,
日头夕照,水光山色,水声潺潺。思存去山脚下捡了些枯枝,墨池挑结实的Сhā在玉米棒里。
思存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火柴。
“哟呵,家伙带的还挺全。看来你是蓄谋好了要偷玉米的。”墨池奚落她。都是她的鬼主意,害他被抓。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才不是呢,这是我在宿舍熬夜看书用的,点蜡烛。”思存说。
“还挺用功——你会烤不?”墨池说。
“你也太小瞧人了。”思存点燃了枯枝,举着玉米翻烤。火苗噼噼啪啪地点燃了玉米叶,很快飘出阵阵香味。
“呐,你也烤。”思存递给墨池一支。“你们城里的农民真不厚道,在我们村,小孩子偷几个玉米吃,根本不算偷的。”思存抱怨道。
“我们这的农民还不厚道?”墨池反驳道,“人家最后不还是把玉米送咱们了吗?”
思存忍不住又乐了,“他要是知道你是市长的儿子,非把你扭送公安局。”
“我才没你那么出息,一犯事就进派出所。”墨池很郁闷,居然被当成了乞丐,他的样子真有那么邋遢吗?
“我那是冤假错案!”思存纠正道。
“钟思存同学,你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墨池提醒她。
思存一歪脖,愤愤不平。墨池吸了吸鼻子,“坏了,糊了!”
“不会吧!”思存把玉米举到面前,果然焦黑一片。她吹了吹浮灰,咬了一大口。外面焦,里面夹生,却香味扑鼻。“真香啊,你尝尝。”思存满嘴玉米,含糊不清地把棒子举到墨池嘴边。
“小心烫。”思存说。
说晚了,墨池被烫得连吸几口冷气,不过,嫩玉米浆流到嘴里,真是满口生津啊。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啃。按理说市长家的伙食不差,做饭的保姆都不是一般人,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保健员”,不但每餐搭配口味、荤素,还注重营养的均衡。早上牛奶,中午瘦肉,晚上素菜,啥时候也没亏待过这两个孩子。可是从没做过这么好吃的玉米。又甜,又香,又新鲜,就连心儿里的夹生,都透着一股别样的香甜。火苗把玉米烧得表面黑乎乎的,一嘴下去,半边脸都是黑的。墨池笑话思存道,“看你,啃得象只花猫似的。”
“那怎么啦,一会洗脸呗。”思存满不在乎。
墨池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生猛的主儿呢?”他还记得她刚到他家时羞羞怯怯的样子。
思存嘿嘿笑着,答不上来。反正,在他面前,她就是放松,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怕。
“你真是个傻妞,刚才明明都跑掉了,干嘛还跑回来,也不怕农民老二哥发飙。”墨池用他自己的方式对思存的义举表示赞赏。
“我怕老二哥欺负你啊。”思存说。
“我就那么没用,需要你一个女孩儿保护?”墨池看自己的腿,装作不悦的样子。
“绝对不是。”思存连忙说,“我是怕你没干过坏事,被抓住不知道怎么脱身。”
“你经验还挺丰富,看来是个惯犯。”墨池和思存斗嘴上了瘾。关系亲密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她也有伶牙俐齿的一面。
“谁是惯犯啊,还不是你们城里的农民小气,摘个玉米都算偷……”思存又开始愤愤不平。
“行了,什么城里农民村里农民的,话都不会说了。过来,我帮你梳梳头发。”思存的两根小辫子早散了,乱蓬蓬披在肩上。
思存背对墨池蹲在他前面,感受着他解开她的辫子,轻轻为她梳理。他在动乱的年代和妹妹相依为命,都从没有想过帮她梳辫子。今天看到思存散乱的发丝,却突然升起为她整理头发的欲望。他第一次碰女孩子的头发,动作十分笨拙,却异常神圣。他的手指穿过思存柔柔的头发,轻轻地把乱发拢到一起,梳理整齐。这次,思存没有笑话他,也没和他顶嘴。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为她结好辫子。她突然想起读过的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想,说的就是她和墨池现在的样子吧。她回过头偷偷看他,他为她梳辫子的手就乱了方寸。他有些懊恼地扭正她的小脑袋。思存脸蛋微微一红,甜甜地笑了。
第 19 章
暮色降临,思存扶着墨池到河边,两人就着河水洗了脸。衣服的污迹却是没有办法洗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看对方都象只脏猴。墨池说,“没事,估计到家爸妈还回不来,咱们溜回房间。”最近温市长夫妇工作非常忙,整天的开会,九点以前很少回家。
踏着月光,走在从郊外回家的路上,也是件挺惬意的事。可是,一到家门口,墨池和思存都傻眼了,以往这个时侯还没有人的温家小楼灯火通明。“也许,他们已经吃晚饭回房了,咱们轻点,先回去换了衣服就不怕了。”墨池安慰思存。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打鼓,万一破衣烂衫地被父母撞上,思存被停课的事就穿帮了。
这一天,墨池和思存体会到了什么叫事与愿违。一进门,迎面就看见温市长和陈爱华坐在沙发上,啥也没干,盯着门口,脸色铁青。
“爸……妈。”墨池迅速镇定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示意思存赶紧回房间。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他们面前,“我饿了,今天晚上吃啥?”
“回来。”温市长话不多,不怒自威,对思存说。
思存只得回来,站在墨池身边。低着头。墨池觉得她紧张得周围的空气都发颤了。他赶紧说道,“爸,今天下午思存没课,我们去郊外玩了一圈。”说完暗自庆幸自己反应还算快。
“不光今天下午没课吧。”陈爱华发话了。
墨池哑了。他不明白,父母怎么会知道思存被停课了呢?
“还给我装蒜!学校都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了!”陈爱华忍不住了,站起来,怒气冲冲,指着思存,“我们温家哪亏待你了,你还学会了资产阶级自由化!让你上大学你不学好,居然参加什么舞会,你是不是觉得被开除了特别给我争光?”
思存被“开除”两个字吓坏了。心里咯噔一沉。
原来,学校打电话到温家,没人接,就打了陈爱华的办公电话。这些在思存的入学登记上都有记录,只是思存从小到大没用过电话,没这个概念,不然她肯定哪也不去地在家守电话。陈爱华当时也不在单位,是她的副手接了,转告她。她又急又气,又找了老温,两人一起回家,却发现孩子没了踪影。墨池他们回来那会,他们已经在家等了三个多钟头。
“妈,你先别着急骂,思存真的被开除了?”墨池听话很会把握重点。
陈爱华气得直喘,“开除?那是轻的,要是过去,她会被打成右派,进监狱!”
墨池不乐意了,不管怎样,思存是自己家人,怎么能说得那么狠?“妈,难道你和爸就没参加过舞会?”墨池知道,□前政府干部也经常组织集体舞会的。
“你教训你父母来了!”陈爱华更气了,多么沉静的儿子,没几天就被思存给带坏了!
“别吵了。”温市长说话总有股震慑人心的威力。陈爱华停了口,气得不看思存。思存紧咬着嘴唇,瘦小的身子摇摇欲坠。陈爱华一口一个“开除”打击到她了。
“妈,学校究竟是怎么说的?”墨池总觉得,思存的错误没有那么大,不会被开除。
陈爱华铁了心不说话。思存都快晕过去了,温市长终于说道,“学校说了,给她记了个警告处分,明天回学校上课。”
“真的?”思存和墨池异口同声地说,两人都是又惊又喜。
陈爱华气坏了,现在的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害臊,真是不可救药。
温市长说,“回去洗洗睡吧,明天一早去上课。”墨池和思存得了大赦一样溜之大吉。陈爱华还在生气,“我就说不能让她上大学,这才刚上半年心就这么野,将来能和墨池好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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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市长看着小两口相互扶持上楼的身影,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我们能管的。再说,你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他俩,正般配。”
思存终于回到了学校。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之前耽误了很多课,思存心里急得厉害,早也念书晚也念书,生怕考出个不及格。紧张的学习氛围下,思存还是发现了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每当她和同宿舍的姑娘们一起坐在公共教室的前排,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排队在食堂打饭,都有人在她们身后指指点点。“资产阶级自由化”、“腐化奢靡”、“落后分子”之类的评论一路伴随她们。于小春咬牙切齿地告诉她,她们被请进派出所后,学校针对她们的行为展开了专题大讨论,批评之声可谓轰轰烈烈。倒是系里的唐老师力排众议为她们说情,还搬出了中央的红头文件,算是为她们保住了学籍。302的女生,除了刘英,一人带了一个警告处分。经过这一番闹腾,她们302算是出名了。老大姐刘英考来不容易,生怕被她们牵连了,几次找系里要求调换宿舍,老师说她最踏实,一定要留在302,给小妹妹们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刘英换不成宿舍,却从此独来独往,誓与302划清界限。
苏红梅把思存引为了知己,因为舞会事件后,于小春、张继芳、董丽萍都把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只有思存,没有怪她一个字。私下里,苏红梅在宿舍里对思存说,“我早看出来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的思想太古板,很快就要落后了。”
思存莫名其妙地说,“那我是什么人?”
苏红梅换上一件红衬衫,黑裤子,试图把自己的全身照进一面小小的镜子,“咱们才是一种人,思想超前,敢作敢为。”
思存看着她腰肢轻扭的样子,连忙摆手道,“咱们也不是一种人。你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
苏红梅啪地扣上镜子,凌厉地注视着思存,“别骗我了,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乡下人。乡下人上学不会车接车送,乡下人也不会象你胆子这么大。思存,告诉我,你父母到底是干什么的?”
思存说,“我父母都是农民,你不信拉倒。”
“那小轿车是怎么回事?”苏红梅对思存坐小汽车印象深刻。
“我说过,那是亲戚家的。”思存说罢不再理她,埋头看书。马上就考试了,她一分一秒也不愿意浪费。
苏红梅坐在她旁边,说,“我爸爸是S城副市长。我知道,只有市级干部才有小轿BBs.JO o YOO.NeT车,才能用车接送家人。”S城与X市是临市,思存想起于小春的猜测,苏红梅果然是高干子弟。
“我不知道,是远房亲戚。”思存还牢记着刘春红同志当年的教诲,在外要低调,不要给市长添麻烦。
苏红梅问不出什么,也不勉强她,拉着她的手道,“今晚还有舞会,你和我去吧。咱宿舍我就带你一个人。”
思存抽回手,“我不去,我还要看书呢。”
苏红梅轻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怕了吧,告诉你,中央都说要解放思想呢。”
“谁怕了,我就不明白,怎么跳个舞就成资产阶级了。”思存想起她的处分,愤愤不平。“我是要学习,快考试了。”
“真是书呆子,那我自己去了。”苏红梅腰杆挺直,目不斜视,象喜儿一样迈着芭蕾舞步走了。思存笑着自语,“她还真把自己当舞蹈家了。”
在刘春红同志的热情张罗下,墨池进了民政局工作。这其中陈爱华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坚决认为墨池再在家荒废下去,不但会毁了前途,搞不好还要走向堕落。帮着思存撒谎就是证据!因此,他必须有份工作。在能够选择的岗位中,民政局是最适合的一个,因为民政局负责残疾人工作。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温市长的儿子会进什么机关。更好的单位也能安排,可是他毕竟是个残疾孩子,只有进民政局,才能封住好事者的嘴。
墨池上班的前一天,给思存写了一封忆苦思甜的信,“我终于结束了多年的疗养,走向新的工作岗位,从此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希望思存同学以温墨池同志为榜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周日一定要回家,因为除了周日以外,我也不会在家了。”他写得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是有一点苦涩的。去民政局上班,专门负责残疾人工作,就是把残疾人的身份象烙印一样刻在自己的身上。少年时代,他的理想是当科学家、战斗英雄、飞行员、作家。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残疾人。
思存要到暑假才能回家,政府机关离北方大学只有几千米的距离,他们却不能时时相见。墨池大几岁,脑子灵活,想出了鸿雁传书的办法,约定两天一封信,互诉衷肠。
“思存,今天我第一天上班,享受了首长般的欢迎仪式。 民政局、卫生局、教育局的领导同志,列队欢迎。我在福利科工作,科长五十多岁,叫徐庆东,一看就是个好好先生。还有一个科员叫张卫兵。他们的热情真让人吃不消,好在福利科公室在一楼,不然真会有个人挺身而出背我上楼。”
“墨池,见字如面。我们开始期末复习了,中文系要背的东西可真多,教授可真严厉。尤其是先秦文学的老头,假惺惺地说要给我们勾重点,从课本的第10页勾到第355页。说考试肯定不会出这个范围。10页之前是前言和目录,355页之后是参考书目。”
“思存,我不喜欢刘春红阿姨,她让张卫兵多照顾我,张哥就跟领了圣旨似的,给我端茶倒水送报纸,我上厕所他都要跟着。我轰他回去他还不干。有个大男人在旁边伺候着,我能上的出来吗?不过,我还是挺感谢刘春红阿姨,因为,是她把你带到我身边来的。我们都要好好感谢她。你努力读书,多保重自己。”
“墨池,见字如面。我每天晚上背书到11点多,心里还是觉得没底。尤其是英语,那么多单词和课文都要背诵下来,时间不够可怎么办啊。高考的时候以为考上大学就不用背书了,谁知道大学背得更多。现在想想,还是跟你写书法比较舒服。”
“思存,你那叫写大字,别糟蹋书法了。福利科只有三个工作人员,科长徐庆刚负责全面工作,却整天见不着个人影儿,张卫兵比我大不了几岁,负责外部事物,我负责文书工作。其实也没什么要写的。市里百废待兴,一时还顾不到我们。不过我希望领导能早点把残疾人工作提上日程,让我能有点事干。”
“墨池,见字如面。我们下周一就开始考试了。真的有点紧张。要是考不好可就丢人了。我每天从早学到晚,不过刘英更厉害,背到半夜三四点。我看我是又要垫底了。考试持续一周的时间,所以叫做考试周,不知道会不会把我烤糊掉。我想你了。”
“思存,你是幸运型考试人才,高考复习得那么差,不也考上大学了吗?小小一次期末考试,肯定不在话下。要对自己有信心。残联的工作就是一杯茶水,一张报纸。张卫兵还是那么殷勤,好像我来这里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张卫兵为我服务来了。我得想个办法治治他。别的机关都很忙,年底北京有重要的会议。不过没我们民政局什么事。”
“墨池,见字如面。明天就要考试了。这周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不过,还是很期盼你的来信。考试又紧张又枯燥,读你的信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思存,想到下周就能见到你,我就开心的要命。这次回来,我会给你个惊喜,别猜了,你那么笨肯定猜不着。你们周日上午才考完最后一科吗?中午就回家吃饭吧,我让阿姨给你加菜,再买个大西瓜,给你解解暑。你快回来吧!”
第 20 章
思存顶着正午的太阳急匆匆往温家小楼赶。她刚刚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试,于小春说就要放假了,大家一起在宿舍吃个饭。连刻意与她们划清界限的刘英和高傲的苏红梅都答应了,思存推说去亲戚家有急事,交了卷子就跑。
她穿着素色格子衬衫,军绿色长裤,黑色袢扣鞋,烈日炎炎,汗水顺着她娟秀的面庞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上周她和墨池约定好,考完试就回家,小两口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心情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柏油路被晒得软软的,思存一路小跑,拐进幽巷,两边高大的梧桐树枝叶交叉,仿佛在半空搭了天棚,知了声声,蔽日的树荫为她遮住了骄阳,两边的砖墙透着古韵,被不知明的爬藤植物覆盖得仿佛批了花毯。温家小楼门墙的美景也是美不胜收。思存却没心思欣赏,她要快快回家,去见她的墨池。
她径直扑到大门前,掏出钥匙。背后悠悠一声叹息,思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哎呀,墨池!你怎么在这里!”思存转身就扑过去,攀着墨池的肩膀直摇。
“你这什么眼神,我在这等你很久了,从你进巷子我就看着你,你却在我身边跑过都没看见我。”墨池故作伤心地说道。
“我不是怕你等我吃饭着急嘛!”思存欢快地摇着墨池的肩膀。墨池被她摇得站立不稳,靠在花墙上。
——咦?思存终于瞧出不对头,高高地仰起头,看着高了她一头还多的墨池。后者一脸得意的笑,眼睛和牙齿都明晃晃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高?”思存脸热心跳,傻乎乎地问。
墨池架好腋下的拐杖,嗔怒地瞪她,“我本来就有这么高!”
思存终于注意到墨池的双拐,借着拐杖的支撑,他一条腿站的笔直。白衬衫,黑裤子,回力鞋,就是杜甫诗中说的“皎如玉树临风前”。
“天哪!你站起来了!你站起来了!”思存高兴得直蹦,拉着墨池的胳膊猛摇。
墨池使劲握住拐杖,轻移右腿掌握平衡,“思存同学,你是不是想把我摇倒呀。”
思存赶紧变摇为扶,吐舌头一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可真高!”不但高,还俊美、健康,比她们学校的男生都好看多了。
“快回家吧,外面热。”墨池笑着说。
“好呀,我开门。”思存说。墨池摆动双拐,右腿微挪,走路还是很迟缓,在思存的搀扶下,走得很稳。
温家小院里也是花草成荫,争奇斗妍。院心一方石桌,两把摇椅,一棵高大的榕树投下一院心的树荫。家里静悄悄的,思存还是不好意思叫温市长夫妇为爸妈,脑瓜一转,换个方法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
“爸妈都忙着开会,学习。说是年底北京还有大会。”他们边说边进屋,餐桌上罩着一个超大号的纱笼,墨池掀开纱笼,满满一桌子的好菜。思存惊喜的尖声叫起来。
“阿姨下午休息,这是她花一上午做好的,专门为了给你接风。”墨池笑着揉揉思存的头,拉她坐下。相思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见着了,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她。
思存笑得小脸通红,乖乖地坐在桌前。桌上有大凉杯,墨池给她到了一杯凉白开,“先喝点水,看看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墨池坐在她身边,极尽殷勤体贴。
“先不忙吃,你快告诉我,怎么能走路了?腿治好了?”思存不停地打量他。不用坐轮椅的墨池,没了苍白孱弱,翩翩玉立的风度完全显露出来,真好看!可是她记得婧然说过,墨池仅有的一条腿,不但有严重的关节炎,还有骨刺,无法行走。
揉揉思存写满疑惑的脸蛋,墨池说,“不用治。我的腿本来就有知觉,能动。只是站起来会很疼。”
“那干嘛还要走呢?”思存心疼地摸摸墨池的膝盖。他以前偶尔站起来一下,腿都会微微的颤抖。她宁可他坐着,也不愿意他受疼。
“现在我上班了,坐轮椅他们总把我当成残废,什么也不让我干。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残废,我能走路,能工作。”墨池愤愤不平地说道。
“是不是你们办公室那个张什么贴得你太黏了?”思存想起墨池信上说,那人上厕所都要伺候着他,不禁想发笑。
“可不是。”墨池义愤填膺地说。他快被张卫兵烦死了,那小子领了刘春红同志的鸡毛当令箭,整天不想着怎么干好工作,时时盯着墨池,嘘寒问暖,把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定位为照顾他。这一殷勤,把墨池的斗志给激发出来了。医生说他不能走,他偏要走。马上买来了拐杖,苦苦练习一个星期,现在已经可以撑着拐杖从家里走到单位。虽然短短的距离就让他的腿又酸又痛,但终于可以摆脱张卫兵这个尾巴了。而且他发现重新站起来的感觉太好了,虽然走得还很慢,他却仿佛冲出了樊笼,重新体会到了行动的自由。
“你和他较什么劲呢?我可不愿意你腿疼。”思存下意识地帮墨池揉腿,眼里是替他痛的表情。
“我就知道老婆最关心我。放心吧,我自己的腿自己有数,没事的。来,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墨池握着思存的手,她的手又软又小,一点也不像干过农活的。
“什么都喜欢。你也吃。”思存率先给墨池夹了一筷子菜,马下羞涩地低下头。
墨池满足地笑,觉得思存夹得菜格外美味。他也夹了一筷子,喂到思存的嘴边。思存本能地小小抗拒了一下,马上适应了这种亲昵,张开嘴。出人意料的,食物没有送进嘴里,反而远了一点点。思存疑惑,又凑近一点,食物一抖,往后一缩,还是只差几厘米。是墨池在搞鬼!思存恼羞,一把抱住墨池的胳膊,不让他的手活动,啊呜一口吞下了美食。叫你不给我吃!墨池哈哈大笑,思存装腔作势地用小拳头砸他,两人笑闹成一团。
墨池今天特别高兴,一兴奋,想起一样好东西。“你等着,给你尝个新鲜的。”他起身,拉开一个白色的柜子,弯着腰在里面捣捣鼓鼓。
“这是什么?”思存没见过这个柜子。
“电冰箱,新买的。”墨池头也不回,找到一瓶黄|色的液体。他把冰凉的瓶子递给思存,扶着桌子,慢慢走回来。
“这又是什么东西?”大夏天玻璃瓶冻得冰凉,表面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思存啧啧称奇。
“啤酒,我们今天来一点,为你接风。”墨池打开了啤酒瓶子。
“我不喝酒,辣!”思存捂住嘴叫道。她想起小时候用筷子蘸着父亲酒杯里的烧酒,就舔了那么一小下,就被辣得涕泪横流。
墨池扑哧一笑,真是个没见识乡下丫头!“啤酒是不辣的。”他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欢快地冒着泡泡。
“酒哪有不辣的?”思存不信!别当乡下人没见识!
“这是外国酒,不但不辣,还不醉。”墨池说。他举起杯子,“来,干杯!”
思存疑惑地举杯,“叮!”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思存立刻振奋了,杯子凑到嘴边,灌一大口。
“苦!”确实不辣,可味儿也不怎么好。倒是凉凉的感觉沁人心脾,她很喜欢。
“这不是苦,是麦香。怎么样,喜欢吧。”
“挺凉快的。”思存咕噜又喝一口。皱眉、咂嘴。
“看不出你还有点酒量!”墨池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墨池没有想到,思存喝啤酒上了瘾,她高举酒杯,连声喊干杯,一杯杯地往嘴里灌。越灌眼睛越亮,饱满的脸蛋红扑扑的,特别可爱。墨池见她喜欢,就让她敞开喝,反正啤酒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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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存又干掉一大杯,墨池适时地喂她一口菜,思存幸福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平时她不会主动作出这么亲昵的举动,墨池不禁暗暗感谢,啤酒真是个好东西。
思存甜蜜地看墨池,歪着头,用手指细细描绘他的轮廓,“墨池,你可真是个美男子,剑眉星目,风度翩翩,说得就是你……”
“真是个学中文的,那么多形容词。”墨池笑着拍开她的手。思存的目光变得深邃迷离,恍惚地说,“可是,你怎么有两个?”
“啥?”墨池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你没事吧。”
思存定定神,鼻子贴鼻子地看着墨池,半晌,她咯咯一笑,“墨池,我想我是喝醉了。”
哪有醉了的人说自己醉的?墨池哭笑不得,看她那目光迷离的样子,好象真是喝多了。思存突然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止也止不住。墨池拉她站起来说,“看来你是真喝醉了,走,回房休息。”
“不!我没醉!”思存啪地来了个立正!“我清醒得很,温墨池同志说喝啤酒不会醉,我坚决不醉!”表完决心,身子摇晃了一下。
墨池暗骂当年那个跟他说啤酒不会醉的人。思存肯定是醉了。
“我真的没有醉!”思存拉住墨池的胳膊,急急证明自己,“我认得这些菜,这个是宫爆鸡丁,这个是西湖醋鱼,那边的,煎酿四宝、素炒银芽、凉拌西红柿……什么破名字,我给它改一个,就叫……雪压火山好不好?”
亏她想得出来!墨池稳住她,哄道,“真是个才女,起得好。咱们上楼休息,好不好?”
“不好!”思存甩开他,“我给你走个正步,你看看直不直。”思存一板一眼地踢起正步,还给自己喊一二一。
墨池后悔了,干吗给她喝这劳什子啤酒。他没照顾过喝醉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拿着丫头怎么办。
思存耍宝完毕,讨好地看着墨池,等着他夸她。墨池灵机一动,“我站累了,你扶我回房间休息。”
“好的!”思存一阵风般卷回他身边,把双拐塞在他腋下,很体贴地挽住他的胳膊。墨池笑了,她一直记得照顾他的使命,这一招,还真好使。
思存搀着墨池,歪歪斜斜地往楼梯走。怕她酒后不稳,事实上是墨池紧紧抓着这个小活宝。思存双脚踏上楼梯就开始兴奋,嚷嚷着要给墨池表演摇摆舞。之前怎么也学不会的舞步突然开了窍,提胳膊踢腿,很象那么回事。她忘了自己是在楼梯上,一个潇洒的转身,脚下一空,人就要往下坠。墨池一声惊呼,忙横在她身后,试图挡住她,谁料惯性太大,思存不但没有止住下跌的势头,反而带着墨池一起向下滚落!
落地的一瞬间,两人都是本能地保护住对方的要害,墨池护住思存的头,思存捂住墨池的腿。两个人的身体纠缠着绞扭着滚到地上,思存慌慌张张地扑上去看墨池的腿!“让我看看你受没受伤!”
墨池拉住她,“我没事。”好在他们刚才只上了三四级楼梯。
“对不起,我又闯祸了!”思存啪地敬了一个军礼,甚是滑稽。眼睛却开始泛红,泪珠呼之欲出。
墨池疼爱地捏捏她的脸蛋,“傻瓜,我没那么容易摔坏的,别哭。”
“让我看看。”思存跪在地上,从脚到头地打量墨池,一边看,眼泪就一边扑扑簌簌地往下落。
墨池拿这个又哭又笑的小醉汉一点办法也没有。和她说道理是没有用的,他只得柔声哄道,“小姑奶奶,咱们好好上楼成不?”
墨池连拉带拽,外加威胁恐吓,终于把酒后多动的思存弄回房间。把她按在床上,墨池说,“老实坐着,我给你拿热毛巾擦脸!”
等他从卫生间里拿着热毛巾出来,只见思存一边叨叨咕咕地喊热,一边踢飞鞋子,脱掉衬衫,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背心!上大学的思存还在继续发育,腰肢纤细,胸脯饱满。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也更长了,瀑布般流泻在肩头、胸前。墨池血脉喷张。他深呼吸,努力克制,帮她擦哭花的小脸。思存又忘了刚才哭鼻子的事,瞪着亮晶晶地眼睛,咯咯咯咯地笑。
墨池扶她躺下,“别笑了,乖乖睡觉,好不好?”他活到二十三岁,还没有学会哄人呢!
“好啊,我们一起睡。”思存笑着说,勾住他的脖子,帮他解开衬衫的纽扣。柔软的小手碰到他瘦削的锁骨。墨池全身触电般地绷紧,小腹鼓胀,象装了个火球般快要爆炸,她知不知道这是在诱惑他!
思存甩掉墨池的衬衫,歪头发呆,墨池喘着粗气,硬生生将欲望压制下去。帮她脱掉袜子,盖上凉被。“睡觉!”她再不睡,他要把持不住啦!
“你也睡!”思存勾着墨池翻了个身,年轻的身体□纠缠。思存粉面通红,热乎乎的气息扫着他的脖颈。墨池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深深地吻将下去。
思存咕噜了一声,熟练的回应他。热吻是他们每次重逢的重头戏,他的味道就象她家乡夏天里新鲜的桑葚,清新甜润,她最喜欢!她使劲□,略微呻吟,热烈而奔放。她的热情给了墨池更大的热情,他不由自主地抚摩她饱满的身躯,小腹昂扬,充满了侵略的斗志。
思存纤细的指甲嵌进他消瘦的脊背,他仿佛接到冲锋的号角,运足力气,正要进攻,身下的思存传来细微的鼾声。她花朵般的唇瓣微微开启,呼吸吐纳均匀,竟是睡着了!
墨池紧急刹车,拳头砸在凉席上!这个小冤家!诱惑他装好子弹,瞄准目标,就差发射,她倒睡着了!她不知道这样会要了男人的命吗?他咬牙切齿地从她身上撤下,欲火中烧,却一点也奈何她不得。墨池转身钻进浴室,借助冷水熄灭欲火。今天他被bBs. JooyOO ?Ne T她给害惨了,等她酒醒了,一定要算清楚这笔帐!
浑身湿漉漉的墨池从浴室出来时,思存已经写意地睡成个“大”字。她刚大考完毕,又喝了不少酒,定是累得紧了。墨池疼爱地搂过她。沁凉的身躯让梦中的思存心旷神怡,不自觉地抱住他,小手不安分地搭上他的腰。
刚浇熄的火苗又蹭地窜起来,墨池挪开她的手,暗暗祈祷,“小姑奶奶,你安分点吧!”
第 21 章
婧然也放暑假了!她打电话回来,说明天就到家,还会带两个女同学来X市旅游,到时会暂住在家里,请家人提前收拾好房间。
思存早已搬到墨池的房间,就把她原来住的客房收拾出来,床上铺好凉席,准备两条毛巾被,就是个很舒服的夏季客房。
第二天中午,婧然如期而至。小半年不见,她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遮耳短发称得鹅蛋脸庞异常秀美,皮肤凝脂般泛着光华,她穿着显露腰肢的碎花短休衫,长裤包裹出线条修长的双腿,裤脚却肥肥大大地遮住露脚趾的塑料凉鞋。她果然带回了两个女同学,都是穿着连衣裙,一人背一个墨绿色的大画架,长得也都亭亭玉立。接风宴是少不了的,席间陈爱华看到婧然的打扮,皱起了眉头,婧然拱在母亲怀里撒娇,“这叫喇叭裤,北京刚流行。我还给嫂子带了一条呢。”
正在埋头喝汤的思存满脸通红,摇头道,“我可不要。”
婧然拉过她的两个女同学,介绍道,“她们是我的好朋友,北医大的江娉婷和中央美院的徐兰。我们是在首都大学生联系会上认识的。她们都是北京人,这次趁着放假来我们这里写生。”
墨池不禁对着江娉婷问道,“医学系也写生?”
江娉婷微笑道,“我从小喜欢画画,学医是父母之命。”
婧然Сhā嘴道,“娉婷的志向可是当画家呢。”
墨池不置可否地点头,手上却是一直忙活着给思存夹菜。他曾笑话思存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在他面前天不怕地不怕,一遇到长辈或者不熟悉的人,就害羞得直想把自己藏起来。今天围桌而坐的,不是长辈就是生人,她的筷子又不敢往远处伸了。要是不紧着给她多夹点菜,保不齐饭后这个“窝里横”又要冲他喊饿。看到思存吃得差不多,小夫妻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墨池架起双拐起身,对她们道,“你们慢慢吃,我去上班。”思存马上贴到他身侧,轻声说,“我送你出门。”
江娉婷扭头看着他们相互扶持的背影,发起了呆。
饭后,思存带江娉婷和徐兰去客房换东西。聪明的婧然挤着眼睛,惊喜地说,“嫂子,你和我哥,你们……?”她做了一个对大拇指的动作。思存害羞地推了她一把,脸腾地红了。
婧然高兴得有蹦又跳,对她的两个朋友说,“别看我嫂子比咱们岁数都小,她可厉害呢,复习两个月就考上了重点大学。不过,我哥帮她复习,功不可没,是吧嫂子!”
思存被她一口一声嫂子臊得羞回了屋。不一会,婧然尾随而至。看到思存自然而然地坐在墨池的床上,她拍手笑道,“怎么样,我早就说你和哥会相爱的,我没说错吧!”
思存害羞地扭过头去。婧然把一条崭新的裤子捧到她面前,“送你的。”
思存展开一看,和婧然穿的那条喇叭裤一色一样。她说,“我不要,我有裤子穿。”
婧然塞在她手里,笑道,“这可是刚从广州流行到北京的,全X市也没有几条,你一穿上,保证轰动全校!”
她可不想轰动了!上次跳舞,她就已经够轰动的了。苏红梅有一条窄腿裤,老师就看着很不顺眼,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几次。上次她们跳舞被扣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苏红梅那条窄腿裤也被批评为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要是喇叭裤一登场,思存也少不得被学校竖成反面典型。
婧然冰雪聪明,一眼就看穿思存的心思,“嫂子,北大也在组织舞会。你们学校的老师太古板了,我哥在信里还骂那些老古董呢。你放心,不出两年,学校肯定给你平反。”
“啊?墨池都告诉你啦?”思存觉得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婧然一笑,“我和哥每周都通信——不过,他可没告诉我,你们已经圆房啦!”
“什么圆房,难听死了!”思存作势要扯婧然的嘴,姑嫂俩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闹够了,婧然说,“下午我带娉婷她们写生去,你也去吧。”
思存说,“我不出去,我在家练书法,等墨池下班。”
婧然一做鬼脸,“明白了,你和我哥柔情蜜意,如胶似漆,我保证把我同学领得远远的,决不打扰你们!”
X市是有着百年历史的旅游城市,街道干净整齐,城东是解放前著名的别墅区,曲径通幽,绿树成荫,红顶白墙的欧式别墅林立,颇具欧洲小镇风情。城北则是浓墨重彩的中国古镇,四方城墙,古砖青瓦,城门高耸,壮怀激烈。远郊风景秀丽,湖光山色,空气宜人。热爱美术的江娉婷和徐兰灵感迸发,每天一早就背着画架子出门写生,傍晚才踏着夜色尽兴归来。
北京的女孩性格更加开朗率真,晚饭后,总是拉着温市长和陈爱华,给两位长辈展示她们写生的成果,速写、水彩、油画都有,五花八门,五彩斑斓。徐兰还突发奇想给陈爱华画了幅肖像,把她哄得开心不已。
墨池和思存没有加入他们,每日晚饭后必到书房消磨半个晚上。那里才是他们的乐土。象棋、国际象棋、军旗,墨池是棋类高手,让思存十步也还会杀得她落花流水。思存却乐此不疲,只要他们在一起,怎么玩都开心。思存白天在家写大字,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大叠子的成果,墨池边点评边奚落,她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能听进去的就听,听不进去的就忘,一段时间下来,也小有进步。
这周,思存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寄了回来,她考得出人意料地好,平均91分,连最弱的英语都拿了85。他们十分满意,有了这张漂亮的成绩单,思存在墨池面前也有了底气,别管你说我有多笨,我成绩好你耐我何?墨池心里自然为她高兴得紧,说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肯定很快就会被撤消处分。思存撇撇嘴,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不能认真夸夸她?
墨池每天架着双拐走路上下班,不觉已是一月有余。他已经能熟练驾驭拐杖,只是走久了腿还是很疼。他以为是自己太长时间没有走路,缺乏锻炼,也不已为意。学医的江娉婷却从他日渐僵硬的步态上看出问题。这天晚饭后,墨池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江娉婷突然大声说,“墨池哥哥,我能帮你看看腿吗?”
一家人都是一惊!墨池不喜欢别人关注他的腿,不管是残缺的左腿还是僵硬的右腿,都是他心中的忌讳。就连思存,他几乎对她毫无保留,却偏不愿给她看到这双残废的腿。果然,墨池脸色刷白,双手用力握紧拐杖。他不想给客人难堪,努力调整情绪,微笑道,“我的腿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好看的?”
江娉婷说,“如果我没看错,你的右腿应该有严重的关节炎和骨刺,而且最近你的腿病应该加重了。”
“怎么会?”婧然紧张了,“我哥以前只能坐轮椅,现在都能站起来了,应该是好转,怎么会加重?”
思存担忧地看着墨池,重又扶他坐下,下意识地揉着他的膝盖,“你是不是又逞强了?让她帮你看看吧。”凡是学医的,她就当人家是大夫,怀着三分敬畏。
陈爱华也说,“让小江帮你看看,万一真重了,你就马上去医院。”
“我自己的腿我知道,没事。”墨池不高兴了,架起拐杖欲走,谁知使了两次力,腿却动也没动。
思存急了,求助地对着江娉婷说,“你帮他看看吧。”
江娉婷走到墨池身边,蹲下,柔声说,“墨池哥哥,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骨科医生,耳濡目染,加上大学学习,我多少懂一点。我帮你看一下。”说罢,不等墨池答话,已经帮他卷起裤脚。
墨池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江娉婷很轻松地将裤脚卷到膝上。墨池苍白的膝盖暴露出来,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那只膝盖已经肿成了半透明状,而且变形扭曲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包。江娉婷轻按下去,立刻出现一个深坑。墨池疼得冷汗直落。
江娉婷说,“墨池哥哥,你的膝关节积水严重,最近最好不要走路,让腿休息一下,让积水自然吸收。”
“不行。”墨池打断她,“不行,我每天都要上班,不能休息。”
江娉婷握住他虚弱的小腿,轻轻拉伸,帮他活动膝盖,每动一次,关节出都会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甚是刺耳。“你自己的腿自己清楚,每走一步,骨刺都会摩擦你的关节和肌肉,造成炎症不断加剧。如果你觉得走一步痛一下值得的话,你至少应该马上去医院,抽出积液和脓水。”
墨池生气地扭过头,这个江娉婷,只是他妹妹的同学,凭什么对他的腿指手画脚?陈爱华倒是很信江娉婷那一套,立刻打电话嘱咐司机章伯,明天一早送墨池去医院。
墨池很无奈地请了假,被一群人簇拥到了医院,名师出马,望闻问切,拍片抓药。一直给墨池看病的程院长五十出头,德高望重,头发眉毛都白了,偏偏是个大嗓门,性情也爽朗得很,他先是夸了墨池一番,“好小子,越长越精神了。恢复得不错,都能走路啦!”话题一转,吹胡子瞪眼睛道,“不过小子,你走路不觉得疼吗?积水这么严重才来找你程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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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梗着脖子,倔强地说,“我这腿啥时候感觉不到疼了,才应该来找您。”
陈爱华沉着脸说,“墨池!怎么跟你程伯伯说话呢!”
江娉婷Сhā嘴道,“陈阿姨,墨池哥哥说的是实情。他这种骨刺是骨折的后遗症,动一下都会疼。要是不疼,就是没了知觉,可不就是恶化了?”
大嗓门程院长说,“这个姑娘不得了啊!对骨科很懂行呀。”
江娉婷笑着说,“伯伯,我也是医学世家出来的,我爷爷和您是同行。”
“哦?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呀?”程院长饶有兴趣地问。
“江庆林。”
“哟,你爷爷可是泰斗啊!我在朝鲜战场的时候跟着他老人家做过不少手术。回来后在军医大学进修,和你父母都是同学。江老还好哇?”程院长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他们都好。”江娉婷朗生道,“伯伯,我也继承了他们的衣钵,在北京医科大读书。”
“不简单啊!虎父无犬女”程院长高兴的说,“你和墨池,你们俩……”显然,兴奋过度的老院长会错了意。
舌灿莲花的江娉婷竟然红了脸。被冷落已久的思存忍无可忍,这老头儿什么眼神儿,没看见一直是她扶着墨池的胳膊吗?顾不得害羞,她抢着说道,“院长,我才是温墨池的爱人。”当年墨池的婚事低调处理,就算温市长的老朋友、老战友也都不知道。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红得象个熟透了的苹果。程院长见惯大世面,不觉得尴尬,反而朗声大笑道,“臭小子都结婚啦?新媳妇很漂亮呀!”
思存羞得低下头,死死握着墨池的胳膊。墨池知道,她这是求救呢!墨池笑道,“这次来得匆忙,下次一定给程伯伯补上喜糖。”
“嘿,这小两口,还挺象那么回事。”程院长乐呵呵地对思存说,“小姑娘,你不会也是搞医的吧?”
思存乖巧地说,“伯伯,我学中文,北方大学一年级。BBS .JOO YOo.NE T”
“中文系,好啊!才女,和我们墨池正般配。我们墨池也是个才子呢!”直到把小两口都说脸红了,程院长才想起正经事,“你这腿得做个小手术,把积水抽出来。”
思存陪墨池一起进了手术室,抽积水是小手术,只有程院长和一个护士。墨池被扶在手术床上躺下,露出膝盖。护士为他消了毒,同时交给程院长一只极粗的针管。“小伙子,有点疼,忍着点!”话没说完,针管吭哧一声扎进他的膝盖。
墨池疼得脸色煞白,腿猛地弓起!“按住他!”程院长嘱咐护士。小护士硬生生将墨池僵硬的腿掰平,粗暴的动作给让墨池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牢牢抓紧思存的手。思存被掐地生疼,她知道墨池忍受着更大的疼痛。她对小护士嚷道,“你不能轻点吗?病人很疼的!”
程院长笑呵呵地说,“知道护着自己男人,好。不过小姑娘,要是不压着他,针头伤了骨头碰了筋,你的墨池可要遭更大的罪啊!”
思存被这个顽童似的老院长说得面红耳赤。她低下头,帮墨池擦干满脸的汗水。程院长从墨池的膝盖抽出一管又一管的积液。思存简直不能想象,墨池那么瘦弱的腿里,竟会有如此多的水。处理完毕,护士为他加压包扎。程院长给他开药,内服外敷的都有。“伤处要每天换药,尽量少走路,减轻关节负担。”程院长嘱咐道。
墨池的工作清闲,他却多一天假也不肯请,第二天就回去上班。傍晚,思存早早去他下班必经的第一个路口等他。墨池的腿上缠着纱布,走路更加吃力。他却死也不肯再坐轮椅,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他决不放弃。
思存告诉他,今天江娉婷没有出去写生,在婧然房间里弹了一天钢琴。墨池淡淡地“哦”了一声。思存说,“她很有才华啊,又会画画又会弹琴。”
墨池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随口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思存醋意横飞地说,“她很关心你哦。”
墨池不屑地说,“学医的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多管闲事,真让人受不了。”
思存旁敲侧击,“你说徐兰和江娉婷谁漂亮?”
墨池笑道,“我压根分不清她俩谁是谁。”
噗嗤——思存乐了。
一路说笑,慢慢走回家。夕阳下的温家小楼琴声叮咚。思存按照医嘱帮墨池换药。刚拆开纱布,江娉婷敲门进来,微笑着说,“墨池哥哥,我帮你换药吧。”
思存一把将药布贴在墨池腿上,硬邦邦地说,“我帮他换就可以了。”
“你又不是学医的,还是我来吧。”江娉婷坐在墨池对面,拿过纱布。
“不用!”思存抢过纱布。墨池也道,“让思存帮我包吧。”
“墨池哥哥,你就别客气了,包扎这事,我比思存熟,你也能少受点罪。”江娉婷笑吟吟地说,又把纱布拿了回来。
“什么?难道我给他包就是受罪?”思存生气的工夫,江娉婷已经熟练地缠好纱布,还握着墨池的腿活动一下,试试松紧。“墨池哥哥,你这腿是陈年旧伤,一定要好好保养。”
墨池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我要换件衣服,一会下楼吃饭。”
江娉婷听出逐客的意味,很识趣地起身告辞。她一走,思存就不干了,背过身生闷气。
“怎么了?”墨池碰碰她的胳膊。
“墨池哥哥,叫得那么亲热!”思存头也不回地说。
“吃醋啦?”墨池笑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比我包得好?为什么让她包不让我包?”
就知道她为这个生气!墨池道,“她是客人,我得给她点面子啊!”
“我是客人的时候你就没给过我面子,刚来第二天就赶我走!”一着急,思存翻出了陈年旧帐。
墨池都快忘了这一出了。当初思存进门前一周,陈爱华告诉他,给他从农村找了个老婆,图的就是能塌实和他过日子。墨池却死也不干,和母亲大吵一架后不惜绝食绝水相逼,最后被送到医院去挂吊瓶。陈爱华急出了一嘴大泡,却更加坚定了让儿子娶妻的决心。这么倔强的儿子,必须有个女孩子照顾他!墨池死也不愿意让自己耽误她的一生,被逼无奈,想尽一切办法冷落她,骂她,不理她,轰走她。没想到这个新媳妇比他还倔,为了答应刘春红的一句誓言,竟在他身边“赖”了下来,更没想到,竟走到了今天的相知相爱。
想起往事,墨池也觉得当初的做法很过火,他拉着思存的手说,“当初是我错了,我哪里想到你是这么可爱的姑娘?”
不料一句奉承又惹毛了思存,“那你今天对她客气,也是因为她可爱喽?”
墨池额角泛起青筋,这个思存,说她聪明,她连个数学都考不及格,说她笨,又是反应神速,牙尖嘴利。她的时而迷糊时而聪慧给他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可胡搅蛮缠起来着实让人头疼。
“我刚才跟你说的是娶媳妇的事,你跟我扯什么江娉婷,她又不是我媳妇。”
这句话果然噎住了思存。墨池还在抓着她的手,等她回过头来。谁知思存却甩掉墨池的手,跑到墙角,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墨池急了,拐杖也顾不得拿,单腿跳到思存身后,“好了,我错了,别哭。要不,我把纱布拆了,你重新包一遍?”
思存带着哭腔说,“你的腿都肿成那样了,都没给我看。还是她看出来的。”
原来她真正窝火的是这个!
墨池从背后抱住她,诚恳说,“我没有左腿,右腿也是残废的,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我不愿意把最丑陋的部分暴露给最爱的人啊!”
思存胸口象是堵上了一块巨石,又闷又痛。听到那句“最爱的人”,巨石刹那分崩离析,心里又甜又暖。她转过身,把头埋在墨池胸前,“你是最好的,我不许你嫌弃我最好的东西!”
“可是,我是残废的。”墨池有些沉痛的说。
“残废的也是我的,以后不许给别人看,更不许别人摸。以后你哪里疼,都要告诉我,不许肿那么大个包才去医院。”
墨池啪地敬了个军礼,“是,首长!”
思存蹲下身,抚摩他膝盖上的纱布,“还疼不疼?”
“一点也不疼。”墨池笑道。
思存吸吸鼻子,“才不信。我扶你到床上歇会。”
“你不生气了?”墨池小心翼翼地问。
思存摇摇头,笑了。又正色道,“你要离她远一点。”
第 22 章
市里成立了电视台,温市长家成了最早一批拥有家庭电视机的家庭。晚饭后,全家人加上徐兰、江娉婷一起围坐在电视机旁看电视。新闻联播后,温市长夫妇上楼休息,墨池和思存也欲回书房对弈。思存这几天迷上了象棋,技术很烂,瘾头很大。
“墨池哥哥,等一下。”江娉婷叫住墨池。
墨池转身,“什么事?”
“我想请你做模特,给你画一幅肖像。”江娉婷说。
思存听了就要发急,墨池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对江娉婷说,“真抱歉,我没有这个时间。”
“一个小时就好!”江娉婷连忙说道。
墨池摇头,“真的不行,我们有事情要做。”
气氛一时僵了下来,江娉婷默默咬住嘴唇,转向思存,眼里是说不出的意味。思存觉得自己必须表明立场,说点什么,想了想,她说,“墨池真的没时间,要不,我给你当模特吧。”
墨池翻了个白眼,这个笨蛋,绝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娉婷摇摇头,固执地说“我只想画墨池哥哥。”
思存一下炸了毛,她好心解围,江娉婷不但不领情,还给她难堪!思存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徐兰赶紧跑过来,拉着思存的手说,“思存嫂子,你给我当模特吧。今晚我也想画一张画。”不等思存回答,就拉她去了客房。
墨池揉揉发痛的额角,对婧然说,“你陪小江再看会电视吧,我上去了。”
“你腿还没好,我扶你上楼。”江娉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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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墨池说罢,支起拐杖,转身就走。江娉婷一直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尽头,才慢慢回到沙发旁,坐下发呆。BBS.JOoY Oo.NEt
婧然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墨池进了房间,她才严肃地说,“娉婷,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江娉婷脸腾地红了,却没有一点否认的意思,直视婧然道,“恩。”
婧然没想到她这么坦白,反倒措手不及。她跺着脚说,“你不能这样,哥哥他已经结婚了!”
江娉婷说,“我又没想破坏他的婚姻,只是默默地喜欢他!”
婧然摇头道,“你这样是默默的吗?我看的出来,我哥看的出来,思存也看的出来!”
江娉婷不解地说,“我只是想给墨池画一幅肖像,留个纪念,思存这么小气吗?”
婧然正色道,“我哥和我嫂子经历了那么多事才能这样相爱,请你离他们远一点,不要破坏他们的感情!”
江娉婷说,“我知道他们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才在一起的。从你给我讲墨池的故事起,我就对他充满了同情和崇拜。我想认识他,这次,见到了他,我才知道,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婧然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扯拦了,有个好哥哥自己偷着乐就行了,干吗跟好朋友显摆?这下好了,原来江娉婷对她哥哥仰慕已久,她居然把她给带回家来了?这不是没是找事吗?
“我警告你,”婧然厉声道,“哥哥和嫂子很相爱,你别想Сhā足。”
江娉婷出身显赫,父母是最高首长的保健医生,幸运地没有在□中受到牵连,从小娇纵得很。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她越要试试。 “他们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相爱的,不算数。我现在就要告诉墨池哥哥,我爱他,他可以选择我。”
“什么?”婧然惊得目瞪口呆。江娉婷已经一个箭步窜上楼去,门也不敲地闯进墨池的房间。婧然尾随而至,拉住江娉婷就要往外走。
江娉婷一把甩开婧然,仰头望着一头雾水的墨池。“墨池哥哥,我想跟你谈谈。”江娉婷想也不想地说。
墨池知道江娉婷对自己的感觉不对,尽量避免和她过多接触。他保持兄长的风度,微笑着说,“小江,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不行,现在就说。“江娉婷闪身进了房间,把婧然关在屋外。她靠在门上,墨池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江娉婷凭着一股冲动上来,待到真正面对墨池,少女的羞涩又战胜了初恋的勇气,她刹时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墨池的初恋就是思存,他没有太多面对女孩子的经验。江娉婷的反常表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定定神,推后三步,和江娉婷保持距离,好言说道,“江娉婷,我累了,你帮我去客房叫思存回来好吗?你们女孩子的闺房,我不好意思去敲门。”只要江娉婷离开他的房间,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江娉婷突然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墨池慌了神,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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