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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思存从噩梦中哭着醒来,头痛欲裂。屋子里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思存摸索着起身,惊动了浅眠的保姆。

“你终于醒了。”保姆松了口气,连忙打开床头灯。思存惊讶地发现她的手上Сhā着针管,正在输液。

保姆说,“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护士给你输了镇静剂和营养剂。你感觉怎么样 ?有小米粥,我给你端去。”

思存想起前日发生的一切,墨池把她接回家中,哄她睡觉……“墨池呢?”她惊恐地哑着嗓子叫。他没有守在她身边,是不要她了?还是病倒了?

保姆神情闪烁,“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粥吧。”

“阿姨,你告诉我,墨池呢?”思存拉住保姆,泪光点点,苦苦哀求。她想起了墨池和江天南的打斗,墨池占了下风,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去找江天南报仇了吗?他被送进医院了?”思存语无伦次滴说。

“没有,他在书房,一天没出来。市长和陈主席都很担心。他们今天去北京开会了,走前让我守着你。”保姆眼见瞒不下去,只得说了实情。

思存拔掉输液管,掀被下床。却没想到脚下虚浮,腿一软就要往下倒。保姆赶紧扶住她,迅速端来小米粥,“就算要去,也要喝了粥长点力气。”

思存一口气灌下一碗粥,慢慢走到书房门口。

思存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心里却犹豫了。她记得自己遭遇了什么事情,墨池为了她遭受奇耻大辱。她的心颤抖了,这样的自己,墨池会原谅吗?

思存扭动把手,书房门应声而开。里面寂静而黑暗。

墨池会去哪里?思存下意识地打开电灯,吓得惊叫起来,墨池没有声息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象一尊痛苦的雕像。

“墨池……”思存颤声呼唤他的名字。墨池空洞的目光向她一闪,又归于沉寂。

思存走上前去,蹲在墨池的身边。墨池左边空空的裤腿软软地摊在椅子上,靠近残根的地方渗出斑斑血迹。思存吓坏了,发着抖说,“你怎么了?你还在流血 !”她手忙脚乱地把空裤腿卷上去,那短短一节柔软的残根淤青血肿,伤口处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

任凭思存慌乱着,墨池目光空洞,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思存哭着大声说,“墨池,我知道我错了,我是个坏女人,你惩罚我吧,你说句话吧!”她握住墨池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双手又让她大吃一惊,墨池原本纤长白净的双手肿得象两个馒头,关节处裂开数道细细的口子!思存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腿,蓦然反应过来,他竟然自残!多么绝望的发泄,才能凭一双手,在腿上留下那么深的痕迹!

“墨池,你这是为什么啊!”思存的眼泪流淌下来,划过脸颊,滴在墨池的残腿上。咸涩的泪水刺得残腿一阵抽痛。墨池轻微地颤了一下,做出今晚第一个动作。

“墨池……我错了。我应该早告诉所有人我结婚的事情……我应该不去选修英语课……我应该和学校承认错误……她们就不会找你了……”

墨池的手缓缓抬起,落在思存的头上。就像平时他安慰她一样,摸摸她的小脑袋。半晌,他抖着嘴­唇­,缓缓地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是个残废,让你被欺负。”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嗓子好像上了锈,似乎一百年没有出过声音。

“不是!不是!”思存疯狂地叫着。墨池误会她了,完全误会了!“我从没嫌你残废!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她们!我只是不好意思说……我真的错了……”思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给了江天南可乘之机……我伤害了你……”她扑到他的怀里,用流满泪水的脸贴他的脸。硬硬的胡茬扎疼了她的心,墨池却毫无反应。她吻他的脸,他却轻轻推开了她。

他用的力气很小很小,思存却几乎被推了个趔趄。他推开了她的心,是意味着他不要她了吗?

恐惧感攫住她的灵魂,她哭喊着,“我真的不是嫌弃你……你不能不要我,你惩罚我,但是你不能不要我……”她从没有这样放纵地大哭过,嗓子里几乎呕出血来。

墨池的目光飘到思存的脸上,闪过意思痛楚,又马上归于沉寂。“我想一个人呆会。”他淡淡地说。

“不行,你在流血,你脸­色­很差,我得给你包扎,给你吃饭。”思存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张罗着,却不知道先­干­什么。她不敢离开他一步,生怕他从此不再让她进来。

“不用,我没事。”墨池的声音更加冷淡。

思存单膝跪在他脚下,抱住他唯一的一条腿,执拗地摇头,“不。”

“出去。”这一句,更加简短,更加疲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他就仰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不想要她……思存绝望地想。墨池的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白­色­的,眼睛凹陷下去,失魂落魄。思存想到他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他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她咬咬牙,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保姆按照思存的要求,端着粥来到书房,推门,没有反应。扭把手,纹丝不动。墨池反锁了房间。为温家服务多年的保姆深知墨池的倔脾气,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思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天来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放着电影。三天前,一切还好好的,那天是周日,墨池小病初愈,他们一起出去走了走,路过电影院,看到了《庐山恋》的大幅海报。张瑜和郭凯敏在海报中笑得甜蜜而幸福。他们知道,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美好而浪漫的故事,报纸上说这是一部解放思想的电影,第一次直面描述了年轻人的爱情,张瑜在影片中的几十套裙子成了大城市女孩子竞相模仿的对象。墨池排队买票,轮到他们却刚好卖完了,可见这部影片受欢迎的程度。思存略显失望,墨池说,没关系,下礼拜我提前几天就来排,就等你周末回家,我们再来看。

江天南神通广大,竟也搞到了《庐山恋》的电影票。思存当时嘴上说没有兴趣,心里却在期待周日和墨池再去电影院。她气不过江天南的纠缠,一怒之下撕了电影票,江天南强吻了她,竟成了轰动学校的大新闻。

思存已经不去想学校会怎么处置她。她只想怎么能让墨池原谅她。

她被别的男人吻了,在她们乡下,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情,这样的女人是破鞋,是□,是不值得原谅的。村东张庆的媳­妇­,上山砍柴被老鳏夫仁胜羞辱了,那双脏手在她ρi股上摸了一把。仁胜喝多了酒把事情告诉了张庆,张庆媳­妇­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竟然投天马河自杀!

她的事情比张庆媳­妇­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受羞辱的,她已经是不清白的了。墨池能够受得了吗?甚至连墨池也和她一起受了羞辱,他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平时连她都从不提及他的残疾,他却被人狠狠羞辱心中的最痛处!江天南那粗暴的几脚不仅仅是踢在墨池的断腿上,更是踢在他的心里 !她恨自己,当时怎么就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把江天南杀掉!

墨池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她不求墨池原谅她。至少,他能不能不赶她走?让她留下照顾他。他有很多只有她才知道的小毛病。每到周末,他只有她陪着才能入睡,否则就会失眠到天亮。他的腿一到­阴­雨天就僵硬疼痛,别人谁也不能碰,只有她能帮他按摩。书架上最高一层的书,他那么高都够不着,必须她踩着椅子上去拿给他。如果她不在他身边,他该怎么办呢?

好吧,好吧,她承认,她更离不开他。每周三次,她必须收到他火热的来信,才能安心上学。三年多来,不曾间断;打雷的夜晚,她必须缩在墨池的怀里才敢睡觉,要是万一在学校,她就要瑟缩着睁眼到天亮,等见到他再拱到他怀里,要补偿;她其实是个自信心不足的人,只有墨池的支持,才能让她有信心做任何事情,有墨池用胸膛为她遮挡风雨,她什么不不怕;想到墨池,她就会觉得前方充满希望。没有墨池的生活,她无法想象。她觉得自己会活不下去。

思存又想起了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墨池对她比现在还冷淡,不但冷,还会吼她骂她,对她发脾气。可是后来他们还是相爱了,爱得缠绵、热烈、持久。思存心怀侥幸地想,也许这次,墨池也会慢慢原谅她吧。毕竟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日子,难道是说忘就忘了的吗?只要他肯原谅她,十年、二十年她都等。反正他们说了永远不分离,就一定要说话算话。

思存下定决心,天亮就再去求墨池,就算不原谅她,也不要赶走她。他答应了,她才会安心。她相信墨池,只要是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窗外黑得象一团墨,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一颗。时间慢得象老牛拉车,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而沉重。思存看着钟摆摇摇晃晃,时针好像一个世纪才动那么一点点。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

思存睡了一会,马上又惊醒。窗外还是那么黑。她试图背诵所有读过的古文,一篇文章可以背五分钟,背上十几篇就可以过去一个小时。可是,平时烂熟的古文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只能看到摇摆的时钟,沉重的指针。

她躺在她和墨池共同的床上,床边似乎还有墨池的余温。三天前,他们还在这里嬉戏,以为每一个日子都会那么开心快乐。暴风雨来得太快了,一下子把他们从快乐的云端摔向无底的深渊。

思存迷糊着,又睡着了一会。再次醒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看看时钟,已经六点。终于是新的一天了。不知道墨池有没有睡觉,她不能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他比她还要疲惫,要让他多休息一下。

思存想起墨池对她所有的好。他宠她到了没有理由的程度,看着她就高兴,漂亮的眼睛变成弯弯的月亮,盛满她的幸福和欢笑。她闯了那么多祸,他都没怪过她一次。大一那年她被扣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温市长都气得不行,他一直护着她,坚决地认为她没错。他温墨池的妻子不会犯错,绝对是学校冤枉了她!

这么爱她的墨池,也会原谅她这一次的滔天大祸的吧。思存对他们的爱情是有信心的!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力量。

思存拿起床头的书,是墨池最近正在看的《黑格尔美学》。她努怜中­精­神,逼着自己读进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她想在阅读中让时间尽快流逝。一到八点,她就去书房找墨池。她那么的心急,读上两三个字就抬头望一眼时钟。平时准确无比的时钟好像是坏了,一动不动。思存扔下书,搬着凳子坐在时钟前,魂不守舍地数着钟摆。

把上就要八点了。思存心跳越来越快,她紧张。墨池睡醒了吗?她会不会吵到他休息?要不,再等五分钟?不,她不要等了!

思存跳起来,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抓起镜子,她的头发蓬乱,面如菜­色­。这么难看,墨池怎么会喜欢?她跑到盥洗室,梳子沾了水,把头发梳整齐。又用冷水洗了把脸。似乎红润了些,墨池看了不会讨厌她了!

思存起身开门,和正要敲门的保姆撞了个满怀!“怎么了?墨池找我吗?”思存满怀希望地说。

“不是,楼下有个男的找你,说是你们学校的。”保姆说。

江天南?思存一惊,他怎么找来的?“我不在,我不要见。”思存慌乱地说。

“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江天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保姆的身后,低沉地说。

他也瘦了一大圈,头发长长地遮住了眼睛,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

思存顿时崩溃地叫道,“你怎么来我家?你给滚我出去!”

江天南上前一步扶着她,“你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

“出去!”思存突然跳起来,扑过去厮打江天南!这个男人不但伤害了他,也伤害了墨池!他怎么能出现在她的家里?她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似乎那样,他们受过的伤害就会烟消云散。

江天南只是躲闪,并不还手。

“思存,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呢?”墨池的声音悠悠传来,云淡风轻。

思存立刻停手,目瞪口呆地看到墨池,他气定神闲地站在书房门口,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向她伸出双手。

她马上放开江天南,迫不及待地扑进墨池的怀里。墨池轻柔地搂着她的肩膀,对着江天南,脸­色­一沉,“我的家里不欢迎你。”

江天南深深地看着眼前一对互相扶持的人,神情复杂地一笑,“我以为你们的环境很不好,而我会给思存更好的生活。原来,”他打量四周,“你们的条件一点也不比我差。”

墨池握住思存的手,淡淡地笑道,“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江天南说,“不,思存需要的不是优越的生活,而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说罢,死死地盯着墨池。

墨池的脸­色­骤乎变得惨白!江天南笑着说,“我本来是向来道歉的,我以为知道了思存的婚事,我会放弃这段感情。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温墨池,我不放弃。除了优越的环境,你能给思存什么?你这幅样子,不配拥有思存……”

没等他说完,思存暴怒了。她不顾一切地又要扑过去,墨池紧紧拉住她,把她护在怀里。他颤抖的指着江天南,低声吼道,“你就配吗?难道思存仅仅需要一个有两条腿的男人?哪怕这个人几次三番地伤害她?她需要的是爱护她,尊重她的人!你给我离开这里,温市长的家里,轮不到你来撒野!”长这么大,墨池第一次抬出父亲的身份来压人。

江天南一愣,他没有想到墨池竟然是市长的儿子。随即又强作镇定道,“哈!我当你怎么能把思存娶到手,原来是有特权。不过不要紧,全校人都看到思存是我的女人,我们在舞会上配合很默契,那一吻更是惊天动地,是吧思存。”江天南从没占过下风,为了面子口不择言。

思存的心被狠狠地砸碎,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宁愿不去上这个倒霉的大学,只要能和墨池过着平淡的生活,她就满足!她感觉到墨池在剧烈地发抖,她要抱住他的腰,才能帮他稳住身形。墨池比江天南高一些,利用这个优势,故意低着眼睛看他,嘴角撤出一丝冷笑,轻蔑地说道,“我妻子不过被你的暴力咬了一下,这值得你炫耀吗?她从来没有对你动心过,只会更讨厌你。你这个爱情的失败者!”

江天南被戳到了痛处。不过流传的版本有多少,只有他心里清楚,思存从始至终没有喜欢过他一点点!江天南的脸白了,定在那里不知所措。墨池低头对思存温柔一笑,“思存,我们不要为这样的人费神。你昨晚没睡好,我们再去休息一会。”思存恍惚地搀住他的胳膊,扶他回到卧室。江天南给她的伤害还没有痊愈,可是她几乎要雀跃了,甚至要感谢江天南。他这一闹,竟然让墨池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墨池,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她的眼睛发亮,重新有了神采。她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墨池的神情瞬间归于沉寂,带她走到床边,淡淡地摆开她的扶持。“你休息吧,我去上班。”

思存的心再次沉到海底,“墨池,你不原谅我?你刚才是在做戏?”她颤声问道。

墨池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吐出两个字,“不是。”

思存又燃气希望,“那你原谅我了?”

墨池淡淡地摇头,“我没怪过你。只是,我配不上你。”

第 33 章

秋意很浓了,空气中凝结着冰冷的味道。思存呆坐在时钟跟前,静静地数了一天。两万八千八百秒,两千八百八十分钟,八个小时。到了墨池以往下班的时间,他却没有回家。

思存眨眨酸涩的眼睛,没有动。保姆端来了晚饭,她没有动,她要等墨池回来,和他一起吃。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等墨池。他早上说出那么绝望的话,一定是还没有原谅她。她不气馁,她要做最好的思存,继续请求他的原谅。

很久以后,思存听到笃笃笃的声音,是墨池的拐杖。她箭一般窜出去,墨池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房间,走进书房。

思存的眼泪下来了。他瘦得向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在她眼前闪过,没有看她一眼。

“墨池……”她轻唤。

墨池停住,思存迟疑地走进他,高高地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她的脸更小了,泪痕纵横,下巴尖尖的,瘦得脱了形。

墨池轻轻拥抱她一下,哑着嗓子说,“最近工作忙……加班。”

“你还没吃饭吧,阿姨给端进房间了。”思存说。墨池肯抱她一下,她已经很满足。

“吃过了。”墨池说罢,飘进书房。思存赶紧跟过去,墨池在里面把门锁了。

思存在书房门口站了很久,里面的墨池没有声息。他们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板,心却相隔了千万里,让她摸也摸不到。思存默默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到天亮。

晨曦淡淡的撒进卧室。思存拥紧了冰冷的被子,没有墨池在身边,秋寒来得分外的早。思存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无声地起身。穿衣、洗脸。她来到走廊里,在书房门前又站了会。里面没有生息,不知道墨池是在睡觉还是发呆。他这些天一定没有休息好,脸­色­坏得吓人。思存的心抽紧了。如果他那么不愿意见到她,她­干­嘛还要赖在这里?她走了,他至少会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睡个好觉。只有她知道,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康复,这样的心苦,是会把他压垮的。

思存想隔着门和他说句话,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他大概不愿意听到她的声音吧!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干­眼泪,转身下楼。迎面碰到端饭上楼的保姆,思存小声说,“一定要劝他吃点东西。”

“你呢?”保姆问。

“我回学校。”

思存返回学校,正是快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她低头匆匆而行。穿过足球场,穿过图书馆,绕到宿舍楼。

她推开宿舍门,于小春她们正在唧唧喳喳地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课。看到思存,于小春第一个转过脸去,从床上拿起书本,闪身而过,故意把门摔得山响。

董丽萍和张继芳看看思存,唯恐避之不及似的,默默出门。

苏红梅走到思存的身边,看了她半晌,发出一声冷哼,“没想到你的城府这么深,江天南稀里糊涂地当了回第三者,你们都活该!”

思存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目光一片茫然,她没想到,自己寝室的姐妹竟然一个都不能原谅她!

刘英走过来,拉走了苏红梅,返过身来对她说,“我们理解你的隐瞒——毕竟你面对的是那样的残废男人。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看,现在闹大了。如果一开始大家知道你结了婚,江天南根本不会对你怎么样。”

思存蒙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句。她已经不想解释。连墨池都不能原谅她,这些人的谅解又有什么意义?

思存第一次体验到被推在风口浪尖的感觉。她抱着课本出现在通往教室的过道里,所有人都停下来对她行注目礼。她不去看两边,喁喁细语却能传进她的耳朵,“接吻”、“大胆”、“已婚”之词不绝于耳。她硬着头皮进入教室,早到的同学齐刷刷地把头扭向她。思存深吸口气,冲进教室坐在第一排。这里,她看不到别人对她的议论,眼不见为净。

偌大的教室,大多数同学都挤到了后排,前面的学生寥寥无几,第一排只有思存一个。思存后悔了,坐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不是成心给人参观吗?上课前,老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思存敏感的神经不由一颤!老师很快开始讲课,思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其实她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根本听不清什么。老师提了个问题,思存木然地思考,没想到老师随手一指,竟让思存回答。思存头脑发蒙地站起来,不知所云。

好在老师并不深究,很快换了另一个同学回答。思存如坐针毡,她是全级学习最好的学生,现在,连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学习都被她搞砸了,她真觉得没有脸面在坐到这个教室里。

好容易熬到下课,思存游魂般游到食堂。又是一轮指指点点,很多外系的学生对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有了机会,食堂里人声鼎沸,非得大声说话才行。思存从几个男生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对另外几个喊话,“这就是那个当众接吻女生!”

思存快步走过他们,默默排在一个窗口跟前。前后左右的学生都在看她,就好像食堂里闯进了一只猴子。有的女生说,“她怎么好意思再来上学?”

思存回过头去,瞪视那个女生!她想问她,我为什么不能来上学?动动嘴­唇­,墨池冰冷的眼神霎时闯进她的心里。如果墨池原谅她,全世界的人都议论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墨池不原谅她,全世界的人谅解她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思存默默回过身,沉默地排队。

下午没有课,她躲过人群,在学校后面的假山下坐了一下午,看冰冷的湖水。晚饭时间,她已经很累了,往宿舍走的路上,她突然心跳加快,头皮发紧。她害怕遇到亲如家人的舍友冰冷的眼光,咬住嘴­唇­,她返身往回走,去图书馆。

思存来到阅览室,一口气从书架上抱了五本书,抱到靠窗的角落。她强迫自己看书,看书,完全沉浸到书里,忘记周遭的一切。

现在是饭时,图书馆里的人不多。思存捧着发沉的脑袋,只想快点打发过这一夜的时间,等到同寝室的人都睡熟了,再悄悄溜回去。她宁可忍受陌生人的议论,也不愿看到朋友姐妹冰冷的眼光。半小时多的光景,人渐渐多了起来,思存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她旁边的阅览桌前已经坐满了人,很多人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她!

思存的脑子嗡地一声大了,来图书馆还不行吗?难道这个世界就不能给她一片能一个人清净一下的净土?她书也顾不上收拾,起身就走。

跑到走廊,身后有人叫住了她。思存一回头,是刘志浩。

刘志浩跑到她面前说,“刚才在图书室就想叫你出来,还没等我找你,你自己先出来了。”

思存小声叫道,“刘老师。”自从刘志浩回校教书,思存对他的称呼就从师兄变成了老师。

“到我办公室坐坐吧。”刘志浩说。

思存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个时侯,她多么需要别人的理解和支持?她感动地看着她的师兄和老师,跟着他来到办公室。

刘志浩让她坐在写字台前,给她倒了杯热水,思存端着那杯水,眼泪忍不住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刘志浩坐在她的面前,“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思存点头,看着刘志浩,她突然想解释点什么。她没有对墨池说出来的,没能对姐妹们说出来的,她突然想通通倒给这位在她升入大学的第一天帮她提行李找注册处的兄长。

刘志浩没有理会她的眼神,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影响很不好啊!”

思存连忙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志浩说,“没有人去想背后的事情。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你们,是让你们好好学习,早日学成,建设国家。学校明文规定在校生不得谈恋爱,很多学生在偷偷的谈,也是人之常情,学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隐瞒了已婚的事实和男生纠缠不清就……”

“老师!我没有隐瞒,我早就告诉了江天南!”思存高声辩解。

“不管怎样,大庭广众之下……”刘志浩继续说道。

思存猛地站了起来,她期盼倾诉的心完全被打碎了,她宁愿独自忍受委屈,也不再想听任何人的评论!

刘志浩说,“你等等,我是以个人名义代表学校跟你谈话的。”

思存愣了。刘志浩说,“思存,你除了是我的学生,私下里,我是一向把你当成妹妹来爱护的。”

思存点点头,不知道刘志浩到底要说什么。

刘志浩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今天提前和你打个招呼,免得学校找到你你没有思想准备。”

“什么思想准备?”思存愣愣地问。

“现在事情搞得这样大,全校的学生都在议论你,而且外校也有了风声。为了不给学校造成更坏的影响,我建议你离开学校一段时间。”

“离开?”思存的心突地一沉,“学校要开除我?”

“不是。”刘志浩说,“学校目前对你没有任何处置。但这件事毕竟不光彩,传到外校也会影响北方大学的声誉,我建议你休一个学期的学,下学期和78级一起重读大三。”

“不!”思存大声说。她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她的大学。对于□后首届大学生的荣誉,她是非常珍惜的。“学校不能因为我的一个错误而否定我的学业!”

刘志浩笑了,话语却象刀子一样一下下扎进思存的心窝,“学校是为了你好。这件事严格说来你也是受害者,学校对你是同情的。否则,你可能已经被退学了。”

“我不退学,也不休学!”思存誓死捍卫她的最后一点权益。

“江天南都请假回家了,这种议论纷纷,你受得了?”刘志浩问。

思存反而感到一阵轻松。江天南走了,就不会有人再那样对她了。她只求能平静地在学校里待下去。

思存说,“我没有办法,这是我的代价。”

不等刘志浩说话,她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思存回到宿舍,只有于小春一个人。看到思存,于小春扭身上床,用被子蒙住脸。

思存立在床边,想起她刚出事时,于小春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课也不上地陪着她,还为了她和两位来调查的女老师吵了起来。这三年的大学生活,她把大部分心思都系在了墨池身上,于小春却像一个影子,陪伴在她的左右,填满她在学校的生活。她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于小春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对她说。思存觉得,不管怎样,她都要和于小春谈一谈。

她蹲在于小春的床前,小声叫她,“小春。”

于小春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她。

“小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思存最近不停地在对人说对不起。她觉得她对不起全世界的人。如果道歉有用,她愿意说一万句对不起,来换取墨池的原谅,换取和以前一样的幸福生活。

于小春一个鲤鱼打听起来,气呼呼地对思存说,“我有什么秘密都对你说,你却骗了我三年!”

“我不是故意的……”思存嗫嚅着。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我跟你提起过多少次你的断腿表哥,你都没告诉我过一个字他是你丈夫!”

“我……”

“你爱慕虚荣,不愿意让我知道你有个只有一条腿的丈夫!”于小春下了结论。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就是这样!”于小春说完,就蒙上被子,倒在床上。

思存在她窗前默立了一会。于小春没有再谈的意思,思存只好爬上自己的上铺。

又是一个周末,思存没有向以往一样,下了课就往温家小楼跑。她是那么的想回去,她想念墨池,就像要疯了一样。这个星期,她一封墨池的信都没有收到。墨池不肯原谅她,她也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墨池。

星期天,大家都留在宿舍里。思存躲在被子里,突然想刚起上大学的时候,她和墨池赌气几周没有回家,墨池跑到学校去找她。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墨池用他的包容、爱意和温柔的霸道,使她真正成了他的妻子。

现在,她不回家,他还会来学校找她吗?如果他来,她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她会告诉他,她的心痛,她的悔恨。

如果他不来……思存突然脑中一片清明!如果他不来,她就应该主动回去!她答应过他每个周末都回去陪他!过了这一个星期,他也许肯原谅她了!仅仅是一个星期没有见面而已,和以前一样!她回到他的身边,用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全部的爱去请求他的原谅!他们一定还可以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想到这里,思存来了­精­神。如果有墨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她又怎样!她迅速地穿戴整齐,朝校外跑去。

第 34 章

九月底已经是北方的深秋,思存坐在公共汽车临窗的位子上,冷风透过窗缝儿吹在她的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思存却­精­神饱满,满怀希望。她相信墨池对她的爱,也相信她对墨池的爱,这爱一定可以融化他们之间的寒冰。

经过闹市区的工人影院,思存又看到了《庐山恋》的大幅海报。张瑜和郭凯敏还是笑得那么灿烂,墨池曾经说,电影里的幸福就是他们生活的写照,那时她静静地偎依在墨池的怀里,一切都那么美好。现在看到这幅海报,思存却对他们生出了无尽的羡慕。电影里的人还在幸福着,她的幸福却悄悄溜掉了。突然,思存灵机一动,买《庐山恋》的电影票回家去,和墨池一起出来看电影。电影里的爱情一定会重新点燃墨池心中的爱情之火!

正巧公交车到站,思存跳下车,冲向售票窗口。

等候买票的人依旧排着长龙,思存排在队尾。过了一会,后面又排了十多号人。思存暗暗祈祷,千万要让她买到票!

队伍慢慢移动,过了前面一对小情侣,就要轮到思存了!思存的心砰砰乱跳,掏出钱来,等面前一对情侣一买完,马上扒到窗口,大声说,“下午三点的《庐山恋》!”

“没有了。”窗口里传来冷冰冰的女声。

“四点半的呢?”思存问道。

“今天的都没有了,晚上的最后两张刚卖完!”

“那我买明天的。”思存把钱塞进窗口。

“今天最后一场,明天没了!”女声说罢,拉下窗口的小木窗。

排在后面的人失望地地散去了,思存愣在窗口前,大脑飞速运转。突然,她转身去追刚才排在她前面的情侣!

她穿过周末街头的滚滚人流,不顾马路上穿梭的车辆,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大声叫道,“请等一下!”

年轻情侣浑然不觉,思存把手搭在女青年的肩上。她跑得很大,惯­性­的冲力让女青年吓了一大跳,转过身生气地说,“你­干­吗?”

思存大口地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请你们把庐山恋的电影票卖给我。”

女青年旁边的男青年怒了,“我的电影票凭什么卖给你?”

“求求你……”思存对男青年说,“我今天一定要看上这场电影。”

“嘿,你想看,我们还想看呢。电影票就是先到先得,谁让你不早点去排队?”男青年奚落道。

思存的眼泪又要往上涌,她生生克制住,哀求道,“这场电影对我真的很重要。”

男青年道,“对我们还重要呢,我们买了两天才买到。”

思存掏出钱包,拿出一大把零钱,“我多给你们钱。”

女青年眉毛一挑,“我们又不是倒卖电影票的。”

“求求你,”思存语无伦次地说,“我和我丈夫都非常想看这部电影。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想请他看这部电影……”思存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女青年看看思存,又看看她男友。男的不说话了,女青年想了想,把票递给思存,“那就转让给你吧。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只当做好事。”

思存感激万分地接过电影票,把所有的钱都塞给女青年,忙不迭地说谢谢。

女青年只拿了两张票的钱,拉着她男友走了。思存连公交车都等不及,一路飞奔回到温家小楼。

温家小楼象往常一样安静。温市长夫­妇­工作繁忙,周末也很少在家里,保姆在大厅里忙来忙去,思存问道,“墨池呢?”

保姆叹了口气,说道,“在房间。”

思存跑上二楼,卧室里面没有生息。思存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墨池背对着房门,木然地立在窗前。唯一的一条长腿显得他整个身形愈加单薄而萧索。

思存慢慢走近他,墨池没有回头。他站在窗前,正好能看到小院,他是看到思存回来了,也听到他进门了。他却不回头。思存的心抽成一团,走到墨池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他。

他的腰更瘦了,几乎不盈一握。思存心痛得胸口发闷,喉咙里有淡淡的咸味,似乎快要呕出血来。她把脸贴在他消瘦的背上,轻轻说,“墨池,我回来了。”

墨池一动也没有动,过了很久,他慢慢转过身,思存扑进他的怀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出来。墨池没有表情,只是回抱着她,双手使劲把她揉进胸前。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侧着脸摩挲她的头发。

思存仰起脸看着他,他的脸­色­灰白,显得眼睛愈加的黑,脸型愈加的瘦。思存说,“墨池,我做错了事情,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墨池呆了半晌,哑声道,“你什么都没做,怎么错了呢?”

思存急声道,“就是什么都没做,我才错了。我应该一早就告诉所有人我结了婚,我有一个我深爱的丈夫……”

墨池说,“我这个样子,你怎么告诉别人呢?”他的声音沙哑而痛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思存流着泪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他们都以为我最小,肯定没结婚……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不是嫌弃你,我爱你。”

墨池轻轻推开她,低声道,“我知道。”

思存掏出那两张电影票,“墨池,我买了《庐山恋》的电影票,是今天晚上的。我们去看好不好?”

墨池淡淡地摇头,“我累了,不想看电影。”

“今晚是最后一场,以后就看不到了。”思存说道。

墨池慢慢走回桌前,扶着桌子坐下。他的腰伤还没有好,简单的动作都很吃力。“看不到就不看了。”他心灰意冷地说。

“那,我陪你在家。”思存道。

墨池拿过一本书,不再说话。

思存守在他的身边,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地陪着他。中间给他倒了一杯水,加了一件衣服。

中午,保姆把饭送到卧室。墨池吃了几口,思存几乎没有吃。看着墨池没有再动的意思,思存收好餐具,送到厨房。她正要洗完,保姆进来,对她说,“陈主席回来了,让你到她房里去一趟。”

思存的心猛地一缩!这个家里她最怕的就是陈爱华。这次她闯了这么大的祸,陈爱华不知道会怎么的生气!

她心如撞兔地来到陈爱华的房间,敲了三下门。

“进来。”陈爱华的声音冷得几乎冻成了冰。

思存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小声地叫道,“阿姨。”

陈爱华面若冰霜。“这个家就这么让你感到丢脸,墨池是你表哥,我是你阿姨?”陈爱华讥诮道。

“不是不是……”思存慌了,一慌,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门关上!”陈爱华厉声道。

思存的呼吸停止了。她关上门。

“你做的好事!现在北方大学都出名了!温市长的残废儿子抢夺民女!你把温市长的名声破坏成了什么样子!”

思存辩解道,“我没和任何人说过我是温市长儿子的妻子……”

“你没和任何人说过你结婚了!你嫁给墨池觉得委屈是不是?墨池不配当你的丈夫是不是?墨池难过成什么样你知不知道!”

思存大声叫道,“我和他说我结婚了,他不信!”

陈爱华道,“没有任何解释!我们温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你要么就给我退学,要么就离开墨池!”

“我不……”思存本能地说。

“你不什么?你还留在学校给我败坏温家的名声?还是继续伤害墨池,他死了你才甘心?”

“我没有想伤害他……”思存痛苦地摇头。

“墨池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的对他?你在外面招惹男人也就罢了,还让人家找到家里来,墨池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陈爱华爱子心切,想起墨池的惨状,也红了眼睛。

“妈,我知道错了……”思存想起墨池与江天南厮打的场面,难受得泪流满面。

“别叫我妈!”暴怒的陈爱华忽略了,这是思存第一次称她为妈妈。

思存愕然呆立,不知所措。

“你是去上学还是留在墨池身边?”陈爱华一步步走近思存,她知道墨池对思存的深情,给了她一个选择。

“我……留在墨池身边。”思存的心狠狠地疼着。这样的问题,她没有选择。她爱墨池,超过了爱一切。如果只能选一个,她毫无疑问地选择墨池。

“你去吧。把脸洗­干­净,别把今天的谈话告诉墨池。”陈爱华知道墨池对思存的学业上心。她也想让思存完成学业,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温市长的残废儿子强娶北方大学校花的丑闻传遍市里数所高校,市委办公室找到了北方大学,学校只好又找陈爱华。

思存用冷水洗­干­净脸,坐在盥洗室平息了一会,才回到他们的卧室。墨池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捧着书本坐于桌前。思存坐在他的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墨池的书很久也没有翻过一页,思存知道他根本没有看书。他的眼神落在书本空白的地方,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她不敢问,也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坐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墨池的脸­色­愈加苍白。思存颤声道,“墨池,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下好不好?”

墨池沉默。半晌,摇头。

“墨池!我求你对我说一句话!”思存受不了了,摇着他,大声喊道。

“说什么呢?”墨池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骂我啊,你怪我啊!我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你别用我犯的错误惩罚你自己啊!”思存大声说。

墨池摇摇头,“你什么也没做错。”

思存呆住了。她喘息着。墨池的平静让她感到害怕。

墨池扶着桌子起身,架好拐杖,往外走。

“墨池,你去哪里?”思存大声叫道。

“我累了,去休息。”

“这是我们的房间啊!你去哪里休息?”

墨池没有说话,慢慢走出去,转向书房。

思存的眼泪象决了堤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因为她的存在,他甚至不愿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思存不想让墨池睡书房,瘦窄的沙发,薄薄的毯子,墨池的身体受不了。

她默默下楼。不想再连累他。如果她的离开能让墨池睡个好觉……

思存在街上游荡。夜越来越深,街上行人渐少。思存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管是家还是宿舍,她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她想到了农村老家……可是,家乡的民风,被夫家逐出去的闺女是没脸回娘家的。

思存荡到了市中心,又路过了工人影院。思存掏出那两张电影票。电影早已散场,几个工人登着脚手架,撤下了《庐山恋》的大幅海报。思存默立着,看他们把海报放在三轮车上,骑着车子走远。张瑜和郭凯敏灿烂的笑容隐在庐山的美景中,渐行渐远。

第 35 章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从北方已经有些萧索的秋意到南方的绿树繁茂,思存面无表情地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坐了一天一夜。对面带着小孩的­妇­女给她削了一个苹果,思存摇头不接。

“你这一路都没吃东西哟。”­妇­女说。

思存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坐火车很累的哟。你这是去哪里?”­妇­女把苹果喂给孩子,问道。

“庐山。”思存说。

­妇­女高兴地说,“我也去庐山。好地方哟,你是去旅游?最近很多人去庐山旅游。”

思存不置可否地笑笑。去庐山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庐山恋》海报上张瑜和郭凯敏的笑容诱惑了她,曾几何时,她和墨池也有过那样灿烂的笑。现在,她却只能从墨池的眼中读到不尽的愁苦。她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一切,上车前的那一刻,她在想,也许,庐山会给她答案。

“我去庐山探亲。”­妇­女笑着说,逗弄着孩子的小手,模仿着孩童的语气说,“我们去找爸爸,是不是呀?想不想爸爸?”她的脸上洋溢出甜蜜的笑容。

思存艳羡不已。这样的幸福,她和墨池还会不会拥有?

­妇­女笑着对思存说,“我丈夫在庐山脚下当兵,这次休探亲假,他让我带着孩子去庐山玩几天。和他结婚5年,去还没去过庐山呢。”

思存点头。­妇­女问道,“看你这么小,肯定还没结婚吧。”

思存说,“结了。”

“哟,真不象。你看着跟个大学生一样。”­妇­女惊讶地说。“你怎么自己出来旅游了?现在都是小两口一起去庐山旅游。我丈夫说,今年旅游的人比往年多多了。”

思存不再说话,扭过头去看风景­妇­女也不在意,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思存的面前,“磕点吧,解闷。”

思存不忍拂了这位热情的­妇­女的好意,小声说,“谢谢。”

­妇­女道,“看你愁眉不展的,不会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吧。别在意,两口子哪有隔夜的仇?前几年我跟他爸爸也总闹,我让他转业,他不肯。有两年探亲假都没放完他就气走了。现在我也想开了,两个人感情好比什么都重要。看,现在我们的宝宝都快两岁了。”

思存微微笑道,“真好。”

­妇­女笑道,“过日子嘛,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

思存点点头。­妇­女说,“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吧。要不,你睡一会?路还长着呢,到站了我叫你。”

思存确实累了,她点了点头,靠着车窗沉沉睡去。

再醒来,夜幕已经降临。对面的­妇­女笑道,“正要叫你,你就醒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庐山了,一会下车你和我走,我丈夫开车来接我,顺便送你到上山。”

思存感激地说,“谢谢。”

“谢什么,列车员不是说了吗?在车上咱就是个临时大家庭,都是一家人。你帮我抱会孩子,我收拾行李。”说罢,把那个沉甸甸的小宝贝放在了思存的腿上。

思存紧紧地抱着孩子。小宝宝一点也不人生,抓着思存的手就啃,咬得思存的心麻酥酥的。她突然想,要是她和墨池也有这么个小宝宝,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宝宝的妈妈登着椅子取下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好意思地笑道,“他在庐山当兵,总想吃家里的土特产。我一年就来这一回,多给他带点。”­妇­女的幸福溢于言表。

列车停在九江火车站,­妇­女抱过孩子,思存帮她拎着行李,一起下车。

­妇­女的丈夫是部队的司机,开着吉普车来接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妇­女指着思存,对她丈夫说,“这位小妹要上庐山旅游,天这么黑,我们送她一程吧。”

男人爽快地说,“好啊!”

­妇­女亲切地叫自己的丈夫为“张班长”。从九江到庐山,路程不短,一路上­妇­女和张班长有说有笑,小孩子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咿咿呀呀。一个小时后,张班长把车停在一处环境幽雅的招待所前,笑道,“这里是游庐山的起点,景­色­美得很,你今晚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就可以玩个痛快了。”

思存和这对热情的夫­妇­道了谢,独自来到招待所。用学生证开了一个单间,服务员把她送进房间。思存立于窗口前,外面黑洞洞的。这是南方的夜空,她已经离家千里之外!一路上没有停止的思念突然变得无比强烈!她从没有离墨池这么远过!空间距离的拉开,仿佛扯开了她的心,从X市到庐山,扯得她撕心裂肺!墨池的心是不是也这样痛?被无止尽地撕扯,鲜血淋漓……思存泪流满面。

女服务员敲门送水,思存不愿别人看到她的眼泪,赶紧闪到浴室,打开喷头。热水喷到她的脸上,混合着决堤一般涌出的泪水,又咸又涩。借着水声的掩盖,她从哽咽到嚎啕!离家短短的三天,只相当于一个星期的一半,她却感觉过了三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要怎样才能温暖墨池死寂的心?

服务员走了,思存擦­干­身体,疲劳至极地倒在床上,噙着泪珠睡了过去。

次日,阳光明媚。思存走出招待所,虽已是深秋季节,山路两边却还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山上的美景一点也不能化解她心中的思念,她突然想起昨天车上那位热心的大姐,就像她说的,山上的游人并不少,很多年轻的情侣成双结对地在她身边走过。他们的笑容那么灿烂。

一对穿着运动服的青年男女拉着手在她身边跑过。跑进远处一个凉亭,女青年脸­色­红扑扑的,抬手给她的爱人擦汗,男青年握住女孩子的手,两人幸福地偎依在一起……

思存羡慕地看着,快乐属于他们,却并不属于思存。

她来到了庐山,看到了别人的爱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她自己的爱情……

走到一处平坦宽阔的地方,许多游人散座在石凳上休息。路边有国营商店、国营饭店,扩音器里放着优美的音乐和庐山旅游解说词。思存视而不见,她的思念转化成了强烈的担忧。她跑了出来,身体不好的墨池却只能呆在家里。他瘦了那么多,脸­色­那么差,他现在怎样了?要是发现她的失踪,他会不会急疯了?

思存心慌意乱,她好想听听墨池的声音!哪怕是听到他还平安就好!

瞥见旁边竟有一个邮局。思存再也按耐不住,冲进邮局,大声说,“我要打长途电话。”

服务员给她一个号牌,她钻进靠窗的隔间,颤抖着拨通了温家小楼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思存听到墨池沙哑急切的声音,“思存?”

思存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墨池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音调,掩饰不住地焦急,“思存,你在哪里?”

思存恍如隔世,她只叫出了两个字,“墨池……”

墨池听到思存的声音,仿佛安心了许多,他再次问道,“你在哪里?”他听到了背景播放的“欢迎您来到旅游胜地庐山”,不等思存回答,惊讶地问道,“你在庐山?”

他的急切声音从话筒传出,来,好像恨不得随着电话线追到她身边一样。思存没想到墨池会这么焦急,流着泪说,“墨池,我又错了,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该来庐山……”

“你别乱跑,”墨池说,“我去接你,你就在庐山等着我。”

“你别来!”思存喊道。这一路的颠簸辛苦,他怎么受得了?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思存连忙又要一个号牌,再打过去,家里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墨池放下电话,匆匆留下一张纸条,“前往庐山一游。”

他立刻跟章伯借了车,直奔机场。从X市到九江没有直达的班机,墨池买了最快一班到景德镇的机票。四个小时的候机,两个小时的飞行,从北方到了南方。飞机一落地,他又马上转汽车到九江市,天擦黑的时候,他坐上了从九江开往庐山的班车。

墨池到达庐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他懊悔自己太心急,没有问清思存住在哪里。他怕错过思存,不敢再坐车,艰难地架着拐杖,从庐山脚下一路上行。天黑路险,借着月光,墨池仅凭一腿之力,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执着前行。

走了不远,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扑过来,大喊他的名字,“墨池!”

是思存!墨池加快脚步,不料脚下一块碎石一绊!

在摔倒的一刹那,思存扑到他的怀里,及时扶住他。墨池的拐杖落在地上,他顾不得这些,牢牢地抱住思存,力气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他却还嫌不够,使劲地抱着她,要把她融进骨血里。

思存紧贴着他的怀抱,她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往家打电话,终于接通后,陈爱华告诉她墨池已经前往庐山,让她在庐山好好等着。她哪也不敢去,就在山上的路口等着,明知墨池坐火车不可能这么快来到庐山,却还是心慌意乱。没想到真的看到拄着拐杖孤独前行的人影!起初思存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她怎么也想不到墨池这样快仿佛从天而降般来到她的身边。

墨池抱着她,语无伦次地说,“我找了你三天,快要急死了……我真该死,你被人欺负了我还那么对你……去了你学校我才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我真怕再也找不到你……”他快没有力气了,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到了思存的身上。

思存扶住他,流着泪说,“是我不好,总是做错事让你担心……”

不等她说完,墨池用嘴­唇­堵住她的嘴。他的嘴­唇­是冰凉的,却温热了思存的心。她虔诚地迎合他,用自己的­唇­瓣温暖他,他们那么用力,似乎要吸尽对方肺里的空气。猛然间,思存只觉一沉,墨池毫无声息地滑倒在她的怀里。

第 36 章

在庐山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思存把墨池送进庐山脚下的诊所。医生狠狠地批评思存,“他的身体这样,你还和他来庐山!”疲劳过度、­精­神紧张、营养不良,加上残腿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使墨池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护士为他输液的时候,墨池醒了过来。他虚弱地笑着,对医生说,“您别骂她,使我自己非要来的……”

思存坐在他的身边,轻拭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他前些日子刚大病了一场,现在要是发烧,对他的肺部是很大的伤害。

墨池靠在床头,问思存道,“你住哪里?”

思存道,“香山缘招待所,离这里不远。”

墨池自己动手调快了滴液的速度,“输完这瓶药水,我们回你住的地方去。”

思存说,“不行,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再劳累。”

墨池声音很柔软地说,“几步山路还累不坏我。”

话刚说完,墨池就累得睡着了。思存偷偷放慢了滴液的速度,一小时后,一瓶药水滴完了。护士来换药的时候,墨池又醒了过来。他把手藏到背后,死活不让护士扎。他要拿着药水回招待所。

医生问讯赶来,带着怒气说道,“看你这倔脾气,是谁家的大少爷?诊所是你家开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墨池笑嘻嘻地求医生,“诊所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我回去能比在这好的快,您就让我出院吧。”他用一双纯净深邃的眼睛看着医生。年轻的女医生拗不过他,只得让他拿另外几瓶药水,又给他开了注­射­器,同意他出院。医生嘱咐,一定要把液输完。墨池看着思存,笑着说,“您放心吧,她就是个好护士。”

墨池一整天都没顾上吃东西。他用拐杖勉励撑住自己,握着拐杖的手却在不自觉的颤抖。思存接过他左手的拐杖,把他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再用右手扶住他的腰。墨池身体三分之二的重量都落在了思存的怀里,他费力地移动一步拐杖,右腿缓缓地跟上,一步一挨走回香山缘。

一进房间,思存赶紧把他安置在床上。这个时间,餐厅早已关门,思存求服务员从员工食堂打来了热乎乎的小米粥,墨池虚弱得连碗都端不住,思存喂他把粥喝了,扶他躺好,又为他输上了营养液。

弄好这一切,思存蹲跪在墨池的床前,虔诚地看着他,就像在守护自己的生命。

墨池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也是苍白冰冷的,力气却还是那么大。思存都被他攥疼了。墨池小声说,“我再不会放你离开了。”

思存又惊又喜地说,“你原谅我了?”

墨池摇摇头,思存的心又沉了下去。墨池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我只是怪自己,残废得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你。我嫉妒江天南,他那么健康,可以爱得不顾一切……”

思存说,“可是我爱得是你!”

墨池的眼睛暗了下去,缓缓地说,“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才会那么冷淡的对你。那天我发现你走了以后,急得去学校找你。你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那么晚了,天很黑,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冷言冷语,不堪入耳……妈也很担心你,她跟我说了你们的谈话,我快疯了,你在学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回到家妈妈还骂你……我又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能在家离呆的下去!我没命地出去找你,去每个我们走过的地方……妈把我拉回来,让我等电话,她派了很多人出去找……”墨池说道激动处,胸口禁不住一阵阵痉挛。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思存轻揉着他的胸口,不让他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墨池的情绪稳定了些,思存起身,他拉住了她。他的手苍白冰冷,墨池说,“哪也不许去,我不会再让你走开……”

思存赶紧回到他的身边,轻轻拍着他又消瘦了许多的脸,“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水。”她说。

“那也不许去。”墨池说。

思存心疼地看着他。“好,我就在这陪着你。”

墨池费力地往里挪了挪,让出地方,思存心领神会地爬上床。植物般清新­干­净的气息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那是属于墨池的气息。墨池用输液的那只手牢牢地抱紧她。思存紧张地抓过他的手,生怕滚了针。墨池像个任­性­的孩子,不让她看,肆无忌惮地抱着她。思存不敢再乱动,安静地蜷缩在墨池的怀里。他们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甜蜜的宁静,他们就那样互相偎依着,安睡在庐山寂静的夜里。

恍惚了一会,墨池不安地醒来,有些慌乱地看向身边。月光照进窗子,他看到思存像个小猫似的睡在他的身边。他放心的笑了,打了舒服的哈欠。思存被惊醒,猛地想到墨池还在输液,赶紧打开台灯,查看他的手。墨池笑着指指输液架,针管早已被他拔下,药水顺着胶管流了一地。思存自责地说,“我真该死,医生说你必须把液输完,我却睡着了。”

墨池说,“不要紧。我的身体很好。”

思存摸着他刚瘦的脸,“瘦成了这个样子,要怎样才能补得回来?”

墨池道,“只要你不嫌我,补不回来又怎样呢?”

思存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疼惜地蹭他的脸,“我从来没有嫌过你,从来没有。”

墨池抱着她,“我知道。那些天,是我自己嫌自己了。我以为我的样子让你丢了脸。我自卑了,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条残废的腿和这幅丑陋的样子藏起来,我无法面对我自己,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把自己装进了套子里……却忽略了你才是整个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我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对不起思存,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当了逃兵……”

思存拼命地摇头。“你怎么会丑呢?于小春都说你是她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墨池摇头说,“连最起码的完整都没有,又怎么会好看。”

思存说,“就是好看。其实你一直是我的骄傲,我很想告诉所有人,我有个最好的丈夫。博学多才,宽厚善良,还是个美男子。可是,他们都以为我没有结婚,我不好意说。刘秘书也不让我对别人说我是市长的儿媳­妇­。”思存红了脸。

墨池不说话。思存以为他还在介意自己的错误,忙补充道,“是我犯了错,不许你再为我犯的错误去责备你自己。”

墨池把她拉到身边,揽过她的小脑袋,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思存说,“你真是个笨蛋,病成这样还要到庐山来。”

墨池说,“媳­妇­跑了,我能不追来吗?”

思存甜蜜地把头靠在墨池的怀里,夜凉如水,他们都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偎依着,很快又睡了过去。

墨池的身体到底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劳累,第二天,他发起了低烧,全身无力,连床都起不了。他死活不肯去医院,思存便求着诊所的医生来招待所为他看病。医生还是那句话,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吃药、输液、静养。

庐山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墨池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带着思存在山上住了下来。招待所紧邻如琴湖,环境幽雅,空气清新,几步之遥就是著名的□,花草繁茂,曲径通幽。思存当起了临时护士,每天三大瓶的帮墨池输液,一丝不苟。病中的墨池行动更为不便,她便每日在房间里陪着他,给他讲从服务员那里听来的庐山典故。墨池说,等过几天身体好了,一定要带着思存好好游庐山。

墨池不喜欢整天躺在床上,­精­神稍好点的时候,他让思存搀扶着他走出招待所,沿着如琴湖慢慢散步。从□走到锦绣谷,石板铺就的路面对常人来说十分平坦,石头的光滑对墨池的拐杖却是严峻的挑战。思存不由担忧,墨池却毫不在乎。思存这才发现,墨池的平衡能力很强,通过变换拐杖的角度和右腿着力的轻重,几乎能做到如履平地。

锦绣谷中湖光山­色­,繁花掩映。路过的游人看到墨池的残疾,总不免多看他们几眼。思存心痛地望着墨池,生怕他又被触痛。墨池淡淡地笑着摇摇头。

游玩了半个小时,思存怕墨池疲劳,找了处石凳扶他坐下。他们随身带了清水和糕点,随便吃了点,不再往远处走。过了一会,有游人兴奋地叫道,“起雾了!”思存向下一看,薄纱似的云雾从山底悄悄地漫了上来,她高兴地喊道,“墨池,快看,庐山云海!”墨池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白朵般的云雾袅袅腾腾,缠缠绵绵,胶着着,连绵着,慢慢散开,拉出了一层薄薄的青纱,遮住了延绵的山峰,笼住了碧蓝的湖水,人仿佛置身在仙境中,被云雾缭绕着。云雾不断变幻形象,时疏时密,时薄时厚。墨池注视着思存,在云雾中分辨妻子的模样。思存感受到墨池火热的目光,她不再看云,而是注视着他。云雾的笼罩下,他的瘦削的脸更加英俊迷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宛若仙子。思存突然怕他就这样羽化成仙,离她而去。她扑进他的怀里,忘情地吻上他的脸。更浓重的云雾升腾起来,温柔地把他们笼罩其中,仿佛置身于爱的仙境。

第 37 章

墨池带着思存在庐山上住了十来天,低烧缠绵了多日,把他折磨得浑身无力。他却总是兴致勃勃的要拉思存出去玩,思存最远只让他到□散步半小时,其他时间,逼他卧床静养。墨池说,来到了景­色­秀美的庐山,却整天呆在四壁雪白的病房里,简直是入宝山而空回,暴殄天物圣所哀。房间里白墙白床白窗帘,和医院里一样。思存又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便把庐山的好景­色­带进了房间里。她不知道从那弄来了淡绿­色­的床单,小屋的各个角落盛开着鲜花,窗口Сhā着几丛剑兰,桌上摆着庐山奇石。一屋子的美景甚至引来了窗外的小鸟,落在奇石上欢快地唱歌。小鸟一点也不怕生人,歪着头打量着他们,思存也歪着头看小鸟,逗得墨池忍俊不禁。

思存跟服务员打听出了庐山的美食,便去餐厅买回来给墨池吃。有一天,她端来了一盘小鱼炒­鸡­蛋,那小鱼竟只有绣花针大小。墨池这几天被她喂刁了胃口,笑道,“这么小的鱼,我不吃。”思存嘁了一声,说道,“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庐山石鱼都不知道。这庐山石鱼,生长在庐山深涧的溪流里,别处花多少钱都买不到,非常难得呢。”

墨池笑着说,“都说庐山三石最有名,石­鸡­石鱼石耳,我就想不明白,这么小的鱼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

思存用一口石鱼炒­鸡­蛋堵住他的嘴,“光名气大有什么用,好吃才是硬道理,尝尝味道。”

那小鱼竟是鲜香异常,美味四溢,墨池连连赞叹,思存忙又喂了他几口,说道,“多吃一点,这石鱼是滋补元气的,说不定你吃完还能长胖点。”

墨池说,“再这样喂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我真要变成大胖子了。”

思存竟红了眼睛,“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胖过。这次又熬瘦了这么多……”

墨池连忙哄他,“瘦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亲爱的媳­妇­,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庐山三石,你只给我吃了这一石。”

思存杏眼一瞪,“一石?昨天还吃了石­鸡­和石耳!”

墨池惊讶地说,“昨天根本没吃­鸡­!”

思存说,“明明吃了红烧石­鸡­,你还说味道不错,就是骨头太多呢!还有石耳炖排骨,你不是说石耳比排骨好吃吗?”

墨池也瞪圆了眼睛,“你说昨天吃的那个烧田­鸡­是石­鸡­?还有,炖排骨的不是蘑菇吗?”

思存调皮地显出崩溃的神情,“墨池同学,你枉读了那么多书,原来只会纸上谈兵。你以为石­鸡­是­鸡­,石耳是耳朵?”

墨池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狡辩道,“我以前又没来过庐山。你哪也不让我去,我可不就只能纸上谈兵?”

思存又喂他一口饭,“你这不是身体还没好吗?等你好了,我巴不得和你出去玩。告诉你,这庐山三石都是补身体的,石­鸡­长力气,石鱼补元气,石耳是润肺的,对你的身体最好了。”

墨池说,“媳­妇­同志,我的身体真的好了。明天我们去五老峰看日出怎样?”

思存吓出一身冷汗,“五老峰,你疯了!大半夜爬山,你还想要命不?”

墨池说,“谁让你半夜爬山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一路走一路玩,晚上住在五老峰,等着清晨看日出。听说啊,对着庐山初生的旭日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思存摇摇头,“我没别的愿望,只要好好和你在一起,你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我就满足了。”

墨池把手一挥,霸道地说,“我说去就去,我是你丈夫,你得听我的。”

第二天上午,墨池带着思存出发了。庐山与其他险峻的名山大川相比,实在是开发得最彻底的一座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山上,不但有平坦的公路,还有人烟稠密的街道,甚至藏着繁华的城镇和集市,大大方便了行动不便的墨池。

他们去了仙人洞,聪明泉,龙首崖,在聪明泉的时候,思存舀起泉水,咕噜噜喝个不停,墨池怕她喝坏了肚子,忙和她抢,她说,“我这么笨,总惹事让你­操­心,我要多喝点这聪明泉的水,赶快变得聪明起来,等你惹了事,也能保护你。”

墨池笑道,“都是男人保护女人,再说,我能惹什么事。”他看到泉边石刻的一首诗,“一勺如琼液,将愚拟望贤。欲知心不变,还似饮贪泉。”

思存说,“这是什么?”

墨池道,“这是唐朝诗人皮日休的诗。说的是晋朝时候的事儿,名士殷仲堪来东林寺访问高僧慧远,两人边走边谈论《易经》,殷仲堪才思不凡,口若悬河,慧远指着路边清泉说:君之辩如此泉涌。”

思存外着脑袋说,“我倒喜欢这后一句,欲知心不变,还似因贪泉。”她咕噜咕噜又喝下一瓢泉水,墨池忙夺过水瓢,说道,“你可不能再喝了,小心拉肚子。”

思存嚷道,“拉肚子我也不变心。”

墨池扑哧乐了,自己也舀了一瓢泉水要喝。思存拦住他,“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喝冷水。”

墨池说,“这不变心的水,我必须得喝。”

思存说,“那你只能喝一口。”她竖起一根食指。

墨池扬起头,把水灌了下去,思存见状,连忙抢过来,一番抢夺后,他们捧着那瓢泉水,你一口我一口地慢啜着。思存喃喃地说,“喝了这泉水,谁也不许变心。”

墨池刮她的鼻尖,“小傻瓜,我们都不会变心。”

再往上走,不远处只听得水鸣阵阵,空气中湿意铺面,寒意袭人。墨池笑道,“快走,很快就到庐山瀑布了。”

思存拉住他,为他紧了紧领口。山路渐陡,一级级石阶高耸入云,墨池把一根拐杖交给思存,自己只拄一根,另一只手拉着思存,缓步攀登。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后面赶上他们,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加油。”

墨池抹了把汗,笑着答道,“谢谢您。”

走了不远,他们到达了三叠泉,雄伟壮观的白练挂于山中,经过山川石阶,折成三叠,层叠分明,飞流直下。

思存被这雄奇的美景震撼了,不禁吟起李白那首著名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瀑布轰鸣,震耳欲聋。水花飞溅,思存下意识地挡在墨池的身前,怕冰冷的水花伤到他。墨池拉开她,笑道,“我还没那么弱。不远处就是五老峰了,我们一鼓作气登上去吧。”

思存点头,搀扶着墨池,向峰顶拾级攀去。墨池如果不失去这一条腿,一定是个很有运动天赋的人,他的体力不好,但耐力和平衡­性­都超强,思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却还神­色­如常。有时思存脚下一软就要倒,还要墨池拉住她。墨池的一根拐杖成了思存的登山杖,她一边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墨池,护着他的周全。

黄昏时分,他们登上了五老峰。雾气从山下的鄱阳湖缓缓升起,把绵延的山峰罩得影影绰绰。峰顶有招待所,他们住下了,思存佩服墨池的细心,登山居然还带着结婚证。他们开了一间大卧房,思存又买来了吃的,给墨池吃了,催着他赶快上床休息。墨池很累了,靠在床上说,“凌晨一定要叫我起来看日出。”

山顶很凉,思存跟服务员多要了一床被子,把墨池包成了一只暖和的小熊,她笑着说,“放心吧,我不睡,守着你。”

墨池舒服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又睁开了,“不行,你现在不睡,半夜一定会睡着的。来,上来和我一起睡。”

思存说,“我现在睡了半夜才会起不来。”

墨池不容分说,把思存拉进被窝。思存静静地伏在墨池的身边,墨池拨弄着她的发丝,又捏捏她的小脸。她瘦了很多,往日莹润的小脸变得削尖,下巴显得更加单薄剔透。墨池心疼地吻着她的耳垂,把她吻得浑身酥麻,止不住地战栗。思存扑腾着,“好墨池,别动手动脚,这可是在旅馆!”

墨池嘿嘿坏笑道,“我们是合法夫妻,旅馆怕什么……”

……

他们一直嬉戏到深夜,登顶的游人渐渐上来了,外面人声鼎沸。进行的墨池疲惫不堪地睡着了,思存拉他,“好墨池,起床啊,太阳要升起来啦!”

墨池迷迷糊糊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不要日出,我要你。”

思存说,“你不是还要对着日出许愿呢吗?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啦!”

墨池把思存搂回怀里,含糊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永远和你在一起……”

思存甜甜一笑。她的墨池就在身边,永远在一起,看不看日出又有什么要紧的?她钻回被窝,抱进墨池,静静聆听他的心跳。窗外徐徐升起了红光,照红了整个天空。今天庐山是个大晴天,很快,太阳从鄱阳湖里喷薄而出,红光四溅!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山底的湖,都被染成了鲜红,炫目的霞光毫不吝啬洒向每一个角落。金剑般灿烂的霞光千道万道地涌进小屋,暖暖地照在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红­色­的边。相拥的墨池和思存,象两个静谧的天使,微笑地熟睡在这庐山的日出中。

第 38 章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墨池带着思存在庐山呆了半个月,如同受到了一次爱的洗礼,不但隔阂消除得­干­­干­净净,感情也更加如胶似漆。在思存的­精­心照顾下,墨池的身体状况也稳定住了,低烧退后,体力和食欲都恢复得不错。这时,陈爱华把电话打到了香山缘招待所,他们的假期要结束了。

动身这天,思存帮墨池穿好外衣,无不担忧地说,“身体才好一点,再火车颠簸的,你能受得了嘛?”

墨池道,“我们不坐火车,坐飞机。”

思存吓了一大跳。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大人物才能坐飞机。

墨池说,“出来这么多天,爸妈也着急了。我们下山坐车去景德镇,从那飞回X市。”

思存说,“飞机票很贵吧。”

墨池笑道,“又不是天天坐。”他拿的是­干­部工资,虽然不高,好在平时也没什么花销,几年下来也小有积蓄。

思存乖乖地听墨池的安排,招待所的车把他们送到山下,马上又搭上了去景德镇的长途汽车。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景德镇机场。

墨池买了最快飞往X市的机票,思存啧啧称奇,“这才几个小时,就能从南飞到北,现代化可真了不得。”

思存第一次坐飞机,看什么都好奇。墨池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思存还在左顾右看,等到机身离地,腾空而起,思存紧张地抓住墨池的双手,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墨池轻轻抚慰她,“别怕,飞机是很安全的交通工具。”

飞机穿过云层,进入了平稳飞行。墨池搂着思存的脖子,透过机窗,给她指点空中的云雾,底下的山峰。思存惊叹地说,“我们爬个庐山要走那么久,飞机才几分钟就上来了。”逗得墨池哈哈大笑。思存又说,“飞机上看庐山,没有在地上看美。”

傍晚时分,飞机降落在X市机场。章伯在出闸口等他们。坐上温市长的小轿车,一路兴奋的思存蔫了。家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面对。

墨池握住她的手,默默的鼓励他。思存回他一个勇敢的眼神,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

回到家,保姆正在桌上摆饭,看到他们进门,忙前忙后地拎东西,倒水,端水果。墨池说,“阿姨,您别忙了。我爸妈呢?”

保姆说,“陈主席打电话来,她和市长晚上都有事,晚回来,让你们先吃。”

墨池知道,母亲是故意拿出姿态来,别以为跑出去就一了百了。这一笔账,还是得算。陈爱华不是个溺爱子女的母亲,这些年,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对他十分宽容,但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

思存说,“晚上,我去和妈妈谈。”

墨池惊讶地望着她,思存咬咬嘴­唇­,“我闯的祸,还是要我去面对。”

墨池说,“我陪你一起。”深夜,陈爱华还没有回来,墨池终究敌不过旅途的疲惫,摇摇欲坠了。思存扶他上床躺着,墨池还不放心地说,“妈妈回来一定要叫我。”思存应着,墨池才放心地睡着了。思存坐在桌前,听到陈爱华和温市长上楼的脚步声,她紧张得心脏咚咚狂跳,似乎要蹦出胸膛。她看看熟睡的墨池,心中突然充满了勇气。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思存拉开房门。

“妈妈。”她叫陈爱华。

陈爱华已经从他们的房门前走过,听到这声呼唤,回过头她,温市长也停住了脚步。思存又低低地叫了声,“爸爸。”

温市长的脸上不露痕迹地露出一丝笑容。陈爱华板着脸不说话。思存悄悄带上了房门,鼓足勇气小声说,“妈妈,我想和您谈谈。”

陈爱华心领神会,儿子在睡觉,她也不希望打扰他。“来书房吧。”她小声说。

陈爱华坐在桌前,思存低着头站在她面前。陈爱华沉默着,思存咬住嘴­唇­,低声说,“这次我犯了大错,您能原谅我吗?”

陈爱华一声冷哼,“你多厉害啊,你就知道墨池舍不得你,跑得那么远,让他追过去,你想过他的身体能承受吗?”

思存委屈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她生生憋回去,说道,“我没想让他追过去。我以为他不要我了,我又没有地方去……墨池为我又生了病,我……”

陈爱华说,“墨池不是为你累病的,而是给你气病的!”

“我知道……”思存想起江天南那一吻,心里止不住的发凉,冻得她禁不住瑟瑟发抖。

陈爱华说,“你要是想招惹别的男人,至少别让墨池知道,别让家里知道!”

思存委屈至极,忍不住大声辩解道,“我和江天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

“没有关系人家亲你?没有关系谣言都飞到市委办公室来了?”陈爱华的怒气终于发了出来,拍得桌子砰砰响。

“妈!”思存的眼泪终于迸了出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和那个江什么双宿双飞?那墨池怎么办?”陈爱华疾声道。

“我从来没想过和他怎么样,我一早就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是我不好,没有拿出证据让他死心,没有告诉同学们,让她们帮我作证……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思存哭得语无伦次。被羞辱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没有机会人家会亲你吗?”陈爱华是老一代大学生,不相信现在的年轻人有这么“开放”。

思存百口莫辩,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墨池和温市长站在门口。

“你们来­干­嘛?墨池,你怎么起来了?”墨池只穿了单薄的睡衣,陈爱华紧张地说,“当心着凉。”

思存眼疾手快地看到沙发上有墨池的外套,连忙拿来给他披上。墨池拉住思存的手,对陈爱华说,“妈妈,我相信思存。”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墨池。

墨池腋下架着拐杖,疲惫和虚弱使他不得不轻移右腿,保持稳定。他始终握着思存的手,“我相信她是无心的。”

“为什么?”陈爱华厉声道。“人家闹事都闹到家里来了!”

墨池反问他母亲,“如果思存有心和那人好,会把事闹得这么大,甚至让人闹到家里来吗?”

陈爱华哑了。她用成年人的方法去处理这件事情,却忽略了孩子最单纯的想法。

“思存只有十九岁,她不会处理这些事情,才会搞得不可收拾。她是个这么可爱的姑娘,被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但是她的态度一直很明朗,她只喜欢我一个。”说到这里,墨池嘴角微微上翘,那是一抹隐藏不住的得意的微笑。

陈爱华说,“反正事情闹得这么大,思存这个学是不能上了。”

墨池叫道,“不行,她那么努力才考上的!”

“她现在搞得市政府都风言风语的!”陈爱华大声说。

思存愧疚地低下了头。

墨池道,“从始至终,思存是最无辜的。她被流氓欺负了,现在又流言满天飞,可流言那些胡乱猜测的人说的,不是思存说的。要说责任,我的责任最大,我去了思存的学校,又和江天南打架,所有人都看到思存的丈夫只有一条腿,谣言能不出来吗?”

思存心痛地看着他,“墨池,别这样说你自己,不是这样的!”

陈爱华的心也在抽痛。如果不是爱极了这个姑娘,他怎么会拿自己的缺陷去为她辩护?

墨池看着他的父亲,“爸爸,我知道我们的事情给您的工作带来了麻烦。对不起。”他弯下腰,对温市长鞠了一躬。

温市长摇摇头,沉声道,“思存,过来。”

思存胆战心惊地走过去。温市长低声说,“事情刚出的时候,我也很生气。不过你今天敢站出来说这件事,有勇气,象我们温家的人。所以从此,我们家里不要再提这件事,你明天回学校去好好上学,让流言不攻自破,能做到吗?”

温市长第一次和思存说这么多话,感动得思存连连点头。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丈夫,“老温……”

温市长笑着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不?思存丫头和墨池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俩在一块,正相配。”

思存被说得红了脸。陈爱华板起脸,说道,“扶墨池回去休息吧,外面冷。”

第二天早晨,墨池早早起床,催促思存赶快收拾东西,吃早餐。“一会我送你去学校。”

思存忧虑地说,“我这么多天没去上课,说不定已经被开除了。”

墨池揉揉她的脑袋,“我早给你请了病假。”

思存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墨池,你真好。”

他们赶在晨雾未散的时候到了学校。他们的出现,在校园里晨读的学生中间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每个经过的人都在看他们,甚至有人故意快走几步超过他们,再回过头看他们的样子。思存越走越慢,低下了头。墨池笑道,“犯错的又不是你,你低头­干­嘛?”

思存抬起了头,挺直脊梁,搀着墨池的胳膊,很亲热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慢慢走到宿舍楼门口。墨池说,“上去吧。”

思存拉着他的手不撒开,“你和我一起上去,去我们宿舍坐坐。”

墨池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腿,“我……”

思存拉上他,“走吧,我去和舍监阿姨说。男生进女生寝室要特批的。”

第 39 章

思存和墨池出现在302寝室门口的时候,几个女生正要一起去上早自习。所有人都愣住了。思存鼓起勇气和大家打招呼,介绍道,“这位是温墨池——我的丈夫。”

女生们沉默着,思存有些不知所措了。墨池笑着对女生们说,“你们好。”

女生们不说话,顺着门边自动站成一排,看着他们。思存扶着墨池走进宿舍。墨池看到思存的被褥,微笑着对下铺圆脸的姑娘说,“你是于小春吧。我能坐下吗?”

“哦!”于小春答应着,“当然可以。”她手脚麻利地用扫床笤帚把床单扫平整。

墨池又对思存道,“思存,不打算把你的姐妹们给我介绍一下吗?”

思存忙挨个作介绍,“这位是刘英,这是张继芳,这是董丽萍,这是于小春。”苏红梅没在。

姑娘们也不好再沉默了,大姐刘英首先打破沉默,“思存病好了?”

思存的手搭在墨池的肩膀上,说道,“不是我病了,是墨池病了。他的身体还没全好,都怪我。”

墨池有些讶异地看着思存,她就像个勇敢的小士兵,站在他的身边,坦然地看着她的姐妹们。

刘英道,“看着也是墨池的脸­色­更差些。思存你也真是的,他身体美好,还让他送你来上学。”

墨池笑道,“是我一定要来的,思存常提起你们,我也特别想认识一下她的好姐妹们。欢迎你们周末去我们家玩,我给你们打牙祭。”

张继芳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真的是市长的儿子吗?”

墨池微笑,“市长的儿子也是革命的螺丝钉啊!”

大家都笑了,气氛轻松下来。董丽萍推推眼镜说,“你给思存那台收音机,真是我们学英语的法宝呢。”

墨池笑道,“用收录机学英语更方便,磁带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还能把自己的朗读录下来。过两天我送你们宿舍一台——不是给思存的,是给你们的!”

女生们欢呼起来,只有于小春沉默着。墨池把一切看在眼里。

上课的时间到了,墨池起身告辞。刘英对思存说,“你送墨池下楼,我帮你拿课本,占座位。”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好奇地朝着墨池和思存张望,不乏交头接耳。思存被看得不自在,墨池拧过她的脑袋,说道,“不用理他们。”慢慢走到公共汽车站,思存不放心地说,“还是我骑车送你回家吧,你身体还没好呢。”

墨池拍拍胸脯,笑道,“我身体好得很。你今天恢复上课,我也要上班了,这些天耽误了不少工作。”

思存垂下睫毛,“都是我不好。”

墨池笑着说,“不是说好不提了吗?你去上课吧,我在这里等车。”

思存说,“我陪你。”她知道墨池的腿上车很不方便。

墨池笑道,“我连庐山都能爬上去,还爬不上公共汽车?放心吧,去上课。”

思存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谣言总有被传腻的时候,思存不解释、不辩论,照常上课吃饭,几天后,谣言居然就少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刘英把思存引为了知己,思存的已婚身份甚至让她有些兴奋。这个寝室,她终于不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人,她有无数的话题和思存分享,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育儿心得,甚至连女儿的期中考试成绩也拿来跟思存分析。很多话题思存不甚明了,刘英也不需要思存太多的回应。她的丈夫远在新疆,有个人能听听她倾诉思念之情也好。

晚上,思存在寝室写作业,刘英坐在床上织毛衣。刘英对思存说,男人是女人的天,不管女人多优秀,都得有男人撑起这片天。“老薛就是我家的天,他说,我这个风筝,飞得再远,都飞不出他那片天空。”

这句话思存能听懂,她放下笔,笑道,“他还挺诗意。”

刘英说,“老薛是我们兵团子弟中学的老师,也是知识分子。他要是参加高考,肯定也能考上。可是他说,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家里,挣钱、带孩子、赡养父母。他是男人,自然要多承担一些。”

思存惊讶地看着刘英,想不到这个平凡的老大姐竟然有着如此的生活体会。

刘英说,“墨池也是你的天。别看他只有一条腿,但他能为你撑起这片天,相信我的眼光,他是个好丈夫——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够结识。”

思存低下头,担忧地叹了口气。“那场浩劫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很多隐患,他的肺很不好。”

刘英来­精­神了,跳下床,耳提面命道,“身体不好怕什么,你给他多补补。我家老薛常年吃粉笔灰,肺也不好。我就给他煲养肺粥,很有效的。”

刘英头头是道地说,“肺主一身之气,肺不好的人最怕­干­燥。这补肺的关键就是润燥。用百合、冰糖和大米熬粥,对肺最有好处。”

思存认真记下,蹙着眉头说,“到哪里去搞百合?”

刘英说,“中药店就有­干­百合,你从学校医务室开处方,就能买到。回去用冷水泡上一夜,就能熬粥了。”

思存认真地点点头。刘英笑道,“你这样子还真像个小­妇­人。”说得思存红了脸。

于小春下晚自习回来了,思存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她和于小春上下铺住着,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说话。

想不到,于小春站在桌前,摊开手,托着一个褐­色­的茶叶蛋。

思存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于小春把茶叶蛋塞进思存的手里,硬邦邦地说,“给你带的夜宵。”

思存又惊又喜,叫道,“小春……”

于小春说,“你写完作业就容易饿,快吃吧,还热乎着呢。”说完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思存剥开蛋壳,茶叶蛋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思存慢慢吃完,于小春已经发出细微的鼾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思存从上铺爬下来,于小春高兴地叫道,“思存,快去洗漱,一会我们去上早自习。”

“恩!”思存高兴地答道。她不管什么原因,于小春和她和好了。她又重新得到了最好的朋友。

她们一起上了早自习,又一起吃了早饭。上午的公共课,她们又坐在一起,老师的口音带点方言,把“棱角”说成了“愣掉”,于小春在思存耳边小声地模仿者,吃吃地笑。

下午没课,两个女孩抱着书到学校后面的湖边散步。秋风正紧,吹得湖水泛起阵阵波澜。于小春问思存,“冷吗?”

思存紧紧身上的外套,摇头。默默地走了一会,于小春说,“我恋爱了。”

思存吓了一跳。于小春多次说过,大学四年绝不恋爱。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恋爱了?

于小春微笑了,脸上泛起甜蜜的光彩,“我以前以为爱情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是腐化堕落。但是从你和墨池身上,我看到爱情很纯粹很美好,是心里装着一个人的幸福。所以,我恋爱了。”

思存停下来,拉住于小春的手说,“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我以前也认为爱情是难以启齿的,但现在我知道,爱情是我最大的财富。小春,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爱慕虚荣,也不是嫌弃墨池。我……”

于小春打断她,“我知道。如果你虚荣,你就不会说你是乡下人了。市长的儿媳­妇­比农村老家更值得炫耀。”

思存感激地摇着于小春,“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

于小春拉着思存继续绕着人工湖走,“思存,这次我是真的生你的气了。不是气你虚荣,而是气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们一起玩了三年,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你瞒谁也不应该瞒我。”

思存低下头。于小春接着说,“不过我站在你的角度一想,也就明白了。你这么小,丈夫家的门第又那么显赫,我知道你说不出口。”

思存说,“我和墨池的爱情是慢慢产生的。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本身就对婚姻很懵懂,更不知道如何去说。等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了墨池,就更不好意思说了。我想,每个人都有小秘密,就让婚姻成为我的小秘密吧。但是我错了,这样做伤害了墨池,也伤害了我的同学。”

于小春惊讶地说,“思存,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你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妹妹,你长大了!”

思存低低叹了口气,“发生这么多事,再不长大,真的浪费墨池的苦心了。”

于小春亲热地搂着思存的肩膀,笑着说,“你和墨池真的是特别般配的一对,你漂亮,他英俊。你单纯,他宽厚。真好。”

思存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快说说,你男朋友是哪个班的?”

于小春微微红着脸,笑着说,“不是咱们学校的。他是我高中同学,现在在浙江大学, 我们一直通信,他追了我三年,我昨天写信答应他了。”

思存既替她高兴又替她担忧,“你们一南一北,将来怎么办?你不是想分配去北京吗?”

于小春听天由命地说,“争取都能分到北京。不行的话,我就回浙江老家。反正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思存由衷地说,“小春,你的变化可真大。”

于小春说,“思存,你知道吗?是墨池教会了我如何对一个人好。”

思存瞪大眼睛,“墨池?”于小春三年里一共才见过墨池两次而已。思存严重怀疑她被墨池送的那台收录机收买了。这些天她们每天围着收录机听英语九百句,一边听一边说墨池的好话。于小春什么也没说,敢情她都记在心里了。

于小春支吾了一下,说道,“看到他对你那么好,我就学会了。”

思存说,“墨池真的很好……他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

那个下午,两个女孩围着人工湖转了一圈又一圈,聊生活,聊理想,聊爱情。思存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第40 章

周六傍晚下了课,思存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姐们说了再见。难得的周末,她要按照惯例,回到墨池身边去。

一出校门,思存就看到墨池支撑拐杖独立的身影。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扑了过去。墨池微笑着对她伸出双手。

几个刚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学生经过,看到墨池,交头接耳了一下,突然齐声大喊道,“臭瘸子,一条腿,走路就摔大屁敦!”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块丢到墨池身上,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哄笑。

笑容在墨池的脸上凝固。思存的心抽紧了,跑到墨池身边,把那帮孩子轰走,“一边去,别在这胡说八道!”

正要出校门的一个男生看到这一幕,气不过,抓住为首的小胖子,把他拎起来,喝道,“你是哪个学校的,你父母在哪里?”

小胖子十来岁,只有大人的一半高,却丝毫不怕人,脖子一拧,叫道,“我是哪的你管不着,他本来就是个瘸子,臭瘸子!”

小胖子背后的小男孩们又发出哄堂大笑。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自编的歌谣。

墨池脸­色­铁青,拉着思存,低声说,“走吧。”

思存说,“等等。”她走到小胖子身边,严厉地说,“向这个哥哥道歉,快!”

小胖子不屑地看着墨池,“就不道歉!”

思存说,“小同学,这位哥哥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且他也是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用那么刻薄的话去说他,就是你不对,你就要道歉。”

围观的人纷纷称是,小胖子左顾右看,搬不到救兵,突然往地上一横,撒泼打滚道,“我就不道歉!大人欺负小孩!你们一堆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议论纷纷,“谁家的小孩这么没家教。”“大人也是,跟个小孩一般见识­干­嘛。”“这小孩平白无故骂人家瘸子,还砸人家,做得确实过了……”

墨池再也听不下去,握住思存的手,“走吧。”

思存看看滚成脏猴的小孩,一筹莫展。又心疼地看看墨池。墨池嘴角扯出一抹笑,“没事。我们走吧。”

穿过人群,走了几步,他们听到一个孩子在喊,“张小胖,你妈来了!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竹笋炒­肉­丝的爆响,伴着小胖的哭声,他母亲的叫骂声。

思存用力扶着墨池的胳膊,生怕他会支撑不住倒下去。过了半晌,思存说,“那个小孩,胡说八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墨池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没关系。还是善意的人多。”

思存心疼地看着他,眼睛里几乎流出泪来。墨池摸摸她的脸,慢慢地说,“真的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人最重要的是过了自己这一关。”

墨池嘴上说没关系,一路话却少了许多。回到家,他说有文件要写,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思存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去打扰他,只是到厨房帮保姆做晚饭。她还偷偷泡上了好不容易买到的百合,就等着明天清晨煲粥给墨池喝,给他一个惊喜。

晚饭时,墨池走出书房,他的脸上已经重新有了笑容。思存略微放心,扶着他下楼,献宝地说,“今晚你必须得多吃点,有一道我做的豆腐,阿姨还煲了黄豆猪骨汤,香极了。”

墨池胃口一般,喝了小半碗汤,却吃光了思存做的豆腐。他夸赞道,“想不到,你的手艺还不错。”

思存说,“我八岁就会做饭了。以前在乡下,我爹妈下地­干­活,都是我做好饭菜,给他们送到田里去。”

墨池瞪大眼睛说,“那你怎么上学?”

思存白了他一眼,“城里人真是见识少,我们有春假和秋假,春种秋收时小孩子都要帮大人­干­活的。”

墨池抓过思存柔­嫩­的小手,没想到她竟有过下地种田的经历。思存说,“我力气小,爹妈不让我下地,主要让我搞后勤工作,蒸馒头、烙饼、家常菜我都会做。”

保姆在一旁Сhā嘴道,“思存常来给我帮厨,有板有眼的,刀工也不错。就是不会切­肉­。”

思存说,“我们在乡下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爸妈怕我做得不好,都不让我碰­肉­。”

墨池给思存夹了很多­肉­,一直把她的碗口堆成小山那么高。思存叫道,“你要­干­嘛?想当饲养员吗?”

墨池没有说话。除了牢狱里的那几年,他一直过着比普通老百姓优越得多的生活。他无法想象思存的童年,物质匮乏,还要参加繁重的劳动。他心疼她,想竭尽全力地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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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存猜到墨池的心思,扑哧乐了,“全国的农民都过着那样的生活,虽然很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开心。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到我们村住几天去。”

夜里,墨池搂着思存,好梦正酣。突然,思存浑身战栗,发出一声闷哼。墨池立即惊醒,感到满手又湿又凉。他连忙起身,开了台灯,看到思存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满身满脸都是汗。

墨池紧张地拍着她的脸蛋,呼唤她的名字。思存费力地开启一条眼缝,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墨池问道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不舒服?”

思存揉揉眼睛,微微喘息着,“没事,就是觉得有点胸闷。”

墨池翻身下床,去盥洗室拿来了温毛巾,帮思存擦­干­净,又给她换上了­干­燥的睡衣。他担忧地说,“你在学校也这样吗?多久了?”

思存困得直磕头,含含糊糊地说,“有时候。”

天­色­尚早,墨池揉揉思存的胸口,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没事,继续睡吧。”他把她搂在怀里。思存很快又睡了过去,墨池却一直没敢再睡,守着她一直到天亮。

次日清晨,思存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她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去厨房熬刘英传授给她的百合冰糖粥。一时间,温家小楼甜香四溢。

墨池来到厨房看她,她笑嘻嘻地把他赶了出去,“你在外面等,很快就好啦!”

墨池看着她,瘦得轻飘飘的,小脸有些苍白。墨池又心痛又担忧。他默默回到书房,翻医书。俗话说久病成医,墨池没上过大学,却读了许多书,由于自己的身体情况,更是自学了医科大学的全部教材。他知道思存这些天来受了很大的刺激,又正值青春发育期,肯定是伤了元气。庐山上那些日子,思存忙着照顾他的身体,却不曾为自己好好调养过。正想着,思存端了托盘进来,欢快地说,“粥好了——百合冰糖糯米粥,润肺佳品。”

墨池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腿上,“累不累?”他心疼地说。

思存摇头,舀了一勺粥喂到墨池嘴边,“尝尝看,甜不甜?”

墨池尝了一口,果然是齿颊留香。他疼爱地捏捏思存的脸蛋,“你光顾着给我补身体,自己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思存说,“挺好的呀。”

“那你昨晚出虚汗是怎么回事?”

“啊?”思存不记得了。

墨池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没发现她还是个小迷糊?“你昨晚还说,在学校有时也会盗汗。”

思存满不在乎地说,“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每次体检都是健康。”

墨池不容分说地打断她,“明天请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整个周日,思存都在和墨池较劲。她不喜欢去医院。墨池说,“你不喜欢医院,我更不喜欢。可是不检查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实。我已经给程伯伯打电话了,他给我介绍了个老中医。”

墨池好说歹说,还带她去看了场电影。思存眼见抗议无效,木已成舟,连忙又敲诈了一串糖葫芦。第二天,他们双双请假,一起去了人民医院中医科。

老中医姓唐,花白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眉毛。望闻问切后,又开了单子让思存去做化验。思存心里直发毛,对墨池说,“不会真有事吧,我挺壮实的啊。”墨池也是担心不已,还得安慰她,“所有病人都要例行检查,别害怕。”唐医生的办公室在一楼,化验室却在四楼。墨池坚持陪思存一起上楼。他自嘲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陪我看病呢。”

思存皱皱鼻子,“医院里的味道可真难闻。”

墨池很有共同语言地说,“我一闻到来苏水味就想吐。”

检查过后,已经到了中午。医生下班回家,墨池带着思存在附近的饭店大吃了一顿。思存对这一桌子菜愁眉苦脸,“墨池,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没病的人检查出病来?”

墨池忍俊不禁,“没病的人怎么会查出病来呢?快吃吧,你最近亏欠身体太多了。”

思存给他夹了块排骨,“你不也一样。”

下午,他们先领了化验单,又去找唐医生。

唐医生带上老花镜,对着阳光仔细看化验单,又捉过思存的手腕,细细诊了一番,细声慢语地说,“气血两虚,西医叫青春期贫血。没有太大问题,平时要加强营养,加强锻炼。”

墨池松了口气,思存BBS.J OOYOO .nET的气却还提着,她没想到自己竟真被检查出了病,不知所措地看着墨池。

墨池笑着说,“你可真是小,还青春期呢。”

唐医生说,“青春期贫血一般多发于二十岁以下少女,没有特殊情况,二十二岁以后会不治而愈。不过平时的调理和休息还是很重要的。”他刷刷刷开了一张处方,说,“我给她开几副中药吧,配合食补,效果更佳。”

思存想起墨池吃过的中药,她只舔了一小口,那种苦,几乎要把肠子都抽成一团。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吃中药。”

唐医生说,“不吃也不要紧,别太累,别太紧张,保持­精­神愉快。”他把“愉”说成“玉”,“多吃点有营养的,过了这两年发育期就好。”

思存放心了,连连点头。墨池却说,“不行,还是吃药吧。小小年纪的,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墨池带着思存去抓药,思存满脑子想着怎么能不吃药。她脑瓜一转,计上心来,“好墨池,咱们这药还是别抓了。我住学校也没法煎药啊!”

墨池点头道,“也对。”

思存心中得意洋洋,自以为想出了逃避吃药的好办法。不料墨池话锋一转,“那你就每晚回家住,我下班去接你,然后给你煎药。”

思存捂住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墨池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这么定了。”

第 41 章

墨池送思存去学校,又和她的舍监打了招呼,从现在起到寒假之前,思存改成走读生,每天晚上回家吃药休息。

墨池五点半下班,思存最晚的课六点结束。于是,每天晚上,墨池都会来到思存的校门口接她放学,两人一起慢慢走回家去。他们不想坐车,也不想骑自行车,这样慢慢地走一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从庐山回来后,墨池就对自己的脚力有了无限的自信,一点小小的腿疼他根本不放在心里,连庐山都能爬上去的人,还有什么路不能走呢?

天越来越冷了,墨池怕思存凉,让她把搀扶他的那只手放到他的口袋中去。他自己的双手,却因为腰拄着拐杖的缘故,被冷风吹出许多条的细细的口子。思存心疼不已,回到家,她端来温水,让墨池把手泡进去,直到冻得麻木的手重新变得白净柔软,再小心地给他擦­干­,涂上药膏。

墨池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涂什么药膏呢?”

思存轻柔地摩挲他的手,“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宝贝,我绝不允许你再受一点伤。”

第二天,思存变魔术似的送给他一副黑­色­毛线手套。毛线又厚又软,里面还称上了厚厚的一层棉布,又舒服,又保暖。墨池又惊又喜地问道,“从哪里买的?”

思存歪着脑袋,“保密。”

墨池微笑着说,“是手工织的。你不会织毛线,是谁织的?”

思存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么开得出来是手工织的?难道质量不够好?”

墨池好笑地说道,“买的没有这么厚,而且,手套里面没有商标嘛。是不是你求刘英织的?”

思存撅起嘴,“在你心目我就那么笨?”

墨池迅速反应过来,惊喜地说,“真是你织的?”

思存点头道,“我让刘英教我的。”她学得又快又认真,刘英笑她像个小­妇­人。

墨池连忙把手套脱下,仔细地揣在口袋里。思存问道,“你这是­干­嘛?”

墨池说,“媳­妇­亲手织的,我舍不得戴,要收藏。”

思存笑着把手套翻出来,给他戴好,“真是个傻瓜,我织了就是给你戴的。只要你喜欢,我年年给你织。”

初冬的北方已经很有些萧索,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墨池和思存相互扶持,不紧不慢,他们一路都聊得很开心,起劲的时候,墨池会拍拍思存的脑袋,思存会抱着墨池的胳膊又蹦又跳。从北方大学到温家小楼这一段路程并不近,距离却成了他们美好的旅程,这一段路,也因为他们这一对欢快的小夫妻,而多了一道让人会心一笑的风景线。

温家小楼日日弥漫着中药的香气。思存比墨池幸运,补血的中药没有那么苦,还有淡淡的红枣香。保姆阿姨对思存的身子也十分上心,变着花样给她做滋补血气的好吃的,萝卜炖牛­肉­、木瓜炖排骨、清炖羊­肉­汤、红枣阿胶膏……思存到底是年轻底子壮,在日日的滋补下,很快气­色­红润,­精­力充沛,而且还胖一大圈。

思存捏着腰上的一小圈赘­肉­,对墨池嘟囔着,“你看!你看!我都快变成猪了!”

墨池怜爱地捏捏她苹果一样饱满的脸蛋,笑道,“你还是胖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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