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临近午夜了,满天星斗,不太黑,也很冷。燕婶领着小保子乘马从小马队驻地返回,登上一道矮岭向东北方走,下了矮岭就是苏家圩。小保子早把手枪上了顶门火,在保护奶奶。其实奶奶是在保护他,况且在江淮一带,无分官兵或匪盗,谁敢触犯梅家燕夫人?
矮岭上是一条东西大道,四野茫茫,不时传来狗群受惊的狂吠,偶尔也有几声零乱的枪响。三五成群的夜行客,穿越大道,此隐彼现,好一番乱世夜景啊!
“哎!”燕婶叹气了,“自打我记事时候起就天下大乱,乱了几十年,最后把日本兵乱进中国来了。”
“爷爷说奋斗不懈,就有办法。”小保子稚气地说,“他说要拼上两代人时光,到我长大了就有民主太平年。可是我要把困难看重些,也打算奋斗一辈子,把好日子留给更下一代人。”
“你还是个小人,就想到下一代啦!”燕婶被孙儿的稚气逗笑了,“好呀,有志气,像咱们梅家后代。你爷爷从二十岁上加入孙中山的秘密会党,已经奋斗35年了,还在为国奔走。梅家产业为革命倾掉了,你爷爷留给你的财产,就是为国而奋斗。”
“我就爱这份产业。”小保子学着大人腔调说,“爷爷说高山上松树最结实,我就要做高山小松。”
奶孙二人口中的“爷爷”,名叫梅晓村,字旭之,现时人们都叫他梅老。他是北洋武备学堂出身,做过军官,后来在原籍拉民军反清,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再起。民国以后,从广东到武汉,他都是左派国民党,1929年蒋桂战争后,他辞去一切公职,在家赋闲。小保子父亲梅祝陶是黄埔生,讨厌内战,辞职回家,在军中曾干过中校副团长。抗战炮声一响,梅家又卖掉了150亩地和凤阳城里的四道瓦房大院,全家搬回乡下老宅,用卖房地产的钱作军响,组建一支600人的队伍,由梅祝陶任大队长。梅老越来越穷,也不是大官,却受到社会广泛尊敬。
这位燕婶本是淮河船家女出身,自幼习武,胆大心细,有一股子旧式侠士习气。她做了梅老继室以后,跟老头子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粗识几字,也是经多见广的人。老头子交代她在苏家圩子一带扶起一个抗日司令,她到苏家和苏祝周谈了,很失望,苏大少只在警校学过些擒拿术,再就是懂得些捕贼破案窍门,带兵打仗,狗屁不通。恰巧祝娟突然来了,向燕婶只讲了天保和小马队概况,她已十分高兴,在苏家住一宿,今儿一早就现场考察去了。
在小马队驻地,她受到热情欢迎与款待。上午,看了骑兵们几项精采表演,然后和士兵们座谈。这些兵全是“民国二十六年壮丁”,国民政府历年强征壮丁入伍,就是这一年度要求最严,兵质也最好。于是这些兵:无一例外地都是被捆到军队里来,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对政府当局不满;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参加过上海和南京之役,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都有大战经验;他们又是从南京日军火化活人的屠场上暴动出来的脱险战俘,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愿意抗日;他们无一例外地全是丁家镇兵祸的幸存者,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仇恨胡宗南,乃至讨厌整个嫡系军;他们无一例外地崇敬天保,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爱护自己团体,英勇善战,纪律严明。还有,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农民,北方人居多,当然无一例外的全是穷苦人家子弟……这许多“无一例外地”在燕婶面前宛如一尊尊无比坚强的钢铁之柱,她,满心地笑了。
下午,她同天保谈,她问,天保答,祝娟作补充,就是谈天保的学业和作战经历,又着重讲他的指挥经验、战斗力形成和统军方法。
“李支队队伍是怎么形成的呢?” 燕婶问。
天保回忆到:那时的南京,多数军队是大炮一响,长官跑光,军队失控,一片大乱。在溃败的路上,长官们多数成了光杆司令了,谁能拦住多少兵,谁就是多大的官,没谁跟他争大小。李啸天也成了光杆司令,在路上与后来在王家店“抗日结义”的那群兄弟姐妹先后相遇,因为新交旧识、志同道合而共同拦阻组织乱兵。由于人心太散、他方干涉,两次组织起来的乱兵,又两次炸散,还骚扰了百姓,给丁家镇造成不小的损失。第三次组织起来的李支队除前两次炸散留下的几百名官兵外,全部是石立景和韩七娘带回来的从南京日军火化活人屠场上暴动出来的脱险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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