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半天你还是耍我的呀!”燕婶霍地站起来,“我高云燕走南闯北几十年,还没谁敢耍我。看在亲戚份上,劝你明白些个,别惹出我当年野性子来!”说着敝开大衣,露出驳壳枪,脸色好像要冒烟似的。
大厅里一下子哑然无声,空气沉闷。谁不知道这燕老太婆的厉害,触恼了她,真的能动家伙。
刘颖赶紧拉上祝娟,每人端一杯酒,站在大厅中央,向各席做总、敬个鞠躬礼。这是表示敬了满场,然后刘颖讲话:
“各位长辈!我们姑嫂二人代表晚辈们,感谢各位长辈赞助抗战事业,社稷存亡,方为大计。至于大妹亲事,没打算今天说,也没什么障碍,天保坐在这里,我是舅嫂身份,多夸则有嫌,我只是羡慕祝娟,这样好女婿落入苏家,真是阖族之光。我公公熟读古书,通达事理,刚才同表婶不过说几句笑话而已。在中国历史上因婚事而激成家变的何止万千,而且都出自名门望族。我们应当理会长辈们心意,欢欢喜喜吃酒,让长辈们开开心。”
她这番刚柔相间的话,说得绅佬们点头赞许,青年们喜笑颜开,大厅里又热闹起来。
苏恒昌先是害怕,后是恨天保,因道:“笑话也罢,真话也罢,关君既是新客,我当叩其才然后论礼序。”
“免了吧!”皓翁老人拦阻道。他是怕天保年轻,会被苏恒昌搬古董难住,“已经说过今天不谈私嘛,你要叩他什么才?他是客人,彼此都自爱些吧。”
“事临头,不自由。”天保微笑着站起业。他生于南京,长于西安,但他以为南京话太柔,西安话太硬,在军中他常爱用国语讲话。现在,他就用国语说话了,“诸位前辈,诸位朋友!我不曾想到,我们的事会引起这种所谓笑话,既是当事人,不得不说几句。我和祝娟小姐确有百年之约,不过我们都是战士,随时准备笑卧沙场,不打算成婚,就照旧俗论之,也可讲可不讲。梅伯母同刘颖嫂也是好心,话也挑开,我和祝娟只好郑重声明,这事要给家长一个考虑时间,一年,两年,都可以。在家长未明确认可以前,我和永老只是主客关系,我们希望家长能够顺应潮流,但不会强制家长一定要按我们意愿行事,我们可不是粗俗丘八,而是有教养的人。”
座上客无不赞许天保讲得好,像个有知识的青年,皓翁老人也高兴地说:“恒昌,女婿给你梯子了。”
苏恒昌一心要制服天保,作他否定婚亲依据,便越发地固执:“不知客之所学,不可与之坐语。”
天保也烦躁起来:“永老,你我经历不同,你要考我什么?翻古书我可能翻不过你,不过也未必就输,什么书都是人写的,你老能读,我也能读。我和祝娟的事,尽管你未认可,我仍把你当父辈尊敬,何必悖时而自践。”
青年们一起大声议论,为天保鸣不平,绅佬们也认为天保言辞恳切,都劝苏恒昌不必再演一场“考女婿”了。谁知苏恒昌是越劝越固执,官腔地对天保说:
“尔不通圣训,我同你翻古书则甚?你这般年纪的一介武夫,领你钻几条字缝,你就分不清方向罗!”
“永老,”天保强笑一下,“请别忘了咱们彼此身份,做事注意点时代特色吧。方今国祸深延,你也是中国人,只字不提抗日救国,你爱钻字缝,我也不能奉陪。抗日军人不言救国者为奇耻,晚辈不是那种人,你老猎错对象了。再则我是你请来的客人,不是自己跑来扣击尊府门环的乞儿,请客而辱客,难道也是圣贤明训!”
青年们哗然大笑,天保已赢得全场敬意,绅佬们觉得这位青年军官不那么好欺负,一起劝说别“钻字缝”了。苏恒昌随时可以收兵,他偏不收,好像被说服了似的,冲天保拱拱手,似笑非笑地说:
“年轻人,我这叫你:鸿儒滥读;须知览简浩繁,每每受欺小虱子,物亏方悟。”
天保忍气问道:“你老怎么骂人?”
苏恒昌嗬嗬大笑:“席间无以娱佳客,我只好口占半联,权当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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