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宇叹了口气,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当然它不会再次突然打开了,他像是下意识地抓起邓芳芳的一只手,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对不起她。”
邓芳芳没做声,等着他往下说。
朱宇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张熟悉的面孔,好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清清楚楚记得她的样子。看来弗洛伊德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些被忘却的记忆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一直被压抑在无意识之中,就像她本人要求的那样--一直在他心底。当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这些记忆又全都跳了出来,其中不仅包括她的音容,还有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的经历,所有一切都鲜活得如同昨天才经历过一般。
“翠翠跟我从小就是同学,初三那年,我们不知道怎么就恋爱了。你也知道,早恋一般都坚持不了太久,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我跟她的地下恋情竟然持续了三年多,一直到高三的上半年,才被她家人发现。”
“他们当然是阻止我们在一起了。她家有钱,她老爸索性给她转学去了别的学校,每天开车接她上下学,周末也不让她出门。那段时间我们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只能偷偷通过电话联系。我们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妥协了,就这样顶着压力过了两个月,她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她家里人十分着急,一次次找她谈话,软磨硬泡全都没用。她老爸实在没办法,就找到我父母,让他们劝我给翠翠打电话,正式提出分手,这样翠翠就不会再坚持下去了,可能会痛苦一阵子,然后慢慢就会好起来。”说到这里,朱宇苦笑着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不得不说,这计划太毒了,我当然不同意,就这样又坚持了一阵子。有天放学后,翠翠她爸竟然直接来找我,当然还是为了那件事。他先说了很多好话,见我不理睬,最后提出了一个条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邓芳芳摇摇头,她当然猜不出来。
“他说,只要我愿意打电话给翠翠,提出分手让她死心,他可以出一大笔钱送我出国留学,并负担我几年的生活费……”
“他这么有钱!”邓芳芳忍不住叹道。
“有钱,做大生意的,起码有几千万元身家,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邓芳芳抬起头,凝视他的侧脸,小心揣测着说:“你一定拒绝他了是吧?”
朱宇却好像很累的样子,闭上了眼睛,靠在枕头上,淡淡地说道:“其实,在他找我谈话之前,我已经打算要跟翠翠分手了……”
“为什么?”邓芳芳惊叫出声。
“外界的压力太大了,我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将双臂弯起来,枕在脑后,接着说,“现在想起来,我跟她的感情也不是真有那么深,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叛逆心理一直不肯妥协罢了--他们越是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就越是要抵抗,但这种精神根本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没办法……”他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不出声了。邓芳芳等了半天见没动静,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没要他的钱是不是?”
没有回答。邓芳芳怔住,难道自己猜错了?
她隐约感到一阵失望,说起来,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完全可以接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金钱的诱惑,再说他本已打算跟女孩分手,就算要了这笔“分手费”,也算不上是出卖感情。然而,她却希望自己的爱人没有这样做,她相信朱宇是一个尊重感情的人,绝不会用金钱来玷污自己的爱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呢,这算是默认吗?
“哎,说话呀。”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不料回答她的是竟是一声沉重的鼾声,她这才知道他睡着了,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时,他居然睡着了!邓芳芳感到不可思议,她哪里知道,朱宇这会儿又开始发烧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加上一夜没睡疲倦得很,对困意的袭击当然是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朱宇坐在床上,懒懒地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他醒来已有一会儿了,今天发烧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并未彻底消失,不仅浑身肌肉酸疼无力,脑袋也还有点发懵,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思考问题。自醒来之后,他的思维就一直停留在昨晚夜半时分发生的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上。
他想来想去,总算为这件事勉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梦魇或者梦游。这两种情况比较容易发生在意识不清醒的人身上,比如高烧中的病人,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例如很多人都有发烧时说胡话的经历,严重者还会出现幻觉。他的一个阿姨就一直声称自己在一次高烧昏迷中见到了耶稣,还与他对话了。后来跟人说起这件事时,面对质疑,她赌咒说自己清楚地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甚至连耶稣脸上有几道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朱宇也有了这种感觉--他尽管没有直接见到翠翠,但是那香水的味道,以及她说话的声音,在他意识中留下的印象都无比真切,使他难以去怀疑,却又不得不怀疑。唯一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梦到翠翠?他明明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他一直把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都藏在内心深处,那块被弗洛伊德称为“无意识”的区域,它们本不该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自己浮上来的,并且还是以梦魇的方式出现,这其中必有缘故。
“你们倒是出出主意,这嘴巴和眼睛怎么办?”窗外传来曹睿粗犷的嗓音,扰乱了朱宇的深思。嘴巴和眼睛?他在说什么,跟谁说话?
朱宇的好奇心并未因身体的不适而减弱,他起身下床,来到窗前,一眼便望见曹睿站在一楼正门外的空地上,手拿一把铁锨,正在往旁边一个圆锥形的雪堆上铲雪。
起初,朱宇以为他是在清理道路,后来仔细看清楚,发现雪堆顶部还有一个圆形的雪球,才知道他是在堆雪人,忍不住趴在窗台上朝下喊道:“姓曹的,你可真有兴致!”
“呵呵,这不是无聊吗?随便找点事情做。”曹睿话音刚落,从一楼半月形的门廊处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邓芳芳,她仰起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说:“你醒了,还发烧吗?”
她肯定是在自己睡着之后,发现这件事的。当下点了点头说:“好多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也刚起来没多久,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她停了停又说,“你下来吧,快吃午饭了。”
朱宇答应了一句,到洗漱间弄了点化冻的雪水洗脸刷牙,幸亏是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冰水的刺激。下楼后,朱宇径直来到大门外,这才看到堆雪人的不只曹睿和邓芳芳,蒋小亭也在,与邓芳芳并排站在门廊处。朱宇走到邓芳芳面前,又说了一遍在楼上说的话,“你们可真有兴致,大冷天的在这堆雪人玩。”
“是曹睿提议的,我反正也没事,过来凑凑热闹。”邓芳芳边说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呀,好像还有点烫。”
“是你的手太凉了。”朱宇拿开她的手,他不想总是被当做病号看待。
这时曹睿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们别老是愣着看,快说,到底拿什么当嘴和眼睛?”
“好像的确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蒋小亭皱了皱眉头,“你们看呢?”
“不知道。”朱宇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不过无意之间,他的视线触及不远处雪地上的一片黑糊糊的东西,那是头天晚上燃烧木柴剩下的焦炭。忽然灵机一动,走过去,在炭堆里拨弄了一会儿,挑了两块差不多粗细的焦炭出来,朝大家晃了晃,“这东西当眼睛怎么样?圆溜溜的,还是黑色的,多像眼睛。”
大家都表示赞同,木炭Сhā上后,确实很像两只圆圆睁着的黑眼珠,于是雪人有了眼睛。
“挺像的,只差鼻子和嘴了,用什么好呢?”
“鼻子可以没有,嘴的话……有办法了,你们等一会儿。”邓芳芳说着转身向屋里跑去,不知道搞什么飞机。朱宇对着一旁的蒋小亭耸了耸肩,随口问她,“小四跟周雪呢?”
“周雪在厨房做饭,小四在陪她。”
“哦?”朱宇有些吃惊,还想打听细节,邓芳芳一路小跑着回来了,向大家张开手,只见她手心里握着一小把干的红辣椒。“喏,就用这个当嘴巴,保证看上去跟真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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