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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叔叔原来你什么也不会呀。”

刘江……

我肚子都快笑痛了,在门外缓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刘江终于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十分艰难地道:“我会写字,叔叔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你叫什么?”

小明远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我早就会了,姑姑教我的。”说罢,就啪啪地爬到炕边准备穿鞋子下来。一转头瞧见我,立刻笑得眼睛都弯了,“姑姑,刘叔叔说小刘叔叔是大学生,可是他什么都不会。”

刘江脸都绿了。不过他还算有风度,并没有跟小明远较真,只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我轻轻敲了下小明远的脑门,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小家伙偷偷地朝我吐了吐舌头,一转过身对着刘江他们又把小脸给沉上了,听话地闭上了嘴。

我给他们两个沏了茶,本来还想给小明远冲一杯牛­奶­的,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这连瓶麦|­乳­­精­都难得买到的年代,我要是大大咧咧地把牛­奶­端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了。

刘队长跟我寒暄了几句后就直接切入主题,说是刘江大学毕业还没正式工作,家里头想让他来农村多学习实践。我一听这话就笑了,敢情家里头老爷子真发威,把这大孙子赶到乡下来遭罪了。

我心里头虽然清楚明白着,不过脸上还是一副笑模样。刘队长特别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那天抱怨的话全进了我耳朵里,这会儿把人送我这里来,不是让我给他们做免费保姆么?

“我…这个乡下也不认识别人,再说那个刘江听说你大老远从北京来,又定居这里不走了,觉得特别好奇,所以想来看看。”刘队长红着脸解释道,又怕我误会,赶紧道:“我跟陈队长说过了,让刘江睡他们家,不过吃饭什么的可能得麻烦你。这小子有点挑剔,你多担待些。”

刘江听他这么说自己,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对他这个堂哥有些不满。

我笑着看了他们俩堂兄弟一眼,道:“没事儿,不就是添双筷子吗,吃不穷我。”反正以后要他帮忙的地方还多着,我就当是投桃报李吧。

整整一下午,刘队长都在不厌其烦地叮嘱刘江各种琐事。刘江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终究忍下了。直到刘队长吃过了晚饭离开,他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回头朝我道:“你怎么就认识我堂哥了?”

我笑道:“这都是缘分呐,要不你能来我们村儿?”

刘江闷闷不乐地白了我一眼,道:“我可不愿意来,要不是……”话说到一半儿就没了音,我估计他被老爷子赶到这里来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倒是有心跟他合作,窝在陈家庄这小地方固然有好处,可我也得为以后考虑。虽说备好的粮食几乎可以迟到十几年后,可人活着不止吃饭一件事儿。过个几年,手里头的现金一花光,我和小明远可就拮据了。

现在可是老天爷把刘江送到了我手里头,这年头有知识又有想法的人能有几个,更何况,现在他还没本钱。我琢磨着他能被老爷子送到乡下来,十有八九是被剥夺了经济权,估计连户口本儿都藏起来了。这年头,没这两样东西,他简直寸步难行呐。

不过这事儿我倒也不急,一来听刘队长话里的意思,只怕刘江至少也得待到快过年才回去,二来他到底有没有本事我还得再考证考证。不然要是找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人合作,我岂不是亏死了。

刘江吃了饭过后就去了陈队长家,我则陪着小明远一起看书讲故事。

经过前几天的适应,我基本上已经比较能接受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之语了。小孩子嘛,最是思维开阔的时候,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是挺正常的吗。我这样安慰自己。

11

11、十一 ...

十一

晚上风大,寂静的夜里光听见呼呼的风声,透着一股子凛冽的萧瑟之意。

才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使劲在敲我们家院门,似乎还在叫我的名字。我只当是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却被一双小手给推醒了,“姑姑,好像是队长爷爷。”

“啊?”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小明远趴在我身上小声地说着话。外头的声音好像又停了,拍了拍小家伙的背,正准备哄哄他继续睡,又听到外头的声响。竟然真的是队长叔!

我赶紧摸索着从炕上起来,摸了火柴将蜡烛点上,披上衣服去开门。小明远见我起床也要跟着起身,被我拦住了,押着他回床上躺好,“乖乖睡觉,别乱动,听话啊。”

小明远皱着眉头不说话,我只当他应了,轻轻拍了拍被子,自己起身去外头开门。

“队长叔,这是咋了?”一打开院门,就瞧见队长叔和刘江一人抱着个娃儿站在门口,后头跟着的是队长婶儿,呜呜地低声在哭。

“大熊小熊发高烧,这都烧迷糊了。”队长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安和焦急,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着抖,额头上全是汗。队长叔只有一个独子,早两年病逝,不久儿媳­妇­改嫁,这家里头就剩下大熊小熊两个孙儿,平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这老两口怎么还活得下去。

“快进屋,快进屋。进来我再看,别急啊。”我赶紧招呼他们进屋,道:“您别太着急了,这天气小孩子感冒挺常见了,我家里头有特效药,打个退烧针就没事了。大婶也赶紧进来,别哭了哈。”

队长婶哪里止得住眼泪,一边哭一边呜咽着道:“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我苦命的孙儿啊……”

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劝她,更何况,这会儿也实在没­精­力管她了。

家里头只有一张炕,小明远这会儿正睡着,可总不能让队长叔和刘江把大熊小熊放桌子上吧。最后还是让小明远搬到炕脚上,把大熊小熊放好。我给探了探额头,果然烫手。

小孩子发烧可不能小视,一个不留神就会烧成脑膜炎,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我也顾不上藏什么东西了,直接从箱子里拿了注­射­器出来,先给俩孩子一人打了一针退烧针。然后又拿了一瓶酒­精­出来,拿酒­精­棉蘸着给俩孩子擦手脚和额头。

过了半个多小时,俩孩子的额头就不那么烫了,队长叔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潮汗道:“慧慧妹子,这回可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然,这俩孩子真是——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家天保啊。”

天保是队长叔儿子的名字,我听三婶和铁顺嫂子们说起过,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年轻人,只可惜命苦,年纪轻轻就害了病死了,只留了大熊小熊两个小娃儿。

孩子虽然暂时退了烧,可保不准还会再烧起来,大伙儿都不敢睡。小明远也早就起来了,挣扎着陪了我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敌不过困意,倒在了炕头。

队长叔和队长婶一夜没睡,那刘江倒也是个讲义气的,一直在旁边陪着,直到天亮后我确定俩小子都无碍了,他这才走。我则在炕头眯了一会儿,到了第二天,整个人都是晕乎的。

这乡下孩子就是皮实,俩小子烧了一夜,到早上起来居然啥事儿没有了,吵吵嚷嚷着要东西吃,就跟没事儿人一样。队长叔和队长婶喜极而泣,对着我千恩万谢了一番后才抱着俩娃儿回去了。

我早上胡乱地给小明远弄了点吃的,然后一头栽倒在炕上补觉去了。小明远懂事,不吵不闹地一直守在炕边看书,他现在已经把拼音字母认全了,不用我教也能吭吭巴巴地把一个故事读完。至于能不能理解是啥意思那我就不清楚了。

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吃了午饭,大河过来招呼小明远一起去看队里­干­鱼塘。我从没见过这种热闹,没等小明远说话,自个儿先冲出来了。

等我们到的时候,鱼塘边上已经站了许多人,热热闹闹的像过节似的。三叔和三婶也在,还有七爷、铁顺他们一家子,感觉好像全村的人全体出动了似的。铁顺和三牛他们这些年轻辈儿的都换了奇怪的衣服,雨靴一直有齐胸那么高,我也不晓得叫什么名儿,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因为塘里还在放水,大伙儿这会儿还都凑在岸上聊着天,我让小明远跟大河他们一道儿玩去,自己则跟一群媳­妇­婶子们一起说话。大伙儿消息倒是灵通,昨儿晚上给俩孩子治病的事儿她们居然都知道了,一个劲儿地夸我本事大,还说前几天马家屯有个孩子也发烧,后来送到公社诊所的时候就迟了,脑子都烧坏了。

我趁机赶紧给大伙儿宣传了一番感冒急救的知识,叮嘱她们谁家里头要是孩子生病了千万不能拖。

说话的工夫,鱼塘里的水已经放得七七八八,身穿大靴子的年轻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了水。我眼尖地发现刘江居然也在其中,不晓得穿的谁的靴子,明显大了两个号,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动作,在满是淤泥的池塘里头走得哗哗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新鲜和好奇。

塘里鱼多,小伙子们手脚又利索,伸手就是一只,没过一会儿,每人手里的大木桶都满了。围在岸边的观众瞧着眼热,忍不住跃跃欲试。不说他们,就连我也忍不住绕着鱼塘跑,只盼着能在岸边发现条漏网之鱼。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明远跟在了我身后,手里头拎着根长树枝一边走一边往靠岸的淤泥里头戳。就这么走了大概有十几米,还真被我发现了一条鱼,全身都陷在淤泥里头几乎看不清样子,要不是它偶尔扇一下尾巴,我还真发现不了。

“别动别动!”我心里头急得直痒痒,四下里张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工具将它捞起来。小明远也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蹲下,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

没有网兜,我只能拿了小明远的树枝试着去拨弄,那条鱼却是个不省心的,好不容易才碰到了,它尾巴一抖,反而甩得更远了。眼看着它就要跳进最近的小水坑里,我暗道不好,把树枝一扔,直接趴地上伸手去够它。

小明远配合地拽我的左手,小脸憋得红红的,一脸认真地道:“姑姑你去抓,我在岸上拉着你。”

我大义凛然地点点头,把身子往前探得更远。一寸,一寸,又一寸……眼看着就要够到了,我的身体却忽然有些不受控制,一点点地往前栽。后头的小明远哇哇地叫,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可这丝毫不能减低我往前栽倒的趋势。

“砰”地一声,我整个人狠狠地倒在了淤泥里头。尔后又是“砰”的一声,小明远也下来了。

“哎呀,慧慧掉塘里了。”有人高声呼救道。周围哄地一声,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充斥着我的耳膜。

我连滚带爬地从塘里站起来,刚要去扶小明远,脚上又一滑,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这可真的不能怪我笨,谁晓得池塘里头淤泥会这么深,脚下深深浅浅的根本不着力,我的小脑又一向不发达,平衡能力十分欠缺,哪里能控制得了。

倒是小明远迅速地抓着岸边的枯草站直了,还颤巍巍地伸手出来扶我。

出洋相的空儿大伙儿已经赶过来了,离我最近的居然是刘江,两只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过来扶我,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显然乐坏了。

“我说你可真不愧是北京来的哈,这摔跤都摔得与众不同。”刘江这小子贼坏,见我都这样了,不仅不同情,反而一个劲儿地损人。我又哪里是好相与的,最看不惯他这种嘴脸了,奔着有脸同丢的想法,手里头一用劲儿,一把将他往后推。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挺稳当,只歪歪斜斜地往后退了几步,硬是没倒。刘江见我恩将仇报,气得直跳,也不来扶我了,大声吼道:“你这个女人可真坏,我好心好意地来救你,你居然——”

话没说完人就倒地了,可不正是我们家小明远替我报仇了。小家伙像颗子弹似的砰地击中了刘江,狠狠地把他推倒在了泥浆里。刘江顿时糊了满脸的塘泥,坐在淤泥当中气得哇哇大叫。岸边围观的乡亲们看得哈哈大笑,指着小明远一个劲儿地夸他厉害,直说这孩子养得好。

我也高兴得直拍手,一脚深一脚浅地上前去拉小明远,准备在刘江还没起身前赶紧逃,却又哪里逃得过那小子的长腿,才走了两步就被他给拽住了,一ρi股又跌在泥里。

小明远见状,一转身就过来抓他,一大一小两个长不大的顿时抱作一团。

刘江当然不会对个三岁的小孩子当真,一边玩闹一边哈哈大笑,小明远却沉沉地板着张脸。我生怕小家伙来真的,赶紧过来拦,没想到心里越急就越是办不了事儿。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失了重心,直挺挺地往前摔了下去。

幸亏我反应还算快,手一伸把上身给撑住了。刘江见状赶紧过来扶,小明远也吓了一大跳,傻傻地看着我发呆。我则满脑子一片空白——这手里头滑滑溜溜还动来动去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不会是蛇吧。

一想到这里,我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被风一吹,后背心冷飕飕的。“哇——”地叫了一声,手一甩,那滑滑腻腻的东西顿时被我甩上了岸。

“这不是泥鳅吗?要这东西­干­哈?”岸上有人说道。

我一愣,随即浑身都来了劲儿,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岸,一把抓起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仔细端详,可不正是条又肥又长的大泥鳅。

“这塘里还有泥鳅呀。”我高兴地朝刘江道:“赶紧赶紧,给我仔细捞一捞,看还有没有。”

一旁看热闹的乡亲大声笑道:“慧慧妹子,你要这泥鳅­干­啥,一股子泥腥味儿,一点也不好吃。”

“怎么不好吃了?”我可最好这一口,以前在市场里头买还提心吊胆的,生怕人家给打个避孕药什么的,现在能吃到纯天然的野生泥鳅,那可真是有口福了。

大伙儿见我一脸认真,都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过倒也没拦着我,还大声吆喝塘里拣鱼的小伙子们,遇到泥鳅了就抓起来给我留着。

等到鱼塘­干­完了,居然足足抓了一大桶泥鳅,全塞给了我,直把我乐得不行。

12

12、十二 ...

十二

傍晚陈队长开了广播把队里乡亲都叫到屋场上分鱼,还有昨儿去城里卖柿子的钱也一道儿分了,大伙儿都乐得不行。

这年头农村里挣点钱不容易,地里一年也就打那么点粮食,交了公粮后连剩下的口粮都不多,哪里还能卖什么钱。虽说卖柿子一共才得了八九十块,分到各家手里头也就三五块钱,可已经让大家喜出望外了。尤其是队长叔和三叔,两人代表队里去城里卖货,每人各得了两块钱的工资兼伙食补贴,喜得合不拢嘴。

因为刘江在我家里头吃饭,分鱼的时候陈队长特意给我算了两个人头。大伙儿也没意见,还连说刘江今儿出了大力气。另外,队长叔还分了一块钱给我,算是我帮忙推销的工资。

虽说我对这一块钱不在意,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也算是给以后陈家庄的发展起了个带头和模范作用吧。小明远在一旁瞧着我,好像比我还高兴。这小家伙小小年纪,难道已经知道钱的作用了。

晚上家家户户都开火烧鱼,整个队里都弥漫着浓浓的鱼香。也就我家里例外,今儿晚上的大餐是泥鳅。

大伙儿都说泥鳅有一股子土腥气,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东西常年生活在泥浆里头,身体里透着土腥味再正常不过,所以一般情况下得先把它们在清水里头放几天再吃。不过我今儿实在有些馋了,也顾不上这些,先挑了约莫十来条大泥鳅,估摸着有两三斤,在水里头洗了洗,然后吩咐刘江一古脑全杀了。

刘江在我家吃了两顿饭以后就对我们家厨房死心塌地了,不管大伙儿怎么说,反正一切以我的指挥为标准,让­干­啥就­干­啥,一点也不推托。这可好,连烧火的人都有了,小明远也暂时从灶下解放了出来,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热闹。

因为这时候粮油紧缺,尤其是植物油,有钱也买不到,村里的乡亲们吃的大多都是肥猪油,要换做2010年都没人吃的,可这会儿卖得比猪­肉­还贵,大家伙儿用起来自然也心疼。有时候做菜就直接下锅,连油都不放,怎么可能好吃。

可我家里头不存在这个问题,空间里头的植物油都堆成山了,想怎么吃怎么吃。

先把洗­干­净的泥鳅切成手指头长短的段儿,用盐腌一会儿,再用中火把它们全给油炸了。炸的时候泥鳅的香味就直接漫了出来,那香味儿简直像带着钩子,能把人的馋虫全给勾出来。刘江的肚子都开始叫唤了。小明远则站在了小凳子上,趴在灶台一个劲儿地咂嘴巴。

泥鳅炸熟后先捞起来,剩下一大勺油烧热,再把早切好的葱姜蒜和辣椒末一起放下去炒,等炒香后再把泥鳅放下去一起混炒,然后放料酒焖香,最后收汁起锅。一端上桌子,那两位的手就直接上去了。

等到上桌吃饭的时候,盘子里的泥鳅就只剩下一半。不过这会儿,我们三个也差不多都饱了。隔壁的大河估计是闻到了香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燕子过来敲门,一进屋就使劲儿吸鼻子。我赶紧给他拿了两双筷子,让他跟燕子一起坐。

才坐下,三叔和三婶也来了,还没进门就在院子里大声地说道:“慧慧,你们家做啥好吃的了,整个村子都闻到香味儿,简直香得邪­性­。”

我赶紧把他们两位请进来,一人给了双筷子,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有这几位帮忙,剩下的半盘子泥鳅迅速就扫了底,三叔一边吃还一边大声地感慨,“还是慧慧会吃东西,要不换成俺们这些粗人,只晓得这泥鳅一股子土腥气,哪里晓得还能这么吃。”

我赶紧道:“三叔要是喜欢,一会儿您端一盆回去,反正我这里多得是。”

三叔还没会话呢,三婶就先回绝了,“千万别,这东西也就你们家能做。瞧瞧这盘子底下的油,都能炒好几个菜了,俺们家那一坛子猪油还打算留到明年春天来客人的时候用的呢。要真学你这样,估计不等到过年就没了。”

三叔连连称是,罢了又笑道:“要哪天真馋了,就来大妹子这里打牙祭,那不是更划算。”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小明远也抱着大海碗跟着大伙儿傻乐。

小明远跟刘江的那一场打斗不仅没有使两人翻脸,反而成就了他们俩的革命友谊,现在俩人好得不得了。

刘江这好为人师的家伙不知怎么发现了小明远读书的天赋,没事儿就教他背几首诗,算算数什么的,小明远学得越快,他就越有成就感,到了晚上还老缠着不走。有一次还试探­性­地问我以后能不能把小明远带走去城里读书,被我一个眼神吓得一顿饭都没敢过来吃。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居然想来抢我的宝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本以为过不了几天刘江就该哭天喊地的要回城,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下乡的大学生居然迅速地跟老乡们打成了一片,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已经能­操­着一口带着些方言的普通话跟老乡们唠嗑了。要不怎么说这会儿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呢,这智商就是高。

腊月里下了好几场雪,整个村子都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纯粹而­干­净。

这可真正地到了猫冬的时候了。

我这个南方人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东北的冬天。在家里头有炕烧着倒还暖和,可只要一出门,那彻骨的寒意就像刀一样直直地剖进我的身体,无处不在。

好在这大冬天我也不需要出门,大部分的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炕上跟小明远玩亲子游戏。可让我郁闷的是,小家伙一点也不像别的三岁小朋友那么可爱。

他不是应该喜欢跟同龄人玩吗,比如铁顺大哥家两岁的燕子,比如二柱子家三岁半的小马驹,可他却嫌弃人家幼稚——他现在连阿里巴巴的故事都不听了,自从刘江给他讲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以后,他就开始缠着我说历史。这至少也应该是人家小学生该学的东西吧。

回头想一想,我三岁的时候在­干­啥,在幼儿园跟一大群刚刚换下尿布的小屁孩儿们唱歌跳舞做游戏,动不动就向老师告状谁上课的时候又偷吃东西做鬼脸了,抑或是为了一颗糖或是一朵小红花跟人哭鼻子吵架。

那才是幼儿园小朋友该做的事,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而不是像我们家这位一样,整天锁着眉头作小大人状,好像整天都在忧国忧民,有着什么了不得的想法。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可以给她梳头发、编辫子,和她一起给洋娃娃做漂亮的衣服。可是对着我们家这位小大人,我连积木这种低难度的玩具不好意思拿出来,生怕会被他笑话。

幸好还有刘江在,这样的大冷天,他带着小明远一起跟队里的一群大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弄得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了再回家。

“明儿车老把式和铁顺大哥要去打猎,”刘江叉起一大块红烧­肉­狠狠咬了一口,满意地连连点头,咂了咂嘴,才继续道:“我跟他们说了,明儿带着明远一起去。估计得有两天回不来。”

“打猎?”我一愣,然后立刻转头看向小明远。他马上心虚地低下了头,尔后又迅速地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一脸的期盼。

我忽然有些不高兴了,就好象,自己忽然被他们隔离了开来。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连说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这么定了?他还这么小,这么大冷天还在山上住,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得了。更重要的是,他才三岁就怎么能自作主张了呢?这么发展下去,以后还了得?

我一不说话,刘江和小明远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刘江知趣地把脑袋都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明远则怯怯地放下筷子来拉我的手,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小声地道:“姑姑,你别生气,我不去了好不好。”

我还是不说话,斜着眼睛看刘江。刘江赶紧把手举起来,作出投降的姿态来,“行,是我的错,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你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我虽然跟刘江说话,眼睛却看着小明远。他更加不安了。

刘江哭笑不得,估计他有很多年没做出认错这样的事儿了。只不过见我这会儿脸­色­实在难看,才轻咳了两声,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我不该说要带小明远去山上。唔,他还太小。要不,那明儿还是不带他了。”

“姑姑,我明天不去了,真的。”

我感觉到小明远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头一软,这脸就怎么也板不下去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我正­色­道:“不是姑姑固执非不让你上山,只是今天你们两个不是这么办事的。既然要上山,为什么连跟我商量一声都没有就决定了。我们是一家人,再小的事情也得商商量量的才能下决定,知道吗?”

小明远红着眼睛使劲点头,“姑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行了,那就吃饭吧。”我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凝重,既然他知道错了,也没必要死追着这么点事儿不放。可问题是,我到底让不让他上山去呢?

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晚上小明远睡得有些不踏实,双手抓着我的睡意领子使劲儿地朝怀里拱。我以为他冷,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后背都出汗了。

“姑姑…”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我以为他醒了,赶紧坐起身点蜡烛。等烛光照见他的小脸,才发现这小家伙居然还睡得沉沉的,小脸已经开始变圆,嘴巴嘟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眉头微微地蹙起,表情严肃得很。

“乖,”我吹灭了蜡烛,打了个哈欠继续缩回被窝,一伸手把小家伙抱在怀里,柔声道:“姑姑一直在……”

至少…会陪你长大……

13

13、十三 ...

十三

第二天大早我给小明远换上了最厚的衣服,保暖内衣,保暖毛衣,保暖羽绒背心,羽绒服……一直把他包得圆滚滚了才罢手。小家伙聪明得很,一见这架势就晓得我已经同意他上山了,欢喜得在炕上一直跳,一会儿还扑到我怀里亲我一口,这会儿才真正地像个小孩子。

当然,我绝对不会轻易地让他就这么跟着刘江走了。给他穿好衣服后,我又翻箱子把我最厚实的衣服翻了出来,一件件套上。然后,小明远就傻掉了。

“姑姑跟你们一起去。”我说,笑眯眯的。这话其实根本不用说,看小明远那表情就晓得他已经猜到了。

我们吃了早饭后收拾东西,因为可能要在山上过夜,我得准备不少生活用品。毛巾、牙刷、卫生纸、擦脸的霜……我简直恨不得把家里头的马桶都带上。小明远反正不大懂这些,一直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我收拾行李,一脸的兴奋。

等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这才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小明远准备出门。

才刚打开房门,忽然发现院门开着。

奇怪,难道是昨晚刘江走的时候没关门?不应该啊,临走时候我还特意叮嘱过他的。

正疑惑着,手忽然被小明远紧紧握住,力道大得有些离谱。我一愣,正要低头问他,却发现他死死地盯着院子左边的栅栏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吓得两腿发软,不动也不能动了。

乖乖,这院子里头居然躲着一头偌大的野猪,一身黝黑黝黑的,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小眼睛恶狠狠地等着我们俩,还发出哼哼的声响,四条腿在原地啪嗒啪嗒地弹动着,好像随时准备冲过来。

“别出声,”我心里头其实慌得很,要不是手里还牵着个娃儿,这会儿只怕早就又叫又跳地往外逃了。以前不是没见过野猪,可那都是关在动物园笼子里蔫不拉唧的家伙,一点兽­性­都没有,我那会儿连老虎都不怕呢。

可面前这畜生能跟它们比吗。瞧瞧它那黑得发亮的油皮,脑袋后方竖起的鬃毛,还有嘴边突出的獠牙,只需一口,我就可以直接去见章老头了——还不晓得给不给算工伤。

我们俩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头大家伙哼了几声,摇摆着身体好像要朝我们走过来。我们俩­妇­孺可没有跟这畜生对持的本钱,我赶紧小声朝小明远道:“你先慢慢地进屋去,不要惊吓到它。”

我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他往屋里推,自己变换脚步转到他的前方。

“可是,姑姑你怎么办?”小明远都快哭出来了。来这里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姑姑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走。”他眼眶发红,眼睛里全是雾蒙蒙的水汽,扁着嘴抬头看我,一眨眼,泪珠儿就哗哗地往下掉,看得我心里头直发酸。可这会儿不是难受的时候,对面不到十米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家伙对着我们俩虎视眈眈呢。虽然我没跟野猪打过架,可也晓得那家伙脾气坏,要是真把它给惹怒了,我和小明远两个也不够它一脚踩的。

天晓得这家伙怎么会进村。

天晓得怎么就进我们家院子了。

我跨越二十九年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被一头野猪给踩死的!

悲愤的同时我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来,5.23案件后不是大家都挺怕的嘛,我当时还特意托朋友给买了一个超大电力的防狼器来着,后来临走的时候似乎顺手一扔就放在了空间里……

我顿时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脑子一动,迅速地感应到了它的存在。这只防狼器到底多少伏电压我是不清楚,不过当时朋友说得神乎其神,简直快要开山劈石那么厉害了,就算没劈开石头的本事,电晕一头野猪应该难度不大吧——唔,虽然这头野猪个头大了点,皮厚了点,但到底也是­肉­做的,导电就行。

这么一想,我的心忽然没那么慌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进包里,然后把防狼器从空间里调出来,作出从包里掏东西的样子。小明远这会儿正紧张着,根本没心思留意我的举动。

开关一开,我的身上陡然来了力气,大声一喝,同时将小明远往屋里一推。那头野猪也大吼一声,猛地朝我冲过来。

这家伙比家猪要威猛和暴躁多了,小眼睛恶狠狠的,大嘴嚎嚎地发出难听的声音,那架势好像要把我踩到脚底下去。

我虽然穿得多,但身体还算灵活,那畜生一根筋只晓得朝我撞,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站着等,眼看着它就要冲过来,我猛地一转身,手里的防狼器狠狠地砸在了它的鼻子上。

野猪发出一声难听的嚎叫,身体一摆,居然生生地折转了回来,又重新朝我扑过来。我没想到这畜生受此一击居然还能动,吓得一时呆愣在原地。等到野猪的獠牙都快咬上我的大腿了,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闭上眼睛,挥着防狼器一通乱打。

那畜生力气大,一撞之下我就直接倒在了地上,然后身上一沉,被狠狠地压住,除了手臂,其他的地方都一动也不能动。

“吾命休矣。”我心想,但一想到自己居然是被一头野猪给咬死的,我就不能释怀,努力地用尽手里最后一丝力气朝压在身上的野猪狠狠挥去。

一秒、两秒、三秒……

十几秒钟过去了,除了身上沉甸甸的压得我不能动弹外,这头野猪居然没有其他的反应。我还傻乎乎地猜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明远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比他个子还要高许多的铁锹,扑上前就朝野猪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呜呜地直哭,嘴里哭喊着,“我打死你,打死你,呜呜,姑姑,你不要死……”

“呜呜……”我艰难地把头从野猪的脑袋下探出来,有气无力地道:“小明远,你别打了,先去隔壁找人帮忙,把这畜生弄走。”要不,我没被咬死也要被压死了。

小明远似乎没想到我还活着,举着铁锹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把手里的家伙一扔,整个人扑了过来,“姑姑…姑姑…我….我以为你死了……”小家伙一脸的泪痕,鼻子眼睛全都红通通的,哭得上气不接下去。

到底还是三岁的小娃儿,平时装得再怎么老成,还不是个胆小的屁孩子。我松开手里的防狼器,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吃力地道:“别哭了,姑姑没事,快去叫人去,啊。”

小明远抹了把眼泪,嗯地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迈着小短腿儿往外跑。

我躺在雪地里使劲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爬出来。手倒是能动,艰难地举起手里的防狼器,碰了碰开关,一点反应也没有,感情这是个山寨商品,居然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熄火了。这可麻烦大了,这野猪虽然现在没动,可谁晓得它什么时候会忽然醒过来,要是小明远没找到人帮忙,我这边却被野猪给啃了,那可真是要我的老命。

可恶的章老头!我心里头暗骂,要不是那混蛋老头子把我弄到这里来,这会儿我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头睡懒觉,哪里用得着受这种罪。就算没死没伤,心灵也备受摧残,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恢复的。

胡思乱想间,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三叔跟刘江他们说话的声音。

“啊,慧慧妹子,你没事吧。”听到三叔由远而近的声音,我忍不住喜极而泣,好歹这条命先救回来了。

“是真的野猪!”这是刘江的声音。小伙子迅速地跑到我身边,和三叔一起费力地把压在我身上的野猪搬开。

我就地翻了个身,然后吃力地爬起来。小明远赶紧过来扶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进屋去。他已经没有再哭了,可眼睛还是红红的,眼眶里满满地包着泪珠儿,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要是换做我,遇到这种事儿只怕早就吓傻了,将心比心,今天的事一定得跟小明远好好开导开导,要不然,他一面害怕,一面又自责,可不就得形成心理­阴­影了。我一手紧握他的小手,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小圆脸,柔声道:“小明远怕不怕?”

小明远巴巴地抬头看着我,声音有些发颤,“姑姑,我不怕。”还不怕呢,都吓哭了。

“姑姑,对不起。”小家伙嘴一扁,眼泪又哗哗地往下落,然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往我怀里钻。

三叔和刘江听到他的哭声都看过来,刘江张嘴想说什么,我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一边抱着小明远轻拍他的后背,一边朝刘江道:“我堂屋里有麻绳,赶紧去拿绳子把这头畜生绑起来,要不一会儿得醒过来了。”

刘江应了一声,立马进屋去寻绳子。三叔则一脸不可思议地就地坐在我家的门槛上,疑惑地道:“真是怪事,这野猪身上也没见伤,怎么就倒了呢。”

“慧慧你这是用的电棍吧。”刘江拿了绳子出来高声应道:“这是我堂哥给你弄来的?不像啊,他手里那个看起来还没这么高级呢。”

我听他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刘队长还能弄到电棍,这玩意儿好啊,正巧我这东西估计都没电了,回头找他再弄一个。”

刘江顿时急了,“你可千万别,我也就说说,他那老古板,怎么可能帮你弄这种东西。要是晓得是我说的,回头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我就说么,刘队长那人一看就是个有原则的,怎么会做这种以权谋私的事。

刘江似乎生怕我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赶紧把话题转走,指着雪地上被三叔绑得严严实实的野猪道:“好家伙,怕不是有两三百斤,今儿可赚到了。正赶上要过年,可连猪­肉­都不用买了。”

我气得直哼哼,怒道:“要不,让你跟这家伙大战三百回合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三叔见我们俩斗嘴在一旁呵呵笑,又感叹道:“今儿可真是慧慧命大,这头大家伙真有两三百斤,以前俺们进山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家伙,皮糙­肉­厚、横行无忌,一身的油皮跟披着铠甲样儿的,镰刀都砍不进去。”

我闻言讶道:“三叔你们不怕熊瞎子不怕老虎,怎么怕野猪了。”

三叔大笑道:“你以为哪儿都有老虎呢,俺们这­棒­槌山都有多少年没见过老虎了。那熊瞎子也不常见,都在深山老林子待着,出来得少。就这畜生喜欢进村儿,尤其是这天气,山里没吃的,它们就进村里来祸祸。去年也来过一回,被车老把式给打死的,不过没这头大,也就一百来斤。”

“老把式叔还有这本事!”刘江又惊又喜,兴高采烈地险些跳起来。

“当然是开枪打的,”三叔笑道:“要不你以为老把式那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能跟野猪打一架不成。”

刘江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见怀里的小明远早已止住了哭声,就拍了拍他的小脸蛋,柔声道:“不哭了呀。”

小明远狠狠吸了吸鼻子,雾蒙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地看着我,道:“姑姑,我以后要学好本事保护你。”

“好,姑姑等着。”我也认真地说。

以后他长大了,也许有能力保护任何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可是,我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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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14、十四 ...

十四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打猎的事当然要延期。

反正我是没力气再上山了,刘江这会儿也对我家里头的野猪起了兴趣,正缠着三叔要叫人回来杀猪呢。

三叔征询了我的同意后,就领着刘江去村头寻七爷了,说他老人家是俺们队里一把刀,杀猪只用一刀,其准无比。

等他们俩走后,我又把小明远带进屋,帮忙把刚才在雪地上弄湿的衣服重新换过了,又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理论说上,小明远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可我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生怕他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什么心理­阴­影,所以一直努力地回想以前看过的亲子育儿的文章,可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到底该怎么办。

听说我“打死”了一头野猪,几乎全队的人都过来看热闹,等瞧见院子里绑得严实的大肥猪,大伙儿都发出既羡慕又佩服的感慨,害得我几乎都以为被野猪闯空门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了。

七爷果然如同三叔所说,使起刀子来特别利索,不一会儿就把那头大野猪开膛破肚,整饰好了。完了过秤一称,除去猪血内脏,还有两百五十多斤,可把大伙儿羡慕得。

想着来陈家庄之初全靠大伙儿周济帮忙,我也不能小气,留了半边猪,剩下的一半全分给了附近的邻居们,大猪头则给了七爷,他老人家偷偷地跟我说想过年的时候拜神用。现在这时候对“封建迷信”活动抓得严,祭祖拜神都得偷偷摸摸的。

大伙儿分了猪­肉­,待我愈加地和气,一会儿还有客气的乡亲送了不少­干­蘑菇和野菜过来。三婶还招呼我去他们家吃饭,晚上就吃猪下水。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处理猪­肉­的事儿全都交给了刘江。他一年轻小伙子,多­干­点体力活正好锻炼身体。

东北的冬天常年在零下十几度,根本用不着冰箱,在院子里挖个坑把­肉­往里头一扔就能冻成冰疙瘩。不过我考虑空间里还有大批腊­肉­库存,得想个办法让它们合理地出现。正好趁着现在有刘江这个免费劳力在,不利用利用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野猪事件后,小明远并没有如我所担心的那样表现出什么不妥来。他照旧跟在刘江ρi股后头跑,和队里那群比他大一轮儿的孩子们玩儿得乐不思蜀。不过无论去哪里,他都会事先跟我打一声招呼。而且我注意到他读书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

快要过年的时候,刘队长终于来了,还带了不少糕点和糖果,说是来拜个早年,其实还不是想来看看刘江劳动改造得如何了。

不过刘江的状态显然让刘队长有些失望,那小子除了黑了些,­精­神状态比来的时候还要好。刘队长委婉地问我这段时间刘江有没有给我添麻烦,我毫不吝啬地将他好好表扬了一番,刘队长一边听,一边眉头紧锁。看来他似乎并不希望刘江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要不,这次改造也就没有意义了。

不知道刘队长后来到底怎么跟刘江谈的,反正到吃饭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等到走的时候,也没提起领刘江回家的事儿。

等刘队长一走,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刘江就蔫了,一ρi股坐在炕上一言不发。我心里头清楚,估计刘队长是代表老爷子跟刘江谈判来了,不过这位刘江同学显然不愿意接受家里开出来的条约,于是被迫继续流放。至于时间问题——我估计今年得在陈家庄过年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就派小明远跟他玩儿去。有这个小家伙跟他说话,他总该没那么多时间沮丧的。

其实刘江跟家里头崩了对我有好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小子的头脑和行动力都非常不错,完全符合我对合伙人的期望。所以,就算老爷子真的妥协了,我还得费尽力气把他给留下呢。

于是我决定好好跟他谈一谈。

把刘队长拿过来的蛋糕整了整,又抓了几把瓜子放盘里,往炕上一坐,笑眯眯地朝刘江道:“来,来吃,我们俩顺便也唠唠嗑。说起来,你来我这里这么久,咱们都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刘江警觉地盯着我看,打死也不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蛋糕和瓜子,谨慎地道:“你想谈什么,直说。”

我笑,“其实刘爷爷担心的也不无道理,现在刚刚改革开放,什么好的不好的都通通流向国内。你又年轻,这个自控能力肯定要差些,要到时候人家弄个大胸女朝你抛抛媚眼什么的,指不定就娶个绿眼睛金头发的外国妞回来了。那你爷爷还不得气死啊。”

我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可能说得有点太劲爆了,这年代的小青年估计还比较纯情,就算心里头想什么也不可能这么直接说出来。

果不其然,刘江听我说完这话脸唰地就红了,连眼睛都不敢抬,低着脑袋小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大姑娘家,也不怕人家笑话。明远还在呢,真是教坏小孩子。”

我马上道歉,“行,行,是我说得太直白了。不过你也别不好意思,你又没去过特区,哪里知道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形。我知道你不想接受家里的安排,想要自己开创事业。不过,这开创事业吧,哪儿不能开创,­干­嘛非得要去特区。你就说咱们这儿吧,你要是能把咱们这里开发出来,让这里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到时候老爷子还不对你另眼相看!”

刘江低头沉默着,不知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小明远抱着块蛋糕一边啃一边问我,“姑姑,什么是大胸女?抛媚眼是­干­啥?”

我顿时傻了,刘江在一旁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我幸灾乐祸,“我…我看你怎么…怎么跟他解释……”

我严肃地朝小明远道:“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要Сhā嘴,这种生物你以后就会遇到了,无师自通。”

小朋友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性­别意识,要不然也不会整天往我怀里蹭了。

这年纪的小朋友其实是最可爱的,乖巧听话又漂亮,小脸蛋又圆又­嫩­,手感好到不能再好。再过个几年长大了,就开始别扭,开始耍小­性­子,开始不好意思跟女­性­亲密接触,等长到十几岁的叛逆期,那我就哭吧。

趁着我还能蹂躏他的时候可劲儿地蹂躏,不要等到以后没机会了再后悔莫及。

小明远地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但他一向不驳回我的意见,虽然不高兴地撅起嘴巴表示抗议,但他还是乖巧地没有继续往下问。刘江没看成笑话,非常失望。

我又趁机跟他大肆地宣讲了一番特区的混乱,同时又把我们陈家庄的种种好处一一说给他听。刘江不傻,没多久就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斜着眼睛瞧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瞧上我了呀?”

我一听这话马上炸毛,“你胡说什么呢小鬼,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能瞧上你。姐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喜欢一比我小的男人。”

刘江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过了好半天,才挠着后脑勺小声道:“我…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说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办事……”

这回尴尬的就换成我了,不过都怪这小子说话说得这么不清不楚,我会错意也挺正常的。于是强撑着嘴硬道:“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别说得这么含糊,引起歧义就不好了。”

说话时我又看了看小明远,生怕他又问出什么惊人的问题来。不过小孩儿只睁大眼睛瞧着我们俩,微微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考虑我们两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刘江都把话说开了,我自然也懒得再遮遮掩掩,索­性­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老实说,我看老爷子这倔脾气,你想过他这一关实在不容易。再说了,特区虽然有好政策,但你现在一没有本钱,二没有经验,拿什么去闯。还不如留在我们陈家庄和我一起创业。”

我见刘江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就晓得他肯定是瞧不上陈家庄这小地方。于是笑了笑,朝他问道:“你要是去省里上班,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工资?”

刘江不大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我估摸着大概能有三十块钱。”

“就这么点儿。”我嗤之以鼻,“还不够买一千斤柿子的呢。你知道现在城里猪­肉­多少钱一斤不?老山参又是什么价?鹿茸麝香又是怎么卖的?我告诉你,咱后边儿­棒­槌山随便拿点儿什么东西出来都能抵你几个月工资。”

刘江可不傻,立马反驳道:“你就吹呗,当我是傻子呀。那山参鹿茸是那么容易得的。队长叔都说了,队里都好几年没采到过老山参了。”

我笑道:“就算没野生的,咱不会自己种呀。那大山就是座宝库,只要保护得好,那是种什么得什么。咱们自个儿种山参,种中药材,办养­鸡­养鸭场,要是能弄到梅花鹿,那就再养梅花鹿,把咱们­棒­槌山的蘑菇木耳野菜什么的送到城里去卖。别以为这是小打小闹,刚开始都是积累资金的时候,等有钱的咱们再办厂,做药材也行,做食品也行,自己当老板,可不比你两手空空地去特区闯荡要强。”

刘江的眼神微动,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若有所思地嗑着。

我也不急着催他,在一旁逗小明远玩儿。他虽然一向爱做小大人的深沉装扮,但到底还是个小娃儿,没几句就被我逗得眉开眼笑了。

“我说——”刘江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要办养­鸡­场,这资金场地还有技术怎么解决?”

果然不愧是我看重的人,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重点所在。我正­色­回道:“钱我有,虽然不多,不过开个小型的养­鸡­场还是不成问题。场地的话,我倒是看中村口闲置的那两栋大仓库,回头跟队长叔商量下,应该能租下来。至于技术,咱们队谁家没养­鸡­,怎么养问大伙儿就行了。下回我去县里的时候再去买本养殖的书回来,咱现学现卖。”

刘江闻言挑起眉毛,“咱要做就做大点,别小打小闹的浪费时间。”

没想到刘江这小子居然胆子这么肥!可回头一想,这投资的钱都是我出的,要真赔了本儿,他也不过是浪费一年的时间,哪有我吃亏。我心里头虽这么想,不过还是没说什么,不管怎么说,先把这孩子留下再说,至于养­鸡­场怎么­操­作,后边还有得是时间一步一步来。

我们两个一说定,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一天,就一起去了城里,打算跟刘家老爷子说明情况。这一次我特意把小明远带上了,小家伙长得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城呢。

大早上给他换了件蓝­色­的羊绒大衣,配着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靴,再戴上格子围巾,衬得大眼睛漆黑,小圆脸白里透红,瞧着就跟电视里的小绅士差不多。小明远很喜欢这身打扮,对着家里头的镜子臭美了好半天,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三岁小朋友该有的天真和可爱。

15

15、十五 ...

十五

这一天县城里特别热闹,街上到处都是赶集的人。小明远这一身装扮果然引得众人关注,一路上不停地有人过来问我小朋友的衣服是哪里买的,小明远每回都特骄傲地抢着回道:“是我姑姑从北京给我带回来的。”

刘江见不惯他那得意样儿,一路上使劲取笑他臭美。小明远也不生气,趁我不注意就朝他做鬼脸。等我一转过脸来,他又马上变回乖巧可爱的模样。我就装作没看见,其实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过路上也出现过尴尬的场面。

因为客车上人多,我们上车时已经没有了位子。刘江怕小明远站不稳,就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我也紧紧跟在他身边站着,跟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结果硬是有个大婶把我们仨看成了一家人,一个劲儿地说我们俩怎么般配,生的这孩子又怎么可爱云云。

我反正脸皮厚,不觉得有什么,也懒得去解释,只一个劲儿地笑,却把刘江尴尬得满脸通红,脑袋都都快低到胸口底下去了。

我们三个从车站一路走到刘队长家,刘江先去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却是刘妈妈。见是刘江,刘妈妈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前开门,口中道:“刚刚就说你会不会过来,你爷爷还不信,没想到马上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罢又朝我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是上回来过我们家的钟家妹子吧,这是你们家那外甥?”

不等我说话,小明远已经机灵地开口唤了他一声“­奶­­奶­好。”

“哎哟,这小娃儿乖的,真招人疼。”陈家庄上至八十,下至八岁的女­性­,没有谁能敌得过小明远的必杀技,刘妈妈自然也不例外,瞧见小明远,眼睛都开始放光了,一伸手,居然摆出要来抱的手势。

我微微一愣,小明远已经乖乖地被刘妈妈抱在了怀里,小脸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我临走之前吗没叮嘱过他要去哄人家老­奶­­奶­呀……

刘队长听到外头的声音也赶紧出来迎,瞧见我们立刻咧开了嘴,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都来了,快屋里坐。”说话时又过来接我手里的东西,“来就来了,还提什么东西,这么外道。”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道:“就一点野猪­肉­和­干­香菇,都是自家产的,没花钱。”野猪是我自己打的,­干­香菇是队里的乡亲们送的,家里头实在太多了,就包了两斤出来送人。真是一毛钱都没花。

刘妈妈听说是野猪­肉­顿时高兴起来,道:“哎呀,这可真是稀罕货,这乡下还有养野猪的呀?”

刘江使劲地笑,瞟了我一眼得意道:“这可不是家里头养的,纯粹野生。慧慧亲自逮的,足足有两三百斤呢,可把大伙儿羡慕死了。”说罢,又津津有味地把我当初怎么电晕野猪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给刘妈妈听,就好像动手的人是他似的,直把她老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刘老爷子和刘县长也在家,我进去跟两位打了招呼,刘江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乖乖地去拜见刘爷爷,一句话没说就被刘老爷子逮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听到屋里头乒乒乓乓的声响,估计刘老爷子在发飙。

不过屋里几个人都挺淡定的,刘县长父子俩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喝茶,刘妈妈则殷勤地招呼我和小明远吃瓜子。

也许是家里头没有孩子的缘故,刘妈妈的对小明远特别喜欢,什么瓜子糖果使劲地往他兜里塞,一会儿又问他有没有读幼儿园,认不认得字之类。小明远不辜负我的教导,接连背诵了两首故事和一首儿歌,把刘妈妈逗得合不拢嘴,抱着小家伙心肝宝贝儿一通叫唤。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刘江才面无表情地从书房里出来,见大伙儿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还咧开嘴挤出了一个笑容,就是笑容有些僵硬,看起来慎得慌。

小明远跟他感情好,一见他出来就赶紧上前去拉他的手。刘江的脸­色­变得好了些,牵着小家伙一起到沙发上坐下,若无其事地喝了杯水,又漫不经心似的道:“我跟爷爷说了,暂时留在陈家庄。”

刘县长端着茶杯的手顿时停了,刘队长则被一口滚茶烫得一口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汁,惊诧地看着他。

刘江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刚才那惊人之语并非出自于他的口中,转头跟小明远说起话来。刘县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起身又去了书房。刘队长却哪里忍得住,等刘县长一走,他就逮住刘江不放,非逼着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江一脸淡然地回道:“爷爷不让我去特区,我就不去呗,反正留在陈家庄挺好的。”他倒是提也没提要跟我一起创业的事儿。

刘队长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刘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爷爷也是为你好,你不能这么任­性­。”刘队长估计以为刘江被刘老爷子气着了,所以估计留在陈家庄气家里人呢。不过这刘江也真够­奸­的,偏不说理由,这不引得刘家上下心怀愧疚吗。

中午刘妈妈留了饭,非不让我跟小明远走。我正好肚子饿了,也就没推脱。

因为过小年的缘故,老刘家的伙食还不错,桌上除了我送过来的野猪­肉­,还有一锅鸭子和一条鱼,在这个年代的确算得上不错的生活了,以至于刘老爷子一直皱眉念叨,说是吃得太奢侈了。

可绕是如此,刘江还是免不了小声抱怨,说是怎么没有白米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头又有人敲门。刘妈妈去应门,不一会儿,就领进来一个大姑娘。那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高鼻梁,皮肤白净,脸­色­红润,梳两条水光油滑的大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说不出地青春漂亮。

我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水灵的姑娘呢。美女穿得朴素,身上的袄子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明显能看出已经有不少年头了,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棉鞋,洗得有些发白。

“瞧瞧,是小岚来了。”刘妈妈一脸慈爱地看着那个叫小岚的女孩子,又朝刘队长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添一副碗筷。小岚这会儿还没吃饭吧。”

小岚赶紧道:“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就过来送些饺子,马上就回去了。”偷偷看了刘队长两眼,原本就红润的脸颊更加快要滴出水来。

我一看这情形哪里还有什么猜不出来,体内的八卦因子顿时蠢蠢欲动,兴奋的激素立刻源源不断地分泌。再看刘队长,虽然还是努力地板着脸,可眼角眉梢分明有了些异样的波动,年轻的男人,再怎么装正经,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还是没有招架之力吧。

我一会儿看看满脸羞涩的小岚,一会儿看看假装正经的刘队长,肚子都快笑痛了。这时代的年轻人真是纯情,我看刘妈妈这反应,十有八九是晓得他们俩两情相悦的事儿的,连家长这关都过了,还这么扭扭捏捏,羞羞涩涩。这要换2010年,啥也不用说,估计连孩子都出来俩了。

小岚嘴里说急着回去,不过刘妈妈一拦,她还是从善如流地留了下来,就在刘队长身边坐下了。我看见刘队长的腰不由自主地挺得直了些,浑身有些僵硬,说话表面上听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我都听他问了两遍小明远要不要吃糖了。

小岚也挺不好意思的,就低着脑袋哄小明远玩儿。

小明远对这种漂亮阿姨也没有什么抵抗力,立马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不过他没有学过怎么哄漂亮阿姨,所以也说不出“阿姨你好漂亮”这样的恭维话,更不会像蜡笔小新那样张口就问:“漂亮姐姐,你喜欢吃青椒吗?”

等吃完了饭,刘妈妈让我跟小岚一起说话,她自个儿则收拾碗筷去洗碗。小岚见状,赶紧上前去帮忙,贤惠得不得了,难怪刘妈妈这么喜欢她。

我在刘家待了一会儿后就准备告辞走,正好这时候,刘家又来客人了。这回进来的却是两个人,离得远,只依稀瞧见是个年轻大姑娘,领着个五六岁的小胖子站在院门口,笑眯眯地朝刘妈妈打招呼,“阿姨,刘涛在家吗?”

我看见刘妈妈脸上笑容一僵,一时福至心灵,心道:“来了。”

一会儿,刘妈妈就僵着脸把那个大姑娘领了进屋。我这一眼看过去,险些没吓傻。这姑娘,怎么说呢,我已经没有办法评价她长得美不美了。年轻轻的大姑娘,硬是把自个儿画成了一副怪模样。

我也看过八十年代的画册,晓得那时候的化妆技术虽然不大好,可那时候电影画报上都是绝­色­美人儿呀,可这个大姑娘却把一张脸刷得雪白雪白,眉毛修得细长细长,嘴­唇­涂得通红通红,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瘆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刘江倒比我还镇定些,淡然地看了那姑娘一样,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小明远说话。小明远则从始至终没抬头,要不,我毫不怀疑他会吓得扑进我怀里,大声叫道:“姑姑,妖怪来了。”

刘老爷子跟刘江闹别扭,一吃完饭就去了里屋,刘县长也跟了过去,所以我没有机会看到他们两位的反应。不过我分明瞧见刘队长哆嗦了一下。

刘妈妈是个和气又慈祥的老人,招呼了那个姑娘坐下,又给我们作了介绍,那位小姐叫古艳红,是县里财政局局长的千金。至于别的,刘妈妈就一句话也没多说了。

古艳红对我有些敌意,一双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那眼神□­祼­的,要换成是个男人这么看我,我估计耳巴子都上去了。她带过来的那个小胖子则一脸兴趣地去跟刘江打招呼,看他们那熟络的样子,应该是早就认识的。

起先小明远跟刘江一起玩儿的时候两个人还挺安静的,这下多了个小胖子,顿时开始闹腾起来。也许是小朋友都有嫉妒心,那小胖子见刘江跟小明远玩得特别好有些不高兴,非缠着刘江和他一起。刘江见他闹得很,索­性­把俩孩子带去了院子里。客厅里这才安静下来。

古艳红打量了我一阵,脸上如临大敌的神情让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小岚这会儿还在厨房里帮刘妈妈洗碗,根本还没露面,所以这个女人弄错了对手,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了。

我心里头觉得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只当做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客客气气地跟她打招呼,还违心地赞了她一句漂亮。

古艳红嘴角抽了抽,有些得意,不过似乎又不愿意给我个好脸­色­,瞥了我一眼后就把脸别过去了。

我也懒得跟自己找不自在,同情地朝刘队长笑了笑,然后起身准备去院子里找刘江和小明远玩儿。才刚站起身,小岚从厨房里出来了,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一边说话一边笑着走了出来。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古艳红霍地站了起来,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狠狠地盯着小岚,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愤恨和不满。

“你怎么在这里?”古艳红盛气凌人地瞪着小岚,一副鄙夷的神情,“哦,不会是家里头又揭不开锅了,跑这里哭哭啼啼地来闹腾了吧。”

小岚倒也不生气,低声道:“家里包了饺子,俺妈让我给刘阿姨送些过来。”她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搓了搓了手,笑着朝刘队长道:“俺出来得久了,怕俺娘惦记,这会儿得回去了。”

刘队长赶紧道:“那我送送你。”

小岚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家里还有客人呢。反正离得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说罢朝我客气地点点头,又跟厨房里的刘妈妈打了声招呼。

刘妈妈依依不舍地留了她一阵,没留住,亲自送她出了门。

我见刘队长跟古艳红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也不想再在这里碍着他们说话了,趁机出来找小明远准备走了。

才走到门口,就瞧见那小胖子一伸手把明远推倒在地上。我一愣,赶紧就要冲过去抱他。没想到小家伙麻利地爬了起身,顺手­操­起身边的一个汽车模型,狠狠地砸在了那小胖子的脑门上……

16

16、十六 ...

十六

基本上,如果没闹出什么大事,我都觉得小娃儿打架跟大人没关系。所以,就算小明远的汽车模型砸上了那小胖子的脑门,我也只真心地觉得我们家孩子反应真快。当然,别人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一声尖利的叫声从我身后忽然爆发,在我还没有来得急捂住耳朵之前,古艳红如同火箭一般撞着我的肩膀冲了出去,狠狠一耳光扇向小明远。“没家教的狗杂种,居然敢打人,不想活了。”

她……她竟然敢打我们家孩子!我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头,连头发都不肯伤一根的心肝宝贝居然被她给打了?我可爱乖巧的宝贝,每天晚上喜欢蹭我被我的孩子,喜欢拉着我讲故事的小娃儿,居然被打了。一个女人,居然打孩子?

我气得心里头的火咕咕地往外冒,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弯腰从地上捡起块板砖直接冲上去,对着古艳红的脑门就招呼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把她砸个脑袋开花了,腰上忽然一紧,居然被人给拦腰抱住。

“慧慧,你冷静点,你别冲动。”

是谁敢拦我,是谁不让我报仇?是谁不想活了?我发疯似的冲着那人拳打脚踢,也不管轻重了,除了没用牙齿咬,哪儿都用上了,嘴里还骂道:“你他妈的给我滚开,再不松手我拿板砖掀你前脸儿。”说话时我手里头的转头就朝他肩膀招呼过去了,刘江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一伸手居然把我的板砖给抢走了。

我气得想杀人,两脚朝他身上招呼,他被迫往后退了一步,手也松开了。我趁机往前一扑,直接扑到古艳红身上,“啪”地一声,狠狠扇了她一耳光。一反手,又是一耳光。

那女人在我挥着板砖往前冲的时候就已经傻了,这会儿被我连扇了两耳光,硬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才“哇——”地哭出声来。

我骂道:“我们家娃儿都没哭,你他妈的还好意思哭。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动手打小孩,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真是有家教的狗杂种哈。”

古艳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脸上的浓妆早已哭花了,脸颊上一团白一团红,看起来十分滑稽,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什么“你敢打我,我…我要你好看。”

“你倒是试试!”

古艳红哪里是肯吃亏的,大叫一声也朝我冲了过来,舞着十个尖尖的手指头直扑我的脸面。我怎么会让她近身,一低头右手去拧她的手臂,左手则去揪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原本披散着,一抓一个准儿,手里一用劲儿,就挠下来十几根,直把她痛得哇哇大叫。当然我也没讨到好,脖子被她的长指甲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痛,估计都快流血了……

我们几个打得一团火热,其实也就几秒钟的事儿,等屋里各位闻讯冲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抱成了一团,拉也拉不开。

在陈家庄这两个月,我虽然没­干­什么大的体力活儿,可每天洗衣服做饭也很好地锻炼了我的身体,现在力气大得很。再加上我学过中医,认|­茓­位一认一个准,专挑着古艳红的|­茓­位下手,所以三两招下来,古艳红节节败退,几乎溃不成军。

正打得如火如荼,腰上胳膊上忽然被一股大力气给拉住,对面满头乱发的古艳红也同样被刘队长拽了过去。这场激烈的战斗这才暂告一段落。

古艳红好不容易得了个跟刘队长亲密接触的机会,一瞅准时机就往他身上靠,刚才还龙­精­虎猛战斗力十足,马上就变得娇弱无力气喘吁吁,倒在他身上嘤嘤地哭泣,比人家川剧变脸还快。

她这里装娇弱,我当然也不能太强悍,身体一矮低头将小明远抱住,把脑袋埋在他的小胸口呜呜地哭道:“明远,是姑姑没用,姑姑没有保护好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坏人打,呜呜……”

小明远不晓得是不是被我吓得,也跟着呜呜地哭起来。

围观的几位都傻了眼,似乎完全没有从方才彪悍的大战中反应过来。

倒是刘江反应快,一手一个将我们牵上,朝刘妈妈道:“婶婶,天­色­不早了,那我们还有些事儿没办完,这就先告辞了。回头家里人有时间就去陈家庄转一转啊。”说着,手里微微用力。我赶紧掐了小明远一把,两个人借机跟着刘江一起出来了。

虽说县财政局长算不上什么大官,可人家要真追究起来,把我这来历不明的身份给追究出来可不得了。再说了,就算只赔医药费,可我也没必要给她呀。我就算不差钱,也没必要把钱给那跋扈不讲道理的小妞是吧。

出了院门,刘江就把手松了,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这会儿懒得理他,弯腰把小明远抱起来,摸着他的小脸仔细打量。那个该死的古艳红,对个小孩子下手居然也这么狠毒,小明远粉­嫩­­嫩­的右边脸颊被她打得肿了起来,四个红通通的手指印在他白­色­的小脸蛋上特别扎眼。

“痛不痛?”我轻轻抚摩着小明远的脸颊,柔声问。

小明远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扁扁嘴,一头栽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小声哭,“姑姑…呜呜…姑姑……”

我的心肝儿跟着他的哭声一抽一抽的,使出浑身解数地哄他。刘江这会儿也被小明远给哭得受不住了,一伸手把小家伙给接了过去,一本正经地哄他,“别哭了别哭了啊,那个坏女人打你是她不对,不过你看,你姑姑都替你报仇了。那个坏女人都快被你姑姑抓成秃头了……”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罢了又有些不甘心,指着脖子上的抓痕道:“我也受伤了好不好,你瞧瞧,估计都流血了。搞不好一会儿还得去打个狂犬疫苗。”

刘江估计不晓得拿什么话回我,无奈地直摇头。小明远也不哭了,雾蒙蒙的眼睛盯着我看,罢了伸手过来还是要我抱。刘江没办法,只得撤了手。小家伙一进我的怀里就朝我的脖子蹭,嘴巴鼓鼓地使劲吹气,“姑姑,吹一吹就不疼了。”

“乖!”我亲了亲他的脸颊,“谢谢小明远,姑姑不疼了。”

小明远立刻笑弯了眼睛,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们一行三人没有立刻回陈家庄,而是先去新华书店买养殖方面的书。外头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书店里却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刘江去找养殖的书,我则牵着小明远在书架附近翻来翻去地看。

这时候的书真是便宜,尤其是那些绘制得­精­美绝伦的小人书一沓一沓的,只要一毛五分钱一本。什么《西游记》、《杨家将》,应有尽有,我一口气挑了二十多本小人书,把那营业员都给吓住了。

一会儿刘江挑了三本养­鸡­的书过来,我给一起付了钱,总共还不到四块钱,回头还找了个零头,可把我美死了。

又去供销社给队里的大妈大婶搭了些货后,我们三个人就回庄子了。

离过年就只有几天了,大家伙儿都忙着准备年货,有熬麦芽糖的,有做年糕的,还有做各种各样点心小吃的,更多的农户人家都在杀猪。

农村的习俗,杀猪这一天会请队里关系比较亲密的邻里吃饭。所以从腊月下旬起,我们三个就很少在家里头开火了,今儿在这家蹭,明儿在那家吃,几天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腰身都大了一圈。

最开心的莫过于队里的小娃儿们了,以前常常十天半月也闻不到腥味儿,现在天天有­肉­吃,自然是哪家杀猪就往哪家跑。小明远也跟着他们混,到过年的时候,他的小脸也明显圆了一些。我把他拉到门边量了量,觉得他好像稍稍长高了一点。

虽然养­鸡­得等到明年开春,可准备的事宜现在就得启动了。­鸡­场的位置已经定在了村口的那两个大仓库,我和刘江找队长叔商量过,他一听说我们要办养­鸡­场,二话不说就要把那地儿免费借给我们使,还是我好说歹说,才签了租用协议,每年付给村里二十块钱的租金。

­鸡­笼子和饲料都得提前准备好,要不,到时候几千只­鸡­一运过来,又要吃又要住,肯定要闹得人仰马翻。我和刘江都是理论知识多过于实践的人,嘴里说说倒是容易,可到时候真的实­干­起来,怕是会摸头不知脑。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雇佣队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大叔大妈帮忙,按月给工资。一听这消息,整个队里都出动了,连三婶都过来“应聘”。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挑了七爷和车老把式叔,他们两个年纪大了,田里的活儿­干­不了,养­鸡­场虽然繁琐,可到底轻松一些。外头采买和销售都有我和刘江负责,他们两位只要喂­鸡­和清理卫生就行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得放在后头,目前我们最急迫的是­鸡­笼子。队里没有木匠,我和刘江费尽力气画出来的设备根本没有人能看得懂。这要是明年开春还没准备好,可不就把时间给耽误了,真把我们给急坏了。

.....

17

17、十七 ...

十七

腊月二十八,在我和刘江急得嘴上各长了两个燎泡的时候,队长叔领着隔壁罗田村的两个木匠老李和老韩来敲我们家门了。

其实就整几排­鸡­笼,算不上什么复杂的活儿,就是工程大了些。老李和老韩一合计,说得十几天才能打得下来。不过按照这边的风俗,得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始上工。东北春天来得晚,就算过了整个正月,天气也不一定开始回暖,算一算时间,也耽误不了我们的计划,我和刘江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就是新年。

这是我穿越回来后的第一个新年,过了这一天就是1982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的日子,我无比地思念远在2010年的亲人和朋友们。虽然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聊天,虽然他们从不知道我的离去……

刘江的­精­神也萎靡不振,我想这应该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人过年。说起来,他也就二十二岁,前些日子还在父母的庇佑下过着天之骄子的灿烂日子,现在却被我绑在了一条船上,辛辛苦苦地为了个养­鸡­场忙前忙后,再过些天,估计还能染上一股子­鸡­屎臭,真是为难他了。

三个人当中唯一一个高兴的就是小明远了。小娃儿都喜欢过年,这句话可真没错,小家伙一改平时老成的习惯,跟着队里一大群大大小小的泥猴子ρi股后头赶,放鞭炮,弹玻璃珠,玩儿得不知道多开心。

这时候队里连电都没有,更不用说电视机了,晚上守岁的时候,我就只能抱着一大沓小人书给小明远讲故事,一点一点地消磨时光。刘江也在一旁听着,并不说话。结果还没到十二点,我们几个人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鞭炮声响,我还以为在做梦呢,结果就被刘江给推醒了,“赶紧起来,咱们放鞭炮去。”

新年到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迎新春。早些年大家都穷,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放炮了。现在虽然日子不算富,但好歹有了奔头,所以这鞭炮放得简直是震耳欲聋。等我和刘江急急忙忙地把缠好鞭炮的竹竿扛到院子里的时候,外头的地都快震动了。四面八方都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刺激着我的耳膜,把脑子的最后一丝迷糊劲儿驱得一点不剩。

小明远也趿拉着鞋子趴在窗口往外瞧,眼睛里闪着兴奋又欢喜的光芒。

刘江小心翼翼地把引线点燃,我们俩赶紧后退几步往屋里跑。随着屋外响亮的炮竹声响,1982年朝我们走了过来。

……

正月里,队里办了两场喜事,都是嫁女儿。我照队里的例各随了两块钱,结果非被请过去喝喜酒,刘江更有意思,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过去写人情。

这年头办喜酒特别好玩儿,大伙儿随分子不用红包包着,而是有专人把名字和钱记下来,谁都可以翻出来看。堂屋里靠北边的墙上拉着一块大红布,上头用两块和五块的纸币拼成了一个大大的喜字。来喝酒的乡亲们还一个劲儿地在吹牛,“俺上回去镇里喝喜酒,乖乖,你说怎么着,通通用的大团结拼的。那可不得好几百块钱……”

喜酒上的伙食开得也不错,有鱼有­肉­,席上有一样鱼丸子特别好吃,口感柔­嫩­又有劲道,鲜美无比,我跟小明远两个人就吃了十几个。

正月里刘江去了一趟县城,我给刘妈妈捎了一块熏­肉­。老实说,有了上回打架的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再往刘家跑了,刘江回来以后,我也没好意思问他大家伙儿是怎么看我的。

刘江去县城其实是为了养­鸡­场的事儿。元宵节之后,两个木匠就过来做活儿了,我请了三婶帮忙在家里头天天做饭,刘江则去收购站预定­鸡­苗。

刚吃过了午饭在厨房洗碗,就听到外头小明远大声地叫唤,“姑姑,有车子开家里来了。”

我赶紧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院子外头已经站了好几个乡亲,还有不少小娃儿们都好奇地朝这边跑了过来。我忍不住一笑,又想起上回刘队长送我回来的场面了。

吉普车一路摇摇摆摆地开到我们家院子门口才停,车门一开,首先下来的居然是拄着拐杖的刘家老爷子。刘江和刘队长都低着脑袋跟在他身后,瞧他们俩那灰溜溜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就可以想见这老爷子的威势有多强了。

不过乡亲们对这“破老头”可没什么敬畏之心,乐呵呵地过来跟刘队长和刘江打招呼,“刘江回来拉,晚上来俺家吃晚饭呗,俺家婆子烙了饼子,可香了。”

刘江“嘿嘿”地笑了两声,偷偷朝老爷子瞧了一眼,见他老人家板着脸不说话,赶紧闭了嘴。我牵着小明远上前跟他们打了招呼,赶紧把人往屋里引。

进了屋,老爷子当然往炕上坐。刘江和刘队长畏畏缩缩地靠着炕边贴了半个ρi股上去,倒是小明远初生牛犊不怕虎,没瞧出这老爷子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肥着胆子爬上了炕,紧贴在老爷子身边坐下,还甜甜地唤了一声“老爷爷好”。

刘老爷子再怎么摆谱,也没法对着个三岁多的孩子发作,紧绷的脸皮抖了抖,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摸了摸小明远的后脑勺道:“这小子的后脑勺长得好,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我还没见过人看相看人家后脑勺的,不过老爷子夸赞小明远,管他怎么夸呢,是好话就行。小明远虽然不大明白后脑勺长得好是啥意思,不过有出息这个词是听懂了,高兴得一直朝老爷子咧嘴笑。

我不晓得刘老爷子今儿大驾光临到底所为何事,不过瞧他这架势再加上刘家两兄弟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我把他大孙子拐到农村养­鸡­是事实。以这时代人们的思想和保守劲儿,估计没什么人能认同一前途远大的大学生来农村养­鸡­的想法。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几位泡了热茶,然后安静地坐在炕上等着挨老爷子的训。

老爷子这会儿却不急了,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里还啧啧有声,“这茶不错,你这丫头手里头倒是有点好东西。”

我就笑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刘家兄弟则屏气凝神,一言不发。

小明远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了,悄悄往我身边挪了挪,仰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刘老爷子,乖巧地不说话。

老爷子喝了茶,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阵话,最后终于切入正题,“刘江说,要留在陈家庄养­鸡­,你老实说,这事儿是不是你怂恿的?”

正戏上演了!我心里暗道。

刘江脸­色­微变好像打算Сhā嘴说话,被刘队长暗地里拉了一把。我生怕他一时冲动反而让老爷子更恼火,赶紧道:“刘爷爷,您别生气,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了,不过这事儿吧,老实说,跟您也脱不了­干­系。”

我本以为老爷子会马上发火,可他偏偏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淡然地道:“你不就是想说我拦着不让他去深圳的事儿吗。”

我朝他笑笑,又给他杯子里添了些热水,道:“其实您老人家的想法也没错,现在这时代,正是国外各种思想和风气一拥而入的时候,要真没把握好,思想确实容易受腐蚀。刘江年纪轻,您拦着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

我故意在这个地方停下来,老爷子果然被我吊起了胃口,赶紧问道:“不过什么?”

“只不过您太不了解您这个大孙子了,”我笑着朝刘江看了一眼,继续道:“刘江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想法的年轻人,当然,在您老一辈的人看来他可能有些不安分。可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什么时代,改革开放!什么是改革开放?不改革旧的思想,就不能做到开放,更不用说发展了……”

老实说,我的口才并不算特别好,只不过我从二十一世纪来,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关于改革开放的评论,小时候的作文上头还老歌颂来着,所以这一番话说得特别流畅特别地有条理,连刘队长都听得直点头,刘老爷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像先前那么严肃了。

我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大通,从国家的发展,说到农村经济,又说到陈家庄的前景和刘江的前途,我自己感觉差不多能说服人了。

但刘老爷子显然还不够满意,盯着我问道:“你这丫头话是说得中听,可我就问一句,这要是真赔了,你要怎么办?”

我这回可真无奈了,想了好半天才苦笑道:“老爷子,我没办法保证刘江一定会成功。但是,要是一个人连失败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成功。年纪轻的时候失败一次两次有什么关系,倒了还能再爬起来。怕就怕等到以后老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却倒下了,那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这年头的人们都把国企看成铁饭碗,削尖脑袋想往里头钻,可有谁想过十几年后会有下岗这回事儿。

老爷子不说话了,端着茶杯满满地喝,过来许久,才转过来脸来逗小明远玩儿。

刘家俩兄弟看起来好像舒了一口气,我也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出门去跟三婶商量晚上吃什么这种大事儿。

晚上刘老爷子跟刘队长一起走了,至此我拐走刘江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正月底,­鸡­笼全都做好,刘江又雇了几个人把大队仓库好好打扫了一番。二月里,天气终于回暖,刘江去县城收购站一次­性­运了三千字小­鸡­苗回来,我们的养­鸡­场正式拉开了序幕。

18

18、十八 ...

十八

我从后院的菜园里摘了些韭菜准备晚上炒­鸡­蛋吃,才回到院子,就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就瞧见小明远像只火箭似的冲进了院子,手忙脚乱地把院门一关,这才松了口气,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我正要开口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忽然听到了外头的狗叫声,“汪汪——”地一边叫着一边朝我家院门上使劲扑腾。我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一伸手拧住小明远的耳朵。

小家伙顿时发出“嗷嗷”地求饶声,“姑姑,你轻点轻点儿。”

“我要轻点儿你能记­性­?”我狠狠地敲了敲他的小脑门,气鼓鼓地道。

这小家伙,越长大就越是淘气起来,一改之前的老成持重,整天招猫逗狗,不得安生。上个月他跟大河他们去河里浇鱼,回家的时候浑身湿透了不说,连鞋子都少了一只。

不过小明远还是挺会审时度势的,一见我表情不对,赶紧摆出一副认罪求饶的态度来,“姑姑,我再也不敢了,您别发火。”

“这又是­干­嘛了?怎么弄得一群大狗在后头追,要是被咬到了怎么办?”我想起刚才那大群恶狗气势汹汹险些咬到人的样子,不由得心有余悸,忍不住又狠狠地在他ρi股上拍了一掌。

小明远一边揉着ρi股一边歪着脑袋回道:“大河哥说把他们家大灰生的小崽子送一个我,可要我自己抓。我好不容易才抓了一只,结果大灰一路追出来,险些咬到我ρi股。”

大灰是铁顺嫂子家养的一头大狼狗,整个陈家庄就数它最凶悍,队里的狗崽子们全都服它,小明远已经想了它很久了,有事没事儿就往大河家跑,特别想把他们家大灰给拐回来。可任凭他怎么哄骗,人家大灰就是不鸟他。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大灰产了崽,他每天都会试着抱一只回家。

不过大灰特别凶,以前大河还能近近身,生了崽以后,连大河都没法靠近了。队里想抱狗崽子的不止一家,可费尽了力气也没有人成功过。小明远虽然聪明,可对着这护崽的姆狗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我又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大河都敢不近大灰的身,就你,还不够人大灰一口的。下回再胡闹,小心被它咬一口,回头我给你扎几针。”

小明远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废话了。

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从六月份起,­鸡­场的­鸡­就已经开始慢慢下蛋了,步入正轨后,几乎每天都能收两千多只­鸡­蛋,我们投入的资金也渐渐开始回收。之后我所能做的事情就非常有限了,­鸡­场的销售和管理都由刘江一个人做,而我则在三婶的劝说下开了一个小诊所,专门给附近的乡亲们看看小病。

说起来也好笑,以前村里的娃儿们都喜欢往我家跑,因为我们家炕上的零食最多,可自从诊所开起来以后,他们就不敢来了,就连大河都是把小明远叫出去玩。

1982年是变化的一年。上半年陈家庄通了电,七月份的时候,队长叔又去乡里争取了一笔教育拨款,经过大伙儿近一个月的努力,陈家庄终于有了第一所小学。大队里的孩子们终于不用每天走好几里山路去隔壁村儿读书了。

小明远也在八月份满了四岁,之后我就送他去了幼儿园。

“赶紧回屋去写作业。”我伸手把他的小书包接下来,叮嘱他道。

小明远朝我直乐,“今天没有作业。”

“又没作业?你都连续一个礼拜没写作业了吧。”虽然说小朋友不要负担太重,可是连续一个礼拜没有作业是不是也太离谱了,就算画个画也行啊。可回头一想学校里的师资情况,我就只能叹气了。

这时候教师奇缺,还有不少村儿把学校修起来了却没老师呢。

陈家庄小学总共三个年纪再加个幼儿园,可却只有两个老师。九月份报名的时候我特意去瞧过,小明远他们跟一年级的小朋友坐一间教室,那个年轻的小吴老师一个人带两个班,一个班上课的时候另一个班就自习。可农村里的孩子自幼就散漫惯了,哪里坐得住,东张西望都是小事,胆子大的娃儿还在教室里头横冲直撞,弄得那小教室跟个菜市场似的。

不过我也没因此就把小明远领回家,反正他的功课有我辅导,一直到初中也没问题,送他去学校里头,还不就是为了让他跟同龄的小娃儿们玩么。小孩子还是应该跟小孩子一起,整天关在家里头­性­格容易孤僻。

小明远被我赶去读小人书,在我和刘江的教导下,他现在已经能认得不少字了,但是小人书上头的字还是大多不认得,只一边看图片一边猜罢了。我自己则去厨房收拾,准备晚上的饭菜。

才刚烧上火,小家伙搬着小板凳找过来了,不由分说地把烧火钳抢了过去。见他主动揽家务,我也乐得清闲,一边切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我发现他今天特别乖巧,特别听话,说话时还带着些许刻意的讨好。这小家伙似乎有求于我,不过我故意装作不知道,就等着他自己开口。饭快熟的时候,小明远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道:“姑姑,大河哥家的狗崽子特别可爱,都睁眼睛了,今天还舔我的手呢。”

敢情他还想着养狗的事儿呢。我倒是不反对他养狗,虽说有些脏,不过小朋友养宠物不仅可以让他更有爱心,还能培养他的责任感,两全其美。

“唔,所以呢?”我故意问。

小明远笑眯眯地跑到我身边来,拉着我的手道:“姑姑,我们养一条狗好不好。”

“唔——”我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养狗很脏的,小狗狗又麻烦,每天要给它喂东西吃,还得打扫,还得陪着它玩,它还到处拉屎——”

“我保证不会给姑姑添麻烦!”小明远高高地举着手,“我给它喂食,每天都训练它出去拉屎。大河哥家的大灰就不在家拉屎。”

“你保证?”

“我保证!”小明远小脸都板起来了,看起来特比严肃。

“可是大灰那么凶,你能抓到它的崽吗?”我故意问他。

小明远不以为然,“偷也要偷过来。”

得了我的允许,小明远一个下午都特别高兴,晚上还非拉着我去大河家看小狗崽。

吃过了饭,我牵着小明远在附近散步,顺便去养­鸡­场看一看。

自从六月份母­鸡­开始产蛋起,刘江就在­鸡­场里头又搭了个蓬,平时都在那里过夜,只偶尔来我家里头吃个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跟七爷和车老把式叔一起。他如此吃苦耐劳已远超我的预期,对他的­精­神也深感敬佩,隔三差五地也给他送些青菜和­肉­过去让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一路上小明远不断给跟人打招呼,叔叔阿姨地叫得特别亲热,乡亲们一个劲儿地夸他乖巧懂礼貌,还有人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板栗什么的给他,等我们到­鸡­场的时候,小家伙的兜里就已经塞得满满的了。

等我们到了­鸡­场却没有看到刘江,问了七爷才晓得他大早上去城里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刘队长今年年初的时候跟小岚处上了对象,上个月底的时候开始传出要结婚的消息,之后刘江就老往城里跑,说是看有什么事儿能帮得上忙。今儿估计又是去准备婚礼去了。

七爷和车老把式叔把­鸡­场打扫得很­干­净,并没有特别难闻的味道。我在养­鸡­场溜达了一圈后又领着小明远往家走。

刚过大槐树,远远地瞧见有个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眯了眯眼睛,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如果说陈家庄有什么人让我讨厌的话,那么就是这位了。

九月初,乡里调了两个老师过来,一个是教的小明远小吴老师,另一个则是这位名叫李建国的男老师。

这个李建国大概二十四五岁,学历并不高,也就是个初中毕业,据说家里头有人在乡政府做了个小官,就安排他当了小学老师。当然,现在这时代,认字的都不多,初中毕业当老师的也挺常见。可问题是,这个伙计品­性­实在有点问题。

他来陈家庄没几天就瞄上了我,刚来那会儿老往我家跑,挨了我几次钉子还不记­性­,腆着脸皮往我跟前凑。有一回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正好撞上刘江来我家吃饭,被他借机打了一顿才收敛些。

那个李建国不是什么善茬,在我这里没占到便宜,没几天就把目标转向了学校附近刘五叔家的老闺女马丫头。那丫头才十八岁,在整个大队都算得上漂亮的,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人有些土气。李建国人倒是长得不坏,又装模作样地戴个小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没几天就把人家马丫头迷得团团转,颇有非君不嫁的架势。

要是他男未娶,女未嫁,处处对象倒也无伤大雅,可我听说李建国早就结婚了,这不是故意玩弄人家小姑娘吗?这挨千刀的,就是个恬不知耻的浑球。

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没有旁人,情况十分地不妙。

我朝四下看了看,地上连块板砖都没有,一会儿要真对持起来,我可要吃大亏。想了一阵,还是从空间里把那个报废了的防狼器调了出来,就算没电了,打起来还是挺痛的。

19

19、十九 ...

十九

我把防狼器一拿到手里就后悔了。这要是大冬天,我还能扯个慌说东西一直藏在衣服里头。可现在这天气,我才穿了件衬衫牛仔裤,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一目了然。到时候小明远问起来,我要怎么回他。

想了想,还是趁着小明远没注意到之前又把东西放了回去。只可惜没在身上带柄匕首什么的,要不拿出来吓唬人也好。可世界上没有可惜这回事,我只得牵着小明远转身就往养­鸡­场里跑。七爷和车老把式叔在,那李建国脸皮再厚,应该也不敢追到那里去——再说七爷还带着猎枪呢。

小明远不大明白为什么我忽然拉着他往回跑,不过见我脸­色­不对就没问。等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养­鸡­场的时候,李建国距离我们还有二十来米,七爷和车老把式叔正在收拾碗筷准备吃晚饭,瞧见我们折回来,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朝我们看。

“这是咋了?让狗给撵了?”七爷豁着牙问道。

我抹了把潮汗朝身后看了一眼,李建国就站在养­鸡­场外头的槐树底下,见我回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毛骨悚然的笑意,后退两步,缓缓隐在大槐树身后。七爷张望了一阵,没瞧见什么不对,一脸不解。

我也不瞒他,把撞见李建国的事儿说了。七爷听罢,跟车老把式叔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朝我道:“慧慧你别怕,一会儿七爷送你回去。俺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一把子力气还没扔,谁要是敢有什么龌龊心思,七爷让他有来无回。”

农村里头没电视,更没有别的什么娱乐,传得最快的就是村里头的八卦消息,那李建国自以为保密,其实他跟马丫头的事儿几乎全队的人都晓得了,对这么个恬不知耻的流氓,大家伙儿自然没什么好印象。所以一听说李建国敢打我的主意,七爷自然火大。

我估摸着那李建国虽然年轻,可细手细脚没几两­肉­,要真硬碰硬地打起来,只怕还不是七爷的对手,更何况,他老人家手里头还有猎枪。于是放下心来,拉着小明远在桌边坐下,一边陪着他们说话一边等他俩吃饭。

小明远到底年纪小,对这种事似懂非懂,但他聪明地没有多问,只瞪大眼睛看着我,小脸绷得紧紧的,那样子比我还严肃。

七爷和车老把式叔飞快地吃了饭,然后把挂在墙上的猎枪取下来,嘴一抹,大声道:“我们走!”

出了养­鸡­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李建国许是听到了七爷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所以早走了,这会儿连人影都没瞧见。夜晚的农村安静得出奇,只听得见田野间的虫鸣,天上挂着一弯细长如眉的新月,繁星点点。

进村后有依稀的灯光从糊了纸的窗口透出来,可以勉强照见小路。我们三个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家。“要是那混账东西还敢来,你就去叫俺,非得给他一枪不可,妈个……”七爷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估计是骂人的话。

等七爷走远了,我赶紧牵着小明远进屋。点了灯,洗了澡,忽然又开始害怕起来。

这要是那李建国大晚上再摸过来,我可连帮忙的人都没有了。一时间我忽然能理解为什么家里头非要有个男人了,农村里头家家户户离得远,吆喝一声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家里头没个男人,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实在不安全。

连野猪我都自己解决了,这回不过是个瘦弱的贱人,我就不信还对付不了他!

特意把厨房的菜刀拿回了屋,又仔仔细细地将前后门都给锁上,门口又放了不少东西堵着,就算李建国真来了,我就不信凭他那细胳膊细腿儿能冲得进来。

我乒乒乓乓地搬桌椅的时候小明远也过来帮忙,他虽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但我上回这样锁门是出了野猪那趟事儿之后。小家伙也紧张起来,临睡的时候还问我要了把剪刀放在枕头下。

我顿时被他这个举动给逗笑了,故意问道:“你要剪刀­干­啥?大晚上还要剪指甲不成?”

小明远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字地回道:“有坏人,打他。”

果然连小家伙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了,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好像真的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菜刀和剪刀都放在床头,除此之外还从堂屋里找了一根大木棍,武器多一点总不会出错。要是那不要命的李建国真来了,非要他流点血才行。说起来,我念大学的时候还跟着学校的师兄学过一阵子武术,虽然时间过得有些久了,可到底聊胜于无,架子总是有的……

我想到这些,心里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关了灯,闭上眼睛说服自己赶快睡过去。

农村里没什么娱乐,大伙儿都睡得早,这才刚十一点,外头基本上已经静谧无声了。我虽然一直努力地想睡着,可脑子里想着事儿,总是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犹如在煎饼。小明远倒是早就睡熟了,小小的一团蜷在我怀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外头的风大,老是有风声来来去去,以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噗通噗通地一直跳,身上全是汗,手掌心都全湿了。有那么几秒钟,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软趴趴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我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起来,侧起耳朵仔细听,那脚步声似乎又消失了?也许刚才是错觉,我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正要放下心,外头那细细索索的声音又出现了。

从堂屋大门口缓缓地再到窗口,脚步很轻,要不是我临睡前特意在屋檐下放了些稻草估计还真听不到声响,该死的混账东西……我伸手把枕头底下的菜刀握在手里,身上似乎有了力量。

下了炕,轻手轻脚地套上鞋,又裹上厚衣服,把菜刀藏进衣服里头,这才摸黑往堂屋方向走。还好屋里东西不多,我又再熟悉不过,这一路摸黑也畅通无阻。走到门口时把藏着的那根大木棍摸了出来,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先用木­棒­打,实在不行了再动刀子。要是一句话不说就动刀,真把人给捅了,我估计也不好善了。

外头那人就站在堂屋门口使劲推门,不过我这门是去年才新做的,他推了半晌也无济于事。就凭李建国那瘦瘦弱弱的样子,想破门而入还真不可能。

我正得意着,忽然瞥见门缝里缓缓冒出一条长锯条,上下拨弄了一阵,很快找到了门闩的位置,一阵“哗哗”声响,居然开始锯起了我的门闩。

这混账东西看来是早有准备!行,一会儿闹大了,这就是证据。就算我把他给打死打残了他也没话说,回头再往武装部一送,就算他老爹是县长都没用。

许是到了关键时刻,我身上忽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木­棒­举得高高的,手指都在发烫。

李建国颇有耐心地锯了一阵门闩,直到“啪嗒”一声轻响,门闩断成了两截儿,他才缓缓地将锯条收了回去。我的心也在这一秒停在了嗓子眼儿……

他推了推门,马上被门口的桌子给堵住了。我听见他小声骂了一句,然后似乎又使上了劲儿,一会儿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桌子往里推。我左右不动,只等着他脑袋进来后再给他一­棒­。

说时迟那时快,李建国好不容易把大门推开了一尺宽,才把脑袋和半个身子探进屋,我大喝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挥着木­棒­朝他的脑门打过去!

打人,尤其是打脑袋是一件非常有技巧的事。不能打人后脑勺,因为那地方软,一­棒­子下去容易连命都没了,可脑门结实,就算打个洞出来也只会脑震荡,最多变成个傻子,一般出不了大事。

李建国还没反应过来就狠吃了我一­棒­,连声儿都没出就倒了。

混账东西!我见他倒下,胆子更肥,又拖着木­棒­上前补了几下,直到确定他晕了过去,这才把木­棒­丢下,蹲□子对着他那张脸狠狠扇了几耳光,出足了气这才停手。

小明远还在屋里睡得呼呼的,我也不去叫醒他,把堂屋里的灯打亮后找了根麻绳出来,将一脸肿得老高的李建国五花大绑,然后才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隔壁的铁顺一家人,还有三叔三婶都惊动了,远远地就大声招呼我的名字,“慧慧,慧慧,你没事儿吧。这天杀的贼老汉——哎哟,怎么是他!”借着堂屋里的灯光,大伙儿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李建国,顿时惊叫起来,尔后便是一阵臭骂。

“俺早就说了,那李建国不是个好东西……”

“还用你说,俺们队里谁不晓得。”

“真不要脸。”

“……”

一会儿,住附近的乡亲们都披着衣服出来了,队长叔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瞧见晕死在地上的李建国,气得又上前踢了他几脚。

屋里的小明远也听到动静起了床,连鞋子都没穿,手持着剪刀气势汹汹地往外冲,瞧见大伙儿都在,小家伙愣了一下。大家见他这架势,一时又哄堂大笑起来。

李建国大晚上来闯我们家门,不用我说大伙儿也能猜到是啥目的,不过这事儿到底说出来不中听,我也不提,大伙儿也不讲。我把那锯条跟断成两截儿的门闩给了队长叔,算是物证。

队长叔立马让队里几个汉子把李建国给绑走了,说是明儿一大早就送去武装部,保管让他好看。

20

20、二十 ...

二十

第二天大早,队长叔就跟队里几个汉子一起把李建国押去了乡里武装部,下午才回来。李建国到底怎么样了队长叔没说,我琢磨着他在乡里有门路,估计不会送监狱,不过老师肯定是当不成了。

刘江第二天傍晚才回来,一进村就听说了这事儿,立马赶了过来。我家里头也正热闹着,队里但凡是养了狗的人家,全都牵着自家的狗过来了,大的小的,花的黑的,应有尽有。最高兴的还是小明远,不过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抱着我的腿笑眯眯地撒娇,“姑姑,我还是觉得大河哥哥家的狗崽子最厉害。”

我拗不过他,最后还是问铁顺嫂子把那只小狗崽子要了过来,除此之外,还从队长叔家牵了一条半大的黄狗。不然,要等那只小狗崽子长大,还不得到过年。

大婶们一见到刘江,就添油加醋地把昨儿晚上的事说给他听,那过程­精­彩的就好像那事儿发生在她们自己身上似的。罢了又一个劲儿地夸我沉着勇敢,又开玩笑地说我看起来文文秀秀的,力气倒大,把那李建国打得人事不省,听说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刘江沉默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朝我看,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等大婶们都散了,刘江这才耷拉个脑袋朝我赔不是,一个劲儿地反省自己考虑不周。我赶紧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这偷香窃玉的又不是你,你道什么歉。”又问他刘队长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刘江忽然神神秘秘的笑起来,“差不多定下来了,就这个月十九。”

我一算日子,这不就只剩一个礼拜了么,“行了,刘队长动作真够快的。”

刘江嘴都咧开了,抱着肚子一ρi股坐在炕上,眉眼间都是促狭之意,“小岚这个月十八才满二十岁。”

“噗”我险些一口水喷了出来,罢了忍不住直笑,“看不出来你堂哥­性­子这么急。”

刘江却是挺无奈的神情,“都是我婶婶催的,你不知道吧,古艳红她爸升官了,她妈老往我婶婶那儿跑,使劲想把古艳红塞给刘涛,我婶婶她能不急吗。”

古艳红她爸,那个县财政局长?哎哟——我跟那古艳红还带着仇呢,她以后不会来找我麻烦吧。“她爸升什么官儿了,比刘县长官儿还大?”这回我可真急了。

“没,”刘江在果盘里翻了翻,剥了颗炒板栗塞嘴里,“当副县长了,不过我伯父也升官了,当一把手了。”

以后得改称呼叫刘书记了。我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有刘江这个县委书记的侄子在,就算那古艳红想报复也得掂量掂量。再说,我这种守法公民,她要抓我把柄也不容易啊。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刘江忽然说起一件事儿,说是他大学时候的师兄来了信,提到过两个月省里会办一次招商会,主要是想向苏联和日本建立商业往来。问我们有没有项目可以提一提。

我顿时来了兴趣。虽说养­鸡­场办得挺好的,但创业么,怎么会嫌自己赚的钱多。再说了,现在中国的老百姓还是穷,购买力不强,市场也不活跃,我们要是能把商品卖到苏联和日本,赚老外的钱,何乐而不为。

“这好啊,”我兴致勃勃地道:“省里到底是一个什么章程,你给仔细问问。要是我们能打开日本和苏联市场,那对我们的发展是有很大好处的。”

刘江疑惑地看着我,一脸不解,“打开日本市场?你想什么呢?咱们能卖什么,难道你还打算把­鸡­蛋卖到国外去。人家日本的­鸡­不生蛋啊?”

我好气又好笑,这刘江虽然脑子活络,可到底还是受到时代的限制,想得不够深远。

“你说得对,人家日本的­鸡­当然生蛋,而且那边­鸡­还便宜。不过咱们中国这么多好东西,非得要卖­鸡­蛋啊。”

刘江还是摇头,“我听说日本经济很发达,他们要什么自己造不出来,非要来我们中国买。咱们生产的东西自个儿都不够用了,也没啥可以卖给他们的呀。”

“那你以为他们为啥跟咱们中国合作?”我问他。

刘江这回可被难住了,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日本人最喜欢什么?”

刘江摇头。

日本人最喜欢什么?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岛国版“动物世界”,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说,要不刘江真以为我是个女流氓了。到底卖什么东西给小日本呢?我一低头,正好瞧见桌上的凉菜,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日本人多地少,资源匮乏,日本鬼子又最爱附庸风雅,喜欢搞什么亲近自然那一套。所以,咱们就投合他们需求,把咱们这儿不要的什么野草野菜卖过去,找个漂亮的盒子装起来,再在盒子上配首诗,最好是苏轼或者李白的,要是能找到诸葛亮的就好,反正弄得文绉绉的,保管他们爱死了。”

“野菜他们也要?”刘江不解地看着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那些小日本又不傻,怎么会花钱买野菜回去?”

“你就傻吧,”我恨不得弹一把他的脑门,“你觉得它是野菜,人家小日本觉得它是天赐的山珍,比­肉­还珍贵。你想啊,日本那么屁大点的地方,还有一大半地方都是火山不能住人,哪有我们这么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长野菜。自己国家没产出,可他们偏偏又好这一口,当然要花钱从咱们这里买了。”

刘江皱起眉头看我,“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听来的,可靠吗?”

他还大学生呢,怎么对我们的邻国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我一想想现在这时代也就释然了,文化大革命才过去没几年,他要能了解日本那才奇怪了。

“你放心,我念大学时候对日本做过研究,决不会错。这不还有两个月嘛,反正去一趟招商会你又不亏,就当回去看看你爸妈,顺便去调查下市场。要真成了,那可比我们这养­鸡­场来头大多了。”

我相信,只要那招商会上真有日本商人来,按照我的计划,肯定能把他们给招来,重要的是,招来了日本鬼子,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大出血。要是跟乡下似的一斤野菜就卖几分钱,那我还不如通通喂猪去。

刘江不做声地琢磨了一阵,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意见。按照他的说法——反正试试又不亏钱,对我似乎还是有些不信任。不过这没关系,到时候真成事了,就等着看他惊讶又钦佩的表情吧。

因为离招商会还有两个月,具体的事儿我们也没特别着急,只粗粗地商议了一下后就让刘江去准备了。倒是下午队长叔来找我,给了我一个大任务。

李建国一走,村小学就只剩一个老师,不可能带得了三个年纪还加个幼儿园,可联校那边已经坚决地回绝了队里再调老师的申请,队长叔没办法,只有过来请我帮忙代一阵课,又说队里会给工资。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现在养­鸡­场都是刘江在管,我平时在家里头除了带孩子也没其他的事,能给队里帮忙就尽量帮,虽说没当过老师,可我比那个李建国总强吧。

队长叔见我答应得爽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笑了笑,小声道:“就是那工资——”

我赶紧打断他的话道:“队长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在陈家庄这一年多,多亏了大家伙儿的帮忙,要不,现在也不会过得这么好。我家里头就俩人,没多大开支,加上养­鸡­场那边每个月都还有进项,不靠这点工资养活人。”

队长叔连连点头,磕了磕旱烟袋,又猛抽了一口,一脸欣慰地道:“俺就晓得慧慧妹子是个讲义气的。不过你放心,等到明年,再怎么着俺也要去联校找个老师过来,不能耽误了你自己的事儿。”

就这样,我成了陈家庄小学的新老师。之前因为开诊所,队里的孩子们对着我就有些犯怵,现在我又成了他们的老师,那些小娃儿们一瞧见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说起来,这时候的小学生比二十一世纪的同龄人要好带多了,虽说也有调皮捣蛋的,但对老师是绝对尊敬,只要我说一句话,让他们­干­啥都行。我听班上的小娃儿们说,以前李建国就老让他们去马丫头家­干­活儿……

要说我当上了老师队里谁最高兴,不是队长叔也不是那些孩子们,绝对是我们家小明远。

从我第一天领着他去学校上班起,他的小胸脯就挺得格外高,跟别的小朋友打招呼时都会忍不住面带笑意,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副明明很得意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的神情,简直能让人笑得肚子痛。

到了课间十分钟,他还特意从隔壁教室跑过来,仰着小脸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话。

我十分能体谅他现在的心情,所以并没有特意跟他说什么大道理,让他得瑟几天也好。说不定到了下午,他就恢复正常了呢。

果然,晚上他就挺正常了,早忘了我也在学校的事儿,一放学就跟班上的小鬼头们跑得快飞起来。我远远地跟在后头看着他的影子哭笑不得。

小家伙跑了一阵才仿佛想起我来,赶紧又往回跑,一溜烟地跑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小脸涨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强忍着笑意,“跟他们玩儿去吧,姑姑在后头跟着。”

他却不肯,非要和我一道儿走,小小软软的手牵着我的,手心暖暖的,让我的心也跟着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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