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捷腆然,转而忧虑地说:“陛下,是不是卢龙有战事?”
“是的……没有战事我已够头疼了……”皇帝背手望天,“之前魏博献钱三十万缗,我让他给属下官兵做春衣去,听说很改善了一下那边的人对朝廷的看法,但实际上我一丁点儿力气都没出,只是借花献佛,占了李宝盛的便宜……”
若不是担心战况,崔捷几乎要莞尔一笑了。
“可卢龙的人也在闹饥荒,难免就有点看法。按察使刘经纶见他们有异动,大概吓傻了,下令十之三四的士兵解甲归田。那一带窝里斗打了六七十年,民生凋敝,满目疮痍,参军的人靠打靠抢活路还大点儿,他一裁军自然惹得民怨沸腾。田慈尘就抓住这时机出来扮菩萨,分金散银的……”
这样一来,陛下被连累成坏人了。
皇帝看到她表情,含笑眨眼:“我穷,没办法。”
又一阵风袭来,皇帝的衣袖轻轻抚过她的左手,她瑟缩了一下,但背后已抵着窗门。不知哪棵树上传来几声悦耳的蝉音,皇帝也暂停了一瞬来静听夏蝉的初鸣。
然后他再继续:“田慈尘买了人心,野心就膨胀了,第一就盯上了易州粮仓。最新的消息是他已围城三日。易州的薛涣倒是忠臣一名,北有卢龙南有魏博,滋扰了这么多年也没失过城,但兵力一直削减,恐怕要守不住。”
易州的消息要几天才抵达长安,此时会是什么情况呢?崔捷到书架上取了河北、河东、河南三道的详图铺在桌上,看了一会,她指着恒州说:“这儿离易州最近,和易州、沧州呈三角形,可以直奔易州解围,也可以到沧州围魏救赵。恒州守将是……洪敬文?”
“正是,他不参一脚我都要偷笑了。考虑到薛涣或许能撑一月以上,他就算要渔翁得利也不会这么早有动作的。以洪敬文的实力,趁此一举兼并三州并非不可能,但他是个满足于现状的人,我猜会一直观望,直到局势明朗……”
崔捷心想:陛下非常了解他们啊,我真自愧不如。
皇帝轻叹了一声,“易州粮仓是绝不能失的……”
“陛下,臣以为薛大人不是全无胜算。”
“哦,为什么?”
“卢龙军之前和李宝盛有几次不小的战役,虽然胜多负少,但也元气大伤,疲态尽显,此其一;二者,田慈尘在卢龙的根基是他叔父田宏正打下来的,两人的器量和智谋似乎天差地远,卢龙军中不服的只怕大有人在吧。”
皇帝笑着点头:“确实,小田不及老田多矣!坐吃山空败家子一个。”
崔捷亦笑,五十岁的小田?
不过皇帝的眉头并未舒展:“能解易州之围的也不单洪敬文一个,只是他们全部心怀鬼胎,爱自说自话不听管教。”
两人看着地图上以青黄四色描绘的国土,以及醒目朱砂圈出的大小藩镇,皇帝突然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他们还没有做诸侯的气势,我想,我也不至于做周幽王的,是不是?”
崔捷吓了一跳,赶紧打断他:“陛下,请你不要再作此语,我会辅助你啊!我……”
她顿时无措语塞,皇帝亦哑言愣住,笑意渐从心底浮升至脸庞,然后凝聚在明亮的眼眸里。
崔捷脸上微热,低头轻声说:“还有嘉川,守素,很多人,我们都会辅助你的。”
皇帝不禁伸手,差点要握住她手臂,但最后还是停住,收回,“我知道的,所以我也没有放弃努力。”
等自己恢复足够平静,她才再次出声:“陛下,微臣斗胆想问一个问题。”
“唔,你说。”
她踌躇了一会,“陛下……对广陵郡王有何看法?”
皇帝苦笑道:“看法和你一样。”
“那对策是?”
“对策就是没有对策。”皇帝说,“我不打算对他有什么举动,至少今后几年都是。剑南道地势凶险、气候艰恶,一旦开战,于他于我都是十倍死伤。别的藩镇打打闹闹,也还是咱们的国土。剑南道西接吐蕃,南邻南诏,虎视眈眈啊,我绝不甘愿让他们趁机占了好处去。广陵郡王暗中和他们来往,我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是些好利忘义之辈,我也不急于现在就争着讨好他们。
还有,老百姓都喜欢讲正统,他虽然是我亲叔叔,只要我不死,他仍然是名不正而言不顺。做个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他的顾虑可比我多啊。
我要做的就是管好我能管的,所谓战胜于朝廷,不战而胜为之上。”
崔捷还是有点不解,真的什么都不做?
皇帝笑笑:“我要和老天打一个赌。赌我的命比广陵郡王的命长,他的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个赌对我有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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