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的把面前的鲈鱼吃掉,期望这顿晚饭快点结束,那么,她还赶得及去余志希那里。郑逸之在跟她说话,她的魂魄却已经飞走了。
服务生把一个点了洋烛的蛋糕拿上来。郑逸之没想到会有一个蛋糕。
“很漂亮!”他说。
“快点许个愿吧!”
“许个甚么愿呢?”他在犹豫。
她偷偷看了看手表,又催促他:
“还不许愿?洋烛都快烧光了。”
他平日很爽快,这天却偏偏婆婆妈妈的,把她急死。
“想到了!”他终於说。
“太好了!”
还没等他闭上眼睛许愿,她已经急不及待把蛋糕上的洋烛吹熄,烛光熄灭了,他怔怔地里着她,不知道是难堪还是难过,一双眼睛都红了。
“如果你有事,你先走吧!”郑逸之说。
“不,我只是以为你正要把洋烛吹熄。”她撒谎。
可是,谁都听得出那是个谎言。
他们默默无语地吃完那个蛋糕,然後他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之後,她匆匆的换了衣服出去,跑到余志希那里。她拍门拍了很久,没有人来应门。余志希跟郑逸之不一样,他是不会永远等她的。她不来,他也许还有第三,甚至第四个後备。
她一个人,荒凉地离开那个地方。她是多么差劲的一个人?她破坏了别人的快乐生日;那个男人,且是那样爱她的。
她来到郑逸之的家里拍门。他来开门。看见了她,他有点愕然,也有点难过。
她说:“你可以借钱给我坐车回家吗?”
十一岁那年,她不也是在他的家门外问他借钱回家吗?
他本来不想再见她了,看到了她,又怜惜了起来。
“你要多少钱?”他问。
“从这里到香港要多少钱?”
他笑了。她扑到他怀裏哽咽着说:
“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
“没关系。”他安慰她。
“你为甚么对我那样好呢?很多人比我好呀!很快你便会发觉,我并不值得。我一点也不完美。”
郑逸之抱着她,俯吻着她的嘴唇。可是,她心裏惦念着的却是那个不爱她的男人。
“对不起,我不可以。”她哭着说。
她在他眼里觉出—种悲伤的绝望。
她从来不相信命运,可现在她有点相信了。她成为了别人的後备,又有另一个人成为她的後备。後备也有後备。余志希何尝不是那位空中小姐的後备?
第二天,她回到余志希那里。
“你昨天跟朋友一起吗?”他问。
她笑了笑:“你不是妒忌吧?”
他甚么也没说。她真是太一厢情愿了,他怎会护忌呢?
“明天可以陪我吗?”她问。
“我明天晚上要去伦敦。”
“喔,是吗?”
“如果我说,明天之後,我们不再见面了,你舍得吗?”
余志希一边脱下她身上的衣服,一边问:
“你不想再见我吗?”
“你可以寄人篱下,但我也许不可以了。”她咬着牙说。
他用力地吮吸她的奶子,好像是要她回心转意,却更像为自己寄人篱下而悲呜。
他们何尝不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她忽然原谅了他。
两天之後,她也去了伦敦,就跟余志希住在同一幢酒店里。上一次跟踪别人,是十一岁的时候,那种跟踪是快乐的。今天的跟踪,却是迷惘的。为甚么要来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跟踪余志希和那个空中小姐去唐人街。前面的两个人,亲热地走着;後面的她,落寞地跟着。她看到那个女人在一个卖花的摊子前面停下来,买了一束红玫瑰。
周五晚上的唐人街,人头涌涌,她已经拼命地跟着他们,最後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她像个疯妇似地四处去找,最後又回到那个卖花的摊子前面。黑夜里,只有她空茫茫地无处可去。她跟踪的伎俩,也真的只是个後备的货色。
一转身,她看见余志希和那个女人坐在一家中国餐馆里面。她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餐厅里的那两个人。余志希说话的时候,常常温柔地轻抚那个女人的脸。他对她,却从来不会这样。他何曾爱过她呢?
他说没法爱她的理由是因为她太完美。这是她永不相信的谎言。
所有的完美,不过是相对的。她爱他,他不爱她,这便是相对。不被他爱的她,可怜地完美。被她所爱的他,骄傲地不完美。
她才不要完美。若能被他所爱,千疮百孔又何妨?可是,他却说她太完美。
看到那个不完美的他再一次抚摸女人的面颊,她终於舍得走了。在遥远的香港,还有一个男人永远守候着她。
她没有想到,连他也会走。
回去之後,她打了一通电话给郑逸之。
“陪我吃饭好吗?”她问。
电话那—头的他,却沉默了。
“你没时间吗?那算了!”她把电话挂断。她一向是这样对他的。
几天之後,她又找他。
“你不想见我吗?”她骄傲的问。
“好吧。”他说。
他们在那家意大利餐厅见面。她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害怕连他也失去。
郑逸之就坐在她跟前,可是,他的眼睛深处,再没有从前那份恭敬和渴望。离开餐厅之後,她故意跟他挨得很近,他却无动於衷。终於来到她的家了。她首先说:
“你要进来吗?”
“不要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他说。
刹那间,她方寸大乱,也顾不了尊严,就问他:
“你这是甚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
“我已经离开余志希了。”她说。
他并没有高兴的神情。
她终於问:“你不爱我了吗?”
沉默了良久,最後,他说:
“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
“甚么时间?”她问。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她和他,顷刻间,也是关山之遥了。
午夜里,她光着身子坐在钢琴前面,拿起电话筒,接通了夏心桔的ChannelA。
“我想用钢琴弹一支歌。”她说。
“我们的节目没有这个先例。”夏心桔说。
“我要弹的是DanFogelberg的《Longer》。”
郑逸之会听到吗?他们在书店里重逢的那天,书店便是播看这首歌。他离去的日子愈长,她的思念和懊悔也愈长。他说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说的其实是时限吧?当她首先把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熄,也同时是把他所有的期待熄灭。
十一岁那年的爱,已经永逝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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