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当然不会放过我,她把手在我面孔前面晃两晃,老僧入定?"
"你自己去吃饭吧。"
"你难道不吃?"
"张晴,你别理我好不好。"
"为什么心烦,说来听听。"
"不,我不打算将心事公诸同好,你别骚扰我好不好?"
张晴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感情虽是真的,表情却是假的,她夸张地翘起嘴唇,把成熟的身躯旋了两旋,就差没娇呼-声"我不依"。 "没有事的话,出去时请把门带上。"
"周至美,你当心。"她蹬蹬足离去。
我当心?我一直当心,从未行差踏错过,可是你看我的结局。
我冲回办公室,打电话给郭祠芬,大喝:"你找到我老婆没有?"
"找到了,不,没找到。"
"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
"她于本月十号离境,移民局有记录。"
我震惊,"旅游?" "她持英属殖民地证件,以学生身份前往纽西兰。"
"什么地方?"
"纽西兰,在南半球的一个国家,人民以牧羊为业,由两个大岛组成,非常宁静安定,你没听说过?"
会比我们的家更舒适恬淡?我不相信。 小郭说下去:"她有奥克兰大学的入学书,周至美,你可以追了去。"
我悲愤填胸,根本不能欣赏小郭的幽默感。 "你所说属实?"
"自然。"
"有何证据?"
"我在移民局有好友。"
"也许这只是你信口胡说,也许她只不过藏匿在娘家。"
"周至美,我可以把费用退回给你。"
我终于在人前崩溃,"小郭,小郭,这一切她至少要计划半年,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小郭不假思索的说:"因为她不再爱你。"
"不!"我号叫,"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
"为什么不?"小郭冷静的问。
我双耳嗡嗡响,不不不。
我企图吞下一曰唾沫,"我们是八年夫妻,她即使不再爱我,也可以做个朋友,为什么这等大事要瞒着我?"
小郭没有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
我说:"她会回来的,她很快会回来,新鲜一过,她就会回来。"
小郭在那一头仍然维持缄默。
"她应该有个交待,你说是不是,她至少得回来同我说个清楚,要离就离,要走就走。"
"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小郭问。
"为什么不早说。"我抓过上衣,出门去。
与小郭在"牛与熊"酒馆中痛饮。
小郭开始同情我,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小郭面孔呆板如扑克牌,但一双眼表露了他的七情六欲,他实在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但喜欢装出个死样来保护自己,
"小郭,咱们认识多久了?"我吞一大口老酒。
"二十七年。"
"小学一年起,我们就是老友。"
"是。"
"小郭,你见过利璧迦几次?"
"我没有见过她。"
"什么?"我瞪大眼睛。
"我一直没有见过她。有一两次,我与你吃饭,她原本要来,临时有事失约。"
"我们已经结婚八年,而作为老友,你没有见过她?"
"有什么稀奇,我们之交一向淡如水。"他嘴嚼花生米,
"她根本不大肯跟我出来。"我沮丧地说。
小郭说:"或许那是因为你的朋友都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你不算吧,小郭。"
"我一直獐头鼠目,你自小与我好,不觉得。"小郭说。
"你总为利璧迦说话,为什么?"
"周至美,我是个念心理学的人,坚信人性无好坏之分,一切都受环境所逼,一个人不会无端端出去做贼,私底下总有个潜在的因由,看你肯不肯钻研。"
"利璧迦为什么要做逃妻?"
"你有没有听过人间蒸发这个日本名词?"
"没有这么严重吧。"我顿下杯子。
"做人是很腻的。"
"我一点也不觉得,世界上要做的事那么多,一个人可 以为社会作出无限贡献,何腻之有。"
小郭以不置信的神色看牢我,"你真的认为做人很有趣?"
我瞪回他一眼,"当然,做人尽管有Gao潮有低潮,如果真那么无趣,地球上早就没活人了。"
"周至美,你竟还没有开窍。"他惊异地说。
"谁又得道成仙了,你?"
"不,不是我,我欠缺勇气。"
"你指谁,利璧迦?"
"她这个举止无异是浪漫的。"
"任何愚蠢、不切实际、牵涉到无谓牺牲的事,都被你们喻为浪漫,你们真是社会的毒草。"
"你的利璧迦,你知道她有什么嗜好?"
"不知道!"我赌气。
"想想看。"
她不集邮,亦不爱运动,当然不搓麻将。她有什么显著之嗜好?
"我知道,看电视,每次她进房,第一件事是开电视机,第二件事,才是开灯。"
"我不相信,"小郭说:"我不相信你实际上住在那幢公寓里。"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双眼用来作什么?"
"看清楚你这种人的真面目。"
"书房中有一只角橱,是不是?"小郭说。
"是。"我说。
"今夜回去,打开玻璃橱门去瞧瞧。""今夜我不回去了,家不成家,回去干什么。"
"周至美,承认你疏忽利璧迦。"
"她又不是小孩子,你要我如何呵护她。"
小郭摇头叹息,"你还是不明白。"
我大口灌着各式各样的酒,舌头大起来,人飘向半空,不停说话,但没有记忆,后来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大抵是小郭抬我回家的。
他仿佛还找来帮手,我听到他喝令:"抬他脚,这个混球,足足一千公斤重。"
经过无数侮辱折腾,我还是到达家中。 我的头像是裂开来一样,我肯定有人在我额角上劈了一斧头,我甚至肯定斧头还嵌在我前头骨,在那里震动,而我的鲜血,正随着斧柄流下。
我想跳起来上班,四肢不听使唤,我用手拨开窗帘,阳光洒进来,我连忙紧闭双眼。
一个人的落魄潦倒总有个开始,这就是我堕落史的第一章。
我爬起来去照镜子,其实头上没有利器,我跌坐下来呻吟,吃止痛药,喝番茄汁。
喧嚷很久,才想起今日明日皆可以在家休息。
休息,多久没在朝九晚九这段时间在家呆过,连我自己 都想不起来,传说中的工作狂便是我这类人,连公众假期留 在家中都有犯罪感,非得马不停蹄,穷凶极恶的做事,才能 满足我。
我要熔化在工作上,死在岗位上,把每丝精力都榨出用 在事业上。
我要在厂里安置最新式的装备,促进生产,节省开销, 这是我自小的愿望,做得最好最好,出一分力,发一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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