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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得成比目何辞死

01、初吻

刘病已神志稍许清醒后便不顾自己高烧体虚无力,强撑着坐车赶回长安。王意等人虽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但想到许平君下落不明,的确需要回长安报讯,而且他们寄住在莲勺戴长乐的家中,根本没法寻访良医替刘病已诊治。

因为刘病已需要人照应,于是戴长乐临时充当了车夫的角­色­,一行人行­色­匆匆地赶回长安尚冠里。

到许家门前,刘病已冷汗涔涔,汗水从他额头顺着面颊脖颈下雨似的淌下,张彭祖与戴长乐左右相扶才费力地将他弄下马车。王意细心地替他擦汗,再三叮嘱:“等会儿许伯母若是问起,你切记要慢慢说。”

他明白王意的用意,勉强点了点头。

到门前叩门,刘病已想到要面对许夫人把平君的事一一回禀,不由心如刀绞,难过得他真想一头撞死在这扇门前。

“嘎吱——”门开了。

王意倒吸一口冷气,张彭祖第一个跳了起来,“许平君!”

平君没答理他,却一眼看到了气息奄奄的刘病已,脱口惊呼:“你怎么了?”

刘病已抬起头,双眼发直地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女子,嘴­唇­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意沉下脸来。

张彭祖叫道:“开什么玩笑,捉弄人也不是这种捉弄法的!病已说得那么夸张,说你被人绑架掳走,生死未卜,害得我们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啪!”张彭祖的话还未说完,王意突然劈手掴了许平君一记耳光。

平君一个趔趄,扶住门一脸惊愕。

王意怒道:“你和病已闹脾气也得看看场合,这种玩笑也是随便拿来开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他!”

“我……我……”平君委屈至极,只能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落下。

刘病已突然挣脱开戴长乐与张彭祖的扶持,挣扎着走了两步。平君以为他也要打自己,忙用胳膊护住头,闭上眼叫道:“这不关我的事!”

病已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她整个人被他拉得向前倾,跌进了他的怀中。病已的胸膛热得像只火炉,他用下巴顶住她的头顶,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

平君刚想问什么太好了,肩上的重力陡增,紧接着刘病已身子一软,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猝不及防,被他拥着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病已的病势来势汹汹,延医诊治,汤药接连灌了十多天才算勉强把他的病症给压了下去。这十几天,平君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替他煎药擦洗,无微不至。

王意和张彭祖原本很生气,见她这副样子,熬得人也瘦脱了形,怒气也渐渐消了,只是每每问及平君那日的详情,她总是缄默不语,不愿多言。关于这点,刘病已既不解释,也不追根究底,外人也就理解成当日是刘病已落水后过于紧张,以致胡言乱语。

病已渐渐好转,和平君朝夕相处,话却比原先少了很多,仿佛一夕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平君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病已却只是淡淡一笑,“去哪儿不重要,你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平君起初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倒是侍婢许惠比她多懂了些人情世故。

“傻姑娘呵,病已公子是不愿让你难堪。王姑娘问你这么久,你都不肯说……”见平君一脸困惑,她附耳小声问,“那些坏人真的没把姑娘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她先还懵懂,再看许惠脸上暧昧不明的表情,虽不甚明了,却也隐约领悟到这关乎女儿家的私隐。

她脸上一烫,嗔道:“别胡说,没有的事。”

转眼夏去秋来,张彭祖来尚冠里的次数却是一日勤过一日,迟钝如许平君者都察觉到了异样,更何况是和张彭祖从小玩到大的刘病已。

“可是我听说意姐姐下个月就要应选采女了。”

“那位三姑娘的心思,真是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平君在院子里忙着剪桑叶,刘病已则在一旁帮忙采摘,碰到高处够不着的叶子,他便扛着竹竿敲打。

平君不忘叮嘱:“小心些,别把叶子打烂了。”

“知道。”

他神情专注的样子分外好看,平君不知不觉便忘了把目光收回来,只听啪的一声,病已大叫一声,扔掉竹竿向平君奔来,“快跑!”

平君刚想询问,只听眼前一团黑黢黢的东西迎面扑来,嗡嗡声不绝。

病已当机立断地脱下身上的一件外衫,一手向空中飞舞,一手搂着平君向房间里冲去。

“关门!关窗!”他大吼大叫。

平君额头上被蜇了下,痛得她眼泪差点流下来,幸而她手脚麻利。房间封闭后仍有两只蜜蜂逗留在房内,病已叫道:“你到床上去,用被子蒙着头,我不叫你,不许出来!”

躲在被子里后没多久,只听房间里乒乒乓乓的一阵拍打声,平君忍不住问:“好了没?”

最后咣的一声,似乎是病已碰倒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喘着气说:“没事了,出来吧!”

她急忙掀开被子,眼前大亮,刘病已站在床边,脸上、脖子上、手上肿了无数个红包。

“天哪。”平君惊呼,紧张地问,“痛不痛啊?”

换作从前,刘病已肯定一个白眼丢过来,然后反­唇­相讥,可现在他却只是丢掉手中拧成绳状的外衫,靠在墙上慢慢平复气息。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平君急忙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解释:“我竟不知树上何时长了蜂窝……哎。”

他一把拉她近身,手指拂开她额前的刘海,往她红肿之处轻轻吹了口气,“疼吗?”

平君眨了眨眼,刚才一心记挂着他的伤势,竟忘了自己也被蜇到了,现在听他问起,耳根子猛地一烫,“不、不疼。”

“不知道有没有留下蜂尾针……”他嘴里嘀咕着,突然毫无预兆地俯下头,嘴­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湿濡柔软的触感,平君浑身一颤,脑子里像刚才面对蜜蜂群一样嗡的一声就此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刘病已捧着她的脸,见她面­色­潮红,两眼发直,一时居然忘了吐出嘴里的毒素。两人目光相胶,竟而都痴了,直到门外传来张彭祖大声的叫喊:“刘病已,你又嘴馋捅蜂窝了?”

听那叫声里竟透着惊恐,许平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病已这才啐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打开房门。院子里张彭祖跑来跑去的狼狈样格外好笑,许平君躲在病已身后,高声唤道:“这里!”

张彭祖闻声飞也似的逃了过来。

等他一进门,刘病已快速地阖上门,张彭祖累得气喘如牛,正要骂人,抬头一见刘病已满头包的惨样,一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居然比我还惨!”

刘病已乜眼,“今天心情不错啊,有好事?”

彭祖已经郁闷了一个多月了,刘病已本意是想故意刺激他,没想到他不怒反笑,乐呵呵地说:“哪有什么好事。”顿了顿,等不及刘病已再问,已自己说了出来,“我伯父有没有和你提过,今年八月的采选停了。”

“停了?”病已扬眉,“为什么?”

张彭祖的笑意不自觉地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这缘由么,关起门来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嘿,霍将军想让他的外孙女皇后早日得胎生子,为了争抢子嗣,得到皇帝的专宠,掖庭的宫人全部身穿穷袴。穷袴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就是那种缝裆的袴子!哈哈哈,真不知道他们以后要怎么更衣出恭。霍光想出的点子也真够绝的,不仅下令穿穷袴,还非让人多系几条腰带。陛下在后宫若是看上了谁,兴起时想要宠幸,只怕一时半会儿连衣裳都扒不下来呢。”说到这里,眼神坏坏地瞄了眼许平君,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掖庭宫人需穿穷袴,刘病已倒也的确略有耳闻,不过因为没有太过关注这类事情,竟没想到这件滑稽的事情居然是真的。他忍不住说了句:“难怪外头有流言说霍光只手遮天,原来他真有这么厉害。”

张彭祖眉开眼笑,“真该谢谢他啊,要不是他,某人就要一入深宫愁似海了。”

刘病已嗤地一笑,揶揄道:“你谢得可真奇怪,某人入宫后是愁似海还是乐未央,又与你何­干­?”

张彭祖语噎,脸噌地烧了起来。刘病已故意哈哈­干­笑两声,然后像个没事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拉开门走了出去。

许平君也是一脸忍笑的表情,瞟了张彭祖一眼,然后尾随刘病已。

张彭祖叫道:“取笑我?嘁,想笑就笑吧,你也别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有我笑你的时候。”他追上刘病已,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扳了回来,“我告诉你,伯父昨天到我家去了,和我父亲商量着要把我的堂侄女嫁给你呢。”

刘病已被他扳过身,正好对上身后的许平君,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双眼空洞地望着他。

“你……你胡说什么呢。”病已挥开张彭祖的手掌,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是丝毫不离平君。

“我可不是胡说,伯父有个孙女叫张敏这你是知道的,比我大哥的女儿张敬大了四岁,正好和你匹配。”他挤眉弄眼地撞了撞刘病已的胸口,“别说兄弟不关心你,我这堂侄女可是个美人坯子,白白便宜你了……”

“我不要!”他断然拒绝。

“不要?”张彭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嗤之以鼻,“我伯父肯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你,你就偷着乐吧,还敢说不要,你没病糊涂吧!”

病已不耐烦地推开他,“谁要比你矮上一辈啊!你小子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管她张敏还是张敬,我都不要!”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平君站在一旁,忽然耸了耸肩,摊手,“这真是……喜事啊,病已哥哥也要结亲了呢。”说完,­唇­角扯了个古怪的笑容,然后转身绕到二楼。

刘病已呆呆地看着她上楼,张彭祖还待纠缠,他十分不耐地推开他,斥道:“去找你的三姑娘去,别来烦我!”丢下张彭祖,直接跑上了二楼。

二楼的寝室门扉虚掩,从门缝中看进去,平君正把他那件拧成麻绳似的外衫搁在床上摊平,衣衫皱得不像样子,她手举熨斗却不熨衣,只是望着那件皱巴巴的衣衫发呆。

“熨斗没搁火炭,你打算怎么熨衣裳?”

刘病已推门而入,平君吓了一跳,手一抖,陶制的熨斗摔在脚边,啪地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四五瓣。

她瑟缩着退后半步,病已冲了上来,拉开她,“砸到脚了?”

她不吭声。

于是他索­性­把她拦腰横抱上床,动作敏捷地脱去她右脚的鞋和袜子。

那只脚纤巧细致,白皙的肌肤像是薄薄的一层透明丝绢,肌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若隐若现。他捧着那只脚,出神凝望,那个瞬间,记忆倒转,似乎回到八岁初见时的一刻。

“病已哥哥……”她尴尬地想缩回脚,却反被他握住按在胸口。

“我……我……”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有种强烈的激|情要从他狂跳的胸腔内喷发出来,可他仍是懵懂地不太明了这是种什么状况。平君的脸近在咫尺,她的脸红红的,乌黑的眼睛似乎在对他传达着某种邀请,朱­唇­微启……他像是受了蛊惑般,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

平君的脚随着他站起前倾的身体抬高,她低呼一声,仰翻在床上,病已顺势单膝跪在床上,松开她的脚,双掌撑在她的左右两侧。

平君的脸烫得似要燃烧起来,然后连带她的人,她的心,整个儿也一起烧了起来,烧得她忘了一切。

病已的脸在她眼前一点点放大,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近到只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羞怯的倒影。

温润的­唇­犹如羽毛般滑过她的额头,然后他的头略略往下移动,轻轻地触碰她的­唇­角。她的脑袋一阵眩晕,­唇­上的触感逐渐加深,她能清楚地听到他随之加重的呼吸声。

两人的额头互相抵靠在一起,然后他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不想做你哥哥了。”

02、回绝

平君抚摸着自己的耳垂一坐就是一个晚上,病已的话语一遍遍在她脑海里翻滚着。耳垂上戴着他捡回来的玉耳珰,与她原有的那只又恢复成一对。耳垂被拉得通红,她却长吁短叹了一整晚,最终一筹莫展。

天亮时分许夫人叫醒女儿,却发现她一脸倦意,眼圈也黑了,­精­神不济地走路一步三晃。想到前阵子她一直照顾刘病已,许夫人不由担忧地说:“好容易病已痊愈了,你可别接着累倒了,这个月光是花在药上的钱可就不是小数了。”

“我没事。”

许夫人笑吟吟的,“我昨天听彭祖说了,张令对病已可真是用尽心血了,居然还要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病已这孩子,说他命不好吧,偏偏总得贵人相助。”

平君现在听不得这些,心烦意乱地加快脚步,“母亲,我去找意姐姐。”

“有事?”

“没什么……哦,她前两天托我打的鞋样子,我去拿给她。”

许夫人追了出来,“我说,彭祖可是对王意有意?”

平君一愣,“你怎么知道?”

许夫人笑道:“你当母亲是傻子么?彭祖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难道他还能是为了你不成?”说着,轻轻一叹,“彭祖的父亲官至右将军光禄勋,王意这小女子之前许亲总也不顺,原来竟有这等的福缘。”

“母亲!”平君见不得母亲拿家世作比,想到病已无亲无故,虽名为皇族却仍是白衣之身,自然无法和张家的家世比拟,甚至连欧侯家也比不了。她越想越觉得心烦,不悦地抵抗着母亲,“意姐姐若喜欢彭祖也就不会答应进宫选采女了。”

“不是说今年不纳采女了吗?可见这俩孩子有缘!”

“母亲,你别乱说了,叫意姐姐听见她会不高兴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这些孩子啊,都以为自己是大人了,有主见了,其实呀什么都还不懂……”

平君最终在母亲的唠叨声中跑出了家门。

王意果然如平君所讲的那样,并没有因为未选入宫中便转而投向张彭祖,她的父亲王奉光很快地便给宝贝女儿又订下了一门亲事,速度之快不但令许平君吃惊,更是让张彭祖的行踪就此在尚冠里消失。

但是好景不长,王意许下亲事后三个月,正当家人为她筹备婚礼之际,忽然又传来噩耗——与前两任一样,她的未婚夫婿得病暴亡。

过完年,消失已久的张彭祖慢慢又活跃在尚冠里四周,这一次就连王奉光都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你喜欢我女儿也没用,她不中意你,你就别费心思了。”王奉光看似糊涂,其实­精­明得很,张彭祖这样的青涩小子在他面前根本连藏拙的机会都没有。

彭祖涨得满面通红,双手握拳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刘病已见不得兄弟难堪,赶紧岔开话题,“正月里说这些多没意思,不如去斗­鸡­。”

王奉光仍是不依不饶,指着刘病已对张彭祖说:“我听说你有个伯父原本想把孙女嫁给他,你父亲表示反对,结果这桩婚事便没成。你父亲如今贵为右将军光禄勋,位高权重,瞧不上他这样一个无爵的没落宗亲也是人之常情。有道是门当户对方可成姻,你心里倒是想着我的小女,但婚姻大事岂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刘病已个小娃娃被你父亲瞧不起没什么大不了,我虽然是个承祖荫世袭的关内侯,却也是个交游广泛、要面子的人,你再痴心妄想存这档子心思,岂不是要让我王奉光也诟人笑柄?”

一番话不仅把张彭祖说得羞愧难当,就连无辜的刘病已也给绕了进去。

张安世反对张贺把孙女下嫁给他,这事刘病已早就听说了,当时心里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窃喜不已。他天­性­豁达,虽然顽皮却极通人情,张安世瞧不瞧得起他,他并不在意,因为在他心目中张贺才是他的亲人。张安世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排斥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因为他的确一无所有。

刘病已推了推僵如陶俑的张彭祖,示意他离开。

“等一下。”王奉光叫了声,张彭祖停了下来,可他却只是对着刘病已问,“跟你相熟的那个许啬夫家是否有个姓欧侯的亲戚?”

刘病已心里怦然一跳,不情不愿地答:“有。”

王奉光不再追问,挥挥手,“没事了。”脸上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两少年悻悻地离开斗­鸡­舍,返回长安城。路上刘病已劝道:“王意命中带冲,谁娶了她都不会有命享用,你才十五岁,哪愁没有可心的女子?为何独独稀罕她一个?”

张彭祖没好气地说:“你说得容易,我当你是兄弟,你却拿我当笑话取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的那点花花肠子,什么哥哥妹妹,唬着许夫人玩还差不多。这半年你和你那好妹妹眉来眼去,真当我是傻子呢?”

刘病已只觉得手上一颤,赶车的长杆子没把牢,马顺势拐向左边,车轮随即撞上半人多高的夯土护墙,险些冲进驰道上去。他手忙脚乱地停住车,惊出一身的冷汗。

张彭祖抓紧车驾,跺脚道:“心虚成这样,也敢在许夫人眼皮底下勾搭小平君?要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既啃了这株草,索­性­倒是啃到底呀!我冷眼偷瞧你们半年了,每次都只拉拉手,我都怀疑你到底是有贼心没贼胆,还是你根本不行……”

“滚!”病已想也不想,飞起一脚踹在彭祖身上,“怎么平时看不出你小子衣冠禽兽的样儿来?年纪比我小,想的竟比我还龌龊!”

张彭祖也不生气,边躲边笑,“你就装吧,使劲装。从我认识你起,几乎天天见面,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是丈夫就少在我跟前装纯情!”

两人在车上打闹,引得道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身后更有车辆被阻无法通行,赶车的不住地催促,于是刘病已勉强打起­精­神,将马车继续赶上车道。

张彭祖笑了会儿,慢慢地止了笑,竟露出一抹深沉的神情,“我说……”他的眼睛看向别处,语气却突然无比认真起来,“你想要女人,我家豢养的歌伶舞伎随你挑,别因为一时好奇去招惹平君。她可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我不否认对于男女之事我和你一样好奇……”马车拐了个弯,刘病已稳稳地控住车子,目光平视前方,“但平君是不同的。”

张彭祖倏地转过头来,牢牢地盯住了他,“你认真的?”

他不吭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嗯”了声。

彭祖张大了嘴,手指挠了挠头皮,“你……这事很棘手啊。”

病已嗤地一笑,揶揄:“你也一样,彼此彼此。”

张彭祖哈哈大笑,笑声中难掩落寞。能一样吗?他和王意之间的感情能跟刘病已与许平君这对青梅竹马的兄妹相提并论吗?至少平君从不会用王意那种疏离冷淡甚至厌恶的口吻来冷冷回绝病已吧?

03、退婚

少府蔡义是位八十岁的耄耋老人,虽不是宦臣,却早已老得眉毛胡子都掉­干­净了,再加上身材短小,走路佝偻,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活似一位老妪。蔡义做这个少府并不太称职,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大了,纵然有心也已无力。人活到他这把年纪已属稀有,更何况还要担当重任。

蔡义起初尚能勉强支撑,然而一过八十大关后,他的腰背弯驼得更加厉害,时常需要二人左右相扶才能行走。

蔡义最早在霍将军府内只是一名舍人,因为家贫,甚至连一辆马车都买不起,每天只能靠步行。后来随着霍光的地位攀升逐渐水涨船高,他当过长安盎覆门的门侯,甚至还当过天子的师傅,擢升为光禄大夫,教授刘弗《诗经》。

霍光对蔡义能否胜任少府这个中二千石的官职并不太在意,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从霍家走出去的。但是眼瞅着皇帝专宠皇后一年有余,皇后的肚子却仍是半点反应也无,他找过几次蔡义询问,可这个肚子里装着满当当学问的老头儿却在男女之事上含蓄再含蓄,吞吞吐吐地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霍光不耐烦再跟他啰唆,索­性­把掖庭令张贺叫到了承明殿。

张贺是张安世的兄长,所以霍光没跟张贺绕太多虚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张贺微微摇晃着脑袋,想也不想地回答:“陛下按制每个月应有七日留宿椒房殿,不过自去年身体不适以来,掖庭宠幸之事已有节制,宫中姬妾早已不再临幸,每个月除望、朔二日留宿宣室殿外,夜里均歇在了椒房殿内。”

霍光皱眉,“既是如此,怎不见皇后有孕?”

张贺想了想方才回答:“许是皇后年纪尚幼。”顿了顿,终于还是慎而重之地补上一句,“皇后今年虚龄方才十三,据宫中女医诊断,其实皇后至今尚未曾出过癸水。”

霍光起初没听明白,过了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喉咙里“啊”地发出一声喊,又迅速生生吞咽下去。

安静的承明殿一隅,霍光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在张贺说完那句话后眼睑一直低垂着。

刘弗背靠玉几,手心轻轻握着上官如意的手。如意的手指纤细修长,手掌白­嫩­柔软,略带着一种香甜的婴儿肥。他低垂着眼睑,指腹反复摩挲,如意坐在他身侧静若处子,而他却在那一刻魂游太虚。

记忆中也曾这般握过一双小手,只是那双手的掌心里分明结着一层薄薄的茧子。他翻过如意的掌心,然后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喟叹。

如意的另一只手捧了颗圆滚滚、红彤彤的安石榴,无声地将它递到他的眼皮下晃了晃,然后她笑靥如花地说:“这是今早才从上林苑采摘下来的,我剥给你吃?”

他茫然地松开她的手。

如意的笑容其实很淡,即使脸上勉强挂着笑意,可那笑容映在他的眼里,总显得那么缥缈。

他忽然又怀念起那个随心所欲的灿烂笑容来,然后心里深深地感到一阵空虚。

安石榴,这种来自西域的果子,有着鲜艳夺目的颜­色­,但那坚硬粗糙的外皮并不十分讨人喜欢。它不似桃子,也不似梨子,那层必须用匕刀撬开的厚厚外皮,使它更像橘柚。

先帝统一岭南,以岭南之地为园圃种植橘柚,然后大量运至中原。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橘柚一下子泛滥成灾,就连民间百姓也逐渐开始吃厌了这种水果。

但是……

脑海里不期然地浮出那个甜甜的笑容,那双手灵巧地用匕刀剥去橘柚的外皮,满室飘散淡淡的水果清香,她撅嘴嘟囔,“但愿这一个不酸哦……”

“陛下!”

他一凛,眼前的幻觉猝然消失。

如意手持亮闪闪的小匕,将安石榴划拉成两瓣,小指甲大小的果粒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精­致如粉­色­水晶。然而,匕刃切开了果­肉­,安石榴的果粒纵然好看,但那里面包裹着的汁水却如同它的外皮一样,有鲜艳得犹如血一样的颜­色­。

红­色­的汁水顺着如意雪白的掌心滴下,红与白的醒目对比,他的胃突然翻江倒海地绞了起来,急促间他赶紧捂住嘴,试图压下胸中升腾的血腥之气。

“要替你把子粒剥出来吗?”如意扭头,陡然变­色­,“陛下?”

“呃——”他­干­呕一声,脸­色­煞白。

“陛下!”

眼前一阵阵发黑,可那红白的景象却像是深深植入他眼底,怎么也挥散不去。

“陛下!”如意丢开手中的匕刀,心急地扑向刘弗,起身时不小心将床上的竹笥踢翻,于是盛放在竹笥内的安石榴像皮鞠般骨碌碌地从床上四散着滚了下来。

太医令与太医丞被传唤到椒房殿时已近天黑,皇帝有疾,首先得到消息的是少府官署的相­干­人等,蔡义作为少府责无旁贷地守在少府官署内等消息。

张贺从廊上缓步走过,刘病已跟在他身后正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年纪还小,离及冠还早着呢,哪用那么着急婚姻大事?”

张贺头也不回,“你也知道婚姻乃是大事?你十六岁了,已经是大人了,这个年纪有哪个皇胄子弟不早已是成家立业了?”

“我不一样啊!我一没钱,二没爵,你让我成家,可我连座宅第都没有,真正的身无长物。”他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成家立业,我哪样儿都不行啦。”

张贺刹住脚步回头,怒道:“你也不想想,卫太子就剩你这么一支血脉,你如何能不负起传承继嗣的责任。你若迟迟不娶妻生子,今后谁来给你先祖祭祀?”

“是是是。”他口中称是,面上却无半点诚心,只是扯住张贺的袖子,如同小时候一般软磨硬泡,“可是张公,我没别的地方可去,难道你要我将妻子娶到未央宫里来么?”

张贺语塞,看着眼前与自己比肩的俊朗少年,眼眶居然阵阵发热,吸气说,“你年纪大了,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宫里,总要出门谋生路的。”

刘病已大抵能猜到张贺给他铺设好的所谓谋生之路,左右不过是到张安世府上当门客舍人。以张安世今时今日的地位,期待能到张府当舍人的人大约已是过江之鲫般数也数不清了,但刘病已并不傻,他用脚底板想也能猜到,张贺虽然的确是真心待他,可与他非亲非故的张安世却一向对他不喜,甚至还带了点点排斥­性­的反感。

受人恩惠千年记,内心深处他既不愿平白受张安世恩惠,也不愿日后看张安世的脸­色­求生活。

他正欲开口回绝张贺的好意,这时内者令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猛地将张贺拦住。

“张令,我……”

“哦,欧侯令!”张贺立即换了副脸孔,笑容可掬地作揖,“何事指教?”

内者令不说话,眼角余光略略往刘病已身上一扫,张贺已明其意,对病已说:“我的意思,你回房去好好想想。”

刘病已点点头,知道两位大人有事商量,于是自个儿愁眉不展地回房,满腹心事。

内者令待病已走远,将张贺领到空旷的天井,将正在天井中扫落叶的两名中黄门支走,随后才顶着那张惨白的脸孔颤声说:“我刚才听说……皇后有喜?”

张贺轻咳了声,“是宣了太医令、丞两位去椒房殿,蔡少府本在家休沐,这会儿好像也回到官署等候消息了。不过,是病是喜,这事还不好说。”

“但愿皇后无孕……”

意外于一向老实敦厚的内者令居然会说出如此大逆的话,张贺忍不住出声制止,“欧侯令!”

但是今天的内者令却像是被邪魔附体般,白净光洁的面皮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轻微抽搐,他突然一把抓住张贺的手,老泪纵横,“我与张公共事少府多年,张公无论如何也得伸援手救我一救!”

他情绪激动,张贺不禁悚然动容,“你这是做什么?”

内者令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声:“陛下……陛下也不知道从哪听闻我家有个未过门的儿媳,他……他……”他又羞又愧,一跺脚,索­性­把话挑明,“昨日奉车都尉金赏来找我,语气柔和,我虽糊涂也不至于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他是暗示我将犬子的这门亲事退了!”

内者令的儿媳——不正是许广汉的女儿?

张贺大吃一惊,“怎会有此事?”

“可不就是。”

张贺摁住他的肩膀,安抚,“也许只是金侍中的意思。”

内者令喘了口气,“金赏娶的可是霍家的女儿……”

金赏若要纳妾,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他人未婚妻子?放眼天下,何等样的权势才能有此手腕及魄力?

张贺心中所想与内者令所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早已一致,只是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秋高气爽,但他背上却已然透出汗意。

内者令早已乱了主张,口不择言道:“陛下如今被管制得只能专宠皇后一人,又何苦为难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六百石小吏?要我欧侯家退婚,岂非耻我家门?我……我……虽是阉臣,却……却也不能这般辱我……”

张贺想到他一开始竟还说出“但愿皇后无孕”的蠢话来,明白他是真羞愤到了极致。张贺浸­淫­官场数十年,哪能看不透内者令羞愤背后还有那丝丝隐藏的惧怕。内者令也许是急火攻心,但他找上他的目的绝非仅仅是要找人诉苦发泄而已。

张贺心里隐隐猜到了,却不说破,只是不卑不亢地拱手问:“不知我能为欧侯令做些什么?”

对方原本羞愤的面庞顿时闪过一丝狼狈,讪笑着试图掩饰什么,再三踌躇思量后终是鼓起勇气说:“事已至此,我也没了主张……我、我思虑再三,只怕已无转圜的余地。所以……所以……唯有厚着脸皮求张令帮帮忙……”

“是要我出面去许家退了这门亲事?”

“是……是……”他唯唯诺诺,尴尬地低下头去,“许广汉是你的属下,若是你出面比较……比较好。”

那一刻张贺想起许家小姑娘甜美纯洁的笑颜,以及上官皇后同样年轻稚­嫩­,却仪态端庄的姿容。两个小女子年纪相仿,­性­情却有如云泥。

“用怎样的理由合适呢?”他问。

内者令搓手,“这……”

说实话肯定是不行的,张贺提议:“退亲不外乎嫌贫爱富,门户不当。许广汉徒刑之后只勉强做了个小小啬夫,自然无法再与欧侯家相匹配。”

“我……”内者令汗颜,最后狠狠心一跺脚,“也罢。这臭名说什么也只得我欧侯家扛下了。”对着张贺深深一揖到底,“谢过张公!”

张贺目送步履踉跄的内者令逐渐远去的身影,然后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个寂寥深深的宫苑内,果然无时无刻不存在那些不足对外人道来的丑陋与肮脏。

04、人偶

“怎么能这样?”欧侯家的退婚请求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般打得许家措手不及,许夫人红了眼,“我们不同意,这事绝不答应。”

瞥见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女儿,那张小脸木讷得像是傻了,许夫人心里一阵刺痛。

“不答应也没法子啊。”与妻子的暴跳如雷相反,许广汉只是懊恼,深深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无能,又怎会给女儿带来这等的羞辱?

“母亲,”平君嘴角抽了下,居然笑了出来,“这样很好。”

许夫人心如刀绞,女儿的笑容落在她的眼里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的表现,她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痛不欲生地哭了出来,“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欧侯家啊!”

“母亲!”平君哭笑不得,内心满溢的兴奋掩藏不住尽数写到脸上,幸好许夫人抱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否则一定又要误会女儿受刺激过深傻了。

下午病已来许家,才进门便被许平君悄悄拉到后院的厨房。平君的小脸红扑扑的,白皙的皮肤犹如水蜜桃般透出一层晶莹的光泽,才拢上厨房的门,刘病已便顺势拉住她的手将她拖入怀中。

“嗳——”她只来得及呼出这么一声,余音全被堵在了那个热切的深吻中。

病已的背撞在门上,薄薄的门板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但两个已经浑然忘我的少男少女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想我了吧?”

平君红着脸大口喘气,一颗心怦怦跳着,啐道:“才不。”

病已咧嘴笑得异常暧昧,“不想我,那是谁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拉我到这儿来?”搂着她的细腰,脸凑过去,额头相抵,用鼻尖轻轻磨蹭着她的鼻尖,嘴里轻轻对她吹气。

平君握拳捶他肩,“坏人。”

“你第一天知道我坏啊?”张嘴咬住她的嘴­唇­,舌尖沿着她双­唇­的轮廓慢慢舔舐。

平君气息紊乱,只能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舔舐一点点加深,逐渐变成吮吸,他的舌尖灵巧地撬开她的贝齿,滑入她的口内。

“嗯……”平君闭上眼,意乱情迷,浑身发烫。

“傻瓜,又是这样!”他用额头撞她,“吸气呀,你想憋死自己哪!”

她羞得把脸贴在他胸口,连喘气也不敢大声。

病已身上有股独特的味道,与父亲的怀抱不一样,每次被他这样紧紧抱住,她都会觉得心跳加快,难以自抑。他的胳膊比她粗壮,胸膛平坦强健,她特别喜欢贴在他胸口听他心跳的声音,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面前调笑她的坏家伙其实并不如表面来得轻松平静,他的心和她一样,跳得又急又响。

“病已。”

“嗯。”

“病已。”她伸出手臂反抱住他,深深吸气。

喜欢,喜欢现在的感觉,喜欢他身上的淡淡味道,喜欢……所以,想永远永远在一起,持续这样的喜欢。

“病已……”想象着以后也许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她激动得身子微微发颤,“你会娶我吗?”她抬起头来,秋水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病已微微一愕,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平君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急切道:“病已,欧侯家来退亲了。”

病已愣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理解她说的意思,“真的?”

“嗯,是掖庭令张公亲自来说的……不会有假。”

他欢呼一声,托着她的腰将她高高举了起来。那个瞬间,平君感觉自己像是被他捧上了云天,晕乎乎的却又说不出内心的甜蜜。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放我下来,头晕呢。”

病已大口吸气,将她放下后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张如花般的笑靥猛瞧,最终惹得平君不好意思地推搡他。

“做什么这么瞧人家?”

他狡黠地一笑,“平君,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了?”

她羞窘地踩他脚,想挣脱他,“胡说,明明是你缠着我!”

“那你是不想嫁给我了?”

“哼……”

“那算了!”他作势松开手。

平君急道:“你敢!”

病已想忍却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平君见自己又被他耍,又羞又恼,抓过他的手张嘴就咬。

“哇,你是兔子哦,又咬人!”他将她的两只手握住,高举过头顶,“信不信我也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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