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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太子

每每日落时分,鸳鸾殿方向总会传出清幽的歌声,尤其是到了正月里,本该喜气洋洋地迎接新的纪年,可鸳鸾殿却如丧考妣,总会弹奏一些凄婉的乐曲,而那位幽居殿中稀少面君的王婕妤就会整日整夜地唱个不停。

“这个女人不会疯了吧?”霍成君一脚蹬掉被子,恶狠狠地骂了起来,“她还想不想让人睡觉了?”

长御不敢马虎,忙叫人通传了大长秋,大长秋立即娶了鸳鸾殿。

半个时辰后,大长秋回来了,右边脸上多了两道血红的抓痕。

“这疯女人,陛下不待见她,她是越发疯得见人就咬了!替我穿衣上妆,我要亲自去会会她!”

“皇后!”大长秋哭丧着脸说,“王婕妤对臣倒还客气,这伤……是许皇子挠的。”

提起刘爽,霍成君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连眼睛也瞪得溜圆。她咬着牙,压根痒痒地磨着,偏又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个没人管教的野小子!”她叫嚣起来,声音尖锐得吓人,“陛下人呢?是不是又忙于政务,要留宿宣室,抽不出空来椒房殿?”

大长秋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啸吓住了:“臣……臣找掖庭令问……问。”

这一次去,竟用了一个时辰方回,霍成君瞪着门口的大长秋,怒气却没有半点的消退,“找掖庭令需要这么久?一个时辰,你爬也爬到宣室探个究竟了!”

“陛……陛下不……不再宣室殿。”他硬着头皮,细弱蚊蝇地答。

“那在哪?”

“在……合欢殿。”

“合欢殿?”合欢殿并没人住,霎那间她忽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刷地白了,身子摇摇欲坠,幸而身旁的长御及时扶住了她,“谁……谁在那儿?还有谁在那儿?”

“戌时三刻召了卫容华歌舞祝酒,亥时整卫容华离开,这……这会儿陛下召……召了华美人侍……侍寝……”

她死死地咬住了­唇­,欣赏宛若被挖去了一块,因为太疼,所以连嘴­唇­被咬破流出了血她都浑然未觉。

其实她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从去年开始陛下便不再夜夜留宿椒房殿,起初她以为是父亲死后,陛下忙着打理政务,所以脱不开身。他每次不能来椒房殿,她便特意吩咐太官煮了夜食送去宣室殿,生怕他饿了,冷了,病了……

去年八月宫中征纳采女,各地良家女子都选了送进宫来,其中不乏貌美之人。她那是还曾特意试探过他,后来确信他只珍爱留恋她一人,对其他女子并没有动过太多的心思。可谁曾想,才刚过正月,他居然已经变心了!

“骗我!骗我!骗我——都是骗人的!”她一边哭喊一边开始砸东西。

椒房殿乒乒乓乓声不断,宫人们不敢劝阻,稍有近前的,没有不被东西砸到,结果搞得自己头破血流。只一会儿工夫,已是一地的碎片,狼藉不堪。

霍成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环顾四周,发现能砸的东西都已经碎在了地上,她踉跄地走了两步,脚下的碎片扎到了她的脚底,疼得她啊地叫出声来。猛然回首,她的目光最后定定地落在床前的剑架上。

大长秋见势不妙,忙叫道:“皇后不可……”

话还没喊完,霍成君已从架子上顺手取下那柄搁在下层的贵剑。锵的声清吟,宝剑出鞘,寒气逼人的剑意激得她打了个寒战,但只是这么稍一迟疑,她的怒火便又快速蹿了上来,“我要杀了那个媚主的贱人!”

众人想拦,她将剑在身前一挥,冷道:“哪个不要命了就上来试试?”

刀剑无眼,更何况皇后盛怒之中根本不分轻重,椒房殿的宫人既怕送死,又怕皇后当真出去闯下破天大祸,就这么吵吵嚷嚷地一路劝说,直到一行人闹哄哄地来到了合欢殿。

浊贤正在合欢殿的门庑值宿,听到吵闹声后出来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椒房殿众人明火执仗地站在合欢殿阶下,皇后披头散发,手里更是杀气腾腾地执着一柄利剑。

“掖庭令臣贤叩见皇后。”浊贤急忙行拜礼。

霍成君视而不见,只是恨声问:“华美人在里面?”

浊贤吓得不轻,轻声答了句:“是。”见皇后执剑往里闯,忙猱身扑过去,跪在她面前阻拦道:“陛下也在殿中……”

“他若不在此,我何必来?”霍成君的怒火像要从眼中直接喷出来了,“你让开!”

大长秋见事情闹得这么大,想拦是拦不住了,但有些劝谏还是得事先奏明,否则万一有所差池,自己­性­命难保。

“皇后!天子在内,不可执剑闯宫!”

执剑闯宫,视同谋反!

霍成君打了个哆嗦,幡然醒悟,她举起手中剑,剑身上铭刻的那个“贵”字反­射­烛火的光芒,耀花了她的眼眸。

衣衫尤披在肩上,皇帝站在门内,一双眼锐如疾电地盯住她。

在那个瞬间,迸发的怒气像是突然松懈下来,她只觉得满腹委屈——除了委屈,还是委屈。眼泪潸然而下,她抿着­唇­,煞白着脸隔着一道宫门的门槛看着他。

眼前的两人熟悉又陌生,他从来不会用这样冷漠疏离的眼神看她,从来不会。结缡四载,记忆中的他虽然没再像初见时那样对她肆无忌惮地开过玩笑,但这四年来,他四年来对她的疼爱恩宠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无可取代。

眼泪簌簌地落下,却只换来他语气森冷的一句责备:“谁准你拿剑了?”

成君的心碎裂成粉,在那个瞬间,她甚至看到殿内廊柱下华美人娇怯怯的身影凭栏而立,她泣不成声,却仍是高傲倔强地杵在原地。

大长秋急忙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将剑抽走。

“放回去!”

被皇帝凌厉的眼神一扫,大长秋吓得双腿发软,忙连声应诺。

皇帝蓦然转身,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成君不甘心扑了上去,用力将那扇即将阖上的门重新拍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陛下——”她哭倒在地上,倚着门痛不欲生,“我也想要给你生孩子,我也想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另觅新欢,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皇后啊!”

门枢吱吱嘎嘎地重新开了一人宽的缝,皇帝站在门内回过身来,面对她的哭诉,表情冷漠地说:“朕已经决定了,立皇长子刘爽为太子!”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她震骇得忘了哭泣,门砰然阖上,大长秋将她扶了起来。她神志不清地反复自问:“他说什么?他刚才说什么了?”

浊贤好言劝道:“皇后还是回宫早些安寝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她喃喃念叨着,任由大长秋搀扶她离去。

烛火映照下的宫殿,楼宇巍峨,­阴­影错落重叠,漆黑漫长的秘道更是一眼望不到头。她跌跌撞撞地走在通向椒房殿的路上,在经过鸳鸾殿时,眼角似乎瞥到一道奇怪的黑影,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没想到鸳鸾殿门前当真有人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

虽然隔着两重栏阙,但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却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朦胧的月­色­下,王意手牵着八岁的刘爽,两人的脸明显正转向这里。

成君大窘,从内而外迸发出一种强烈的狼狈感,虽然明知他们看不清她的样子,可她就是莫名地心慌,只想飞快地逃开!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这座未央宫压抑得叫她喘不过气来,她快要窒息了!

刘病已说到做到,地节四年的夏天,在四月廿二这天,他正式册封皇长子刘爽为太子,封刘蓁为敬武公主。任命邴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又封霍云为冠阳侯。

虽然霍家也得了个冠阳侯的封爵,但对于立刘爽为太子的这样天大的事情而言,一个小小的冠阳侯实在算不了什么。霍显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竟气得闹起了绝食。

她在家里折腾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一个劲地骂人不止。她正心怒难平,宫里的霍成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一看到母亲便嚎啕大哭。这下子把霍显的怒火勾得更旺,看着女儿哭红的双眼,她心里恨到了极处,竟生生地呕出血来。

“一个生于民间的儿子,怎能立为皇太子?那以后我女儿生的儿子,岂不是只能当大王?”

霍成君悲怆涕泪,“母亲还说什么傻话,我现在连六姐都不如了……陛下召幸了华美人、卫容华,还有个张美人……他摆明了喜新厌旧!”

霍显吐出淤血后,胸口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郁结了,神志慢慢恢复清醒,“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气的女儿,男人喜新厌旧是常事,纳妾更是天经地义。宫里那些女人再得宠,你还是皇后,一国之母,你和她们较这劲做什么?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太子——现在许平君的儿子当了太子,你以后还能有出路吗?”

霍成君泪眼婆娑地瞅着母亲,母亲现在已不年轻了,但父亲死后她似乎反而比以前更爱打扮了些。她看着母亲,想到那些以前在家跟母亲争宠过的良人婢妾,如今统统都被拘在了墓冢祠堂守灵,她那颗倍感委屈的心稍稍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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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解。

的确,母亲的话非常有道理。母亲的人生经验比自己丰富,她的话总是对的,无论如何,那些美人、容华,都没法和她这个皇后相提并论,倒是刘奭和刘蓁两个备受呵护疼爱,几乎被他视作心肝宝贝。

原本靠在床上的霍显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在迷瞪中被母亲狠毒的眼神所吓到。

“不能留他!”

“什……什么?”

“我是说,趁那小子太子之位还没坐隐,你要赶紧除掉他!留着,会成祸害。有他在,你以后再无出头之日!”

她真的被吓呆了,惊得连连后退,“你要我杀人?不,不……那可是陛下的孩子,不能的……我不能杀人……”

霍显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厉声呵斥道:“今日你不杀他,他日你必死在他的手里!”

她连连摇头,“不!不……我虽然不喜欢刘奭,但我不能杀他,那是陛下的骨­肉­……”

“你怎么那么傻,你以后自己生下儿子,难道不是陛下的骨­肉­?你堂堂皇后,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无法继承大统,长大成|人后不得不离开你的身边,仅仅成为一个诸侯王吗?”

霍成君犹豫了。在自己将来诞下的儿子和现在这个名分上的儿子之间来回比较,终于还是前者的重要­性­压倒了后者。

“刘奭和我一点都不亲近,长这么大,只近来封了太子后,才偶尔到椒房殿来向我晨省昏定。”

霍显眼眸一亮,忙道:“这样正好,你找机会在吃食里下毒……”

母女二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多时辰才罢休,这期间范夫人和邓夫人曾一前一后来到府上,她俩本是在各自的夫君授意下,就许太子的事来探探霍显的口风,可却都被挡在堂上,府上家奴回报说是太夫人正和皇后在房中叙话。

这两姐妹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后出来,不免聊起了闲话家常。

邓夫人年长,为人圆滑,经常话说三分留七分:“近来还真不大见得着冯监奴了,可是家里事务繁杂,忙得他快脚不沾地了?”

范夫人嗤的一笑,拿扇子掩­唇­,笑得­阴­恻恻的,“莫非二姐也瞧上冯子都了?可惜了那一身好皮囊,只是二姐你没福享用。“

邓夫人笑道:”说起好皮囊,我倒想起六妹夫来了……”她欲言又止地笑了笑,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一道缝。

范夫人吃吃地笑了起来,直笑得香肩乱颤,“这个……”她略略压低了声,“倒让我想起我们家皇后妹妹曾说过的那句话来。”

“哦?什么话?”

她轻轻吐气,“玩物。”说完越发笑得发狂,“我现在就是糊涂了,真真不知谁是谁的玩物了。”

邓夫人笑道:“谁是谁的玩物,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呀,想想可真替我们如意叫屈,年纪轻轻独守长乐宫,怎的也不学学我们的霍太夫人……”

“哎哟。”范夫人笑得快喘不上气了,“二姐,你这张嘴也太损了,这可把六妹当什么了?”

“当什么?我说什么了?”

“冯子都先是侍奉父亲,如今又侍奉了太夫人,这么个妙人儿,连我都觉得太糟蹋了。”

“比他更妙,更高洁的人有的是,只是比他识趣的却没几个。”

“二姐你可真一针见血呢。想想父亲在的时候,太夫人瞧他不顺眼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父亲过世,以前宠幸的人可都送去墓冢了,我还大叹惋惜呢,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眼看就要没了,谁想到底还是小瞧了他,他本事可真大呢,居然又能迷上我们这位眼高于顶的太夫人……”

“嗯哼。”范夫人正笑得起劲,邓夫人却轻咳了一声,从榻上迅速起身,“拜见皇后!”

范夫人一惊,忙也站了起来。

霍成君脸­色­铁青地站在堂屋门前,身后是一群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的奴婢。她瞪着两个姐姐,满脸怒气,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真是叫人恶心!”

邓夫人低头不语,唯独范夫人不冷不热地接了句:“是呀,的确叫人恶心!”

两人的“恶心”指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但霍成君却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一拂袖子,转身叫道:“摆驾回宫!这里比宫里更污糟得叫人恶心!”

范夫人等她走远了,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裙子,“嘁,她以为自己多清高,一只生不出蛋的母­鸡­也好意思整天在人前叫唤。谁不知道她现在正失宠呢,再这样下去,保不齐就该步陈皇后后尘了。”

“五妹!”邓夫人猛然怒斥。

范夫人一愣,方才醒悟自己失言了。这话说得真不吉利,孝武皇帝的第一任皇后陈氏,十余年示孕,最终陈氏被废,陈氏一门的下场也甚是凄凉。

“我……我还有其他事,就先回去了。”范夫人自觉无趣,悻悻然地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剩下邓夫人一人留在堂屋,不知怎的,却因为自己五妹的一句无心失言而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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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赐食

刘奭穿一身灰­色­缯衣,发梳双鬏,眉清目秀,说不上聪明伶俐,倒也透着几分淳朴可爱。他其实还是有些惧怕自己的嫡母的,站在椒房殿的堂上,时时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频频回首。

许惠就站在七八丈远的阶下,也是翘首以盼,但却不敢太声张。见刘奭回头,她便冲他一笑以示鼓励。

刘奭憨憨地笑了下,没等笑容绽放开,珠帘撩动,霍成君衣袂挟香地走了进来。刘奭稍稍一顿,赶紧上前稽首行礼,“孩儿给母后请安!”

霍成君笑容慈蔼可亲,“太子近来学习可用功?”

刘奭忙道:“孩儿正跟着疏少傅在读《春秋》。”

《春秋》什么的,霍成君其实并不懂,她自然也就谈不上考量太子的功课好坏,只说了句:“读书是好事,太子不可偷懒。”

“诺。”

刘奭低着头不说话了,霍成君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越瞧便越觉得这孩子木讷不讨喜,心中厌恶感大增,也更加深她的决心。她挥了挥手,早有宫人将准备好的食案端了出来,送到刘奭面前。

“太子坐!”霍成君命人备了席,食案上搁着­精­心烹饪的食物,从糕饼|­乳­酪到糜羹­肉­脯,样样都做得极为­精­致。“以前不用读书,这会儿只怕还没吃呢吧?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一会儿也好用功。”

刘奭毕竟是小孩子,美食当前,哪有不馋的道理,虽然他在母后面前极力克制,但眼神中的欲望已毫无遮拦地绽露出来。

霍成君笑着说:“吃吧,吃吧,在母后这儿不用客气。”

刘奭笑了,小孩子纯真的心灵最容易接受他人的善意,不管真伪,他很轻易地放松了原有的警惕。正当他在侍女的带领下准备入席时,殿外的许惠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刘奭的胳膊,“殿下,你该去读书了,莫让疏少傅久候,有失礼仪。”

“可……”刘奭不舍地望着那些吃食,犹豫地缩回了手。

霍成君刷地拉长了脸,冷道:“这算怎么回事?你是哪里的宫人,居然敢在我椒房殿这般无礼放肆?太子是由得你来指手画脚的吗?”

许惠跪了下来,一只手却仍是固执地拉着刘奭,“回皇后的话,奴婢是许太子的阿保……”

边上有长御凑了上来,在霍成君耳边说了几句。霍成君听完怒道:“一个小小的贱婢,也敢在我面前无礼顶撞?”她一拍案,起身走到许惠跟前,居高临下地指着她,“拖出去!送交掖庭狱!”

大长秋刚“诺”了声,刘奭反身一把抱住许惠,叫道:“别打我的阿保!你们谁也不许碰她!”

大长秋的手刚伸出去想拉许惠,刘奭扑了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张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大长秋惨叫一声,吃痛地一甩手,啪的一声将刘奭小小的身子摔倒在地上。

从刘奭咬人到被摔出去,整个过程的发生都只在一瞬间,等椒房殿的众人反应过来,刘奭已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许惠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从地上抱起刘奭,凄惶地将他从上摸到下,急切地叫道:“伤到哪了?还伤到哪了?你别哭……哪里疼?告诉奴婢,你哪里疼?”

刘奭用手虚托着下巴,抖道:“疼……”他的下巴磕在了地上,滑蹭出了一道擦痕,血丝隐然。许惠含泪抬起他的下巴,然后陡然发觉他的右手手腕上空了,平时系在腕上的身毒宝镜不见了。

她着急地左右环顾,发现宝镜居然被甩出去一丈多远,她手足并用的爬了两步,手指刚刚触到宝镜,手背上便踩下一只脚。方口丝履却是用木屐做的底,许惠惨叫一声,瘦弱的娇躯瑟瑟发抖,想要将自己的手从鞋底拔出来,可鞋子的主人显然不肯让她轻易得逞。鞋底左右旋转了好几下,直将她的五根手指的骨节碾得咯吱作响。

许惠痛得几乎当场昏死过去,意识朦胧的时刻断断续续地听得堂外有喧哗声,等她再次被痛醒后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王意居然出现在了椒房殿。

刘奭的啼哭声夹杂在一片混乱的嘈杂中,王意将刘奭抱了起来,八岁的孩子分量早已不轻了,身高更是几乎占据了王意的一大半。她将刘奭抱在了臂弯里,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下颌的伤口。

霍成君松开了脚,许惠脸­色­煞白地抖着手,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她强忍住了呻吟尖叫,却无法抑制身体上的战栗。

虽然同住一个掖庭,但霍成君对这个年长的婕妤却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大多数情况下,王意总是幽居在寝宫中从不轻易外出,她就好像是掖庭中一道安静寂寞的影子,从不惹人注目。

“王婕妤。”霍成君冷冷地看着王意,想在气势上先行压倒她。显然她成功了,在未央宫掖庭内,没人敢在皇后面前有半丝的不敬之意,更何况这里还是椒房殿。

王意将刘奭交给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乳­母阿保照顾,自己则敛衽向霍成君拜道:“婕妤王氏拜见皇后!”

霍成君冷冷一笑,不用她开口,她身边的大长秋便已领会要义地脱口质问:“这许惠可是你宫里的侍女?她顶撞皇后,当下掖庭狱问罪!”

霍成君原以为王意会替许惠辩解,没想到她连眼都没眨一下,“掖庭之事,皇后为尊,一切全凭皇后做主!”

她这样一说,倒把霍成君事先想好的对策全盘打乱了。

皇后一直不开口,所以王意也没能起身,一直跪在地上。

从上看下去,那白皙的颈子压得低低的,小巧的耳垂上连最简单的耳珰也不曾佩戴。成君不免有些愣忡,分明只是个不得宠的妾侍,王意身上何来的那种不容小觑的从容?她凭什么能深居掖庭做到这份坦然?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成君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丝上官如意的影子,两个明明身价有着云泥之别的女子,却同样令她产生出一种空怀敌意,却对之无可奈何的感觉。

大长秋在边上已经给她打眼­色­,示意她先让王意免礼起身,可她偏不,虽然明知王意并不得宠,如今得宠的人是华美人、张美人之流,可她却有种想将陛下的女人全部列入仇敌的冲动——不管是谁,只要是他的女人,她都同样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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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她愣神的时刻,王意已将地上的身毒宝镜捡了起来——虽有许惠拼死守护,但镜面仍是被踩变形了。王意捏着变形扭曲的宝镜,抬头仰望霍成君,“这是戾太子与戾夫人赠给陛下的遗物,陛下自幼带在身上,及太子出世,亲系于太子之手……”

霍成君本不以为然天,但王意刻意说得惊悚,那字字句句足以令霍成君预感到刘病已即将爆发的怒气。想到他对自己淡漠的态度,甚至那异样森冷的眼神,她不寒而栗。

于是在大长秋的再次提示下,她顺着大长秋给的台阶软和了态度,让王意起身。王意拿着那枚宝镜有意无意地在手里反复拨弄,这时掖庭令浊贤闻讯匆匆赶来,正要命人将犯错的许惠带走,霍成君突然闷声打断了他,“我乏了。都回去吧!”

浊贤显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马上知趣地小心候在一旁,不再多嘴多事。

“皇后有仁德之心,此乃天下福祉。”王意的声音清清冷冷,犹如山涧的泉水,偶尔溅在人身上,令人发自肺腑地感到一阵冷意。

成君眼睁睁地看着她命人将受伤的许惠抬出了椒房殿,许惠含泪和王意说了句什么,王意冲她点了点头,神情竟是那般地坚毅。刘奭停住了哭闹,依偎在王意身边,满脸的孺慕之情,王意握住他的小手,很随意地用手巾替他擦拭眼泪。

这一切一切的细微动作都让成君觉得脑袋发蒙发胀,她的表情如同那枚身毒宝镜一样,渐渐变得扭曲起来。她似乎已经明白到了王意那份有恃无恐、淡然从容的笃定和自信从何而来了,那是一份维系深厚无间的感情,可以追溯到刘病已年幼无知的童年时光,这样久远的相交相知,根本不是她这个皇后能够介入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许平君来——许平君、王意……刘病已,他们之间的亲密她根本Сhā不进去。什么华美人、张美人……再多的美人也都没有眼前这一个看似无害的王婕妤更可恨。

成君的手微微颤抖,眼看王意一行人即将踏出她的视线之外,她忽然扬声叫道:“太子留步!”

抱着刘奭的|­乳­母急忙停了下来,刘奭睁着满是怯意的大眼睛偷偷回望,成君生硬地挤出笑容,“太子今日受惊了,是我这个做母后的不是。”她命人将食案上的吃食装入笥盒内,“这些东西太子拿回去慢慢吃吧。”

许惠一脸的惊惧,甚至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深深的敌意。王意却微笑着提醒刘奭,“还不快谢过你母后?”

|­乳­母将刘奭放下地来,刘奭吸着鼻子,跪下叩首,“孩儿谢母后赏赐!”

王意命人收了食笥,一行人这才离了椒房殿正殿,才要出园子的大门,突然柱子后蹿出来一只体形硕大的长毛白狗,冲上来对着众人一阵狂吠。刘奭人最矮,那狗蹿起来足有他人那么高,这一下吓得不轻,当场哇的哭了出来。

|­乳­母急忙将刘奭抱了起来,不住地好言抚慰。

但那狗太过凶狠,竟是龇着尖厉的牙齿,狂叫不止。此处仍是椒房殿的范围,可椒房殿却没有一个宫人出来处理。跟着王意过来的鸳鸾殿黄门只能护在外围,试图把狗赶走,有人捡了石块拎在手上。却不敢当真用石头砸狗。

顷刻间,一行人无一不被一条狗弄得狼狈不堪。

王意本已在黄门的护卫下走开,听刘奭哭声凄厉,不由得动了怒。停住脚转身,笑道:“真是条忠心的好狗呀!”随即找来捧着食笥的宫人,从笥内取了一块­肉­脯,朝着那狗扔了出去。“好畜牲!这是你主人赏你的!”

那狗鼻子极灵,­肉­脯飞在空中,已被它一跃跳起叼在嘴里,它叼着­肉­脯一溜小跑绕到了一棵树后,这才摇着尾巴放心大胆地将­肉­放下,趴在地上用爪子摁住撕咬。

王意远远看着那狗隐在树后不停摇晃的尾巴,用手巾慢慢将手上的油渍擦拭­干­净,“回鸳鸾殿!”

太子突发急症,鸳鸾殿连夜宣召了好几位太医急诊,此事甚至惊动到了皇帝。

刘病已赶到鸳鸾殿时,偏殿里静悄悄的,王意坐在床上,刘蓁正缠着她一个劲地嚷嚷要讲故事。

“父皇!”病已急促的喘气声惊动了刘蓁,她从床上一挺身便利索地爬了起来,粉雕玉琢的小脸笑开了花,“父皇来啦!太好了,父皇给我讲故事吧!姨母讲的一点都不好听……”光着脚丫从床上跳下,直接扑进父亲的怀里。

病已爱怜不已地抱起女儿,目光却是瞟向王意。

王意知道他的意思,隔着一层床幔子轻声说:“若要问结果,那就只是椒房殿死了一只狗,鸳鸾殿死了几只猫而已。”

刘病已眼中怒气大炽。

王意幽幽地继续说:“奭儿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晚上身体有些发热,我借故召了太医,只是想夸大效果。”她顿了顿,伸手撩开纱幔,露出一张清秀的素颜,“也许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我并不是想催促,也知道霍家根底深厚,非一日之功,但是……如果可以,还是请你再快些吧。我很担心奭儿,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或许还会发生,并不是仅凭我们足够谨慎就能完全避免的,要知道百密总有一疏……”她的秀眉深深地锁了起来,流露出无限哀愁和担忧,“我真怕悲剧重演……”

刘蓁察觉到父亲的轻微颤抖,不谙世事的她捧着父亲的脸,撅起嘴在他脸上亲了亲,又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胸口,“父皇不要生气!你把不乖的人统统抓起来,这样你就不用生气了!”她搂紧父亲的脖子,很响亮地补充了一句,“蓁儿是最乖的,对吧?”

刘病已笑得十分勉强,倒是王意扑哧笑了出来,“既是最乖的,那便赶紧过来睡觉,你说不要|­乳­母,要我陪,我也已经陪你,可你却食言了。”

刘蓁语笑嫣然,“那我要父皇和你一块儿陪我。”她摇晃着身子,冲病已叫道,“父皇来,父皇来,父皇和姨母陪蓁儿一块儿睡觉觉。”不由分说地硬是催促刘病已上床。

昏暗中的王意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她便往后挪了挪,空出一大半的床位。刘蓁手足并用爬上床,又顺势将刘病已也拽到床上,然后她笑眯眯地说:“父皇睡蓁儿右边,姨母睡蓁儿左边!”她心满意足地躺下后,非拉着两个大人一块儿躺下,“睡觉觉了,睡觉觉了,天黑要睡觉,天亮要早起,咯咯。”

她的笑声是那么地甜美,他实在不忍拂逆女儿灿烂无邪的笑容,王意递给病已一只凉枕,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将凉枕塞到了自己的颈下。

王意也和衣躺了下来,三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起初刘蓁还唧唧咯咯地说笑个不停,没多久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寝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不规则的呼吸声,时缓时急。

王意平躺在左侧,双手交叠在胸口,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的承尘。也不知道挨了多久,终于耐不住眼中越来越热的酸涩,眼睑轻轻一合,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入云鬓。

与此同时,刘病已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了床帐。

“病已!”

他踞坐在床沿,背对着她,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

“陛下……”她改了口,声音低不可闻,“这个,给你。”

她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到他的手心里,就着烛光,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破碎扭曲的身毒宝镜,镜上原本系着的那根五­色­彩丝编就的细绳已然断裂。

五指猛地一收,他的眸底滑过一道狠戾,噌地腾身站了起来。

临出门前,他稍许放缓了脚步,沉声:“奭儿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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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削权

霍成君在这后又数次召太子到椒房殿赐食,但自从有了第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后,刘奭在椒房殿愈发显得木讷愚笨,王意借口太子身体不好,所以身边随侍的阿保和|­乳­母竟然加了一倍有余,十多人围着一个孩子团团转不说,最夸张的是每次刘奭吃东西都改成了由阿保负责喂食,而阿保们的习惯总是在喂食前将食物有意无意地先放进嘴里嚼一下。

这样的举动虽然做得很低调,似乎并没有其他用意,但落在霍成君这个有心之人眼中,当然能领会到这样做的真正用意。她连试了几次,发现太子的阿保防范得无懈可击,就连刘奭喝口水都会有人抢着先尝,她根本没有机会往任何食物里投毒。

而就在霍成君在后宫想方设法要投毒谋害刘奭的同时,朝堂上也是风云迭起,五月廿九,丞相韦贤以自己年老多病为由主动提出辞官回乡,自汉高祖起至今一百四十年,历代丞相均死于任上,从未出现辞官先例,至此,韦贤当属第一人。

韦贤提出辞呈后,皇帝很快便准了他的请求,另赐黄金一百斤,用驷马俺车将韦贤送回了老家。六月初七,擢升魏相为丞相,邴吉为御史大夫。

九月十九发生地震,十月皇帝借此下诏要休止战事,与民休息,所以解散了车骑将军张安世、右将军霍禹手中的戍边卫队。同时又下诏将至今没有使用过的皇家禁苑水田鱼池,全部开放给贫民使用;郡国在京都的官邸不许再花钱整修;各地流民如果回归乡里,由政府出田地,借贷种子,而且不算田赋,也不再征杂役。

皇室力求俭朴,然而霍氏却依然骄奢跋扈成­性­,霍家扩建宅第,甚至违制建造乘舆车辇。据传太夫人霍显所乘的车辇内用锦绣作垫,外用黄金当壁,就连车轮也是用皮革锦絮包裹,车行如履平地,连一丝震动都没有。这样的车并不用牛马牲畜驾驭,而是让侍婢用五彩绸带挽车,霍显与府中的监奴冯殷通­奸­,时常坐在这样的车辇上,在堪比皇宫的霍宅内游戏。

霍家的奢靡以霍显为首,霍禹、霍山也不落其后,两人经常在平乐馆跑马玩乐,而霍云更不像话,五日一次的朝请,那么重要的朝会时刻,他却与宾客去黄山苑狩猎,借口自己生病,只派了家中的一名苍头代替自己点卯,出席朝会。

魏相未做丞相前,霍家的奴仆一度和魏家的奴婢因为驾车争道发生争执,霍家的奴仆仗势欺人,竟直接冲进御史府,甚至要踹破魏相家的大门,最后竟逼得魏相跪下叩头谢罪,方才骂骂咧咧地离去。

魏相做了丞相后,日益受到倚重,霍家的势力正在无形中一点点地被削弱。皇帝先将霍光的五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为光禄勋;二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外放至安定郡当太守。

几个月后,又把霍光姐姐的女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外放至蜀郡当太守,孙女婿中郎将王汉外放至武威郡当太守。

之后没多久,再次调任霍光二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到八月十四,罢免张安世车骑将军兵权,改任卫将军,掌管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

擢升霍禹为大司马——然而这个大司马却有名无实,霍禹仍旧戴原来的小冠,没有任何印绶,但却被收回了原有的兵权,只留下一个他父亲霍光的“大司马”空衔。

随后,皇帝甚至收回了范明友度辽将军的印绶,只让他当光禄勋;霍光的四女婿赵平本来兼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皇帝收了赵平骑都尉的印绶。但凡在以前胡骑、越骑、羽林骑以及两宫卫生将中领兵的霍氏子弟,全部被调离,改由皇帝所亲信的外戚许氏、史氏子弟代之。

随着霍家势力的逐步被剥离,许、史两家的子弟却在飞速地壮大,许广汉的两个弟弟——许舜封博望侯,许延寿封乐成侯。史恭三子——长子史高任侍中,封乐陵侯,史曾封将陵侯,史玄封平台侯。

不仅许、史两家得势,皇帝寻访生母王家多年,终于在涿郡找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刘病已将外祖母接入长安,一同抵京的还有刘病已的两个舅舅王无故和王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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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当即封两位舅舅为关内侯,赏赐钜万。

“我原是涿郡蠡吾平乡人,十四岁嫁给了同乡的王更得,婚后没多久,王更得就死了,后来我又嫁到了涿郡广望县,夫君名叫王逎始。我一共生了二子一女,你的母亲王翁嬃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那时家里实在穷,翁嬃到八九岁上寄养在广望节侯刘忠之子刘仲卿府上。刘仲卿对你外祖父说,让我们把翁嬃给他,由他负责养活成|人。于是翁嬃就留在刘仲卿家里学歌舞,我给她做了春夏的禅衣送去,她也曾回来取过冬衣。就这样过了四五年,有天翁嬃突然回家来告诉我,说邯郸有个叫贾长儿的来买会歌舞的女子,刘仲卿打算把她给人。我一听就急了,偷偷带着女儿逃到了平乡躲了起来,后来刘仲卿找到了我夫君逎始,四处派人找我们,我很害怕,只得带着翁嬃回到广望。但当初我并没有收取一钱,我没卖女儿,他岂能擅自将我女儿给人?刘仲卿当即向我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没想到没过几天,我在家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翁嬃坐在贾长儿的车上被带走了,翁嬃在车上哭喊求救,我和王逎始二人一路追赶,从柳宿追到了中山卢奴,本想一路尾随到邯郸,可结果身上的钱财用尽,再也无力追赶,就此我和女儿失去联系......”

王媪本名妄人,这个皮肤黝黑,长相­精­瘦的老­妇­人打从坐着黄牛车进入长安起,便成了长安上至官僚,下至百姓议论谈笑的话题。面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天子外孙,王媪虽然紧张,但说话依旧条理分明。下派到广望县调查取证的官吏找到了广望三老、刘仲卿的妻子,贾长儿的妻子共计四十五位人证。终于将王翁嬃一生坎坷的经历给断断续续地接补上了。

贾长儿的妻子供认,二十多年前,曾有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到邯郸来买歌舞姬,当时挑走了包括王翁嬃在内的五名女子,贾长儿让歌舞师将她们五人送到长安,入了太子­宮­。

皇帝主动认了门卑微的穷亲戚,这让霍成君很是不能接受,她没法放下身段把那个瘦得像丝瓜一样的老­妇­人当成自己的外祖母一样侍奉;王无故和王武两个更是怎么看都是个乡下种田的泥腿子,即使穿上在华丽的衣裳,他们身上散发的仍只有俗不可耐的粗鲁。

但是这样的一家子,刘病已却重中之重,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他又赐外祖母封号为博平君,将博平,蠡吾两县共计一万一千户划作了她的汤沐邑;封舅舅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每人各食邑六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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