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把菜多少钱?”
街道两侧摆了许多摊位,也有一些店面,这里是主妇爱逛的市场,其中一个大约二十坪的小店面,里面堆满了塑胶箱子,外面走道旁也有一些,箱子里摆满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蔬菜,提供客人挑选检视。
排排站的箱子形成了凹字型,就像受将军点阅的小兵般立正站好,在凹字的中心处,便是老板的座位。
细细看座位旁的蔬菜大军,色彩鲜亮有光泽,让人看了心花怒放,几乎可以想像这些菜上桌时,坐在餐桌上的家人食指大动的模样。
红萝卜的橘红色,白萝卜的白色,菠菜的绿色,茄子新鲜表皮泛开的紫色,山药外皮上浅浅的土黄色,交织成色彩学上的惊艳。
这个整理得十分干净的小菜摊,不像一般菜市场里的小摊贩,整洁度跟超市有得比,而坐在正中间的老板正在跟客人对话,两人声音都不大,细细的、柔柔的、淡淡的,但其中的波涛汹涌宛如武侠剧中的两大高手对战,需要屏气凝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能走错一步。
因为只要错上一步,就会满盘皆输、人头落地,而这场高手间的世纪对决,早已引起其他摊位老板的注目。
战况瞬息即变,菜市场的众老板们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就怕一个不注意见证不到精采万分的场面。
“阿姨,算你二十五元!”
老板姓贾,叫作贾孚若,一张脸白皙透嫩,匀净得不像是男人的脸,据本人所说,他的白皮肤是遗传,晒也晒不黑。
他老妈是个皮肤很白的美人,所以他一生出来也是个皮肤很白的小男生,就算已经“高龄”二十八岁,肌肤还是好得让人嫉妒,常常被遗传爸爸黑皮肤的姐姐痛殴——尤其是老姐失恋,小三还是个很白的女生的时候。
大家都知道一白遮三丑,贾孚若那白抛抛、幼ⅿⅿ的肌肤,就像抹上了乳霜一般,让他看起来不只是斯文秀气,更是俊俏迷人。
被称为阿姨的女人年纪颇大,脸上皱纹一条又一条,很吓人,却也充满了生活感,眯细的眼睛里满是精明干练与老谋深算。
这是一个拥有锐利眼神的女人,一辈子为了钱斤斤计较,到老也不会放弃任何赚钱的机会,钱在她眼里不只是钱,而是生活里一种纯真的信仰、人生旅途里的重要事物。
她是家庭主妇,掌管整个家的运作,小至柴米油盐酱醋茶,大至电视冰箱热水器,哪一样不是跟钱有关?
家庭主妇可说是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必须随传随到,什么都要懂的职业,比7-11还要包办更多事,才能让家里省钱又过得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望着眼前的菜,欧巴桑脑袋里马上像打开计算机般算了好几回,她随手比画一下,眼里精光大盛,为自己的荷包和全家人的温饱做最好的打算。
这是一场大战,容不得丝毫的懈怠懒惰与漫不经心,不只要赢,还要让敌手输得捶心肝,让他明白招惹了她,是有多么的不明智,让他输到只能乖乖奉上所有,还要哭着感谢她那样。
“老板,这个和这个,再加上这个,还要这个,对了,再加那个,还有那个不要这个才要,总共是两百元,拿去吧。”
从一个厚厚的小钱包中拿出两百元,欧巴桑眼明手快地再拿起一把葱塞进早已装得满满的袋子里,“还有这葱送我哦。”她先斩后奏,不客气的道。
她拼命地塞,完全不顾那可怜的葱已经奄奄一息,一副快被折断的样子。
青葱若是有灵,恐怕会臭骂:你们两个战就战,拿我折来折去的干什么?当青葱给人类吃就算了,还得被搞得这么歹命,老子下辈子绝对不要当青葱了,我要当冬瓜,有本事你就折一颗冬瓜试试!
“阿姨,不对哦,这样总共是两百三十五元,还少三十五元啦。”
笑容和气,语调从容,贾孚若一把将袋子轻轻打开,动作很悠闲,好整以暇的把葱好好的、以不同于欧巴桑的粗暴温柔地塞进袋子里去,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眼睛微微眯细,眼里宛如闪电般闪出一抹凶狂噬人的厉光。
他脸上在笑,但眼睛一点也没有笑。
听到还少三十五元这一句话,欧巴桑的眼睛也凶恶瞠圆,跟他对上,两人视线交会,霎时激起了足以燃烧菜市场的火花。
这火花烧呀烧的,烧得全市场的老板们都额头冒汗、两手握拳了,纷纷胆颤心惊、心脏像要跳出喉口。
此战胜败就在此刻啊!
这场文斗打下来,贾孚若目前维持险胜的情势,他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因为除了贾孚若,菜市场没被这欧巴桑坑过的太少了,所以他们都很在意今天这场胜负!
欧巴桑冷冷的笑了一下,轻弹了一下袖子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这就是高手的风范,就算被当面指出少给了钱,依然满脸我没错的表情,若是有点愧疚、失色、大呼小叫,那就证明你还是太嫩了,出来混会被人耻笑的。
“呵,我有算错吗?”
来这招?贾孚若脸上笑容更大了,但眼神依然不失锐利。这欧巴桑三不五时就拿数字出招,趁着兵荒马乱之际随手乱点,把各摊贩老板唬得一愣一愣的,算不清钱时,就用低价拗了老板的东西,每次都害菜市场的老板们亏钱,后来还得了一个名号,叫作“坦克车欧巴桑”。
不只因为她的战斗力堪比坦克车,也是因为她像坦克车一样,辗过这个市场所有的摊贩,让所有老板都死在她的杀价之下,大家都怕她怕得要死。
“绿花椰菜四十元、冬瓜二十五元、香菜二十元、白萝卜六十元、红萝卜三十元,番茄五十元、玉米一条十元,总共是两百三十五元,葱另外送,谢谢光顾。”
贾孚若有条不紊的一一道出她买了什么,还有每样东西究竟多少钱,让她没话可说的认栽。
欧巴桑怨恨的磨了磨牙,看来买七样东西太少了,下次来个加倍,看他还记不记得清楚。
“少年仔,记性不错。”她咬着牙称赞,语气里有一点不甘不愿。
“没啦,阿姨,我这人没优点,就只有记性好而已,感谢光顾,下次再来买。”
呵呵,才七样而已,像他这种记忆天才怎么可能会记不起来。贾孚若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因为虎牙的关系,有点像可爱小柴犬,带着点天真的气息,让人生不了气。
欧巴桑恨恨的拿了菜就走,背影像武侠片的战败者,带着发誓下次会用更厉害、无人可争锋的独门招式,卷土重来打败对方的气势。
见她走远,菜市场的众家老板只差没有鼓掌放鞭炮,他们一起奔跑过来,眼眶含泪,脸露惊喜,瞬间小菜摊就挤满了一堆叔叔伯伯阿姨大婶。
专卖鱼类的于老板在贾孚若的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还竖起了大拇指,“干得好,小若,果然是我们菜市场出来的博士,赞啦!”
“我上次被这欧巴桑坑了一百元呀,零零总总加起来,卖给她每次都亏本,可是她是客人,也不能不卖呀。”专卖牛、羊肉的杨伯忍不住双眼含泪,那欧巴桑专门坑他,她真是他的大克星,偏偏不卖东西给客人的摊贩不是好摊贩啊。
“是呀,我的贡丸、花枝丸、虾丸,被她算了算钱,竟然一大包才一百元,怎么可能,我那是手工做的,把我的钱跟时间还回来啦。”做手工丸子的老板一想起亏的钱就心疼了。
“我的手工豆腐她才算五元,太过分了这欧巴桑!”
“你豆腐还有算钱,她上次买了好几件衣服,里面有件根本就没算钱进去好吗?那天赚的都白给她了。”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看着贾孚若,心满意足的叹息道——
“果然小若回来,她就再也做不了怪。”
小若从小便是在菜市场长大的,他家原本就是卖蔬菜的蔬菜摊,听老贾夫妻俩说,小若前几个月辞了工作,回家来做有机农业,还买了块地,正在研究怎么种,可是……
看他种的那片田,全部的菜都被虫给咬了,根本不能卖,隔壁的阿伯实在看不下去,还特地背了一桶农药,说要帮小若喷一下药,少年仔不懂种田,都没收成,可是小若却急忙阻止,坚持不喷药,只用人工除草捉虫,看在大家眼里,都觉得不知道是不是书读太高,头脑都怪怪的?
现在看已经快一季了,小若还没靠那块田赚到一毛钱。
老贾他们说起这件事全都摇头,不过小若肯回来顾菜摊,老贾夫妻其实是打从心底高兴,毕竟年纪大了,顾菜摊有点力不从心了。
他们这些长辈也开心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回来。
夸赞完贾孚若,老板们都回到各自的摊位上,一边忙碌,偶尔也会抽空聊个几句。
“小若,转角那里开了一家新的汉堡店,非常大哦,我去看都吓了一跳,怎么开那么大家?”
贾孚若笑了,岂只是汉堡店,最近也开了好几家知名的咖啡、饮食连锁店,原因全在于市场后面的土地被一些建商给看上了,大兴土木之后建成一整排的漂亮房子,夜里看去,不少屋里的灯都是亮着,代表还满多人住的。
这里算是台北的卫星都市,离台北不算远,现在又有快车通过,到台北时间很快,屋价又比台北便宜,再加上屋龄很低,所以很多年轻夫妇来这里买屋、租屋,间接的让这里繁荣起来。
再加上这里本来人口外移,居民多半是老一辈的,可现在由于便利性提升,生活机能健全,青壮年人口开始回老家住了,这里又变得更热闹,当然菜市场的生意也变得更好了。
而且大概是因为房子卖得太好了,所以不少建商又捧着钱,买了空地再开始盖,所以这里的外来人口逐渐增加,连小学、中学的名额都被移入人口的小孩给填满了。
答完了一个大叔的话,贾孚若就见杨伯忽然神神秘秘的跑过来。
“小若呀,照片啦,照片!这女的水啦。”
贾孚若手里硬被塞进了几张照片,杨伯叼着烟,露出男人才知道的淫笑,害他无语问苍天。
大概是他快逼近三十大关,纵然种不出什么有机蔬菜,好像有点“趴代”,但有个博士头衔,再加上他顾家里的菜摊认真努力,而且都是邻里乡亲,大家都知道他家里前些日子以不错的价钱卖了块祖地给建商,所以菜市场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婶们这样一件件算下来,就觉得他算有财产,也有好学识,做事也努力踏实,是一个结婚的好人选,纷纷作起媒来。
“杨伯,我……”
别看杨伯长得很是阳刚,颇有英雄气概,看他挥着大刀宰割牛羊时,威风凛凛,豪气直冲云霄,但是其实杨伯非常八卦,而且看女人的眼光……说实话,很糟糕,是真的很糟糕。
“我知道你眼光高,这个好,幼齿又漂亮,而且在外商公司工作。还有你看,这是洋妞啊,虽然她穿很露,但男人就爱这个,你看她胸部不小……”
这是女公关的照片吧,胸部露得都快露点了,更别说那短裙短得连内裤都快遮不住,杨伯到底去哪里找到这种照片的?
贾孚若瞄了一下就瞪大了眼,再次对杨伯的品味不敢苟同。
怎么有女的相亲敢拿这种照片来?而且什么鬼洋妞,根本就是戴一顶假发而已,而且这假发的颜色感觉染得粉失败耶。
杨伯嘿嘿笑着说完没多久,看他表情怪怪的,马上就尴尬摸了口袋笑了一下,赶紧把照片收回来,换了另外一张,“拍谢,拿错了,这是人家发给我的,这个才是相亲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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