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恬无奈叹道,「这么容易明白的事情,你现在才明白过来?」
凤鸣愕道,「难道你也明白?」
「我当然明白。」
他们两人「明白」来「明白」去,其它人反而越听越糊涂了。
秋蓝奇怪地问,「鸣王,你们到底明白什么了?烈夫人为什么今天早上忽然肯过来和我们一块吃早点啊?」
子岩笑道,「要是我没有猜错,一定是......」
「停!」烈中流忽然截断子岩的话,等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处时,才高深莫测地笑道,「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秋月最喜欢玩游戏,立即兴奋起来,用清脆的声音问,「什么游戏?」
「我们每个人把猜到的答案写在掌中,然后一起打开,看看谁猜对了,谁猜错了。」
秋月笑得灿烂的脸蛋立即垮了下来,「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可一点都猜不到。」
虽然她抗议,但是别人却都挺爱玩的。
不一会,果然取来笔墨,各人都在自己掌上写了自己猜想的答案。
烈中流道,「都摊出来让本丞相看看,错了可要罚的。一、二、三!」
所有人的手掌同时伸了出来。
人人都去斜眼去看别人的答案。
只见容恬、子岩、容虎、千林、烈儿掌上写的完全一样,都是「均恩令」三个字,凤鸣比较偷懒,就写了一个「均」字,不过意思也差下多。
烈中流一个一个指道,「这个是对的,这个也是对的......不错,鸣王确实也想到了。」轮到秋星,上面却写了「点心」两个字。
秋星见众人看她,娇憨地解释道,「人家以为是因为秋蓝做的点心好吃嘛。」
秋蓝大为高兴,对她道,「秋星啊,以后你爱吃什么就告诉我,我都帮你做。」她的答案最老实,在上面写了「不懂」两个字。
秋月想不到答案,胡乱在上面画了一只简单的猫脸,众人看了,轰然大笑。
答案揭晓,凤鸣大为扫兴,郁闷地叹气,「我还以为这次能够想点独特的东西出来呢,怎么想到你们居然都猜到了。」
烈儿偷笑道,「本来是猜不出来的,听了鸣王和大王的对话,谁还想不出来就太笨了。卫潜将军虽然军功盖世,但出身到底是奴隶。一定是永殷权贵过河拆桥,靠卫潜保住了权力,然后就开始排挤嫌弃卫氏了。」
他猜想的也八九不离十。
当卫潜在世时,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惹他。
卫潜去世之后,永殷王永敛随后去世,新王继位,卫氏内又再没有能有卫潜同样能力的天才军事家,从此之后,卫家就一直处于虽是贵族,却深为贵族嫌弃的尴尬地位──肯将根深蒂固的上下等级制度完全抛弃,以才能论地位,与曾为奴隶的卫家交往的世袭贵族,实在不多。
曾经拯救永殷于水火的卫氏一门,自卫潜死后,为了森严的等级而吃的暗亏数之不尽,说起来就一肚子怨气。
因此,容恬的均恩令对于切齿痛恨等级制度,深受其害的卫秋娘来说,不啻为一剂猛药。
怪不得她终于态度稍有软化,肯赏脸大驾光临呢。
到了现在,卫秋娘忽然出现的事情已经有了圆满的解释。千林又有条不紊地回到最开始的话题,讨论起越重城现在的地理位置和防守。
「这城池真的是卫潜将军所建吗?」千林端详地图,啧啧惊叹,「越看这幅地图,越折服于卫潜将军的军事才能,里外配合,远近互援,只要指挥得当,这个小城足以作为一个壁垒,应付十万大军的围攻。」
子岩也点头叹道,「要不是我们有丞相帮忙,打开城门,恐怕真的无法进来。」
烈中流拚命向子岩眨眼,可惜已经晚了。
提起这事卫秋娘就火大,提肘往后,在烈中流的腹间就是重重一擂。
烈中流「呜」了一声,捂住肚子露出一脸痛苦,却不敢大声喊疼,唯恐引来另一个更重的。
秋月等看了,都暗暗觉得好笑。
怕老婆的男人很多,但整天被老婆这样拳打脚踢的却真少见。
子岩知道自己说错话,害烈中流挨打,连忙改变话题,意图补救,「既然越重城有这么独特的地理优势,又地道纵横,足以作为一个坚固的据点。依丞相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可以以此为基地,等待天下大局日趋剧变,若言被各国围攻势弱的时候,才一举出动,先对付西雷的内乱,然后再对付若言?」
他说的很有道理,众人都点头说是。
烈中流并不答话,却把探询的目光向容恬脸上缓缓移去。
容恬炯炯有神的眼睛丝毫不让地和他直接迎上,慨然道,「眼前众将,尽归丞相统领,不管丞相定了何种计策,请尽管吩咐布置。」把腰间挂着的一个玉佩扯了下来,递给烈中流,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信物。」
旁人看了,心内都大为惊讶。
目前还不知道这位新丞相会拿出什么大计,大王就提前点头,连信物都拿了出来。
那就是说,万一烈中流等一下说出的计策不得人心,但由于容恬有言在先,即使连容恬本人也不好驳回了。
玉佩递到面前,烈中流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反笑问道,「不知道大王和鸣王,是不是也算众将之列?」
见他这样胆大狂妄,所有人都一愕。
容恬也是一凝,视线利针一般,簌然刺入烈中流眸中,见烈中流丝毫不惧,仍旧意态悠闲,反而心里暗自喜欢,仰天哈哈笑起来,「好,本王和鸣王,也听任丞相安排。」
「谢大王。」烈中流这才双手接过容恬递来的玉佩。
凤鸣早晓得容恬处理大事临机决断,英明果断,也不觉得怎么惊讶,乖乖坐在容恬身边,等着看烈中流怎么发挥。
卫秋娘亲眼看了容恬行事,却是暗暗震动。
别的不说,烈中流是永殷人而非西雷人,容恬却敢于就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将大权完全交给烈中流,只凭这一点,各国权贵在气魄见识上就已输了容恬一大截。
她毕竟深悉权贵的心态,说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事司空见惯,听说了均恩令的事,还抱着观望心理。
只有够气魄的王者,才能将均恩令切实推广,不至于中途而废。
想到这里,对容恬倒又多了一分好感。
烈中流得了信物,双手捧着玉佩站到桌前,左右看看,人人都在屏息等他发令。脸上逸出一丝英俊潇洒的笑容,开始点名,「千林。」
「在!」千林知道此刻发的可是军令了,立即站起来,用军礼精神抖擞地应答。
「这张地图给你了。今日开始,由你负责镇守越重城,监视西雷境内动静。」
「是!」
烈中流看他把桌上的越重城地图认认真真迭好,收入怀里,循循嘱咐道,「地图小心收藏,上面的地道都是我亲自进过去,一一考证后才绘上的。卫大将军天资超绝,所设计的地道变化多端,复杂多变,你要用心记住,万一遇到战事,才可以善加利用。这个城池,将来是大王重回西雷的重要根基,在还没有得回西雷王位之前,我们绝对不能失去越重城。」
千林一一听在心上,正容道,「丞相,我明白了。地图我贴身藏在身上,地道等等,也会再亲身勘察几次。」
烈中流点了点头,又指了绵涯出来,吩咐道,「若言一旦吞并繁佳,天下诸国都会惶恐不安。你多多挑选能干者,派往各国打探消息。」
「是!」绵涯道,「各国权贵一有反应,我们的人会立即用各种手法通知我们。」
「不仅仅是权贵们的反应。」烈中流温和地笑着指点,「还有民间流言,下等军官和没有品级的士兵们都怎么说,讨论些什么。百姓们看好哪个君王,觉得哪个大王没指望,这些都是不可疏忽的。」
绵涯恍然,恭恭敬敬应了。
烈中流吩咐完绵涯,视线一转,落到烈儿身上。
烈儿正坐在椅子上打哈欠,见机猛地跳起来,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等着领任务。不料烈中流只是瞥他一眼,就把视线又转开了,从容唤道,「容虎。」
「容虎在!」
「你从前负责哪些事情,现在依旧负责。不过,本丞相还要加派你一个差事。」
「请丞相吩咐。」
「你要帮鸣王管理家产。」
「啊?」
烈中流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向容虎道,「萧家独占十一国航运大业,已有百年之久,这些世代积众的财富非同小可。鸣王刚刚接手,未必能够明白自己有多少家财。」
凤鸣不断点头。
确实,他老爹去得潇洒,说一声萧家家业归你掌管就拍拍ρi股走了。据说萧家产业遍布天下,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呢?
他连萧家有多少分号都不清楚耶......
容虎面有难色,「丞相说的有道理,但我跟着大王,学的多半是武艺战策,至于理财......那是几乎根本不懂的......」
「不懂理财,并不要紧。」烈中流和颜悦色道,「萧家如此大的产业,不同的国家内必有各自的管理者,他们也会有定期需向主人呈上的帐本。你为人细致,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记各处分号现在储存的银子,还有每年能赚多少银子,珠宝珍品,都各存在什么地方,地契物业又各有多少。全部查验清楚了,我才好统筹怎么运用这笔大钱。」转头对容恬笑道,「大王未曾重登王位,没有国库税收支持,所需开支又庞大惊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钱的问题。」
凤鸣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像今天这样成了一个世界级富豪,而且还「养得起」容恬,嘿嘿傻笑,忍不住转头对容恬得意地安慰道,「放心啦,有我在就饿不着你。就算你这辈子不当大王,我也会养你的。当然,为了报答我,从此以后你就要好好听本鸣王的话啦。」
容恬脸上满是宠溺的表情,桌下手掌却滑到他两腿之间,猛然一把擒住中间的器官,隔着布料缓缓把玩,语带双关地笑道,「那我这几晚可要好好多谢鸣王了。」
凤鸣被他黑洞似的利眼一瞥,当即不敢再嚣张,吐吐舌头道,「我只是说说嘛,你是当王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小气?」
秋月等人这时已经站到他们身后伺候,把桌下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两姐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子岩在一边主动问烈中流,「丞相,那么我做些什么呢?」
「你跟着大王,往......」
烈中流说到一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响起,众人正觉得奇怪,木门被人猛然推开,两名侍卫扑了进来,高声报道,「大王!城内出现敌人!」
众人心脏都猛地一跳。
千林本来是和子岩一起负责越重城防务的,当即站了起来,沉下脸道,「敌人出现在城中何处?数量有多少?目前情况怎样?仔细说。」
事起仓促,他这一问却从容不乱,有条有理,极具法度。
烈中流不禁悄悄点头,暗忖西雷王挑人选将的眼力果然不错。
那两名侍卫原本有点惊惶,听着千林有条不紊的问话,也不由定下神来,清晰答道,「回禀将军,来敌忽然出现在城门东北方向两百步处。此城我们已经遵照将军吩咐,按时按班,来回巡视,却不知道敌人是怎么潜入的。他们打伤了两个巡逻的侍卫,立即惹起我们的注意,大概是惧怕我们人多,逃入了错乱的民巷之中,而且最奇怪的是,对方仿佛有隐身术,可以穿墙走壁似的,每次明明被我们包围了,可合拢去,又找不到他们的影子。所以到目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千林眼中掠过精光,沉声道,「他们一定是利用了地道。」落地伸手入怀,把刚刚收好的越重城地图掏出来,往桌上一铺。
这个城市他已经亲自来回察看了不少次,只往图上扫一眼,立即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城门东北方向约两百步处,指着那一点道,「大王请看,这里恰好就有一个地道出口。」转头回顾前来禀报的侍卫,问,「他们逃入的民巷,是从横东巷到横南巷这一段吗?」
侍卫大觉惊讶地回答,「确实是这一带,将军怎么知道的?」
子岩也站在千林身旁,伸出指头找到千林所说的巷子,对一同审视地图的容恬和凤鸣道,「这一带有多处地道出口。如果敌人对这些地道了如指掌,再加以灵活利用,即使人数不多也可以将我们的守军完全迷惑。」
他们也是今天才从烈中流口中知道越重城有复杂地道的事情,所以先前所安排的巡逻警示,没有任何一项是针对地道而设的。
守军们被人要得团团转也情有可原。
「丞相,越重城的地道,难道还有其它人知道?」容恬看向烈中流。
如果这个秘密已经不算是秘密,那么空有地道也没有用处。
反而将来敌人攻城时,会成为自己的致命弱点。
烈中流安然道,「大王放心,对方既然如此熟悉城中地道,就不会是敌人。」又问那侍卫道,「现在情况如何?人抓到没有?」
「人没有抓到。」侍卫一脸尴尬地道,「我们好几次将他们包围起来,有时候明明就在一个小院子里面,围上去之后,人却早就离开了。
他们藏在暗处,偶然出手,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到现在,根本连他们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属下生怕他们会继续在城中破坏,所以赶紧过来向大王和各位将军禀报。」
凤鸣蹙眉道,「丞相,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鸣王不要担心,我已经猜到是谁了。」烈中流呵呵笑起来,挥了挥衣袖,长身而起道,「不但猜到是谁,还猜到他们在哪里。来来,大家跟我来。」转身跨出了大门。
大家都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穿出容恬凤鸣目前暂住的小院,从长廊下直走,再拐了几道门,绕过一排破旧的仆人房,往后一穿,竟是一个小门。
烈儿凑上去,在凤鸣耳边道,「出了这个门,顺着这条小道再往前走一点,就是越重的副将府。」
他刚刚入城的时候一心要找卫秋娘晦气,几乎把卫秋娘的副将府邸翻个底朝天,当然非常熟悉。
众人继续跟着烈中流走。
果然,出了小门,就是沿着小道走,迎面又看见另外一道小门。
凤鸣心想,这大概就是越重副将府的一扇小侧门了。
烈中流推开门,率先跨了进去。
副将府和主将府不同,越重城被攻破后,并没有安排住人。子岩一进去,环视四方,立即警觉地和千林交换了一个颜色,向容恬低声道,「大王,不对劲。」
「嗯?」
「这里属下安排了两队人马看守的,可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会有埋伏。」
容恬往烈中流背影一扫,眸光灼然。
「大王,要不要先退回去?」
「等属下先去传唤一队侍卫过来,再进去吧。」
容恬还未答话,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原来凤鸣在旁边轻轻扯了他的袖子一下,见他转头,正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容恬咧嘴朝他一笑,抓了他的手腕,和他一起大步跟在烈中流身后。
烈中流像对身后的窃窃私语毫不知情,只顾往前领路,一路往前厅去,子岩等细心张望,果然一个侍卫的人影都不见。
当即两人握紧腰间剑柄,暗中挪动位置,一前一后保住容恬和凤鸣。
容虎和烈儿也早瞧出来,默默在容恬凤鸣左右占住了位置。四人前后左右,刚好将容恬和凤鸣围在中心。
他们倒不是怀疑烈中流会设下毒计,但大王和鸣王的性命太重要了,事关安全,却是一点也不敢侥幸的。
副将府内静得吓人,只有脚步声簌簌可闻,众人越往里走,越觉得有点心惊肉跳。到了前厅,烈中流倏然止步,顿时人人都停了下来。
四处察看,依旧一个人影也不见。
烈儿呼出一口气,刚想问烈中流,蓦地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窜出,电光火石之间,直扑众人面前。
「啊!」秋月,秋星吓得失声大叫。
秋蓝受惊,一ρi股坐在地上。
子岩等四人的兵器同时抽了出来,噌噌噌噌,不假思索对着黑影就砍。
那个黑影却异常狡猾,身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扑到秋月面前,却猛地一个扭身,躲过几把带起风声的利刀,簌地一跳,竟直直跳入烈中流怀中。
烈中流仿佛早猜到会这样,极有默契地伸出双手,把黑影接了,含笑站在原处,对子岩他们道,「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凶,小心它日后会记仇哦。」
凤鸣从黑影出现的第一刻起就被容恬一把拽过来护在了怀里,电光火石间,却也大致看清楚应该是只动物,此刻从容恬臂膀间探出头问,「丞相,那是什么?松鼠吗?」
「不是松鼠。」烈中流解释道,「永殷人叫它做飞貂,我家这只,名字叫小秋。」边说着,边把手臂稍抬了抬。
凤鸣凑过去看。
小东西仿佛受到了子岩等兵器的惊吓,刚刚落入烈中流怀中,就沿着烈中流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小身子在衣料下形成一个圆圆的会动的鼓起。烈中流对着那鼓起弹了弹,它就又沿着烈中流的小臂爬动起来,不一会,从袖子里钻出一张毛茸茸的脸。脸型很像松鼠,但鼻子红红的,宛如一颗漂亮的红豆,眼睛却是翠绿色的,又大又亮。
凤鸣张大嘴巴,哈哈笑道,「好可爱啊!」
子岩等人弄明白不是敌人,才松了一口气。各自把兵器回鞘,都走过来看那个会飞的小东西长的什么样子。
秋月秋星本来吓得要死,在凤鸣身后胆小地探头一看,眼睛顿时大亮,女孩子最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连连惊呼,「好有趣!好有趣!秋蓝,你快点来看啊,好漂亮!」便伸手去摸。
那只叫小秋的小鬼好象知道她们正在夸自己漂亮,昂着毛茸茸的小头,乖巧地任由两人抚摸。
秋蓝惊魂未定地走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起来,「真的好有趣,它好乖呢。」也伸手去摸。
她从前养过小猫,知道猫咪喜欢人家挠它脖子,就也用手指轻轻搔小秋侧颈。
小秋大为高兴,索性从烈中流袖中彻底钻了出来,晃晃毛色漂亮的大尾巴,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
凤鸣也忍不住伸手摸它的尾巴,惊喜地问,「丞相,这是你养的吗?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是我弟弟养的。」烈中流答了一句,一手托着小秋,抬起头,蓦然提高声音,中气十足地喝道,「中石,你给我出来。」
话音一落,头顶一阵灰尘簌簌落下。
子岩大喝,「梁上有人!」
众人惊退,都往上看去。
屋梁上忽然跃起一个人影,在半空中漂亮地一个翻身,稳稳当当落在众人面前,正巧挡在厅门前,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覆盖住众人。
凤鸣只觉得眼前骤黑,一个高大威猛的大汉就已经立在了面前,活像一座巨塔似的。
这座巨塔还会发出呵呵的笑声,一落地就大大刺刺嚷嚷起来,「大哥,嫂子,原来你们都没事啊?真是奇怪,我看见外面的守军都换了衣服耶,而且他们还把城门关得紧紧的,我还以为越重城被坏人占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朝烈中流走过来。
他腾空,翻身,落地,动作俐落流畅,潇洒之极,模样却大出众人意料,长得又高又壮,个头竟然比容恬还高出半个头,像个巨人一样。
秋蓝秋月一时忘了小秋,都瞪大眼睛盯着这个巨汉。
凤鸣惊讶地打量着他,问烈中流,「丞相,这位是......」
烈中流潇洒地打个手势,「这是我弟弟,烈中石。」
「弟弟?」凤鸣可从来不知道烈中流还有个弟弟。
不过也对,他既然能忽然蹦出一个会打人的副将娘子,当然也可以忽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泰山一般够份量的弟弟。
看来能够相烈中流做一家子的,都下是等闲之辈。
「中石,你过来见一见,这个是西雷鸣王,这一位是西雷王。」
烈中石个头虽然高大,性情却很好,听了烈中流的话,果然三步两步跨了过来,「鸣王好!西雷王好!」朝凤鸣等人绽放一个毫无戒心的灿烂笑脸。
秋月转过头,低声相秋星嘀咕,「这个应该是丞相的堂弟吧?」
不是她们女孩子偏心,只注重外表,而是横看竖看,烈中石和烈中流可一点也不像。烈中流虽然平日里行为古怪,偶尔还会哭哭啼啼,但论起模样,确实也算玉树临风,帅得可以。烈中石却完全是另一个类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表情憨憨的,一副超级老实的样子。
不料卫秋娘却正巧站在她们身后,把秋月的话听在耳里,冷冷道,「确实是亲弟。烈家到如今,也只有他们两兄弟了。」
「不对不对!」她没有像秋蓝一样压低声音说话,烈中石立即就听见了,摇头大声道,「烈家除了大哥和我,还有豆豆和小秋。」
从烈中流掌中一把拎起正享受秋蓝秋月等人爱抚的小秋,对凤鸣正式介绍道,「这个就是小秋。」
小秋被他粗鲁地拎着,不满地发出一声「啾!」以表抗议。
凤鸣见他憨厚坦率,个性老实,大觉喜欢,很有耐性地打招呼笑道,「小秋我已经见过了,不过豆豆是哪个?」
「还有豆豆,咦?豆豆呢?」烈中石介绍完了小秋,似乎才想起另外一个并不在场,皱起浓眉朝四周打量,大声喊起来,「豆豆!豆豆!你藏到哪里去了?快点出来!」
他个头高大,嗓子一放,声若洪钟,震得人人耳朵嗡嗡作响。
大家都不得不退后一步,离他远点。
容恬对于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自从知道城中敌人的事情不过如此,已经有些不耐烦。但看见凤鸣对于烈中石和小秋都很有兴趣,颇为意兴盎然,又不忍此刻扫兴,于是耐心地站在一边陪着凤鸣。
「豆豆是我们家的侍从,名字叫烈斗。但中石喜欢叫他的小名,从小和中石一起长大,两人形影不离。」烈中流对凤鸣解释道。
凤鸣「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子岩兼容恬的性子却有些相同,也是以正事为重的,不由凑过去认真地问,「丞相,刚才所说的忽然出现在城里的敌人,难道就是你弟弟和他的侍从两人?」
烈中流点头说是。
千林露出肃容道,「那么我先出去一趟,吩咐停止全城搜捕,免得城内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子岩和他是老搭档了,接口道,「这件事我去办,我还是要亲自巡查这附近一圈才放心。」
「你去也行。记得再调一队人马过来驻守,副将府空放着毕竟危险。」
「明白了,这个也用得着你嘱咐?」子岩笑答一声去了。
烈中石却仍在到处喊「豆豆」。
众人都以为那个「豆豆」应该就在附近,一喊就现身,不料烈中石叫了半天,连个鬼影都不见。
烈中石急得冒了一额头的汗,拼命挠头道,「糟了!糟了!豆豆掉了!怎么办?怎么办?槽了糟了!」在原地团团打转,喃喃道,「我不该扔下他,就知道不该扔下他的......」一时不知所措,竟拼命用手惩罚似的拽自己的耳朵,将两只耳朵拽得通红。
秋蓝心肠最软,见他一个熊般高大的汉子,急起来却像小孩似的,柔声安慰道,「你不要急,他就算掉了,也应该在这个越重城里。我们鸣王心肠最好了,他会叫人去帮你找的。」
这个安慰对烈中石毫无用处。
他听秋蓝说了,皱眉摇头道,「你不知道,豆豆最笨了,掉了就找不到了。豆豆......豆豆他最笨了......」
话音末落,不知从哪里爆出一声高暍,「谁最笨?你才笨!烈中石最笨了!」
随着那声音,一个人影从前厅门前的假山后转了出来,全身上下穿了一套红衣,腰间松松垮垮系了一条似麻非麻的半掌宽腰带,直如浑身冒着火的天神降临,活生生一个怒目金刚。
他一边骂烈中石「笨」,一边怒气冲冲地走进前厅,脚步蹬蹬蹬蹬,每走一步,仿佛屋子就摇晃一下。
众人顿时愣住,还没回过神来,这个比烈中石更巨的「巨人」已经脚下生风般,到了眼前。
那人个头居然比烈中石还要高,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从耳后到嘴边,满是毛茸茸的黑黑大胡子。
凤鸣直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妈呀,这是哪里出产的「豆豆」?
人猿泰山还差不多。
烈中石一见「豆豆」出现,精神大震,簌地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了,喜笑颜开道,「豆豆,原来你没有掉,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豆豆把他一把推开,指着他鼻子骂道,「烈中石,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可以说我笨?」
烈中石被他恶狠狠推开了,愕然道,「你怎么不笨?明明听见我在叫,怎么又不出来?」
「明明是你说,副将府里面很危险,我们必须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你没有说暗号之前,我不可以出来。」
「可是我叫你出来了啊!」
「可是你没有说暗号啊!」
「那我现在也没有说暗号,你怎么出来了呢?」
「我怎么能不出来?你在骂我笨啊!」
「我不是骂你。」
「那你在骂谁?」
「我不是骂,我只是说,说你笨而已,不是骂。」
「这就是骂!你给我道歉!」
「不是骂,是说。」
「就是骂!」
「是说。」
「是骂!」
「......」
「......」
两个大汉嗓门超大,为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争论不休,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梁上灰尘一阵一阵簌簌往下落。
所有站在旁边的人,包括烈中流这个大哥,还有嫂子卫秋娘,都完全被忽略了。
「你到底道不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不道歉,你就是笨蛋!」
「我是少爷,你是侍从,侍从怎么可以说少爷是笨蛋?」
「我是侍从,你是少爷,少爷又怎么可以说侍从笨?」
「少爷不笨,侍从比较笨。」
「侍从笨,少爷就一定更笨。」
「谁说的?」
「我说的。」
「......」
「......」
众人见他们争个不休,面面相觑。
连容恬也皱眉,对烈中流道,「请丞相解劝一下,让他们下要再吵下去了吧。」
烈中流苦笑道,「他们从小吵到大,一吵就没完,而且吵架的时候,绝对不会听人劝。」见大家眉头锁得更深,又露出极好看的笑容,淡然道,「不要紧,虽然他们不听人劝,但还是有办法可以让他们不吵的。」
凤鸣连忙问,「什么方法?」
烈中流把刚刚从烈中石手上逃回来的小秋又重新托出来,放在掌心,高深莫测道,「只要烈儿摸摸小秋就可以了。」
这个方法可就奇怪了......
秋蓝非常不解,「你弟弟和豆豆吵架,和烈儿摸小秋有什么关系?」
烈儿无所谓道,「摸就摸,要是丞相的法子不灵验,要赔我一样东西当补偿哦。」伸个懒腰,真的走了过来,伸手去摸小秋可爱的毛茸茸头。
小秋本来乖乖躺在烈中流掌心,烈儿的手一伸过来,它却猛然跳了起来,露出一副战斗姿态,对着烈儿的虎口,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咬。
烈儿虎口剧痛,「哎呀」一声,连忙抽手,虎口上已经被小秋咬出了一个小口。别看它个头小,牙齿还真尖,这一口咬得又狠又准,烈儿白皙的虎口上迅速漫开一片殷红,不一会就染得半个手掌都红了。
秋蓝几个侍女都「呀」一声惊叫出来,连带着凤鸣也震了一下。
烈中流却一脸安然,笑道,「别担心,小秋的牙齿没有毒的。你刚刚用东西砍它,它心里很记仇呢,咬了这一口解了恨,以后就不会趁机偷袭你了。」
烈儿气结。
原来烈中流早就知道小秋会报仇,居然还坏心眼地叫他把手伸过去摸小秋。
千林看惯沙场,对于这点小伤却不觉得怎样,反而很好奇烈中流会怎么阻止烈中石和烈斗看似无望停止的争论,问,「丞相,丞相不是说只要烈儿摸摸小秋,他们就可以不吵了吗?」
「当然。」烈中流让报仇雪恨的小秋重新钻回自己的大袖子里,抓起烈儿的手腕往前走了两步,踱到正吵得激烈的烈中石和烈斗面前,含笑道,「中石,别吵了。」
烈中石正吵得如火如荼,哪里理会大哥的吩咐,一个劲朝着豆豆嚷道,「你生气归生气,可为什么一直骂我笨?我一点也不笨,而且非常非常聪明,我大哥说我聪明,我嫂子说我聪明,人人都说我聪明,从来没有人说我笨。」
「我现在就说你笨。」烈斗哼道。
他虽说是烈中石的侍从,却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个二少爷,牛铃一样的大眼和烈中石死死直瞪着。
秋星看在眼里,摇着头低声和秋月秋星两人偷偷道,「怪不得说能人管不住家里人,你们看丞相平时多厉害啊,但是遇上自己的娘子就什么法子也没有了。我看他呀,恐怕连自己的弟弟和侍从也没办法对付呢。」
烈中流见他们不理睬自己,也不生气,仍然笑道,「中石,你看。」
「看什么?」烈中石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眼睛还是瞪着对面的烈斗。
烈中流叹气,拿起烈儿手上流血的手掌,往烈中石眼底一送。
「你自己笨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我笨?我告诉你,我......」烈中石说到一半,视野内忽然跳入一个血糊糊的手掌,声音遏然中断,两眼一翻,居然无声无息,往前栽倒。
烈斗和他面对面站着,忽然见他扑向自己,手急眼快将他扶了,大叫起来,「少爷,少爷!」
众人都吓了一跳。
「糟了!」凤鸣大急,正要冲过去救人,被容恬一把拉了,淡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要他不要轻举妄动。
倒是卫秋娘站在一边,闲闲地看热闹。
烈中流仿佛只是干了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放开烈儿的手,笑着解释道,「我小弟怕血,见血必晕。既然晕了,当然就没功夫吵架了。」
原来是这样。
想不到这样一个高大粗汉,居然像小姑娘一样,见血就晕。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看看已经翻白眼晕过去的烈中石。
话说回来,烈中流这个哥哥,还真当得有个性。
至少处理起弟弟吵架这个问题来,痛快淋漓得可以。
这时候,出厅巡视了附近一圈的子岩已经回来了,跨进前厅对容恬禀报道,「大王,这里的两队人马都被敲晕了,一些人被藏在屋子里,一些人被塞在假山后面。属下已经另行吩咐了一队人马过来驻守。」
他转过身,对烈中流无奈地笑道,「没想到烈家二公子和侍从的功夫这样了得,这两队人马,都是我从手下兵士里挑选出来的精锐,竟然连警报都来不及发出就全部被打晕了。」
烈中流浅浅一笑,「藏匿踪迹,暗中偷袭也算是小弟的一种天赋吧。」
卫秋娘哼道,「他那些偷鸡摸狗,鬼鬼祟祟,还不是跟你这个大哥学的。」
烈中流对老婆是绝对百依百顺的,乖乖答道,「娘子说的是,都是我不好,带坏了弟弟。」便又嬉皮笑脸地挨了过去。
卫秋娘对他的厚脸皮无可奈何,转过头,又是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有说你教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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