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说:“我相信你。就像我相信自己。”
阿拉耸耸肩,一副无语的样子:“好吧,咱回机房去。”
光阴荏苒,沧海沧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小武不饥只困,不渴只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醒过来都只看到阿拉坐在荧屏矩阵前值班留守,似乎毫无进展,有种已经放弃了的感觉。
“你研究得怎么样?”有一天小武终于忍不住发问,难得清醒。
阿拉仍旧盯着屏幕,轻描淡写地道:“你是说:赌徒易做庄生梦,赖汉难钻孔学书?我早弄明白其中的奥妙了。”
小武跳起来道:“靠,那你不早说?”
阿拉并不回头:“原因就是:赌徒易做庄生梦,赖汉难钻孔学书。”
“啊?”小武走上前去把双手她整个人掰过来道,“什么意思?”
阿拉伸手在小武脑袋上打了个凿栗,嗔道:“意思就是你如果再这样赖下去,不可能学会任何东西。”
“好姐姐,教教我,你不跟我说明白……我心里痒痒。”小武一边说一边揉着脑门儿。
阿拉盯着他无奈地看了几秒钟,侧身探手按下某个键,荧屏矩阵瞬间又排列到一起——
高二课堂,刘老师在讲课。
庄周梦蝶。
“庄子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因此他产生了一个疑惑。他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本来就是一只蝴蝶,只不过做了个梦变成了庄子。到底是庄子还是蝴蝶,他也不知道。也许都是他,也许又都不是。”
“这个我有点印象。”小武评价道。
阿拉点头道:“这就是‘庄生梦’的典故。所谓‘赌徒易做庄生梦’,就是说赌博的人容易看不清自己是谁,以为自己能翩翩起舞冲上云霄,实际却可能还是凡夫俗子。”
小武心头一凛,这不说的就是我么?和那些小学生怼战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能够赢他们,不信邪,各种搏命,实际上我完全没有赢的可能。他们出这一句,是真的在怼我,在形式上也好,内容上也好,都事先告诉我我赢不了。
阿拉继续:“‘赖汉难钻孔学书’,意思是说要你这种学渣钻研文学,实在是太难为你了。什么叫‘孔学书’?就是儒家文教,字词句篇,而怼术,玩的就是文字。”
妥妥的嘲讽呀!如果说“赌徒易做庄生梦”是告诉你你做什么清秋大梦,你心态上已经坏了,根本没法玩,那“赖汉难钻孔学书”就是在说,你也根本不具备这个实力来跟我们玩。梁小武啊梁小武,你既是赌徒,又是赖汉,被人看瘪了呀。
阿拉赞叹道:“‘赌徒’对‘赖汉’,‘易做’对‘难钻’,‘庄生梦’对‘孔学书’。一一对应,句句攻心。这大概就是怼术的精髓吧?”
小武沉默,有种不甘心在跳动,他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他们出‘赌徒易做庄生梦’的时候,用的是……‘霸主常怀姜尚贤’来怼的我。奇怪的是后来我拿‘霸主常怀姜尚贤’反过来怼,却输给了‘赖汉难钻孔学书’。这什么道理?”
阿拉道:“很简单,原因就是‘赖汉难钻孔学书’比‘霸主常怀姜尚贤’更匹配‘赌徒易做庄生梦’这个出怼。这个我研究了,之前我一直觉得‘赌徒易做庄生梦’这句话其实并不难怼,用你的这些初高中知识也能怼出一些,直到我发现这句话另外还有一种解读的方法,正是这种解读的方法使得它变得超级难怼。”
小武拉来了椅子,认认真真地坐下听讲。这是他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对怼术本身产生了兴趣,这种兴趣和之前的仇恨与不甘揉杂在一起,霸占了他的心灵。
“来看,新的断句。”阿拉重新读起那两句话,“赌徒/易/做庄/生梦;赖汉/难/钻孔/学书。赌徒做庄,做了庄就会发梦。这其实是在比喻怼术,进攻者如同庄家,押上筹码,打开梦境一般的次元。而赖汉/难/钻孔/学书,讲的也是怼术。一般人都如同门外赖汉,学习怼术就好比凿壁偷光,管中窥豹,要学会其中奥秘,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两句话这么一断句,也是道理通畅,另有深意。”
小武沉下心道:“我有一点明白怼术的奥妙了。就是说出怼的意图,怼句必须响应。出怼有几种解法,怼句也必须有几种解法。那么‘霸主常怀姜尚贤’也必须能断句成‘霸主/常/怀姜/尚贤’。”
阿拉道:“没错。这也是我的认知。事实上‘霸主/常/怀姜/尚贤’也讲得通。姜么,就是美女,贤么,就是贤者。霸主常常怀抱美女崇尚贤者,好像也可以!只是比起赖汉那句来,大概要差一点意思。”
小武道:“所以那个叫‘五常’的裁判也不是瞎判的?并不是有意灭我?”
阿拉道:“我觉得这说明咱们存在赢的机会。”
“咱们?不错!”小武大笑,“我是庄子,你是蝴蝶。你知道我今天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阿拉道:“你发现自己有可能不是那么学渣。”
小武道:“不,不光是这样。我发现自己的路已经被我找到了,对的路。”
“怼术的怼。”阿拉眨眼。
“是。怼的路。我是赌徒,我爱做庄,我爱发梦。可我不是赖汉,我要钻孔,把这厚厚的墙壁钻出一个窟窿,就算是天书,我也要读。”
忽然,天地碎裂。
在阿拉的惊叫声中,小武毫无征兆地跌下了深渊,面前,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醒醒”!宋体五号不加粗,多么熟悉的字体!
小武瞬间明白这是有人在怼他,是敌是友?
答案很快揭晓,因为那个人出完怼后,就把双手背在身后,不再自怼。小武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这秃头想救他。
脱狱。他脑海蹦出了一个词。
可是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回到现实之后,是不是会忘掉这里的一切?变回原来的自己?阿拉?
阿拉你在吗?你听得到吗?
他拼命默念,拼命回忆,趁着最后的时间,回溯梦境。
就这样火光开始燃烧,燃烧黑暗,像是头顶上烧出一个洞,把小蝴蝶带出了厚厚的茧。
“我在哪儿?”梁小武看到洁白的天花板。
一个秃头大叔托托他的肩膀,如同足球教练督促球员赶快热身:“起来,太阳晒ρi股了!”
梁小武发觉自己身在一间整洁的卧室中,窗外确实阳光明媚:“这里是?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明白你是谁吗?”秃头把双手Сhā在衣兜里,藏青色的工作服。
“当然,我是梁小武。”
“几岁?”
“十八岁又……多少多少天。”小武的第一闪念,是这家伙是个疯狂的科学家,“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家里的人呢?”
“你的妈妈在门外,她等了你……很久。”大叔露出辛酸的微笑,侧身把屋门打开。
梁小武看到一张家常的椅子,座上的人背对着他,只露出瘦小的肩膀。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些干瘪的耳廓无比亲切,只是在耳垂处显得更加瑟缩,那里本该有一枚漂亮的耳环。
听到开门的声音,那个人慢慢转过头来,熟悉又陌生。
“妈妈……”小武轻声道,不确定,也不相信。
妈妈没有说话,好像把所有力气都用来阻止眼珠的颤抖。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的她只要闭上眼帘就能流下泪来,可是她偏不。
她的眼睛生生地盯住小武,仿佛在说:你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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