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雨渐稀,三两滴嗒,溅起水泽微微涟漪。
窗已闭,是梁绿波趁天明前合上,刀仍在原处,一夜之中,她的背脊曾经撞到过一次,冰凉彻骨,隐隐生疼。
帐幔寂垂,贺乘云的手臂绕在她身上,雨后凉淡,枕褥凌乱地堆在一旁。他似乎睡着了,长久没有动静,梁绿波微微一动,立刻被按住。
“送上门来,就别想逃了。”他闭着眼道。
梁绿波低低一笑,半抬起身,凑到他面前:“你疼不疼?”她的指尖抚摸着那枚尚未起出的金针。针尖并没有喂毒,只是一个极小的伤痕而已。
贺乘云依旧闭着眼,像是生气了一般,没有理睬她。梁绿波轻轻一按他的胸膛,贺乘云终于睁开眼来,掐住她的脖颈。梁绿波笑得像只山雀,在他胸前一拍,两指轻捻,随即将金针回入发髻。
带着鲜血,刺入馨香的发中。
贺乘云搂住她,深深地搂在胸前,抚摸着她指痕未褪的脸:“小贱人,溜得比鱼还快,要我把你锁在这里么?”
梁绿波道:“用什么锁?像锁叶楚楚一样么?”
贺乘云一震,梁绿波听到了那一声清晰的心跳。
“你知道了?”
“哼。”梁绿波亲昵地道,“花这么大功夫接近她,我还以为你是真对她有兴趣呢。”
贺乘云不言,手又慢慢地握住她的脖颈。
梁绿波指尖轻弹他的前胸:“想掐死我呀?”她的脖子温热柔软,像一掐就会断。
贺乘云终于推开她,坐起身来:“你跟着我,如果再逃,我立刻杀了叶楚楚。”
梁绿波笑道:“杀就杀,我又不是喜欢她的男人,威胁我作什么?”
贺乘云不答,待她起身穿衣之后,就一同出门而去。寺中僧人无人询问,也无人多看他们一眼,梁绿波心中奇怪,一再问他那千两纹银是否确有其事,贺乘云冷笑,神色阴郁。
她本以为他是要去什么隐秘之处,又或是做什么要紧的事,但贺乘云竟带着她入了江宁府,寻了一家酒楼,一坐便是几个时辰。时值夏日,雨后闷热稍减,江宁府甚是热闹,贩夫走卒、卖艺杂耍直闹过了几条街。他们于雅座中相对而坐,也不多话,吃饱喝足之后,贺乘云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梁绿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等谁?”
贺乘云耸了耸肩:“不等谁。”
梁绿波右手耍着一根筷子,瞧着他:“那干什么?看热闹?”
贺乘云无所谓地道:“你没来时我是去东城的夙月楼,你来了,就看看热闹吧。”
梁绿波顿时冷笑起来,将筷子摔在桌上:“你也学会去那种地方了?从前扮捕头的时候倒装得挺像。”
贺乘云道:“晚上住庙里,白天在青楼,不是很有意思?像金碧山庄,有钱的时候人人朝拜,破落了被烧也没人问一句。世人该生的生,该死的死,妄想占尽便宜的,不过折了阳寿而已。”他胸中仿佛憋着一股怨气,愤愤起来。
梁绿波不由笑了,这次却不是冷笑:“那你岂不是也要折阳寿?没有你从中作梗,说不准就有人长生不老了,狗拿耗子,还在沾沾自喜。”她似乎真的觉得好笑,掩着嘴笑个不住。
贺乘云不由恼怒,隔桌探手抓住她的手腕,梁绿波身子一晃,两人的脸蓦然贴近。春山秋水玉颜,在这无时不惦的四个多月中,她的娇艳依然不减分毫。甚至有一二分的憨态,刁钻不辨真伪。贺乘云要冲口而出的话便哽在喉头。他扔了块银锭在桌上,拉着梁绿波快步下楼,往东城走去。
起初他走得很快,过了一条街后便渐渐放缓了脚步,快接近东城时,终于停了下来。街上熙熙攘攘,偶尔有人会朝梁绿波瞥一眼。一个美人脸上带着指痕总是有些惹人注目的,但她丝毫不在意。贺乘云背着她站了一会儿,回过身:“绿波……你真不明白我所做的事么?”
梁绿波一怔,在街边缓缓走了两步。
贺乘云注视着她,两人并肩而走,似是沿街漫步:“以前在这个世上只有雪霁明白,现在她为完成这件事而死了,就没有人明白了。”
梁绿波不语,也不看他,只是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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