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晃眼间八月将逝,这一日,贾母忽然兴致,分头传了邢夫人、尤氏婆媳、李纨并大观园一众人等,众人不知何事,但是老太太传人谁敢消停,一个个三脚猫似的赶来,请安问好,好一阵热闹。
贾母见儿孙齐齐一堂,心无限欢喜,乐呵呵道:“我找你们来,也没甚大事体,是想与你们商量一件小事,下月初二乃是凤丫头生日,可怜她一年忙到头,总是为他人张罗,却没人服侍她一回儿,我早就有这个心思了,只是每每临了倒混忘了,今年我恰巧想起来了,定要好好与她操办操办,我们娘儿们也借机乐一乐,你们看着可好?”
邢夫人原本就是个没注意之人,闻言忙着附和:“老太太这话说得很是,我们听老太太吩咐。”
尤氏李纨众姐妹无不附和说:“老太太说得很是!”
贾母笑道:“既是这般,我们就张罗起来,不过俗话说的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事儿虽小,也得有个挑头的才是,尤氏,这里当家主事者就你最年轻,你妹妹们虽比你年轻却不知事,就有你挑头可好呢?”
尤氏忙着答应了:“这是该当得,老太太纵不吩咐我,我也会伸手帮忙呢!”
贾母点头,复看向邢夫人:“你虽是做婆婆的,也替她张罗张罗,这也是你疼她了。”
邢夫人如今与凤姐婆媳关系融洽,只是这钱财难舍,因问道:“只不知如何办法,老太太拿个章程才是。”
贾母笑道:“凤姐小辈,不好大张旗鼓,往年分头祝寿,吃碗寿面太过冷清不热闹,这样吧,我们这次也学学宝玉她们,大家凑个分子,你们觉得可行不可行?”
邢夫人乐得不要自己独掏腰包,抚手笑道:“这样最好了,还是老太太新意!”
一时大家商量着凑份子,宝钗这里悄悄使了人去叫来自己母亲。一时众人决议不下,贾母起头凑了二十两分子,下面邢夫人递减出了十六两,薛姨妈忙着表白,自己随邢夫人,也出十六两。再下面尤氏李纨公子小姐,以此类推,层层递减,到了鸳鸯这一级大丫头,每人二两银子寿礼。
贾母见大家这般积极响应,乐得直合不拢嘴去。
原本小姐们只出一个月月例即可,却是黛玉一项受凤姐颇多照应,随着尤氏十二两递减,自愿出十两。湘云也说要出十两,只是她私房钱不在手边头,说好由黛玉垫付,不料给贾母听见,忙说道:“可怜见的,你那银子每月巴巴攒的辛苦,玉儿云儿两个份子我也出了吧。”
黛玉湘云知道贾母银子多的发霉,且不会在乎这二十两银子,老祖宗活了一辈子,不过图个儿女们孝顺,她自己欢心而已,遂不推辞,乐得讨老太太欢心,与湘云一左一右搂着贾母搓揉,湘云说:“还是老祖宗疼我们!”
黛玉却说:“老祖宗您可要长命百岁啊,不然就没人疼玉儿了!”
贾母闻言哈哈大笑:“好好好,为了你们两个丫头,我就长命百岁活下去了罢!”
凤姐忙着上来凑趣儿:“老祖宗,长命百岁可不够,你啊,可要再活他个一千岁才成呢!”
贾母故意一瞪眼:“你这是骂我老而不死是祸害,哼!”
凤姐知道贾母取笑,却是忙着凑趣儿,笑嘻嘻自己轻轻一打嘴巴:“瞧我这嘴笨的,我说错了,老祖宗您活九百九十九岁九,我啊,就熬着等着活一千岁,我做祸害!”
凤姐是祸害?众人扑哧一笑,个个都在心里念叨,她这话倒有些自知之明!
贾母也被她逗乐了,扑哧一笑:“你不晓得也只活九百九十九岁九?偏要多活一刻当祸害?”
凤姐笑嘻嘻道:“那可不行,等您到了九百九十九岁九成仙那日,我要替您摔盆打幡哭灵呢,等顶着您上了五台山,我这一口气才能断呢!”
众姐妹哄堂一笑,尤氏拧拧凤姐香腮:“可怜见得,这凤丫头这嘴如何生得,真真一张好嘴呢!”
贾母尤其笑得开心:“哎哟,我的凤丫头哟,就是可人疼噢!”
却说这凤姐生日,老太太领头,众人无不趋之若鹜,周姨娘赵姨娘探春惜春等都是二两月例。诸如鸳鸯金钏晴雯小红这等大丫头也是一个月月例二两银子。
宝玉按规定出了他的月例六两银子(学堂发的饮食费),尤嫌不足,在怡红院号召他麾下丫头凑分子,不过宝玉这人只爱热闹,却不会贪人钱财,除了晴雯坚持出了二两银子,其他一等丫头一百文,小丫头们一人十个铜板儿,宝玉却按人头补齐了十两纹银,加上他自己十两,统共二十两银子着晴雯送到林之孝手上。
凤姐看了账目,见小红晴雯鸳鸯赫然在册,心下感动莫名,却也不愿意用她们的辛苦钱,先退了小红份例,小红拒而不受:“奶奶缘何退我一个,难不成奶奶瞧不上小红呢?”
凤姐一笑:“放屁呢!”又把平儿也退了,平儿也不受,凤姐笑道:“你给我做的凤栖梧同绣花鞋我收了,这个自己留着吧!”又把鸳鸯晴雯二两银子,一并交给小红:“你依次去退给她们,就说二奶奶我领情了,让她们日后多帮衬我一把也就是了!”又问林之孝家里:“这里都齐了吗?”
林之孝道:“都齐了,只差大奶奶的份儿了。”
凤姐想起前生李纨的自私不仗义,心里直翻腾,眼神凛一凛,倒底是给自己做寿,没得子找不痛快,再说昨日那话是自己自愿说得,也没人逼得自己,想起巧姐儿不讨这位大妈的好,复又叹口气,无端端说了句:“这次不会了!”
林之孝家里一愣神:“嗯?奶奶有什么吩咐?”
凤姐笑一笑:“没事儿,我岔神了!”自己添进二十两银子凑足了数,一笑推给林之孝家里:“林妈妈,这个送去给那府里珍大奶奶罢。”
林之孝家里答应一声自去办理不提。
九月初二,凤姐生辰。
尤氏因为一向与凤姐交好,可卿的事情上,凤姐给足了她面子,这次凤姐做寿,尤氏卯足了劲儿替她操办,要还凤姐人情。请戏班办饮食酒席,样样都是上等份,又亲自去传令园子里大小人等:“凤姐祝寿,园子里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大小尊卑,一个也不许缺席啊,谁若不来,那就不是看不起凤姐,是看不起我尤大奶奶,今后我也不认人了。”
李纨笑道:“要你提醒,有吃有喝说还不来呢,又不傻瓜!”
黛玉探春等都笑言:“且误不了,我们正等她的好日子借东风起诗社呢!”
李纨忙道:“对对对,我是社长呢!”
尤氏看看李纨,看看众姐妹,不由笑着一推李纨:“人都说凤丫头吝啬会攒钱,我看你也不差,你自己正经做着社长,不说拿出钱财替小姑子们张罗张罗,倒领着她们来凤丫头席上揩油,你这个嫂子倒乖巧,教导这些小姑子打秋风,可别明儿都成了守财奴了!”
李纨拉着尤氏不依从:“嫂子怎么啦,我当然要替她们出钱,替她们张罗,只是我日日住在园子里,想几时就几时,反正肉烂了在锅里跑不了。只是我又不管家不掌财的,能有多少贴她们?要从长远计,不从你们这些财主婆子身上揩油找谁去?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怕我们找上你,先拿凤丫头说事堵我的嘴罢。”回头一声招呼:“妹妹们,你们说,我们请尤大嫂子做我们的名誉社长好不好?”
黛玉、湘云、探春知道这是李纨变着法子弄银子呢,哪里会不赞成,马上一拥而上,东拉西拽,摁住尤氏坐下,宝钗本不屑于做这事,见她们闹的热闹,也来凑趣儿,却见黛玉占了右边湘云占了左边,探春惜春下巴颏儿搁在尤氏膝盖上撒娇儿,她便退而去倒了一杯茶水来递给尤氏:“尤嫂子喝口茶水润润吧,说了这会子话儿也渴了!”
尤氏喝一口茶水笑道:“还是宝钗妹妹最懂事,不像你们,”尤氏说着一一捏着湘云、黛玉、探春鼻子脸颊:“都被李纨教坏了,一个个官家千金公侯小姐不学好,学着你们大嫂子赤眉白眼打秋风!”
黛玉被她捏疼鼻子一皱眉头偏头躲开尤氏狼爪:“大嫂子倒是依不依?”
湘云、探春、惜春笑着帮腔:“是呀,大嫂子倒是依不依呀?”
尤氏笑道:“依,依,依,我敢不依吗?只是我有一条,你们可要依我才是。”
探春忙催道:“大嫂子快说,只要我们办得到,无不从命,不过您可别说要银子,这我们可没有。”
众姐妹一笑:“这话很是!”
尤氏笑道:“我是那起子眼皮浅的呢,倒跟你们小姑子打秋风。”
李纨笑道:“你这话说我呢?好,好,好,只要你赞助这些妹妹起诗社,眼皮浅就浅罢,我认了就是,不过一条,你可别拿月例银子唬弄我们,我可不依,你可是宁国府当家大奶奶,自要与我不同些。”
尤氏一指李纨笑道:“就你机灵,一百两银够不够?明儿就叫人送过来给你收着。”湘云探春闻言一左一右搓揉尤氏:“大嫂子真好,谢谢大嫂子,快说条件吧!”
尤氏笑道:“我长日无聊的,也没个孙子玩,你们今后但凡起社,那吃喝玩乐的事情都要算上我一份才是,不然,我可要辞职不干了!”
黛玉此刻笑道:“这个简单,就由我来执行,包嫂子一次不落。”
尤氏一拉黛玉袖子,笑道:“还是我这个妹妹最贴心,人又生得巧,嘴又甜,不像有些人,只知道打秋风,好茶也不舍得一匹来。”
李纨忙着让人替她冲了一碗面茶来敬上:“快些经请我们名誉社长受用受用!”
尤氏抿一口面茶,笑道:“嗯,鉴于你态度诚恳,本名誉社长再给你们支一招,你们啊,可以再请一位监察御史来,明年的经费也不是问题啰!”
探春挑眉一笑,抚手道:“我知道了,凤姐姐!”
众人等不及要去闹凤姐,却是宝钗伸手一拦:“别,纵然邀请凤丫头入社,也不在今日,等过了今日,哪天都好,今日却别饶他,让她安安心心乐呵一日吧。”
众人都到很是,一起走来给凤姐祝寿,听戏吃酒作乐,人人上前敬酒,凤姐心里高兴,来者不拒,后开委实抵不住了方才拒绝,谁知已然晚了,鸳鸯晴雯不干了,只嚷嚷说自己等是低贱的,所以二奶奶瞧不起才不喝。
凤姐无法,晴雯她可以推,这鸳鸯可是凤姐掌管贾府的左臂右膀,没有鸳鸯支持提点,只怕凤姐不能哄得贾母那般欢喜,凤姐这情要领,只得摇摇晃晃端起杯子与鸳鸯等一路喝下去,最后的最后,鸳鸯已经喝不得了,凤姐却依然麻木,端着酒杯满处找人拼酒,贾母瞧了直乐呵:“这个凤丫头醉了!”
凤姐听见端着酒杯就找上了贾母,非要给贾母敬酒不可,贾母已经微醺,喝不得了,张口哄那凤姐:“凤丫头醉了,歇着去吧,乖啊!”
凤姐撒娇哭着不依:“老祖宗,我没醉,你就喝一杯吧,您不喝,就是下辈子不认我了,老祖宗若不认我,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说着扑在贾母怀里直落泪,贾母笑得眼圈也红了,点头道:“好,我喝,我陪你喝一个,我们娘儿们下辈子还做娘儿们。”
凤姐这才高兴,结果已经自己个找不着嘴了,一杯酒统统倒在了脖子里,她好要嚷嚷她没醉,又拉着鸳鸯要拼酒。
鸳鸯没法子,只好哄她:“奶奶跟我去换了衣衫,我们再接着喝啊!”结果,鸳鸯替她衣衫没换好,她已经自己爬到贾母炕上睡着了。幸亏凤姐酒品好,一夜好睡,不吵不闹也没吐,只是半夜口渴,嘴里嘀嘀咕咕:“小红,丰儿?倒茶来!”却是鸳鸯服侍她,倒把凤姐吓一跳:“嗳哟,姐姐不服侍老祖宗,倒来我屋里做什么?”
贾母也醒了,噗哧一笑:“你倒瞧瞧,这倒是哪里呢!”
凤姐醉眼朦胧,四处观瞧,认出这是贾母房里,余下醉意吓飞了,自觉不好意思:“奥哟,喝醉了,倒扰了老祖宗。”爬起身子要回自家去。贾母道:“罢了,更深露重的,回去做什么,没得吵醒了孩子们,就在这里睡下吧,好生养精神,明儿我们娘儿们再乐呵一天是正经,呵呵呵,好些日子没这般乐呵了呢!”
却说隔日,姐妹们一早来贾母房里请安,意在调笑一番凤姐这个醉猫。凤姐虽是回房换过衣衫,难免面上讪讪不好意思,满脸红霞与大家作揖打躬,黛玉、湘云一贯与凤姐交好,见她这般赔小心,一笑放过她去。
尤氏、李纨却不认账,李纨拉着凤姐好一顿嘲讽。尤氏更绝,不动声色,端个茶杯,学着凤姐走着猫步,与各位姐妹碰杯,嘴里一路说着:“喝,喝,喝,一口干了啊,谁不干就是瞧不起我凤辣子,我跟谁急啊!”
众人原本预备不提这章了,这番被尤氏说破,难免又大笑一回,凤姐一番Сhā斜打诨,妙语连珠装可怜,惹得众人笑得直打跌,贾母笑得泪也出来了。
事有凑巧,这贾琏人在金陵,凤姐生辰却没忘记,不过送礼之人路上耽搁晚到了一日。这送礼回京者正是昭儿,虽然与贾母邢夫人平儿都有礼品寄回,众人免不得又拿凤姐打趣一回。凤姐想起前生今日,贾琏而今的表现真是天差地别两重天,借酒盖脸,凤姐又哭了一回。惹得李纨羡慕又心酸,逗得尤氏只说嘴:“奥哟,好了,好了,知道二弟浪子回头你高兴,却也不是这般显摆法呀?来,来,来,嫂子替你接着啊,你这金蛋子可难得哦,可不能白糟蹋了,我得留个证据,看将来有人还说嘴不!”尤氏说着当真兜起锦帕四角,摆个姿势要替凤姐接泪。
凤姐被她逗得扑哧一笑,众人凑趣又来绕酒,凤姐再不敢出丑,推脱不喝,她又昨日豪情壮举在前,众人焉肯罢休,只拉着她要开灌,凤姐实在说不过,只好起身躲在贾母身后求庇护,扭着贾母娇笑:“老祖宗救我,今日可不敢出丑了,也不能再扰老祖宗清闲了!”
尤氏李纨也是借酒遮羞,领头跟着闹腾:“老祖宗,凤丫头是孙媳妇,我们就不是了呢,您可不能偏向太过哦!”
贾母知道凤姐明日要理事,醉了不好,却也不想扫了大家兴致,也知道凤姐酒量,料想再喝几杯也无妨,因笑呵呵居中调停:“好,好,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媳妇,我一个也不偏向,我说一个章程,你们觉得好呢,便依我,觉得不好,你们自己去算那狗肉帐,横竖与我老婆子不相干。”
尤氏李纨齐声唱和:“老祖宗吩咐无不遵从!”
凤姐见这意思还要喝,拉着贾母衣袖可怜兮兮:“老祖宗最会偏向大嫂子,我不依啊!”
贾母见凤姐撒赖,随手把自己手里半杯酒灌进凤姐嘴里去:“我教你猴儿说嘴!”
尤氏拍手道:“老祖宗这个规矩好,来,来,来,每人灌她半杯酒也就是了。”
一时尤氏、李纨领头,黛玉、湘云、探春、惜春、宝钗跟进,把个凤姐又灌得七荤八素了,加上贾琏关爱,凤姐心中甜蜜,一时忘请,脸带桃花,连说带笑,逗得众人笑声一阵比一阵高,简直比人家戏台子上唱得还热闹些。
尤氏只后悔:“早知道她说得比人戏台子还热闹风趣,这戏钱我省下卖果子吃了!”
众人又是大笑不止:“这话说的很是。”
啊?哈哈哈,呵呵呵!
这戏台一只吵到晚上方散,晚宴大家遵从贾母吩咐没再绕酒,只一个宝玉例外,他中午上学没赶上,晚上回家与凤姐同吃了一杯。
晚宴过后,大家也都乏了,戏散了,大家又闹一会儿,见贾母乏了,大家这才尽兴归去不提。
谢谢亲们厚爱
却说凤姐归家,平儿早把孩子们的东西规制好了,贾琏送给凤姐的生辰贺仪整整齐齐摆放在炕桌上。
凤姐一一瞧过,一件大红锦缎绣金凤锦袍,乃是金陵织造御制,那金凤祥云,俱是货真价实金丝线绣成。首饰盒里是一套襄珠金饰,除了镶嵌粉色珍珠耳环戒指手镯。最是一挂滴泪红宝抹额,端的漂亮,额前郑中一朵珠花,乃是黄金做托,一颗颗半寸长滴泪形状红宝石镶嵌其上为花瓣,中间一颗粉莹莹莲子大小的珍珠做花蕊,让人瞧见就移不开眼去,凤姐一见,爱不释手,在镜子前比划来比划去的美不够。
平儿一边帮忙凤姐试戴,一边啧啧称赞:“这黄金红宝石还在是其次,难得这么大的珍珠还是粉色,也不知道二爷飞了多大心思才能淘换得了呢,实在稀罕的紧。”
凤姐原本心里美得很,被平儿这一夸赞直笑得合不拢嘴。幸福需要人分享,这话不错,平儿变着法子让凤姐舒坦,凤姐也想让平儿美一美,她把贾琏寄给平儿金镶绿宝的镯子找出来,亲手给她戴上,左瞧右瞧一阵子,笑道:“嗯,这镯子倒也好看得紧,你二爷眼光不错,只是也忒小气了些,一只镯子也不成套,没法子戴啊!这样吧,记得我有一些绿宝首饰,我给你配一套吧。”回头又问平儿:“你记不记得放哪儿呢?我一时想不起了!”
平儿口里忙着推辞,凤姐却‘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说着话手忙脚快开了最顶层的柜子,果然给她找出一个紫檀妆盒来。凤姐喜滋滋打开,在里面挑挑拣拣:“这可是我积攒的成货,预备将来给巧姐儿,先献给你了,巧姐儿再置办!”
他嘴里说着,手里也不闲着,自首饰盒里面找出一只绿宝金戒,一根金链襄珍珠绿宝坠子的金抹额,亲自替平儿试戴,点头道:“明儿出月子做满月,就戴这个见客!”平儿推辞不受:“奶奶这太贵重了,还是留给巧姐儿罢!”凤姐道:“她的不急,容后与她妹妹一起置办!”
平儿知道凤姐说的自己肚子里这个,微微屈膝,泪湿了眼眶:“谢谢二奶奶!”
凤姐一笑,把三样首饰装好递给平儿道:“谢什么,该当的,这个自己收好,记得这是我与你二爷对你的爱护。”
平儿想着赵姨娘,心里直感叹自己好命,已是泪眼花花的,要弯腰致谢,下得凤姐慌忙拦住:“快别这般,窝着孩子!”
平儿抹抹泪,笑道:“谢谢二爷奶奶,奴婢……”
凤姐立马拦住她的话,啐道:“呸,什么奴婢,姐妹,外面我不管,在这屋里,我们是姐妹,记住了,不许哭了,我可不喜欢你给我生个爱哭鬼的闺女来。”
平儿前几日已经由鲍太医号脉确诊,这一胎乃是闺女,平儿没失望,相反倒是十分高兴。
虽然凤姐一再表示她的大度,私心里,平儿依然怕生了儿子受凤姐忌惮,落得个赵姨娘的下场头。因而鲍太医说她怀的闺女,平儿是真心欢喜,因为贾家儿子有嫡庶分别,闺女却是一样的尊贵。
平儿不想生了儿子养得贾环似的,将来家产没得份,自己也没嫁妆贴补儿子,儿子定会处处不如人。女儿就不同,只要自己一身管家本领交予她,再跟着巧姐儿学识字,二爷奶奶贴一份嫁妆,寻个像她二姑姑迎春一样的丈夫并不是难事。女儿既可以风风光光嫁出去,自己也有一份念想,一份依靠,也不白做一回女人。
平儿甚至想好了,这一胎落地,她将继续避孕,再不坐胎,女儿有了,大户人家的庶子不要也罢。
要说做人做到平儿这份上,也算是做明白了,她知道自己只是凤姐附属,与凤姐利益一致,凤姐好她才能好,贾府里没了凤姐,她什么也不是了。
这也是先贤所说,知足常乐吧!
却说贾琏虽然想着凤姐,想着孩子念着家,不过,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加之贾琏之前的表现实在不说不上好,人有生的俊俏,有无妻妾在身边,凤姐对他实在不放心,虽说贾琏似乎表现的不错,她依然不放心,隔天叫了昭儿细细盘问,不过凤姐问的技巧,只问庄子上新进了什么人没有,二爷衣食住行都有谁照管。
昭儿回答凤姐很满意:“庄子上的农田都是佃户租种,她们只是交租子来一趟,平时都是我跟着二爷服侍,金文翔的老婆带着几个媳妇子管着二爷衣衫浆洗,旺儿老婆管厨房,新招了一位厨子一位厨娘,她们是夫妻,约莫四十多岁了,男的精明,女的勤快,他们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一个半大儿子在厨房帮忙。”
凤姐压根不相信贾琏会斋戒吃素忌荤腥,继续套昭儿话:“二爷寻常都跟什么人往来?闲时如何打发时间?你总不会告诉我,二爷一月三十天都急吼吼忙事务罢。”
昭儿迟疑片刻,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自己不说实话也不行,不如索性实话实说,只要自己不减一分,不增一分,是好是歹有奶奶自己判断,将来无论二爷二奶奶如何耍花腔,只要自己不落埋怨就好,找一但想通这理儿,也不再遮遮掩掩:“二爷平时大都是跟些当地士绅往来,有时也于官府师爷典吏交好,多是为了土地房舍契约的缘故,二爷没什么特别嗜好,互相应酬,就喜欢听个戏文,偶尔请个戏子唱堂会。”
凤姐一笑:“哦,经常来唱堂会的是男是女?”
昭儿这回很干脆:“男的,都是男的,这个奴才可以保证。”
凤姐一听这话,心下了然,不再追问,叹口气,眼睛眯一眯,贾琏血气方刚的,叫他不偷嘴也难,偷男人总比女人好些,既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名份纷争。不过昭儿临行,凤姐特特叮嘱了好些话:“告诉你二爷,就是我与平儿都好,大哥儿壮壮实实,家里人都认齐全了,整天老祖老祖的叫着,老祖宗可稀罕了。大姐儿也好,跟着她林姑姑学读书,学书画,学针线,聪明着呢。你平儿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号出来是丫头,十分健康,叫二爷放心。你告诉你二爷,就说我说的,我们会看好孩子守好家,等你二爷健健康康回家来。”
昭儿努力记着,凤姐又要重复一遍,又把巧姐儿的习作,给贾琏的绣花鞋垫,大哥儿手掌脚印交给昭儿收好了,这才放他出门去。
平儿见凤姐无端端叹气,笑问道:“好好的,奶奶叹什么?”
凤姐一挥手:“算了,不想啦,你怎么样?动得可厉害?”平儿道:“若不是太医诊出来了,我还真以为是个小子,一天到晚拳打脚踢就没消停过。”
凤姐一笑:“莫不是随了她三姑姑性子呢!”
平儿想着探春的自尊自爱与骄傲,探春的才气与玲珑,不由笑道:“真是这般,那才是她的造化呢。”
却说凤姐正跟平儿谈心,却不料大观园一种姐妹相携而来,你道为何?这是听进了尤氏教唆,来跟凤姐打饥荒要银子来了。
凤姐主仆忙着请她们就坐,一边让人茶水点心伺候,一边探寻她们来意:“哟,今儿是吹了那阵风,这许多贵客一起来了?”
探春笑微微的,话说得机敏:“我们倒算不上贵客,不速之客是也!我们来这儿两件事儿,一件我的,一见四妹妹的,中间还有老太太话。”
凤姐知道这些小姑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日来了左不过是要自己帮村银子,她也乐于那些银子跟这些姑子套近乎,因笑道:“什么要紧事,你们自来了分量好不够的,还要牵扯老祖宗来?”
探春就说起了诗社,社长李纨面情软,要请凤姐做监社御史,又说了惜春画园子要添置些新东西。
凤姐心下更加亮堂了,她们啰嗦半晌一句话:“要银子!”故意调笑道:“我又不会做什么‘干’咧‘湿’的,吃东西喝酒倒是会的,你们到时候别拉了我就是了,这个监社御史就免了罢,我又不识得字,没得让人笑话。”
探春笑道:“又不叫你做诗,你就监察我们这些人等,不许有人懒怠就是了。”
凤姐扑哧一笑:“一群哄人精怪儿,还监察御史呢,不过你们起社缺银子,想了这个法子来勾我进去,好和我要银子花用,是也不是?”(曹公原话)
黛玉、湘云等抿嘴直乐:“凤姐姐真聪明!”
凤姐瞟眼李纨,知道多半是她吝啬银子,撺掇姑娘们,一声嗤笑:“亏你是个大嫂子,不说好好带着她们学针线学规矩,倒挑唆她们闹我,你说说呢一年四五百银子进项,我们这里有谁比你还富足?”接下来,凤姐嘴巴不停,吧嗒吧嗒替李纨算一账,临了笑道:“就我是个傻的,早知道不该巴巴替你垫银子,被你偷卖了,我还乐呵呵不知道呢!”
凤姐说了这话,倒想听听李纨这回什么话说,不想李纨这次改了性子,也不跟凤姐撕巴了:“哎,这可不赖我啊,你要找后账找东府珍大嫂子去,再说呢,找你怎的呢,我是嫂子出工出力,你这个嫂子就不该出些钱财?是谁平日里满嘴抹蜜‘妹妹’‘妹妹’叫得比蜜还甜来着?你别当人不知道,我们这里两大才女都被你拉到麾下,哦,你只用人不出本钱啰,那可不行,你若小气,我也小气,我是社长,我的人我说了算,明儿你巧姐儿读诗写字另请高明吧,没得你这般,天下好处你一人占尽了去。”
凤姐闻言劈手来夺黛玉湘云:“这是我的妹妹,干什么你做主呢,林妹妹云妹妹,你们听谁的?”
李纨也笑嘻嘻张开臂膀把黛玉湘云兰拦身后:“哼,什么你的妹妹?难不成她们不管我叫嫂子呢,我是社长,她们社员就得听我,你要Сhā手,那好,就职监察御史罢!”
凤姐这才笑道:“谁说我不当,我当,不过我眼下忙得很,大家知道,这三天的事情都堆着呢。”
李纨伸手笑道:“即使要拜印就职,诚信拿来,我们也好放心。”
凤姐拿手在李纨手上一拍:“我打你没个嫂子样。”有搂着主事的探春笑道:“明儿就是上任,拿银子替你们做东道好不好?只是我这回是真忙,你们体谅体谅我呢!”
众人见她松口,目的达成探春等也不欲多留,起身一笑:“知道凤姐姐贵人事忙,我们这些闲人就不叨扰了。”姐妹们无不点头:“这话很是!”一起告辞去了不提。
不过一时,凤姐将要出门子,却见赖嬷嬷扶着个小丫头来了,凤姐赶紧笑着迎接:“大娘快坐。”
赖嬷嬷便道:“原知道奶奶事忙不该打搅,只是我那孙子缠着我催着我,非要我来问问,之前托奶奶那事儿,不知道这回成没成呢?大舅老爷可有实落信来?”
你倒这赖嬷嬷说得何事?乃是他孙子赖尚荣选官之事,也是他们一家子把持家父这些年赚得尽够了,锦衣玉食不餍足了,富了想贵了。前些年也是托了凤姐拜上王子腾,花了几千银子,替他捐了个功名。如今又不安分,想要放外任得个实缺,想要做个真正的人上人。
这事儿前世也是凤姐替她们周旋,赖尚荣如愿以偿得了实缺做了官,可是,凤姐想起贾母死后,赖大一家子对自己的掣肘,让自己没脸,让老太太没个好发落。凤姐每每想起这茬就恨,有时真是不敢回想当年事。要说平日里凤姐也想不起这些糟心事儿,毕竟老太太如今好好活着,凤姐不愿想那些事情。只是赖家人偏偏不让凤姐安宁,几次三番找上门,越发让凤姐厌恶了。
那宝玉自从游历江南归来,也有意无意在凤姐面前透露对赖家人不满,提起赖大一家子在府里作威作福,特别提点凤姐说:“蔷哥儿蓉哥儿张口闭口赖爷爷,他倒答应的顺溜,只不知他是我贾府哪门子爷爷?说焦大骂人撒泼,他好歹正经救过我们老祖,他赖家何功与贾府?竟然作威作福于斯焉!依我说,凤姐姐既然当家里事儿,只管给他们没脸几次,看看他们还这般牛皮哄哄不!”
见凤姐笑而不语,宝玉又暗示凤姐,赖大一家子能够发家都是贪墨所得。
宝玉所说,凤姐当然知道,可是赖大一家子已经跟了贾家好几辈子了,这两府里有头脸者无不与他们有关联,正所谓盘根错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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