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头版」!
CHAPTER1 去你妈的头版
三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收到一份不得了的「大礼物」。
全台湾销售量最大的水果日报头版新闻上,我的照片占了三分之一。
这年头能够霸占头版的新闻大概都不是什么好事,塞恁娘的标题上一句「新锐作曲家流星街,控高中生抄袭!」斗大印在上面。只一个早上,我就接到十几通来自各大报、各家记者的电话。
喂喂。
怎么你们这些记者平常都在干剿专拍尸体的水果日报没水平,却老是要跟在他们胡扯的新闻后面,一边喘一边跑?
「想请问一下流星街,你对评审季兰老师在报纸上说,黄姓学生在比赛中得奖的歌,虽然是模仿之作,但曲子根本就写得比你好,抱持什么看法?」
「另一个评审心心,对你私下去学校找黄姓学生恳谈这个作法觉得很不以为然,觉得模仿并不是抄袭,并严厉批判你没有身为一个畅销作曲家的度量,你会因此不满吗?」
「是不是可以稍微说明一下,你对主办第四届台北校园歌唱大赛的印刻唱片公司,表态认为黄姓高中生拿模仿你的歌曲写出来的歌,依旧保有得奖资格,有没有打算进一步采取法律行动?」
「水果日报说你要告高中生,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这个年头,保持沉默等同承认报纸上写的一切,干我做不到。
再也无法信任记者的我,为了澄清那些鬼扯,还是得打起精神站在镜头前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每个报纸记者打电话问我,我也没选择,也只能用最诚恳的语气把说了十几次的事情再说一遍……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告那个学生,是水果日报婊我。」
「是的,我觉得是抄袭。」
「为什么是抄袭?两首歌一前一后拿出来听就知道了。」
「请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比私下找抄袭者恳谈还要温柔的作法?」
「如果那些评审敢说没抄袭请看着我的眼睛说。」
只是到了晚上,打开电视,看见记者剪辑出来的那个我所说的那些话,统统不是重点,净剪些我义愤填膺的表情大做文章。
我差点对电视做出高难度的飞踢。
隔天买了报纸,水果日报做了一份澄清错误报导的新闻,但版面只有一个ρi眼大,里面一句「据了解,新锐作曲家流星街并无打算控告黄姓高中生」连鬼都不会注意到。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大家都对真相不感兴趣吗?
报导错了,随便晃点一下就可以打混过去吗?
连续好几天,我的网志里每天都涌进了八万多人次,不晓得是来关心我,还是来研究我这边的「单方面说法」。但我想大多数只是来欣赏我咆哮的样子。
也许是自作自受。
写歌也写了八年,说我是新锐作曲家实在是有点不敢当。写久了,我原本以为自己相当熟悉这个圈子的运作,甚至还认为许多创作的前辈们也很欣赏我这个拿命写歌的臭小鬼,但一下子,那些「自以为」原来都是我的「误以为」。
那些日子我每天盯着网络超过十六个小时,一直按着网页左上角的重新整理,一直响应网友留言,一直按下一页,偶尔骂一声干,幸运的话稍微点头自言自语说本来就是这样啊谢啦……然后不断不断不断不断重复以上该死的步骤。
这样好吗?
当然糟糕透顶,如果我是女生,现在月经一定乱到不行。
为了回归正常生活,我试着不解释,试着暂时忘记印刻唱片公司私下跟我说的那些恶心至极的话,试着干脆将网络线拔掉!直到我接到下一通记者访问后续发展的电话,一切又重新倒带开始。
我想我已经罹患了,逢人就想把事情真相讲清楚的「澄清狂」。
电影《黑暗骑士》里蝙蝠侠的一句对白:「是的,小丑的确抓住了我的弱点!!蝙蝠侠不能被误解!」我总算是明白那句对白的心境。
原来我不是像自我想象里的天不怕地不怕,干,我的要害还真明显。
「星仔,早点睡,多睡几次事情就过去了。」
第四天,妈在电话里担心地说。
「妈,我不甘心。我真的没有错!」
我这么说的时候,正打开冰箱让自己冷静一下。
妈说的没错,多睡几次事情就会过去,只是我暂时还办不到。
这几天严重缺乏睡眠,加上过度注视计算机屏幕,我的头像是被塞了塑料炸药,痛得要命,想干脆关上计算机去睡,但一想到那些主导歌唱比赛的老前辈老评审是怎么婊我的,我就像是开启自动模式一样,睁开眼,起身走到计算机前面,继续在网络上宣泄我的愤怒!他妈的这个世界上没人抄你们的歌就装得一副不痛不痒的假清高。
到了第五天,下午起床我刷牙的时候,发现牙膏怎么味道怪怪的。
一看,才发现我挤错了东西当牙膏。
但到底我是挤了洗发精还是沐浴|乳在牙刷上?
还是……刮胡膏?
我舔了舔,分辨不出来,嘴里充满昼夜煎熬的口臭,味蕾暂时丧失功能。
就在我对着镜子,仔细研究塞爆眼睛的几千条血丝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唱片公司?还是记者?妈?
还是……上个月刚刚好分手的小惠?
我猜是小惠打电话过来,表面上安慰我,实际上则是试探性问我复合的可能性。我忐忑不安地含着牙刷走出浴室,希望小惠不要给我来这套……我现在太虚弱了,说不定一个鬼上身就会说好。
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肥仔龙。
「陈国星,干你上头条了耶!」肥仔龙给我用吼的,还用恭喜的语气。
「干。」我简洁有刀地将牙刷吐了出来。
「头条超炫的啦,不过我是要问你,于筱薇的婚礼你去不去啊?」
「……于筱薇要结婚了?」我脑子一下子醒了。
十几年前,于筱薇可是我们这群人的女神。
现在女神要降级成|人ℚi了,想去婚礼揍新郎的老朋友一定很多啊。
「咦?你没收到帖子喔?」肥仔龙有点意外。
「没啊,大概于筱薇寄到我彰化老家了吧,我两个多月没回去了,我妈从来也不管我的信。不管,婚礼是什么时候?」
「就这个礼拜天啊,中午十二点在台中新都饭店。大家都会去!」
「是喔……本来就一定要去的啊。于筱薇耶,一定要动手打新郎的啊。」
「那说定了啊,老同学自己一桌。我会带球棒,刚刚森宏说他要带铲子。你弄得到流星锤吗?」
「那我带火把去好了。」
挂掉手机,回到浴室重新挤了正常的牙膏。
这大概是我这几天讲过最正常的一通电话了,心情有点好。
包括肥仔龙,我们这几个死党从国中就同班了,到了高中都还念同一间学校,彼此的班级都靠在同一条走廊上,想不熟都有难度。
我们熟的原因里,有一点特别残忍。就是我们对女孩的品味过度重叠。
想当年我们都在喜欢于筱薇,原本大家为此比了十几次腕力、打了三次架,最后为了义气约好了通通都不准追,却还是暗中各自进行千奇百怪的追求行动。
到了最关键的高三,大家不约而同将誓言冲进马桶,卯起来向于筱薇求爱。
我写了生平第一首歌,在毕业旅行的晚会上,红着脸当着五百人的面把歌给唱完。从头到尾我都不敢看于筱薇一眼,头低低的,假装很深情,其实很想死。
「这首歌,献给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当时我还来一段假哭。
快联考了,全高三在图书馆晚间自习时,肥仔龙每天晚上都会在校门口的那家老王香鸡排,买一块鸡排从桌子底下偷偷传给于筱薇,沿途还经手了两个班。
「于筱薇,这块……鸡排给你。」肥仔龙只能说出这种等级的话。
木讷的森弘虽然矮,但打篮球时常常惨电那些比他高一个头的人。
在忠班对和班的篮球对抗赛中,森弘每投进一颗球,就会朝于筱薇看一眼。
「……」然后,森弘会装模作样地拨一下头发,吹起一阵头皮层。
念书超强的杨泽于,则在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在每一科考卷上的姓名栏,都写上于筱薇的学号跟名字,造成超级大的轰动。
最后学校王教官还在朝会时公开训了杨泽于一顿,说什么成绩好又怎样。
「我一定会带人打你。」杨泽于恨恨地对王教官说。田径社的西瓜跑得很快,放学时于筱蔽搭校车回大竹,西瓜就会在校车后面冲刺。遇上红灯,校车停住,西瓜还会站在校车旁边喘气装痴情,搞得整台校车的人都知道西瓜在喜欢于筱薇,还鼓掌大声叫好。
后来校车司机怒了,叫教官警告西瓜不要再跟着校车跑了,那样很危险。
但西瓜反而越跑越快……
花招尽出。
几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有人追到我们的女神。
肯定是因为都没有人追到于筱薇的关系,所以大家这几年虽然比较少联络,可感情还是很好,每次过年都还是会聚在一起,连打好几天麻将彻底糜烂一下。只是我们之间的话题,还是常常绕着于筱薇打转。
半年前一个晚上,于筱薇打电话给我。
「恭喜你啰,成就不凡呢。」于筱薇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啊?」我故意装作不知。
「我看报纸,你入围了金曲奖最佳原创曲啦,你真的很让人惊讶耶!」
「有那么棒啊?哈哈,要不是当年写了第一首歌给你,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写歌咧。」
「所以啰,要是真的得奖了,记得请我吃饭啊!」于筱薇笑得很开心。
「那……一边吃饭,我一边再追你一次怎样?」
我故作玩笑,却很认真。
电话那头的于筱薇顿了一下。
原本我以为我终于得到女神垂青了,没想到子筱薇沉默过后,用很幸福的声音告诉我她新交了男友,两人感情稳定,已在筹备婚礼。
她说我是最重要的朋友,一定要来她的婚礼,看她当新娘的样子。
「真的假的,喔原来如此,恭喜啊,听起来很棒啊,新郎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我胡乱拼凑出一些言不及义的祝福。
挂掉电话后,我怅然所失在阳台上对着月亮干掉了六罐啤酒,连续写了三首歌。
果然人在失恋的时候灵感会像洪水爆发,填补刚刚失去的所有。
今天是礼拜五。
再过两天,当年所有的笨蛋又将聚在一起吃吃喝暍。
「红包要包多少呢?」我对着镜子,吐出一堆泡沫。
都追了这么多年,六千?
不,连手都没牵过,还是三千六吧!
打开冰箱,正好那些冷冻意大利面连一条都不剩,是该出去补货了。
等一会走在远离网络、接近阳光的大街上,我应该会更清醒些吧!
CHAPTER2 拿着铲子的婚礼
高铁真的很快。
以前在台北念大学的时候,差不多是两个礼拜回彰化一次。搭統联都用很累的姿势在睡觉,搭自强号的话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一点也不强。
想省钱跟女友约会看电影的话,我就会搭四个多小时的复兴号,心想:不管花多久时间,反正最后都会回到家,在火车上慢慢写歌也不算浪费时间啊。
我写给螺旋乐团的第一首歌《发疯的红色月亮》,就是在从彰化开往台北的复兴号上写出来的。
写到最后,铁轨上的蹦锵蹦锵声还变成了那首歌的背景节奏,因为那已经是《发疯的红色月亮》创作情绪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现在从台北火车站到台中乌日,也不过一个钟头而已,什么归心似箭的感觉都恍惚了。想在高铁车上写歌,不管是谱曲还是填词,感觉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到站了。
这么方便,却变成一个月只回家一趟,实在不能小看人生的变化。
这阵子不想跟人类互动,所以我搭了没什么人坐的商务舱。
将票放在隔壁桌上,戴上耳机,其实什么歌也没听,只是想保护自己。
效果有限就是了。
「请问你是……流星街吗?」高铁上,推着食物车的服务小姐瞪大眼睛。
「嗯。」我微微点头,却没有将耳机拿下来。
「请问要喝热茶、咖啡,还是……」服务小姐看起来有点兴奋。
「给我矿泉水就可以了,谢谢。」我迅速挤出一个微笑。
在以前,我都很大方跟认出我的人聊天,现在我多了很多份不知所措的腼腆。
原因自然是那份头条。
不管我的网志再怎么澄清,都打不过婊我一天头条的水果日报的销售量,我不知道这个服务小姐认出我的瞬间是不是联想到那件事、会不会受了鸡芭报导的误导,这个自我想象让我很不舒服。
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黑,脚底下也不再有铁轨声蹦蹦蹦的旁白。
从乌日站转搭电车回彰化,放下行李。
遛了快不认识我的狗,吹口哨逼牠尿尿后,就开着老爸的车到新都饭店。
新郎家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应该很有钱,婚礼排场挺大,开了四十几桌。
婚礼还没开始。给了红包后,我在门口翻了一下摆在桌上的婚纱照。
这几年我在各大喜宴上看过的婚纱照千篇一律,就算是那些大明星、畅销歌手的婚纱照也是大同小异,风景美,灯光佳,角度漂亮,但好像只是把男主角跟女主角的脸挖起来、换上新郎新娘的五官罢了。Photoshop王道啊。
只不过,跟真正超美的于筱薇比起来,要娶她回家的那个人真是格格不入。
哈。
看在我们这些追过于筱薇的人眼中,还真的是除了自己,谁都配不上她哩。
「喂,干嘛眼中充满敌意啊?」
一个女生走近婚纱照,在我旁边翻了翻。
我撇头,果然是阿菁。
大概有两年没见的她,为了婚礼罕见地穿了短裙跟高跟鞋,还真有点不一样。
「哪有。」我随口说,却又立刻承认:「……好吧,充满敌意就是我最好的祝福。」
「啧啧啧,啧啧啧。」阿菁继续翻着婚纱照,没有看我一眼:「男人嫉妒起来,就算是知名作曲家也很没品嘛。」
「对啦对啦你最强啦。」
我偷瞄了一下阿菁的小腿,便先走到人声鼎沸的婚礼大厅。
不用带位,顺着最吵的声音走过去,几个老同学自然就坐到一桌。
用力迎接我的,还是那鸡芭新闻。
「陈国星,没想到你已经可以上头条了!太强了吧!」欧阳豪高高举手。
「最好是这样啦。」我没好气地说,选了个空位坐下。
我的左手边坐着肥仔龙,右手边坐着欧阳豪。
欧阳豪顺手帮我倒了杯乌龙茶,笑笑说:「我有去你的网志上看,原来就是你被那些写歌只能写给鬼听的评审婊了啊……安啦,奇書網-奇书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是里面最虽小的,也都看得出来那些评审只是看不爽你写的歌很受欢迎,所以借着比赛故意婊你啊。过几天大家就会忘记了啦!」
此时阿菁也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
「忘个屁,我这几天过得跟鬼一样。」
我拿起杯子,扫视了一下同桌的老友。
爱吃鸡排到干脆卖起鸡排的肥仔龙。卖了我一台苹果笔记型计算机的阿克。几年前因为车祸断了一只手的柯宇恒。因为想要合法打人于是去考警校的阿菁。据说在台北开了一间盆栽店、但实际上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欧阳豪。在中山路三段卖福斯汽车的业务西瓜。在家里火锅店帮忙的清源。回到学校教书的如君。
没看见的,至少也有三个。
在美国念经济学博士的杨泽于,没理由为了一个婚礼搭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在中华电信上班的森弘超龟速还没有到。而柏彦,则是永远不会来了。
开始上菜了,大家的杯子里也斟满了乌龙茶。
「那么……敬柏彦。」我举起杯子。
「今天是婚礼耶,敬什么柏彦啊?」阿菁瞪着我。
「白痴,有点晦气。」西瓜皱眉。
嘴巴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大家还是不争气地把杯子举起来,敬了一下在念大学时卷入东别连环凶案的柏彦。
几年前那案子闹很大,报纸上说柏彦在租屋里被绑在铁椅上三天三夜,最后被凶手塞了一颗死猫头在喉咙里,看着天花板噎死。真的是相当奇特的告别方式啊。
敬完了死得很惨的柏彦,大家立刻回神到很幸福的婚礼。
其实我们不像电影上描述的所谓多年分开又重逢的老朋友那么夸张。我们即使有一大半人都在彰化以外的地方发展,只要一回到故乡,大家都满常联络,至少,打麻将得四个人才行啊。
很快地,我们就借着聊追于筱薇的往事将气氛炒热,每次都是这样。
「我不盖你们,说不定我接到于筱薇那一通电话后,还是死皮赖脸追她,今天就不会有这场婚礼了。」我相当认真地说:「所以新郎等一下应该向我敬酒!」
「真的!想当年要不是我太胖了,最后追到于筱薇的一定是我!」肥仔龙穿着快要爆开的大T恤,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投资了八十四块香鸡排在我的爱情上!」
「斤斤计较什么鸡排。」阿菁冷冷道。
「白痴,要计较的话,我在校车后面跑的公里数可以绕台湾一圈好不好?」西瓜冷笑,不知道在瞎爽什么。
「想当年我们一起在农会水利大楼那里补数学,不是有一个彰女的正妹负责擦黑板吗?对对对,就是那一个,好像姓郑。其实那时候她常常回头看我耶,每次上课我都觉得被她电假的。」欧阳豪没追过于筱薇,但擅长转移话题。
「白痴,那件事我一直很想讲,记不记得当年我坐在你旁边,其实那个彰女女生是在看我,要不是全校都知道我在追于筱薇,最后也传到彰女那边,不然那个正妹一定会主动跟我告白好不好!」西瓜大言不惭。
虽然我认真觉得,当年那个负责帮老师擦黑板的彰女女生之所以一直回头看,其实是对坐在西瓜跟欧阳豪后面的我放电。不过,霎时间我有点迷惘。
我们不是才刚满三十岁吗,怎么有那么多「想当年」造的句子啊?
看见肥仔龙拼命夹最贵的生鱼片往嘴里塞,那画面才稍微令我安心了点。
我写歌填词,平常接触到的当然都是一些想唱我歌的人,对我来说那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对我的老朋友来说,每次碰到我,他们都想听一些报章杂志里没有说过的明星八卦。
于筱薇的喜宴上也是一样,大家吃吃喝喝话当年之外,我也会说一些万一被媒体写进去、我就会被那些大明星乱棒打死的八卦,让大家畅快下酒。
「对了陈国星,你赚那么多,红包包多少啊?」
没追过于筱薇的阿克大声问,大家一齐向我看了过来。
说到阿克,以前那个超冲动的阿克好像被外星人调包了,自从他升职后,每次在老朋友的婚礼上看到他都穿着烫线的衬衫,球鞋跟牛仔裤整个消失。好像被这个世界完美驯养了。
我歪着脖子,认真地说:「最近我过得很不爽,所以红包就包一叠麦当劳折价券,算一算总共可以折六千块,所以算是六千块吧。」
阿克很吃惊:「干你真无耻,以后于筱薇一定会用报纸包回去!」
「不可能啊,我红包袋上是写你的名字。」我淡淡地说。
「……真的假的啦!」阿克霍然站起,嘴巴张得很大。
这才是我认识的热血笨蛋,阿克的样子啊。
「骗你干嘛?」我耸耸肩。
只见阿克立刻慌慌张张跑去柜台解释了。
大家哈哈大笑,这种随便编出来的豪洨也只有阿克会相信。
只有阿菁瞪着我,好像立刻就要把警枪拿出来指着我一样。
「陈国星,你真的包了折价券?」阿菁皱眉。
「怎么可能包折价券,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喔你。」我苦笑。
此时灯光慢慢暗下。
看样子新郎新娘立刻就要进场了。
大家都停下筷子,将视线摆向大厅后方。
从高中起就幻想过很多回,于筱薇披着白纱挽着我手的模样,她的样子很美,有点害羞,我的表情则是超级感动,一副就是立刻可以死掉的样子。
很快,再过几秒。
再过几秒,我就会目睹我……一半的梦想在我面前缓缓走过的画面。
「喂,你的火把咧?」肥仔龙擦了擦嘴,一脸狰狞。
「还真的带火把咧,那你的球棒呢?」我嗤之以鼻。
「当然是没带啊,西瓜?你不是说要带斧头?」肥仔龙看向西瓜。
「白痴。」西瓜答得很漂亮。
这个时候,大厅侧门突然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光透进灯光昏暗的喜宴大厅,闪进了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画面!!
是迟到的森弘。
他妈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把清明节扫墓等级的大号铲子!
我们赶紧举手用力挥舞,将那个冒冒失失的笨蛋召唤到我们这桌,但拿着大铲子低身跑步的森弘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很多人都瞠目结舌看着我们。
「怎样!应该赶上了吧!」
刚刚坐下的森弘兀自喘气:「还没走红毯吧?」
「靠夭,你还真的带铲子过来!」我笑死了。
「不然是怎样?不是要趁那个猪头牵于筱薇走红毯的时候,海扁他一顿吗?」穿着正式西装还打领带的森弘,紧握着超突兀的大铲子,满身大汗看着我们。
哈?
肥仔龙用力抓着森弘的肩膀,大声说:「要扁,也是等新郎新娘送客的时候再扁啊,趁人家走红毯的时候扁,超没品的吧!」
我附和:「会下地狱。」
当女警的阿菁瞪着我们,充满正义感地说:「都很没品好不好!」
「等一下,你们三个说好要带的兵器呢?」森弘左看右看,表情超狐疑。
肥仔龙跟我对看了一眼,同时用鼻孔喷气。
「白痴。」西瓜再度答得很漂亮。
这个时候,钢琴伴奏声悠扬地响起。
一道光打在大厅尽头,落在我们的女神身上。
于筱薇慢慢地在钢琴声里,挽着新郎的手,走在数百人的热烈注目中。
她很美。
美得,让所有人都忘了拍手。
「真漂亮。」肥仔龙懊丧地说:「当初应该多加码几块鸡排的。」
「不公平,哪有这样的。」森弘终于将手中铁铲放下。
我则完全呆住了。
那黑白琴键悠扬敲出的旋律,是我半年前入围金曲奖的情歌。
《一万年》。
我慢慢拍手,胸口好像被很多热水填满,看着于筱薇走过我们这一桌。
她没有看我,只是在琴声中专注往前走。
每走一步,琴键往下深刻。
十六岁那年的回忆忽然出现。
教室后的运球声,风纪股长大叫不要吵闹。
坐在我后面的于筱薇,拿着笔不停戳着我的背。
坐在于筱薇前面的臭男孩,装作不耐烦地回头。
白纱拖过。
然后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操场上生锈斑驳的篮球架:水远也没有胜负的三对三。
她的背影,亦步亦趋的花童,十八岁的毕业典礼。
女孩努力捧着十几束鲜花,不让男孩们失望。
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
等我回过神,喜宴已经散了一大半人。
于筱蔽跟那个我可能永远都记不清楚名字的新郎,站在大厅门口,拿着喜糖送客。
作风神秘的欧阳豪有事先走,阿克搭欧阳豪的便车去赶回台北的高铁。柯宇恒什么时候走的没人有印象。清源前脚走,跟他有暧昧的如君后脚就跟着离开。
只剩下坚持要把桌上甜品全吃光的肥仔龙、默不作声的西瓜、莫名其妙把警枪大剌剌放在桌上的阿菁、缺乏社会常识将铲子扛在肩上的森弘。
还有我。
一个恍惚在青春回忆的三十岁男人。
「现在这样好像不错喔,突然有种想要找个人结婚的感觉。」
肥仔龙吃着第五盒冰淇淋,连他也来个有感而发。
很年轻就结了婚、小孩皮皮都八岁大了的西瓜,用超不屑的表情看着肥仔龙,说:「白痴,你是想找个人Zuo爱。」
「到底是有没有要打新郎?我还特地回家拿铲子才迟到的耶……」森弘喃喃自语,明明刚刚就只有喝乌龙茶的他,不晓得在装什么醉。
阿菁看着我:「你呢,不是一直都有女朋友吗,怎么还不结婚啊?」
怎么还不结婚?
这个问题跟当初小惠一直问我的一模一样。
「不想结。」我直截了当。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偶像啊?结了婚,就没有人听你写的歌,结了婚,大家就不觉得你的歌很酷了?」阿菁带着嘲讽的语气。
「写歌又不是唱歌,没什么偶不偶像。」我也不晓得干嘛回答阿菁没礼貌的乱问,但起了头,只好把话给说完:「……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啊,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谈恋爱不必谈到一定得结婚的程度吧?」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森弘肩膀上的铲子:心中老是觉得怪怪的。
是,扛着一把铲子参加婚礼是很奇怪,但我现在心里的奇怪,又不像是那一种奇怪。说不上来,好像有异物卡在喉咙里的感觉。
「如果女生想结呢?既然谈恋爱跟结婚没什么差别,那就配合她结啊,把自己说得那么看很开,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阿菁玩着放在桌上的警枪。
我的天,里面最好是没有塞子弹。
西瓜皱起眉头,忍不住说:「白痴,谈恋爱跟结婚怎么会没差别。」
阿菁拿起手枪,毫不客气对着西瓜说:「我没问你。」
我看着那把立刻转向我的手枪,只好举起双手说:「结婚,就不能专心完成我的梦想了,也不能随时随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熬夜就熬夜,想一个人看电影就一个人看电影……」
「哪有人会一个人去看电影?」阿菁板着睑质问,晃晃手上的枪。
「我就会。」我瞪着那把彻底被滥用的警枪,说:「总之这些都是常识,两个人生活一定会比一个人还不自由,靠,我是搞创作的耶,被管来管去我受不了。」
「对,没错。不过我不搞创作,我光卖车也不想被管来管去的。」西瓜懊恼地说:「当初没带套真的是超白痴,早知道我满十八岁那年就去动手术把输精管焊死。」
阿菁没好气地将警枪对回西瓜,说:「我又没问你。」
「那你呢?」我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圆,丢向阿菁。
「我怎样?」阿菁又将警枪对准了我。
「你自己干嘛不结婚啊,都三十岁了,女生的时间跟男生的时间,在人生上的意义……不一样喔。」我步步逼近:「是不是你太恰了,根本找不到男人娶你?」
「结婚又不是我的梦想。」阿菁想都没想就说。
「是喔,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正在挖第六盒冰淇淋的肥仔龙问。
「我的梦想是要当一个警察。」阿菁得意地说,一副梦想实现的样子。
一瞬间,我脱口而出:「放屁。你的梦想是结婚!」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阿菁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绝、对、不、可、能。」
「就是,你的梦想就是结婚,哈哈!」我不知哪来的自信。
「乱讲什么?把身份证拿出来,驾照跟健保卡通通放在桌上!」阿菁怒道。
「你发什么疯啊?」西瓜白了她一眼。
但阿菁显然是失控了,又是一个把乌龙茶喝到醉的笨蛋。
「你也一样,快点!我现在怀疑你们……涉嫌用麦当劳折价券充当礼金,把身份证跟驾照都放在桌上,还有健保卡!」阿菁气到脸都红了。
突然,森弘肩膀上的铁铲斜斜晃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厉害的往事。
「对了!」我指着那把铁铲。
大家看向我这边,连枪也对准了我。
「记不记得,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我故意把话说一半。
「?」肥仔龙皱起眉。
「毕业典礼……」西瓜也瞇起了眼睛。
森弘愣了一下,说:「啊!我们在学校后面挖了一个洞!」
我看着森弘肩膀上的铁铲,这一把大铁铲似乎就是当年的那一把。
「挖洞?毕业典礼?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啊,对啊,那天晚上我们挖得很累啊!」肥仔龙恍然大悟。
西瓜也跟着点头:「好像,好像……」
「什么好像!」阿菁不晓得在抓狂什么,枪口扫过我们一遍,尖叫:「竟敢说得好像全部都忘光光一样,你们那天晚上根本就是大变态好不好!我会当警察,全都是因为想把你们这些大变态统统抓起来!身份证!驾照!健保卡!」
西瓜终于怒了,用力拍桌:「白痴,把枪收起来!」
阿菁更怒:「身份证!驾照!健保卡!」
我用力拍桌:「不要拿枪对人啦!」
碰!
时间停在每个人呆滞的表情上。
阿菁手中的枪微微颤抖,枪口冒着焦烟。
桌上的大罐乌龙茶烧出了两个弹孔,褐色的茶液汩汩流出。
正在散场的婚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宾客呆呆地看向这里,就连在门口发喜糖的于筱薇跟新郎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这一桌。
我斜眼看着身后的墙壁,后面的墙板碎开约一个拳头大小,石灰落下。
「……」阿菁惨白着脸,慢慢放下该死的警枪。
碰!
当机立断,我拉炮,彩带在半空中缓缓落下。
碰!
西瓜也跟着若无其事地拉炮,肥仔龙也笨手笨脚拿起桌上的纸炮一拉,森弘也跟着慌慌张张地纸炮。而阿菁则头低低,不敢看向任何人。
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婚礼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干,你刚刚差点打中我!」我瞪着头低到快埋到桌下的阿菁。
事实上,那颗子弹在爆掉乌龙茶后,还真的擦过我的左手臂,将我的班尼顿T恤烧出一条黑色卷边的开口。我左手臂上的皮肤红肿起来,有些剌痛。
「我还以为枪里没子弹,想不到你真的疯了。白痴。」西瓜不断摇头。
「……」阿菁全身发抖,额头都快顶到桌子了。
「喂,阿菁。」少了根筋的森弘,兀自拿着驾照跟健保卡刮着阿菁的肩膀,挨过去说:「我身份证忘了带,拿去。」
不过,这惊天霹雳的一枪彻底唤起了我们的记忆。
高中毕业典礼前一天,学校还是没有放过我们,为了步步逼近的联考,所有应届毕业生还是集体留校辅导,先花四堂课写考卷,再用四堂课检讨。
放学后我们这几个死堂依旧心浮气躁,不想就这么回家,可也不想再去补习班参加晚间冲刺什么鬼的。
于是,我们在学校最后一栋教室后面,相思林里,找了一棵看起来意志力很坚强的大树。
本来我们只是想将彼此的名字刻在树上,当作是友谊的见证。
但……
婚礼上,每个人的眼中都开始出现大家过去的模样。
「陈国星说这样不但没公德心,而且没创意,说什么要在树下挖一个洞,把大家共同的秘密埋进去。」肥仔龙挖得满口冰淇淋,啧啧说道:「那天我们挖到几点?还每个人先回家再带铲子出来集合咧,最后只有森弘真的有带来的样子。」
「我记得,那是因为你看了一本烂小说……」森弘看着我。
「忘了作者是谁,不过书名我没有忘,叫『沉睡的友谊』,说的是一群好朋友连手杀了一个常常虐待其中一位好友的爸爸,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尸体的脸上,然后将尸体埋在一棵大树下,当作是彼此友谊的誓约,谁告密就一起坐牢。」我一想起来,往事的每个细节都瞬间组合起来,历历在目:「本来我们是想要把那个鸡芭透顶的王教官埋起来的,但想一想年纪轻轻就去坐牢,好像也不大恰当……」
原本头低低的阿菁咬牙切齿地说:「什么不大恰当,简直就是乱来!」
西瓜用手指朝我们点着点着。
肥仔龙,森弘,阿菁,还有我,加上西瓜自己……
CHAPTER3 那些年,我们一起挖的树洞
到底挖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或许该用每个人的汗水来计算。
「可以了吧?到底我们要埋什么进去,非得挖得那么深?」森弘抱怨。
「不行,如果不挖深一点就没感觉了。来!换手!」我坚持。
「我们都是白痴。」西瓜冷冷地说。
洞越来越深,我们的兴奋也越来越少。
一开始挖洞,大家都觉得新奇有趣,抢着拿铲子Сhā土。一、两个小时过去后,我们这些整天坐在椅子上写考卷的应届考生,全都满身大汗,谁也不想轮到当挖土的那个倒霉鬼。
「都是你们啦……如果你们每个人都有带铲子来,这个洞就不会挖那么久了啦!」森弘最有资格抱怨,因为最后只有他带了铲子来。
「白痴才真的带铲子。」西瓜冷冷地擦汗,双手叉腰:「要是连你也没有带铲子,我们就不会挖得那么辛苦了,早就回家睡觉。」
杨泽于推了推明显太大了的眼镜,说:「快点挖一挖,我还要回家念书。」
肥仔龙累得蹲在地上,将铲子高举递给阿菁。
「为什么连女生也要挖土?」阿菁恨恨地铲着土,瞪着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我们抱怨:「如果于筱薇也有来,你们会让她挖土吗?」
我们异口同声说:「不会啊!」
阿菁怒得将铲子Сhā在挖到一半的土里,向我们比了个中指。不挖了。
不挖了不起啊?
我拿起铲子,随便挖了两下,说:「要是于筱薇有来,这个洞我就一个人包下来了,而且中途绝对不擦汗,更有男子气概。」
将铲子扔给西瓜。
西瓜同意,也随便挖了两下:「于筱薇有来的话、我们一定抢着挖。白痴。」
然后将铲子扔给杨泽于。
杨泽于推了推眼镜,快速地铲了两下,说:「快点挖啦,太晚回家的话我会被骂耶。于筱薇真的有来的话,她也不可能跟我们待到这么晚,都十点了!」
铲子扔给了森弘。
森弘比较认真,挖了三下才交给快要暴毙了的肥仔龙,说:「于筱薇有来的话,看到只有我带了铲子,一定会觉得我最有责任感,唉,我们怎么没想到叫于筱薇一起来呢?」
肥仔龙勉强蹲着挖,简直只挖出一个布丁盒大小的土,就爽快地放弃了。
铲子虚弱无力地交给阿菁,但阿菁将头撇了过去,拒绝再挖。
无可奈何的铲子又轮回我的手里。
双手已经脱力发抖了,我只好宣布:「我想,这个洞应该够深了。」
大家一阵回光返照的欢呼。
「不埋王教官的话,我们到底要埋什么?埋陈教官吗?」森弘一ρi股坐下。
一个人坐下,就像骨牌效应,大家也都围着树下的深洞拍拍ρi股坐下。
「埋校长好了,要埋就埋最大尾的。」肥仔龙笑嘻嘻地说。
「白痴。」西瓜最擅长的,就是嗤之以鼻的表情。
「快点说正经的啦。」阿菁没好气地说。
「一般来说,这种洞都是挖来埋大家珍贵的东西用的,叫时光胶囊,过了很多年大家再聚在一起把洞里的宝贝重新挖起来,回忆一下,很有重温往日时光的感觉。」杨泽于解释归解释,还是同一个重点:「不过不管要埋什么,快点埋一埋好不好?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
其实一边在挖洞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埋什么。
「如果要大家埋自己现在最珍贵的东西,好像办不到吧。」我双手握住铲子
「怎么说?」阿菁不解。
「阿菁,如果要你埋你最珍贵的东西进去,你要埋什么?」我看着坐在旁边的她。
「……你们先说。」阿菁拒绝第一个回答。
肥仔龙举手,说:「我要埋校门口的特大号香鸡排。」
西瓜超不屑:「白痴才埋香鸡排,我要埋我的限量爱迪达跑鞋,但埋了就没了,除非你们都认真埋,不然我埋个鞋带意思意思就算了。」
森弘同意西瓜,接着道:「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我的第八代乔丹篮球鞋,不过鞋子是买来穿的,埋了就烂掉了。我不想。」
杨泽于想也不想,就回答出令所有人都不意外的鸟答案:「我要埋我的狄克森片语。它现在就在我书包里,但联考完了才可以埋。」
我看着阿菁,阿菁这才故作自然地说道:「我想埋我的张雨生CD。」
只剩下我,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
灰头土脸的大家都看着我,而我只有一个无敌热血、真爱永恒的答案。
「我要埋于筱薇。」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大家的脸色全变了。
「太奸诈了吧!我也要埋于筱蔽!」
「于筱薇当然是我埋啊!」
「干!那我也要埋于筱薇!」
「白痴,于筱薇怎么可能被你埋。要埋也是我埋。」
无言的阿菁只是向我比了两根超鄙视的中指。
不理会阿菁的中指,我正色道:「所以了,既然最珍贵的于筱薇不可能被我们埋,大家就只好埋第二珍贵的东西,那样不是很逊了吗?既然要做一件特别的事,就不能妥协,不能拆衷,不能退而求其次。要勇往直前!」
森弘怯生生举手,打断了我的话:「……真的不可能埋于筱薇吗?」
「白痴!」
这次不是西瓜的独骂,而是我们异口同声干森弘。
我继续做我最擅长的事……也就是说服大家一起做我想做的事,说道:「过了明天,我们就高中毕业了,今年我们全都会满十八岁。十八岁耶,毋庸置疑,我们正站在人生第一个转折点上。」
大家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到那个本来应该被我们埋在洞里的王教官。记不记得,王教官在军训课上讲过什么?他说为什么当年他要选择进军校,是因为他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结果呢?」说到这,我故意停顿。
果然大家嘘声四起。
「烂人!尊敬个屁啊!」肥仔龙直截了当。
「那个白痴只会翻书包没收《少年快报》!靠!我们都还没轮完咧!」西瓜恨道。
「他就只会罚男生,女生只要稍微可以看的,他就露出淫荡的笑!」森弘皱眉。
「……我一定要打他。」杨泽于坚定不移地说。虽然那是他自找的。
「我觉得他常常偷看我的胸部。」连阿菁都有意见。
嗯,很好,一点也没错。
「结果,王教官在军训课上竟然说,他如今已成为人人景仰的人!妈的真是厚睑皮!无耻!会不会差太多了!」我越说越起劲,看着大家慷慨激昂的表情继续道:「我想,王教官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一定还不是那么无耻的人,一定是在他慢慢长大的过程里忘了自己当初的梦想,变成了一坨大便,到他四十几岁的时候甚至还误以为自己达到了当初的梦想,这也未免太可悲了吧?」
「喂。」轮到阿菁打断我。
「?」我不解。
「你在演讲什么啊?有话就快说。」阿菁竟敢赏我一个脸色不耐。
我握紧拳头,看着大家:「现在,十八岁的我们,对未来的自己有什么期待呢?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十年后我一定可以实现我现在的梦想!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还有你们也是,大家都要实现梦想,不能像厚脸皮的王教官一样,多年后活在可悲的大便里,还自以为爽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多少孩子都在鄙视大人的青春里挣扎着成长,未来却成为他们当初瞧不起的大人。多年后沾沾自喜看着镜子,竟还反过来感叹当年自己的年少轻狂,连最后一点点失落、一点点的悔恨都省下来了。
真是太干脆的背叛。
现在,我们要对十年后的自己投下一张信任票。
绝对!!不要成为我们不想成为的那种大人。
杨泽于耸耸肩,说:「所以,我猜你是想要我们每个人都将未来的梦想写在纸上,然后把那些纸装在盒子里,埋进这个洞?」
真不愧是成绩最好的杨泽于,完全命中。
「没错,写下自己的梦想。十年后我们重聚,再一起将洞挖开,到时候再来认真检验一下,十年后的自己是不是实现了十年前自己的梦想,有没有让十年前的自己失望?十年当一个期限,自己跟自己约定,拼了命也要达到自己的梦想,不要成为我们现在很鄙视的王教官!」
我说完,立刻跟杨泽于击掌。
「听起来……真幼稚。」阿菁又这样了。
「不过还满有意思的。」西瓜罕见地给予正面的评价。
「铲子是我带来的,我投陈国星一票。」森弘也跃跃欲试。
「洞都挖了,不然是要怎样?」最懒惰的肥仔龙说到了重点:「把土填回去之前,我们就把梦想写一写吧。我觉得十年后我们偷偷爬进学校,一起再把洞挖一遍,一定很好笑!」
「……」阿菁翻白眼,没好气说:「那就来写吧……真的很幼稚。」
于是我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考很烂的英文考卷,将它撕成了六份。
每个人都拿到十截考卷纸,背面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大家把梦想写上去。
说好了彼此都不看对方写的东西,免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写真的,我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半遮着自己写的字,不让别人偷看到。
「喂,我觉得只写一个很虚耶。」森弘忍不住说道。
「对啊,我们都挖了那么久,只写一个梦想太划不来了。」肥仔龙附和。
「一个梦想真的太少了,每个人写三个梦想,怎么样?」杨泽于看着我。
所有人都赞成,我也觉得不赖。十
八岁嘛,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梦想。
梦想有三个,其实刚刚好。
「我就直说好了,如果你们都写将来要娶到于筱薇,那一定会彻底失败的。」阿菁用嘲笑的语气说:「只会白白浪费一个梦想。」
「对,最后只有一个人会成功,那就是我。」我微笑。
「白痴,是我!」西瓜没有抬头。
「爽什么?是我!」肥仔龙吃吃地笑。
「别小看我!」森弘用吼的。
「等着看好了,当然是考上好学校的我会娶到于筱薇,请客的时候记得来啊!」杨泽于推推眼镜。
阿菁再度爆炸:「要写就写!吵什么啊!」
大家继续写,绞尽脑汁地写。
这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我早就想好要写什么,一下子就搞定。
但我假装还没写完,偷偷往旁边瞄……
阿菁是左撇子,正好用右手遮住刚刚写下的第一个梦想,左边却漏了一大块让我看个正着。我瞥见了阿菁的考卷上,写了「结婚」两个字。
那么恰的阿菁,竟然会有那么粉红色的梦想,我突然笑了出来。
「笑屁啊?」阿菁抬头瞪着我,右手警觉地将答案盖好。
「没啊,只是想谢谢你们陪我做这件事。」我笑笑说,将考卷折好。
「靠我是为了我自己耶!」肥仔龙不客气吐槽。
「我早就想到要这么做了,只是被你先说出来罢了。」杨泽于推推眼镜。
「白痴。」当然是西瓜:「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森弘没有说话,聚精会神写字。每次遇到这种需要体现自我的事,他都要烦恼很久。
好不容易大家都写好了,将考卷对折再对折,最后用原子笔在纸上签名。
拿什么装呢?
大家东看西看,翻了一下书包,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杨泽于随身携带的压克力登山水壶上。
「也可以啦。」杨泽于很干脆地捐出来。
我们将压克力登山水壶打开,把剩下的水倒干净,再用卫生纸仔细擦干。肥仔龙将刚刚从家里拿来的、预备要吃的三包洋芋片打开,拿出里面的干燥剂扔在水壶里。
大家轮流将写着梦想的考卷放进去,森弘将纸丢下前还念念有词地祈祷。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我将盖子旋紧。
我们六个人,一人出一手,一齐将饱满梦想的透明水壶放进洞里。
森弘拿起铲子,准备铲进第一把土。
「等等,这样太单调了。」我隐隐觉得这样有点无聊。
阿菁看着我,一副就是「你又想怎样」的表情。
我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说:「为了十年后不变的友情,我们立个誓约,十年后大家要众在一起才能把洞重新挖开,谁,都不准一个人自己来挖。」
「好啊。」阿菁两手一摊。
「不过,要怎么立约啊?」森弘的脚重重踏在铲子上。
「想个有趣点的,比如下个诅咒?自己一个人来挖的话就会瞬间死掉。」西瓜不知道在想什么,老是说一些狠话。
「耍什么狠啦,我们来想个非常禁忌的仪式就可以了,主要是有趣,平常不会做,一个人也做不来的那种事就可以了。」我说。
关于这方面的仪式我也没事先想好,只知道不酷不行。
大家都静了下来,一起思考有什么仪式可以装模作样一番的。
「埋小草人?」阿菁左顾右盼。
「很恐怖耶。」我拒绝。
「歃血为盟?」西瓜拿出美工刀,刀片上闪闪发出生锈的光芒。
「破伤风比较快。」我拒绝。
「那……」肥仔龙灵光乍现,说:「不如,我们一起打手枪吧!」
「啊?」森弘吓了一大跳。
「咦!」我精神一振。
「就打手枪啊,一起射在水壶上面,最后再把土盖好,如果十年后我们要把洞重新挖开,就要再聚集六个人一起打手枪,不然就无法解开手枪封印,怎么样?很有趣吧!」肥仔龙越说越兴奋。
我们面面相觑。真的假的啊?
「这个……我们的感情有好到一起打吗?」西瓜面有难色。
「回家跟我妈妈说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森弘非常犹豫。
「你干嘛跟你妈说啊!」肥仔龙用力巴了一下森弘的头。
「一起打手枪有什么有趣的!你们根本就在排挤我!」阿菁大声抗议。
阿菁不抗议还好,她一抗议,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有趣极了。
「那就……来打吧。」我率先把拉链拉下。
「你干嘛!」阿菁面如土色。
「打手枪啊,白痴。」西瓜也将拉链拉下。
阿菁慌乱地转过身去,凄厉大叫:「你们都是变态!」
森弘慌慌张张一手脱下裤子,一手拍着阿菁的肩膀:「不要叫那么大声啦,要是我们被校工发现就惨了,搞不好明天就不能参加毕业典礼!」
阿菁挣扎逃开,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站得远远等我们打完。
「你们这些恶心的变态!」阿菁仿佛全身都在发抖。
我们五个男生都拿出了小鸡鸡,你看我我看你,不晓得怎么开始。
再不开始,很快我们就会察觉到这件事有多无聊、也真的很变态,拉链便会一个个拉回去。
「说真的我还没打过,可以教我一下吗?」杨泽于镇定地说。
「不要。」我第一个拒绝。
「不要。」西瓜斩钉截铁。
「不要。」肥仔龙没有商量余地。
「不要。」森弘也罕见地脱口而出。
这种时候我的主意最多了。
为了加快仪式的进行,我提议:「最后一个打出来的人,要教杨泽子怎么打手枪,开始!」
这个提议超级有效,谁也不想教另一个男生怎么打手枪,我们四个人都非常认真打了起来,而资优生杨泽于可没错过这个学习的机会,相当认真地研究我们是怎么进行打手枪这个再简单不过的简谐运动。
「靠,你不要看我!」我转身,避开杨泽于的视线。
「妈啦,转过去啦!你这样会射到我这里!」肥仔龙恐惧地往旁跳开一步。
「白痴,专心一点。」西瓜闭上眼睛。雪特,他一定是在想我的于筱薇。
「你们不要打太快啦,等我一下啦,还有啊杨泽于你跟着一起打就好了,我不想教你啦。」森弘慌慌张张地打着,又说:「先说好,铲子是我带来的,我有不教杨泽于打手枪的权利喔!」
「最好是有关联啦!」我驳回。
「你们不要出声好不好!快啦!」背对我们的阿菁几乎用吼的。
忘了是怎么结束的。
总之那天晚上我们四个打完、稀里呼噜射在洞里后,足足等了杨泽于打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筋疲力尽地在旁边聊天,阿菁则余怒未消,背对着我们坐着,一言不发。
杨泽子一直嚷着完蛋了他这么晚回家一定会被骂,一边终于说他好不容易才打了出来,快累死了……但其实我想是没有,其它三个人显然也不信,但杨泽于既然那么公开宣称打完了,我们也不想说破,毕竟那个时候真的很晚了,就这么草草结束打手枪封印梦想的仪式。
反正,接下来杨泽于还有整整十年的时间可以学会打手枪,应该够了吧。
我们将土盖好,阿菁呼了我们每个人一巴掌后,大家就解散回家。
这绝对是我做过最蠢的事。
隔天毕业典礼,十年如沧海一声屁过去。
没人记得。
然后又过了两年。
女神于筱薇果然没有被我们之中的任何人追到,阿菁一语成谶。
但于筱蔽的这场无与伦比的美丽婚礼……
一把铁铲,一声枪响,奇妙地将我们召唤回集体打手枪的那晚。
CHAPTER4 收、好、那、支、手、枪!
「今年,是第十二年了。」
「除了在美国的杨泽于,当年一起挖洞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散场的喜宴,迟迟不肯离去的筵席。
我看着大家,嘴角上扬:「我们都三十岁了。」
「迟了两年,竟然没有人想起那个洞。」肥仔龙摇摇头:「太烂了啦!」
「那个时候我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在纸上,现在根本想不起来。」扛着铁铲的森弘,终于说出最可怕的事。
「我……嗯……」西瓜一向嘴巴很贱,却也支支吾吾。
我们面面相觑。
是啊,那一年我们写下了梦想,期许在十年后的自己,可以受到十年前的自己热烈拥戴,因为我们一定会用最厉害的努力赢得梦想的胜利,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个人。而不是成为一坨自以为是的大便。
先不说我们很有默契地忘了十年之约,有件事更教人在意。
不只森弘。
我们全都忘记当年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藏在那个约定的洞中。
我更废,只记得偷看到阿菁写的其中一个梦想,却忘了自己写了什么。
桌上那一大罐躺着也中枪的开喜乌龙茶,已经全部流光光。
除了还在门口跟宾客合影的新郎新娘,宴客大厅已没什么人。
「既然大家都到了,今天又是礼拜天。」阿菁严厉地瞪着我们,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说:「现在才下午三点半,还有时间回学校挖开那个洞。我倒要看看你们写了什么东西!总之你们这群变态,大变态,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年你们排挤我的事!我敢打赌,你们没有一个人完成梦想,而且连低标都没有达到!」
他妈的咧,这个嚣张的臭女人完全忘记刚刚对着我开了一枪!
「也好,反正铲子有现成的。」西瓜摩拳擦掌:「我也想看看十二年前白痴的我到底写了什么。很久没那么刺激了。」
肥仔龙不置可否,根本就扛了铲子来的森弘也不反对,问题是:「去挖好啊,可是杨泽于没有到啊,难道要打电话叫他立刻回台湾打手枪?」
我心念一动,立刻说:「好,我们马上就回学校挖洞,我一边打电话给杨泽于,叫他回来,一起把当年的梦想挖出来!」
说干就干,大家一起站了起来。
离开婚宴前,我们去跟于筱薇拍大合照,四个男生拼命往于筱薇旁边挤。
新郎面色凝重,似乎不大愿意跟我们站在一起,虽然我们也不大想。不过比起我们这群当年打手枪封印梦想的蠢蛋,新郎可是个成熟的大人,还是装个僵硬的笑容出来跟我们合照。
「数到三喔。一……二……笑一个。」阿菁按下快门。
每个人都拿了一颗喜糖。
「谢谢你们今天来。」于筱薇笑得很甜:「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大家都很重要,不过我比其它人重要一点,喔?」
我故意这么说,立刻讨了大家一阵瞎打,也招来新郎的一记冷眼。
离开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婚礼,似乎也目送了很重要的一段时光。
有点惆怅,幸好我们已经有了短暂的人生目标。
我们都是各自开车过来的,要回学校,也是各自开自己的车。
「杨泽于,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啊?」
我在车上,对着蓝芽耳机大声嚷嚷。
「吼,我在补睡觉啦,陈国星你是都没有时差观念吗?我最近报告很多,弄得我连作梦都在写报告,我要继续睡了,有事写email给我……」杨泽于困倦地说。
「管你那么多,你给我立刻买机票回台湾。」我用很欢乐的语气说着相当认真的事:「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
「喔,你说那个洞啊,你们终于想起来了喔?」
杨泽于的声音还是昏昏欲睡。
终于想起来?
「……你一直都记得?」我傻眼。
「对啊,不过我一直都学不会打手枪,所以就不想提醒你们了。」他打了个欠揍的呵欠。
「靠,那是什么鸟理由啊!不管了,你一边搭飞机回来一边请空姐教你打,总之我们要去挖洞了,等你!快!快快快!」我说完,不给杨泽于机会推托就挂上电话。
校门口大集合,五台车,其中有一台还是警车。
「你可以这样把警车开出来喔?」我很诧异。
「我在做例行巡逻。」阿菁面不改色。原来她今天根本就是跷班!
今天礼拜天,学校没有上课。
只有零星几个成绩好的班留下来加强,还有一些学生穿便服在操场打篮球。
问题是,一群逼近中年的人就这样大大方方进去挖洞,好像有点怪怪的?
「要从学校后面翻墙过去,偷偷去挖洞吗?」森弘不安地说。
「白痴。」阿菁偷了西瓜的台词,说:「跟在我后面,什么话都不要说。」
只见阿菁走到校门口的警卫室,拿出警察证件晃过校工面前,正色说:「警察,有一个案件要找贵校的三年忠班问话。三年忠班今天有没有留校?」
「啊?案件?三年忠班?」校工怔了一下。
「我们还不确定是不是贵校涉案,为了校誉请不要张扬出去。」
阿菁把警察证件收回,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学校。
我们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果然把话说得乱七八糟的模糊,加上语带威胁,就是唬弄人的王道。
校工提心吊胆地跟在我们后面,不管他问什么我们都不断摇头叹气,什么话也不多说。直到我们来到最后一栋教室的后方树林,站在那棵十二年前就长在那里的大树下,校工还是没有停止发问。
阿菁大概也掰不出理由,只好沉着脸说:「不好意思,要请你离开。」
「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需要请教官回校协助吗?」校工的表情越来越不解,也越来越不安。
「说过了,为了校誉……」阿菁看着我。
我只好接口:「我们现在怀疑有学生将涉案的工具埋在这棵树下,不过在我们实际勘验之前一切都只是怀疑而已,我们要挖洞了,请你避一避。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到校门口找你,但如果你看到了洞里的涉案工具,之后就要请你跟我们到警察局做笔录,当污点证人。」
「啊?污点证人?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校工惊愕莫名。
「那就快走啦!安啦,这些警察确认一下而已,没事就没事了!告诉你我现在是这个案子的污点证人,每天都要做笔录,很烦啊!」肥仔龙在校门口摆摊卖鸡排,校工也认识的,校工多半以为就是肥仔龙看到学生犯罪。
肥仔龙这么一说,校工立刻慌慌张张道歉,闪得老远。
没有旁人了。
大家站在树下,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十二年前后的差异。
除了肥仔龙跟我穿着不符婚礼礼仪的T恤球鞋,在卖车的西瓜、跟在中华电信上班的森弘都穿着烫线的衬衫、西装裤跟擦得闪亮的皮鞋。他们的衬衫甚至还扎进裤子里!!妈啦!
而职业选择错误的阿菁,则穿着不符她个性的小洋装与高跟鞋。
森弘解开衬衫扣子,第一个将铲子Сhā下去。
「你们都很会唬烂嘛。」阿菁冷冷地看着我跟肥仔龙。
「好说好说,快点挖吧,不然又要继续唬烂了。」我毫不居功。
大树下的土硬得要命,很难往下挖,森弘铲了两下便宣布放弃。
西瓜从教室一楼的厕所工具间拿了塑料水桶,装满了水往树下狂洒,泼了三桶水后,水慢慢渗进土里,稍微让土变软之后,我们才开始轮流铲土。
那些埋在土里的树根比十二年前更加粗壮、盘根错节,将土纠缠得好比石块。
「当年我们有挖得这么累吗?」森弘汗流浃背。
「放心啦,我们没有老得那么快,而且我们还当过兵咧!」我接手,用力铲下。
「你当替代役算什么兵,我是陆战队!」西瓜白了我一眼。
「最好是替代役都很凉啦。」我故意将铲出来的土扔到西瓜的脚上。
大家一动手就要有动手的样子,连唯一的女生阿菁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挖到最后,西瓜跟森弘身上的衬衫全都高高挂在树枝上,满身燥汗的肥仔龙干脆连T恤也脱了,露出他的F奶。
只是,当年那个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当年我们的体力真好啊。」
阿菁将头发扎成马尾,汗水将她的小洋装湿透了,露出颇为姣好的身材。
我跟肥仔龙偷看了阿菁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只是,到底我们十二年前是在发什么疯,把洞挖得那么深?
一度,我们还在怀疑是不是挖错了位置,才一直没有看到当年的水壶。
「有没有可能……学弟妹把我们的东西挖出来了?」肥仔龙灰头土脸。
「白痴,最好是别人有那么无聊。」西瓜接手,避开树根往下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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