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到差不多刚能挤过去一个人的宽度时,麦克拉伦听到通向船首和船尾两个方向的通道中都传来怒喝声和恐惧的尖叫声。他侧身挤进还在徐徐张开的门缝,想要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麦克拉伦顺着通往船首的通道望去,没看到一个人影,但那儿确实是尖叫声最多的地方。船员们可能在船舱里,而不是在过道上四处乱窜。
突然麦克拉伦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抓住了——这只手力道之大,只可能是赖莎——然后就被硬生生地从门口拽回了舰桥中。
“搞什么——”麦克拉伦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刀光劈过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关上门!”赖莎朝那两个目瞪口呆的船员大声喊道,他俩还在把门摇开。“立刻关上!”就在刚才船长从门缝里往外挤的时候,赖莎看到外星人冲到了他身后。她根本没多想,只是本能地作出反应,一把抓住船长,在怪物发动攻击时用尽全力把他拽回来。
麦克拉伦看着站在入口另一边那个冲他呲着獠牙的怪物。那怪物用刀指着他的胸口,就在门滑闭的那一刻,他看到对方手上尖刀似的黑色利爪在不停曲张。
佐藤一郎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恐惧。他感到一股油腻腻滑溜溜的东西在胃里不断地伸来卷去。他害怕不是因为飞船里莫名其妙地变得漆黑一片,而且人工重力也消失了,也不是害怕那些来势汹汹的外星人。
令佐藤恐惧的是黑暗本身,他一直都怕黑。佐藤在海军学院的时候,床边永远放着一个小手电筒,这让室友一直觉得他有几分怪异。佐藤只好搪塞说纯粹是应急用的,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这只手电筒他用得不多,但直到十九岁,那种对黑暗的恐惧还会不时地回来拜访。佐藤会一身冷汗地醒来,心中充满恐慌,直到伸手摸到手电筒那令人心安神定的轮廓。这个小东西也就佐藤的大拇指大小,然而他通常只消摸着它就能定下神来,控制住来势汹汹的恐惧。但需要驱散黑暗时,佐藤必须打开手电筒才行。
当佐藤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父亲就对他特别不满意,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还会把佐藤关进公寓的一间狭小壁橱里。佐藤的父亲费了很大力气确保儿子的这间禁闭室里空气充足,但是光线绝对透不进去。佐藤必须在里面一声不吭地坐着,直到父亲决定把他放出来。如果这孩子哪怕只是呜咽一声,就会被父亲拖出来痛打一顿,然后被扔回去禁闭更长时间。曾经有一次,佐藤的母亲不惜违反“夫为妻纲”的不成文法律(这是长野星上很多家庭的惯例),试图阻止她的丈夫。那男人把她暴打一顿,打得她鼻青脸肿。那段时间每当她不得不抛头露面时都深以为耻,直至伤痕消退。从那以后……
佐藤摇了摇头。过去就过去了,他告诉自己,要着眼当下。佐藤颤抖着把手伸进紧身短上衣,摸出那支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他在手电筒的开关上上捏了一下,但它没有反应。就像飞船内所有其他用电设备一样,这只手电筒也不能用了。
佐藤感到一股恐慌如同胆汁一般从喉头涌上来。
“一郎,你还好吗?”黑暗中有个声音轻声问道,却看不到说话的人。佐藤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宽慰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是安娜·扎连斯基,三位见习军官中最年长的一位。佐藤是大学二年级,安娜是四年级。他感到她的手从胳膊上移下来,握住了自己的手。佐藤为自己需要这种安慰而感到羞愧难当,但还是对安娜在他手上那宽慰的一捏回以谢意。他还在心里无声地感谢安娜,因为她没有跟自己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之类的陈词滥调以示安慰。
佐藤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船长会知道该怎么做。
突然间船舱里有人用中文大声骂起脏话来,这抑扬顿挫的咒骂声是从姚军士那儿传来的,他正在黑暗中挣扎着想要开启辅助机舱的舱门。在地球上,中国和日本是出了名的不合,但佐藤却很快就喜欢上了姚铭。这位大哥级的老兵对年轻的见习军官小弟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从不公开承认罢了。姚铭对各种脏话信手拈来(用的当然是汉语,不过他很乐意帮你把它们翻译成标准英语,也就是现在所知的“标准语”),一天到晚面带微笑。他是一个电脑天才,曾多次获得进入候补军官学校的机会,但都礼貌地回绝了。“如果我去的话,”姚铭用非常正式的标准语语法解释道,“就不能做我最擅长的事情了。”这其中的逻辑无可辩驳。他没什么远大抱负,安于现状,怡然自得。
姚铭的岗位也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独立于计算机实体核心的计算机操作中心,中心位于往下靠近机舱的部分。因为佐藤一郎和安娜·扎连斯基在应用计算方面显示了极高的才能,所以船长顺理成章地指派姚作他们的导师。“千万别在酒吧里说姚教的汉语,”船长笑着警告他俩,“否则人家会往你们脑袋上抡椅子。”
姚铭二话不说就接纳了这两个年轻人,把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并且非常享受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三个人在共处的六个月里成为了亲密的朋友(虽然佐藤有时仍旧对自己的真实感情深藏不露)。这些见习军官让姚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日日夜夜思念着他们。
船舱突然开始像放射性物质那样发起光来,姚又激|情澎湃地喷出了一串脏话。
佐藤现在看到了正蜷在门边的姚铭。检修孔盖板打开了,姚铭小心地将把手摇了几圈,把门打开了一丝缝隙。
“我想确认一下通道里是还有没有空气,”姚铭就像在说一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旁白。“我没听到任何失压的动静,但还是小心为妙。”
姚铭开始用力摇动把手,舱口徐徐打开。
佐藤挣扎着要从椅子上脱身(姚一向坚持每次跃迁时两个见习军官都要系好安全带),却受到了士官大哥的警告:“呆在椅子上,年轻人。”就像姚铭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似的。
“遵命,铭[1],”佐藤顺从地说,一边停止了挣扎,倒回作战椅上。他刚才用了姚铭的名字来称呼他。佐藤注意到安娜在冲自己微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她的手还握在一起,霎时感到一阵困窘,连脖子都红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捏捏安娜的手,然后放开了。他看到安娜也冲他笑了。
“啊!”姚铭突然惊呼一声。重力恢复了。他本来半蹲在盖板旁边,一只手撑在检修盖板上以支持住身体,另一只手正在把门摇开。重力恢复时,姚铭的脚吃住了身体的重量,顺势一弯,就好像他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佐藤当然也感到自己又有了重量,但因为姚铭坚持要他们捆在椅子上,佐藤完全没有受伤的危险。姚铭就像母亲一样呵护着这些见习军官,在所有职责中,他把这一点看得最重。
“也许我们那帮了不起的的工程师们已经修复了一部分飞船系统,”姚铭站起来,转身对佐藤和安娜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门已经完全打开了。“现在让我们去找其他船员——”
“姚!”安娜尖叫着警告他,指着他身后的通道。
佐藤此时正忙着解开战斗椅的安全带(尽管姚还没有允许他这么做),他猛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鬼影似的人形动作流畅地走进船舱。它——从护胸甲的形状来看,这应该是个“她”——很像以前祖父常给他看的一套日本格斗武士图中的一位。无论她来自哪种文明,从外形上判断,她只能是一个武士。见到她,佐藤就像日本古代那些卑微的农夫看见全副武装的武士一样吓得魂不附体。这个外星武士身穿一套寒光闪闪的黑色铠甲,右手握着一把刀,像一只觅食的猛虎一般盯着两名年轻的见习军官。
突然间,这个外星人意识到姚铭就站在她旁边,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挥刀向他的脖子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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