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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6 你们明白的

1106

燕归来的脸黑得快要滴出水来。

这就是他……他他他他教出来的好徒弟?!

“不要放肆!”

他低声咒骂一句,避开那带着沐浴露清香的让人心醉的气息,他心中有满腔的怒火,但偏偏神智还被她牵了走。

天啊,他为何要去关心颜可教了她什么,他们­干­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可是,她竟然得寸进尺地把整个人都俯了上来。

……真的……与他没有关系么?

那双受伤的温热的小手,在他身上不停地乱摸着,每一寸肌肤的触碰,都让他的心跳加快一拍,他的徒弟,他教出来的好徒弟,她究竟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一年未见,她就与当初青涩的雏儿判若两人了!

想到这里,燕归来怒火中烧,烧得他浑身上下滚烫起来。

可恶的……

他清楚地看见她­唇­边狡黠的笑容,那如晨曦中娇艳滴水的花瓣一样的双­唇­,仿佛是有着致命诱惑的罂粟花,他见过纸醉金迷,他涉过滚滚红尘,他遗世独立在繁华之外,那么多年近似苦行僧的生活他都过来了,可是面对她,他亲手教出来的女徒弟,他竟然快要把持不住。

对自己的羞耻与负罪感根本不能扑灭他心中的火。

恍惚间,他记起一年前那个深冬的黎明,他是那样深情地吻着她,她温和的,甜软的,属于少女的气息。

就像……

忽然,他的­唇­被覆住了。

关小熙圈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狠狠地吻着他。

他第一反应是想推开,可是手脚无力,仿佛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他沉迷于这个久违的吻中,他这一生唯一贪恋过的气息,清香的,温甜的,和从前的如出一辙,他似乎失足跌进了一个漫长的梦里,那是春天的风拂过草尖的清香,那是夏天的花落在海面的盛场,他眷恋的,渴求的温度——被一个人爱,被一个人毫无保留、不惜一切地爱,生命柔长,岁月静好,在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么?

如果一辈子都求不得,那我自陷这一刹的梦境是不是罪过?

有滚烫的泪水从少女微闭的眼中落下来,它们是陈年的酒,酿在这一个绵长的吻中,他没有推开她,这已是对她最好的恩赐,她忘情地、贪婪地、强势地吻着他,她的酒只为他酿造,她的花只为他盛放,在冻土层中积埋了三年的感情,在这一刻绽裂释放,三年的思恋,三年的追随,三年的委屈,都在他凉薄在­唇­间,在这一个赌气的吻中,氤氲缠绵。

如果一辈子都是错过,那么,神,请你原谅我的一晌贪欢。

毯子掀起一半,燕归来搂过她柔软的身体。

也许这一辈子,他是第一次尝试如此温柔的姿态,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不再是黑暗中孤寂的守护者,不再是让人望而生怯的冰霜站长,他只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只是一个被少女深深爱着的男人。

既然是一个正常男人,那么……

关小熙直到一口气吻到快要气绝身亡,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两瓣纸一样薄的苍白的­唇­,“师父……”她细声地喊着他,微仰的上身,让她浴袍宽大领口中的风光在他眼中一览无遗,燕归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当然,也听到了她的,像是被电流通过的,快要窒息的心脏。

关小熙,这是他心爱的徒弟,他望着她涨红的面颊,以及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心中的负罪感再一次涌上来。

他三十岁了,他比她年长那么多,这是一种苍白无力的绝望,他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毁了一个花季的少女?况且,他也许没有命可以活到他们结婚的那天,他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可是,这样一个梦,一个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梦,他心底渴求的愿望,他就这样放手么?

怀中男人的局促与不安全然落在少女的眼中,她低下头,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师父,师父,”她轻声念着她钟爱的两个字,“我喜欢你……你不要介怀太多,你就当我自私一回罢……师父,你教了我那么多年,我都没有给过你学费……”

纤细的,纵使手掌受伤依旧灵巧的手指,在他背上、颈后、怀中温柔地磨蹭,伴着少女梗咽的声音,燕归来叹息一声,掀起她的下巴,吻上了她喃喃不休的小嘴。

她说得愈多,他心中愈是难受,一份无法偿还的爱,它比生命更沉重。

尽管,燕归来觉得自己非常不适应她依旧趴在他身上的这个让他愤恨的姿势!

少女甜软的舌终于撬开了他的牙齿,尽管他一万个不愿意这种比­唇­吻更进一步的舌吻,甚至一直在心底抗拒过分亲密的举动,但他更不愿伤害她——在两人的舌尖第一次触碰的时候,他发现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他爱她,不是关心,不是痛惜,是爱,是真真切切的爱,是可以为她去做一切的爱,他开始相信醉生梦死,他开始尝试着——主动。

少女用鼻音发出了一声哼哼,细声的,温软的呻吟,显然,她非常乐意交出主动权,毕竟,他还是她的师父,不是么?当她的舌尖被他用力地吮吸时,她的四肢百骸仿佛都变成了柔软的藤蔓,它们紧紧地依附着他的身体,而枝蔓上开出大朵大朵鲜艳的花,每一张,都是笑着的,她那么久的心酸与委屈,都在这一刻得到偿还,她不再赌气不再恨了,她偿愿,她甘愿,没有什么比深埋的爱得到回应更加幸福,经年的相思化作­唇­边由温柔到热烈再到疯狂的吻,他们互相夺取着彼此的灵魂,­唇­舌间喘息的呼吸,是无需言说的爱。

如果这是相濡以沫,那么,神,可不可以让我们下辈子也不会相忘?

渐渐地,少女开始不满足他深长的吻,她的身体,他的身体,薄衣下,都已趋向于沸腾的温度,可这个三十岁的老男人竟还能如此镇定!

关小熙睁开眼睛,他依旧吻着她,闭眼,深沉,温柔,她曾用一生祈求的爱恋,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她眼中分毫毕现,她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他的身体就隔着两层衣料在她的下方,他明明已经忍得很辛苦,为什么还要止步?还要无动于衷?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自作主张地不想伤害她。

不过,他忘记了,熙马拉雅战士从来都是一个勇于开拓勇于探索勇于挑战的人!

少女轻轻啃咬着男人的下­唇­,同时一只手从他颈后抽出,往下,摸向一个邪恶的地方……

早已滚烫的,坚硬的,证明着它的主人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地方……

燕归来猛地睁开眼睛,又慌张而狼狈地想推开身上的少女。

少女把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父,我手受伤了,又冷又疼,”她睁大眼睛无辜地说,“你就让我暖和一会么。”

……神啊,世上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人吗!

“关……小熙,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喉结滚动,燕归来吐出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他不能打开她的手,为什么她该死的受伤了!呃,好像是他自己……

身为一个正常的三十岁的男人的身体的煎熬让燕归来眼神狼狈,特别是这种煎熬的狼狈还暴露在她的面前。

“师父,那你说呢?你说……我在­干­什么?”

那致命的双­唇­间吐出更为致命的诱惑,该死的,她又用这种挑逗的语气。

而更让燕归来咒骂的,是她在他小腹下方的手,竟然加大了力气,按捏着那个出卖了他的让他狼狈的地方,罪恶、羞耻、欲望、享受、快感,各种情愫在他心中交杂着翻滚着,他看到她­唇­边的笑意,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展现在她面前,偏偏自己的身体还不听使唤地任由她玩弄,是的,玩弄,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到头来竟然压在他身上玩弄他!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他一向清明的心智已经无法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许,竟有那么一点的期待?

“师父,你很难受么?”

他听到她笑着问他,暧昧的,滑软的声音,她的­唇­再一次吻上他,香滑的舌头轻巧地探进他的口中,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可身体却越发地煎熬起来,特别是她灵活的手指变换着方式抚摸他的敏感处时,那皮肤与血管中流淌而过的酥麻快感让他再也受不了,他一样再也无法满足于口舌间的缠绵。

“你这是在挑战……”他嘶哑着声音挣脱她诱惑的双­唇­,“这很危险……你不要……”

后悔两字还没出口,他迎来的答案,就是少女一把掀开他的衬衣,双­唇­吻上他不停起伏的胸膛。

他甚至都不知道衣服的扣子何时被解开的……

一种挫败感蔓延在燕归来的血液里,他一生赢过那么多的人,到头来竟然输给了自己的徒弟。

而当少女的手指更加得寸进尺地去扒他的仅存的­内­裤时,可怜的前任中华黑客会站长终于暴起了!

“关小熙!”

嘶哑地一声喊,男人宽大的手掌已一把扯下少女宽松的浴袍,同时手肘一使力,少女完全赤­祼­的身体就被他紧紧地压在身下,两只不听话的手,终于被他扣在床头,反抗不得。

“我再问你一遍,后不后悔?”

“师父……我爱你……”

少女满足地闭上眼睛,她终于可以享受他的主动。

她爱着的……师父。

你们明白的2

1107

世上最杯具的事,不是你和你心爱的人滚床单时却发现他是个X无能。

当然也不是正要高X时遇上别人来敲门,或者好不容易H了翻到下一页却变成“第二天天亮了”之类让人悲伤的情节。

关小熙曾经在无数少女漫画中为此悲伤。

而今天她再一次地悲伤。

世上最杯具的事,关小熙在此刻觉得是在和心爱的男人滚床单的时候,却不得不在心里痛恨着另一个男人。

颜可!她恨死他了!就像她恨不得赶快天亮一样!

关小熙心中有个浑身着火的小人挥着拳头殴打着那个家伙!

他的漫画教给她的知识,都在她交出主动权的那一刻,全部报废。

什么欲仙欲死、什么云端的快乐、什么共赴爱的高X……都TMD是骗人的啊呜!

她的第一次啊……呜呜呜……她好痛苦……她好想抢回主动权啊……可是她的挣扎,换来的是身上压着的男人更激烈的撞击。

师父。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冰冷凉薄的,哪怕在一刻钟前还任由她挑逗玩弄的男人,会在翻身之后,有这么大的热情……热情得简直是一只禽兽!

这一刻的关小熙,丝毫不介意用禽兽两字来评价她亲爱的师父。

身体与身体最紧密的贴合,名叫燕归来的男人,他不再是凉薄冷淡的神,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师父,在每一次纵深用力的撞击中,他只是她的男人,她爱了那么久终于得到的男人,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她耳中是满心甜蜜的诱惑,诱惑得她双目迷离,口中本欲吐出的求饶,变成一声声细软的呻吟,身体的不适于痛疼并没有让这位伟大的战士退缩,尽管全身的神经都被这初次的痛苦折磨着,但她并不希望他停下。

低垂着眼的他,喘着粗气的他,汗流浃背的他,用力搂着她的他,深深吻着她的他,无数次挺进她身体深处最柔软处的他,她沉沦在这双有力的臂环里,她爱着他,她是那么不舍得他的离开。

她希望天明,她又不想要天明,如果这辈子可以与他这么幸福,她情愿永生永世都沉沦在黑暗中,抛弃一切,她只想留住这一刻的爱欲。

——夜有多深,我爱你就有多深。

她含着痛楚,笨拙地回应他的热情,他的怀抱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她甚至不用担心下一秒世界会不会崩塌,只要有他在,无论天上地下,人间炼狱,他都会张开双臂保护她,而她,似乎只需一辈子享受他给予的爱。

“师父……师……”

“在,师父在……别怕……”

温暖的双手轻轻拍打她颤栗身体的后背,他已经很尽力地压抑自己的欲念,他怕弄疼了她,他没想到千方百计挑逗他的看上去经验十分丰富的张牙舞爪的少女,竟然是个纸老虎!

他还记得撞入她生涩的柔软处时他内心的慌乱,还记得见到被单上点点落红时他内心的负罪感,她是他的徒儿,她还那么小……她眼角滚落的每一滴泪水,都是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中。

可是箭在弦上……

他舍不得她,他也离不开她了。

“疼吗?”

他眼中还有仅存的清明理智,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少女娇­嫩­的躯体,他压低了声音喘着气问她,“疼就不要继续了……”

少女倔强地摇头,给他的答案,是用牙齿轻轻嗑咬他的双­唇­,只有在这个时候,就算疼,也是幸福罢,英勇的战士从来不向坚硬的膨胀物低头,她圈着他的脖子,两条腿夹在他的腰间,这个数据世界里列位第一的神,从此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男人,她忍着痛楚把身体往上撑,她让他进入得更深。

这么热情的师父,她怎么能让他停下呢。

口口声声说着不后悔的少女,已经记不得她是第几次被他狠狠地吻住,无论是上面的嘴,还是下面的嘴,她的身体被他凶狠地占据,又被他温柔地填满,他并不熟练却满是疼爱的动作,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当初次紧张与不适全消后,她彻底地享受在他的疼爱里,师父,她一遍又一遍轻呼着他的名字,而他用一次次的挺进与冲击来回应她勾魂夺魄的呻吟,在这个漫长而燃烧的夜,她在他的怀里,他在她的生命里。

尽管,直到她筋疲力尽睡去,也没有抢回主动权。

1108

关小熙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随手一摸,发现身边空空荡荡的。

“师父……师父?”

她瞬间就惊醒了,睡意全消。

不会吧,他吃完了她(被她吃完了?)就拍拍ρi股走人了?

浑身酸痛的女战士扯了被子从床上越起,柔柔眼睛,才发现窗帘旁的­阴­影处,她亲爱的师父正背对着她,一个人闷闷地抽烟。

“喂,师父,抽烟对身体不好哦。”

她远远地喊了声,没想到他真的掐了烟,走过来,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尽管他已经穿好了衣服,但她贴着他的胸,隔着那单薄的布料,她依然能闻出让她熟悉的气息,这个可以征服狂战士的男人,她做梦都怕他离开她。

1109

“别冻着了。”

燕归来想把她的被子重新盖好,却整个人被她半坐着抱住。

她柔软的手臂要命地环着他的腰,这让他的心跳再一次加快,更要命的是,她还没穿衣服啊她!

“喂,你……”

难道她昨晚还嫌不够么?

燕归来有些苦恼,虽然他不介意再和她来一次,不过理智告诉他不能索求更多,她还小,他不能累着她。

就像人们说的,来日方长。

可来日……真的方长么?

1110

“师父,你别再丢下我了,好么?”

他点点头,“我不会丢下你的。”——在我活着的时候。

“师父,如果有一天世界要毁灭了,你会去拯救世界,还是去救我?”

“我……”

他犹豫了一会,才说了一个字,少女已仰起头,吻住他的­唇­,顺势把舌头探进他的口中,好吧,虽然她还没刷牙,他也有洁癖,不过他应该不会嫌弃她的,她想,就算嫌弃了也不能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而他也无法回答了。

下一秒,少女已解开他的领带,把他推倒在床上,正手脚并用地解着他的衣服裤子。

“师父,你永远不用担心我。”少女麻利地开始再一次挑逗他的身体,在他口中打转的小舌头不舍地探出来,吸了口气,她望着他认真地说:“因为我无需你救赎,你要相信,你的徒儿会和你一起去救赎世界。”

说着,她柔软的身体,已经贴住了他最敏感的并再一次膨胀的地方。

——所以,在世界毁灭之前,请让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秒。

这一切,已由不得他说“不”了。

1111

颜可在一家叫做「蝴蝶花」的街头酒吧里一直喝酒到天明。

当然,陪他一起喝的,还有碧眼闪烁的Jim Green同志。

酒­精­、金属、摇滚乐、─夜情,放肆而暧昧的欲望充斥在这间灯光低调的酒吧内,身边是夜夜狂欢的人群,杯中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麦克风后嘶哑着嗓子呐喊的歌手,仿佛一生一世都可以沉溺在这里。

Jim Green就是沉醉者之一,他和颜可坐在吧台­阴­暗的角落里,眼神迷离地望着远处旋转的冷­色­灯光。

“燕归来经常来这里喝酒,喝到宿醉,再回去。”Jim对颜可说。

颜可不语。

“我以为他是到这里来提高泡妞技巧,或者玩玩─夜情什么的……不过,事实证明他只有touch himself的本事。”Jim醉醺醺地冷笑,“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借酒消愁,可是他名有了,利有了,女人也有了,如意那么爱他……他还有什么好愁的?”

颜可依旧不语,只是喝光了杯中的酒,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用什么调的,只觉得味蕾早已麻木,喝什么都没有关系,哪怕是穿肠毒药。

1112

“Edward,你说,为什么人和人就那么不公平呢?”Jim吐着酒气,顾自抱怨,“明明实力并不输于他,可是你辛苦追求了半辈子的东西,到头来就白白落到他头上,偏偏他还不珍惜……这在你们中国叫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呃(打嗝)……不对,叫男盗女娼?……呃(打嗝)……好像也不对……呃(打嗝)……到底叫什么来着……”

颜可看了他一眼,说:“叫为他人作嫁衣。”

Jim已举着酒杯笑了起来,颜可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或者他的神智是否还清醒,颜可只听到Jim一个人醉笑了半天,忽然放下高脚杯,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Edward,我很想杀一个人,你有没有兴趣帮忙?”

1113-1122

1113

二零零五年,十月十日夜。

Dubois府邸一间秘密的地下室里,燕归来、如意、Jim、以及「DOOM」与「GHOST」两个­精­英小组十二名成员围绕着一张漆黑狭长的会议桌,正襟而坐。

而Dubois老族长远远坐在桌子的一端,他手边是一叠厚厚的硬盘,这都是大半年来,燕归来为他一点一滴搜集回来的数据,到今日,终于完整地交到他手上,老族长的­唇­边是意味深长的微笑,薄­唇­的男人没有情,也许这句话在他身上才得到了最真实的诠释,那两片苍老的却依旧红润漾着血­色­的薄­唇­,在近百年来贪嗜了天下数不清的财富,而如今它们依旧健康着,无比奢侈的调理与保养,让他剩下的寿命比一张光盘的有效期更久,而他那看透一切的目光,使得任何人的心事都无法逃过他的眼底,燕归来有时候会想,如果花阡陌和这位族长在一起,兴许会有许多话题可以聊,他们是一类人,是岁月再老也不甘心服输,不甘心放手,不甘心交出手中权势财富的人,老族长神采烁烁的眉目,无时不刻不在告诉他的后辈——他离棺材还远着呢,没有人可以贪图他的遗产,哪怕他死了,也会带着他的财富去见上帝。

或者撒旦。

1114

“明天就是神六发­射­的日子,燕,感谢你这一年为我做的一切。”老族长的­精­神在这个夜里显得特别的好,他甚至难得笑吟吟地望着燕归来,这样的笑容连如意都没有被赐予过,在这一刻,如意望着她爷爷的笑容,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听到爷爷用一种滑腻的、愉快的口吻,悠悠地向着长桌另一端的男人问道:“不知你想要什么报酬?燕,我想我不得不送你一件盛大的礼物作为偿谢。”

“您能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已足够感谢。”

燕归来垂着眼,用平静的腔调说。

“那怎么够呢?”老族长的声线,如在黑­色­天鹅绒上滑行的腹蛇,他脸上的皱纹被笑容堆成丑陋诡异的弧线,在杯中茶勺的光芒反­射­中,他眯着眼深深地说:“这世上的东西,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都可以送给你。”

“那就有劳您费心。”燕归来优雅地垂首,依旧是不带一丝起伏的语调,“事实上,除了计算机,这世上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趣。”

老族长听了,竟然嘿嘿地笑起来。

1115

地下室内,空气陷入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

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冷­色­的灯光下,燕归来一身黑­色­风衣,紧致的袖口与一直扣到下颚的双排纽扣,在十月的地下室并不显得多少闷热,但风衣之下,他贴身的衬衫都已被冷汗湿透了。

哪怕在夏天,他都没有出过这么多汗。

是的,他不惧死亡,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命运注定了他孓然一身,注定了他要以生命守护信仰。

可是,他爱了,他舍不得离开她。

指尖还带有少女甜软的体香,他难以想象自己还能得到幸福……那么美好的向往,似乎从来都是不属于他的。

1116

“唉,我老了,年轻就是好啊。”老族长搅着杯中的勺子,幽幽地感慨,窒息的空气中,只剩他话语的尾音,在四面无窗的地下室如迷香一般缭绕,“年轻人啊,什么都可以学得出­色­,不像我,面对着高科技只能发呆,你们说的那些数据、技术,在我眼里只能分为值钱和不值钱两种,唉,人老了……Jim啊,你说爷爷是不是糟蹋了你们热爱的东西?”

“当然不,爷爷,我和你一样,只爱美元。”Jim亮着一口白牙,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耀,也许他和燕归来,是全场唯一的不会在老族长威严目光下吓得哆嗦的人。

“哈哈,Jim,你总是讨我欢心。”老族长爽快地笑起来,和燕归来预料中的一样,老族长果然还是不信任他——下一个动作,老狐狸就是把手边的一叠硬盘推到了Jim面前,“那么Jim你帮爷爷看看,这些资料,能值多少亿美元?”

Jim开心地接过,而「DOOM」与「GHOST」十二名成员,瞬时间如霜打的茄子一样,一个个蔫了下去。

1117

袖口中,燕归来握紧的拳头微微松了一松。

看来,这第一步,他是赌赢了。

是的,他不惧死,当他重回这里的时候,他就已明白自己的下场——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无论他为老族长提供的数据的真实与否,事了后,他都得死。

Dubois老族长这类人,绝对不会允许留下任何不确定因素。

至于老族长给他和如意的婚约,那根本就是一张空头支票,燕归来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无论国内的处境对他多么恶劣,无论老族长在表面上给予他多少的信任与恩宠,无论人们是多么相信他的叛国身份——这些在老族长眼里,都是财富的垫脚石。

和如意、Jim等人不同,他们是被老族长从小养大、从小就被灌输过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他们在老人眼里,是追求财富的稳定因素,而燕归来做为一个无法让他看透的外人,只能加以一时的利用,在达到目的后,立刻就会毫不留情地毁灭。

世上第一黑客又如何?在利益面前,也不过是炮灰。

1118

燕归来不傻,自不会白白等死,白白牺牲,至少在看到对方毁灭之前,他不能就这么死去。

而老族长也深知他不傻,在自己得手之后,不会给对方任何的喘息机会。

这是一场利用与被利用的博弈,两个人,都在赌,筹码,是生命。

「DEVIL」小组被派去了美国,而「DOOM」与「GHOST」这十二名成员,自从被划给如意调控后,地位就低了一筹,燕归来早就料到,哪怕他提供的硬盘里那些关于航天局的资料是真实的,Dubois这个老狐狸也不会就此信任他,所以,无论数据真假,作为外行人的老族长都会把硬盘交给信得过的人来检验。

相比「DOOM」与「GHOST」,如意和Jim显然更能胜任这项工作。

如意,Jim,或是两人一起,三分之一的概率。

Jim。

老狐狸把硬盘给了Jim。

燕归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关小熙从颜可嘴里套出来的,颜可从Jim嘴里套出来的那些零碎信息,而导致他这些天几乎把互联网翻了个面的查找,关小熙和颜可甚至为此飞往英格兰当地探访——那最终的结果,使得他们知道了这世上另一个惊天秘密。

1119

英格兰有一位姓Smith的著名计算机工程师,在一九七七年冬的一个深夜,全家十三口人,被悄然间杀害。

杀手被找到,所谓的幕后主使也很快被逮捕,这一场凶杀案就此了结,当地报纸仅进行了几天的报道,再之后,深埋在岁月里,仅能从当地图书馆的档案库里,找到模糊的刻印件。

唯一的疑点,是被枪杀的­妇­人肚里,竟还有待产的孩子,孩子是男婴,被当地医院救活,却又在第二天被人偷走,从此不知所踪,几年后,也再无人追查,无头无尾的案子,无人问津,搁在警局档案库在最底层,过了将近三十年,尘埃满面。

所有的杀手、替罪羊、安排人都已被抹杀,甚至无人注意到他们——也许只有早已周折搬迁的邻居们,见证过当年有个笑起来很­精­明的法国商人,经常去他们的工程师邻居家里商讨合约,似乎还怂恿他们移民——但每一次,都不欢而散。

年已垂老的邻居老人,亲口告诉关小熙,她见过那个尊贵高雅的法国商人,被耿直硬脾气的工程师,赶一条狗似的赶出来。

而三年前,也有一个金发的青年来问过那个计算机工程师的详细情况,邻居老人对少女感慨着,那孩子,长得真是漂亮,像极了当年的Smith夫人。

1120

过往是一匹奢华的天鹅绒锦缎,背面是一张长满了疮痍的脸。

燕归来的右手边就坐着Jim,Jim Green,或是Jim Smith,他柔顺的发丝泛着暖­色­的光泽,笔直地垂在耳侧,他正在屏幕前正认真地检验着硬盘中的数据真实­性­,他帅气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燕归来看不到他在面对那些伪造过的可笑的数据时的表情,一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Jim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许久,他合上屏幕,愉悦地抬起头,“爷爷,这是价值连城的真实数据。”他向老族长回复,“我估不了价,不过,在中国的飞船发­射­之前,我们赶紧把这些卖给美国航天局,绝对能赚上一大笔。”

“好。”老族长满意地笑了,“如意,你动身吧,「DEVIL」他们会在纽约联系你的。”

如意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她爷爷递过来的一叠硬盘,把它们包好,放在怀里,没有爷爷的允许,这种价值连城的机密她可不敢乱看,在财富面前,所谓的计算机女王也只有跑腿的命,收拾好一切后,她招呼了「GHOST」「DOOM」十二个手下,就匆匆出门去了。

地下室里,只剩下三个男人,以及老族长背后一排动也不动的保镖。

1121

“Jim,爷爷也要好好地奖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老族长抱着胸,乐呵呵地说。

“爷爷,我想追求如意。”Jim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她。”

“你不是一直在追求她么?”

老族长依旧乐呵呵地说,他早就料到Jim会这么说,甚至早就知道Jim喜欢如意——所以,他给燕归来和如意订下了婚约,不管这婚约能不能实现,只有这样才会让对如意动情的Jim忠实于他,论玩弄人心,他绝不认为几个小毛孩子能玩过他——所以,在感情煎熬与对燕归来的仇恨下的Jim,检验出来是真实的数据,那就绝对是真实的——就像他不会相信燕归来,不会相信手下,但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是爷爷您给她和燕订了婚约啊!我不服!”Jim如他意料中的急了,嚷嚷道:“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愿望了,爷爷,况且,燕根本不爱如意!如意怎么能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啊……”

“呵呵,说得也是,那么Jim,你有没有自信能打败燕呢?”

1122

Dubois推开椅子,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Jim旁边,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塞到了Jim手里。

“什么叫打败?哈哈,爷爷你太说笑了,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他!”

Jim扬着头发大笑,他摸清了,手中正是一把微型手枪。

“那么走罢,咱们去喝酒庆祝一下,今年总算可以清闲下来了。”老族长继续鼓励地拍拍Jim的肩膀,“你们说,去哪儿好呢?”

显然,他并不希望看到燕归来死在他的房子里而带来的麻烦。

Jim想了想,说:“去蝴蝶花吧,虽然没什么档次,不过燕很喜欢去那里哈,燕,你说对不对?听说你每天都在那里找─夜情买醉?不过我一直怀疑你是否有那个能力……对了,爷爷你也要来吗?”

“爷爷当然要见证了!”

老族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见证一词,他咬了重音,堆着满脸的笑纹,他挥手带着他的保镖们出去了,而燕归来默默地看了Jim一眼,也起身往车库走去。

留下Jim一个人破口大骂:“妈的,都死到临头了,你拽什么拽……”顿了一会,他又把手枪在身上藏好,往他心爱的跑车走去,他知道这种微型手枪只有一发子弹,他绝对……不能失误。

1123-1128

1123

酒­精­与脂粉在乐器撞击声中交相旖旎的「蝴蝶花」里,穿过那些千金一掷来贪欢作乐的酒客金主们,燕归来、Jim、Dubois老族长三个人被服务生带进贵宾包厢里。

贵宾包厢设在二楼,三面环墙,一面临窗,空间私密但不大,有独立的露台,可以俯瞰到一楼舞台上的演出,这里的酒并不便宜,贵宾厢更是昂贵,但尽管如此,老族长依然嫌弃这种地方有降他的品味,他把十个保镖安排到楼梯口,他们已接到命令,一旦听到枪响,就尽一切努力阻止­骚­动的人群上楼,而另有两个保镖被安排守候在门口,到时候由他们保护老族长扬长离去——少了十二个人,并不宽敞的包厢因此腾了一些地方出来,尽管老人依然认为这是他迄今为止呆过的最没档次的所谓贵宾包厢。

暗橘­色­的灯光在天花板上缓缓旋转,三个人,绕着圆桌,桌上是昂贵的红酒,酒在杯中静止,没有人说话,只剩楼下放肆张扬的喧哗声,摇滚,重金属,燕归来一向不喜热闹,可那些没有她在身旁的日子,只有热闹与酒­精­,才能让他抑制思念。

缓缓地,燕归来举起酒杯,到了­唇­边,仰脖而尽。

Jim自然不甘示弱。

1124

这世上,是什么可以让男人与男人来一决胜负。

在古时,是武力,和酒量。

在现代,是技术,和酒量。

酒,自古英雄长伴。

Jim和燕归来的酒量都不错,Dubois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一个接一个地喝,Jim的计算机技术并不比燕归来差多少,燕归来的酒量也并不比Jim这种情场英雄差多少,老族长不是没有想过把两人都留在自己身边做事,只可惜,这两人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足以威胁他自己的地位,所以他只能割舍,留下不会背叛自己的那一个。

至于燕归来,他太过独立,太过隐忍,这样的人,早已站在世界颠覆,Dubois打死也不会相信燕归来肯屈居于将相之位。

比起人,他更相信钱。

1125

Jim嫌只喝酒太闷,就提出了互出考题来比试,所谓的“男人之间的较量”,输的人罚一杯酒,直到缴杯投降。

“爷爷,你就当见证者吧,哈哈,今天赢的人,才有资格追求如意。”

Dubois乐呵呵地点头,他巴不得燕归来的警惕心放到最低,最好是烂醉如泥,直到一颗子弹就能轻松解决的地步——当年格尔德兰晨风中的那场较量,据失败的杀手回来报告,Dubois再也不敢低估燕归来的身手。

是以他特意让Jim坐在靠窗的座位,他要杜绝燕归来从跳窗逃跑的一切可能。

二楼,他心中咒骂着这该死的酒吧怎么不再建高一点。

1126

不知不觉,夜已深,时间已过去六七个小时,到了凌晨三四点的光景,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出题、喝酒、比脑子,从一开始的比拼圆周率背诵,到后来的算二十四点,再到最后最无聊最简单最直白的互出算术题,从五位数乘法到九位数乘法,再到九位数除法,还得­精­确到小数点后一百位……不得不说,这两个男人的脑子,也相当于一台微型计算机。

“231498798除以809123409,燕,限你十分钟回答,­精­确到一百位。”

“0.2861106172742061897259976568049……”燕归来不慌不忙地吐出一串数字,尽管身上已带了浓浓的酒气,但他依旧没有醉,他不能醉,心中不醉,百坛陈酒也无用,心中欲醉,一滴水就可长眠不醒,而如今,他再也不需那一滴水了,爱他的女孩,就在天明处等着他,无论如何,他都要挨到那个时候。

“该你了,Green,765902749加上473819403,规矩一样。”

思考了十分钟,Jim流利地报上答案:“1.616445688106292511337498100514……”

燕归来冷冷地打断他:“Green,你错了,我说的是加上,不是除以。”

“你……”Jim一愣,才想明白,顿时气得把昂贵的高脚杯摔在地上,破口大骂道:“燕归来!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你这个下流货­色­……”

“Jim,算了,认赌服输。”作为见证人的Dubois倒是不急,笑眯眯地为Jim罚酒,只要天还没亮,他有足够的时间。

于是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个变态互相强Jian对方的脑子。

1127

“燕归来,为何你什么都要和我抢?”

Jim忽然站起来嘶吼着,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的,他的眼睛已经泛起了血丝。

“爷爷布置的任务你和我抢也罢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技术,但我唯一喜欢的女人你也要和我抢,而你根本不爱他,燕归来,诈我就那么好玩吗?!”

Jim越说越激动,发了疯一样揪住燕归来的领带,借着酒劲恶狠狠地盯住面前男人的双眼。

燕归来垂下眼,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未曾爱过她,她也未曾爱过你,Green,这是事实,你和她在一起相处二十多年,你成功过么?”

“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输给你!”Jim歇斯底里咆哮着,金发碧眼的美男子第一次显得那么狼狈失态,在鼓点声中,楼下一曲又毕了,人群亢声喧哗,通宵彻夜,而这其中,有一个声音如冬夜里的凄风,扫过枯枝上的最后一片黄叶,呜咽着,嘶哑着,连听的人,都心中不忍——“燕归来,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就是WIND……”Jim的声音很低,却比震耳的金属敲击声更让人心恻,燕归来和Dubois,都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WIND不是一个小组,只是一个人,只是我一个,我一直没有让爷爷告诉你,因为我曾想过战胜你,把你踏在脚下的时候,再亲口、骄傲地告诉你,我,就是WIND,计算机的世界,只有我才是神……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你,燕归来,因为你再也没有机会被我踩在脚下了,我想我应该让你记住,呵,燕,其实你说得对,你说「人之初,­性­本善」,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这样的……”

不知不觉间,老族长已站了起来,他站得远远的,在门边,反锁了门,他望着这两个前一刻还用智商来斗殴的变态,而此刻,Jim的手已伸进怀里,老族长就望着他缓缓地掏出了枪,他开始笑了,绮丽暧昧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得意又­阴­冷,还带了那么一丝惋惜。

砰——!

蝴蝶花里这一声枪响,被永远定格在巴黎十月十一日晨报的头条。

1128

如意赶回巴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爷爷有没有搞错啊,所谓的机密数据就是《三字经》翻译版?我X……”

她为了赶时间,这一路都呆在飞机上汽车上,双脚几乎都没有着地过,在美国的接头人面前大大地丢脸一把的她,因打不通电话而只能动身赶回巴黎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当天的报纸。

——「巴黎街头一酒吧发生枪击案,一人死亡,数十人因踩踏受伤,具体情况正在调查中……」

她望着照片上「蝴蝶花」已被警方封锁的店门的照片,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燕归来和Jim经常出入的地方,她惊慌地回到家,所谓的家里已是一片大乱。

“燕归来呢?他在哪里?!有没有事?”

如意惊慌地想找Jim,可是Jim和燕归来都不在,连爷爷都不在,她好不容易逮到了正在卷铺盖走人的管家,却换来管家恼怒的瞪视。

要是从前,哪有人敢这么对她,可现在如意顾不得发火,连着问了好几遍,管家只说不知。

如意愣了,想了想,她才知道不妥,连忙改口:“那不管他,我爷爷呢?在哪?我要找他。”

几曾燕回少年时

1129

“小熙,你确定要陪着这种猥琐老男人而不是我们两个年轻貌美的阳光少年?”

机场大厅,颜可和Jim勾肩搭背站在一起,而前者正在气哼哼地逼问躲在某个黑­色­­阴­影后的可怜少女。

燕归来抿着嘴,对于猥琐老男人的评价不置一词。

说实话,看到少年活蹦乱跳的模样,他有时真觉得自己老了,老到身心俱疲,无法再伸出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些风一样自由锐利的少年时代,随着当年的青草盛衰枯荣,人的花期只一季,那以后只能望着后辈们一代又一代地茁壮成长,少年在阳光下绚烂的金发,那是他们随风扬起的梦想,是种子,是希望,是未来。

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年轻的弟子,会甘心与他沉默相随,而放弃那些本该属有的花季年华。

“我家师父才不猥琐,就像你把早上去头发拉直了,也没有Jim帅一样。”

他听到少女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咯咯嬉笑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春日,原来,温暖那么近,花开那么长,年华莺飞草盛,并未远走。

1130

三万英尺的高空,金发的少年带着金发的青年,飞往那个让后者向往了二十多年的东方国度。

“我没有名字,又有许多的名字,我没有身份,又有许多的身份,我没有记忆,却又活过许多年,走过许多的国度,为爷爷杀过许多的人,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生活着,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恶魔,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连空气都比不上,无论在网络中,还是现实中,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打败过我,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Edward,你们中国真的有神仙么?如果有,我想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真实的自己,我想知道我存在的意义……Edward,你知道吗,那一刻,如果手枪里有两发子弹,我想我会毫不犹豫把第二发子弹赏给燕归来。”

“如果是我,我也一样,那家伙太讨人厌了!说实话,我人生的目标,就是打败那个家伙!”

颜可与Jim对望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中国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个地方,我想可以让你明白你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真的?那请你一定带我去。”

“嗯,不过我想先等燕归来回国,再把他打败,如果能把陆萧一起也打败了就更好了,他们输了,就没资格把小熙绑在身边,Jim,我和你不同,我是真心喜欢计算机这个世界的……”

“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没有。”

“……真的没有?”

“假的。”

1131

燕归来和关小熙逗留在巴黎,直到几个月后终于从Dubois家零落的档案室里找到了当年和陆萧有关的一些机密档案,两人才携手回国。

不过让两人奇怪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如意,这个当初成天黏着燕归来不放的女人,自老族长死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没有人去寻找,对于Dubois家族的后人来说,这个有可能瓜分遗产的女人,他们巴不得她消失得一­干­二净,在老爷子生前得宠又如何,老爷子死后,他们一分钱都不可能给她。

已是06年的春天了,祖国大陆,春暖花开,如新闻联播中所说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燕归来在机场的书店看到了花阡陌的新书《花阡陌走近黑客系列丛书第四部——论一代黑客燕归来的崛起与堕落》,关小熙看了差点没一口水呛死,倒是燕归来很镇定地,在一群热烈追捧此书的少女“花粉”中,十分理所当然地买了一本。

“这么厚一本,回去盖泡面不错。”

身为师父的男人淡定地教导自己的徒儿什么叫物尽其用。

1132

虽然,随着Dubois一家的倒台,各种各样关于燕归来其实是卧底和英雄的言论已在国内黑客界大肆传扬,连花阡陌加印了两版的新书的势头都挡不住。

不过现在的燕归来,已不屑去澄清那些是非,更没有什么追求,原本以为自己必死的他,现在竟然还平安地活着,不但活下来,还能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什么样的风浪都经过了,残破的,峥嵘的,激烈的岁月,一道道化为掌心的纹路,无论什么样的过去,都让人成长,人在成长中,坚强。

回到H市的房子,关小熙终于可以如愿以偿躺在师父的大床上,而她半眯着眼的惬意模样都落在燕归来的眼里,连他这样沉默不苟言笑的男人,都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关小熙就这么看着自己师父像逗只小猫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完美的中国结,在她眼前晃了又晃,最后挂在床头,中国结上,一个黄澄澄的「熙」字。

“你竟然捡回来了,师父……”伸着懒腰的少女惊讶地圈住男人的脖子,“我都编不好,师父,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厉害。”

“我只有手艺厉害么?”

……关小熙忽然明白了,其实自家师父是道貌岸然的,不过他道貌岸然得很厉害,厉害到只有自己,才可以让他原形毕露变成禽兽。

1133

燕归来迎来的另一场大战,是来自颜可的正式宣战。

在越来越多的民众重新倒戈回燕归来中华黑客会一派的时候,颜可站了出来。

“我不代表花阡陌,我只代表我个人。”少年在网络上发出了正式宣战的挑战书,“燕归来,我俩公平一战,谁败了,谁就永远退出黑客这个圈子,终身不再接触网络!燕归来,你敢不敢应战!”

随着花阡陌的主动造势和走红,他唯一的徒弟颜可也得到了大量的关注,这位18岁学艺20岁出道既站在世界巅峰的天才少年,所得到的名气与崇拜并不比花阡陌少。

所以他这一封战书,始一发出,就激起了无数网民的激烈反响,燕归来的名字如雷贯耳,天才少年的风头更是一时鼎盛,燕归来还没应战,各大门户网站头条新闻就已纷纷变成了对于这两人一战的八卦,各种各样的砖家学者叫兽层出不穷地冒出水面,为这两代黑客天才做出充满艺术感的猜想与评论。

当忙着签售和应付记者采访以及各种上流社会圈子的宴席的花阡陌得知这一消息时,他已来不及阻止。

1134

“雪山壑谷,南极海底,大洋彼岸,我自制的电话机,可以接通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这不是神话,我也不是神仙,这只是一门叫做黑客的艺术,在燕归来年轻的时候,他曾向我请教……”

关小熙当然不会让自家师父去吃泡面,所以买回来的这本《花阡陌走近黑客系列丛书第四部——论一代黑客燕归来的崛起与堕落》变成了她茶余饭后拿来取乐的笑话书,柔软的沙发垫子上,她躺在男人温暖的怀里,大声地朗读着书中的文字,一边读一边笑得体力不支,在她还在这沙发上读字典的时候,曾以为这样的幸福只是幻想,而当幻想成为现实的时候,却又发现现实是多么荒唐。

“老人家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少女笑罢了,合上书总结着,“对了师父,颜可向你宣战,你应不应呢?我觉得他一定是被Jim怂恿的,这俩男人一回来就找不着了,也不知在哪个山窝窝里亲热……师父,你还是别应战了,失败了就太毁名声了,哦,虽然你不在乎名声,不过就算你赢了,人家也会说你以大欺小,落人口实,所以不管你是赢是输,都划不来啊。”

“你觉得师父会输么?”寡言的男子忽然将怀中的少女紧紧拥住,“小熙,你不懂,”他沉声说,“这一战和他人无关,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战争,我若不应战,他永远都不会死心……”

1135

修长的十指圈在她的胸前,他是那么用力地抱着她,仿佛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他的十指骨节因用力而苍白,这个常年不见阳光的,沉默的男人,也许他一辈子都说不来甜言蜜语,也许他一生都不擅长说缠绵情话,他没有少年的神采飞扬,没有青年的帅气风流,他永远与潮流时尚无关,他永远站在红尘风月之外,他在别人眼中也许是古板刻薄的代名词,也许是猥琐老男人的化身,可只有在漫长的黑暗中迷路了,走近了,才发现这一点微弱的光芒,足以抵上一整个世界的温暖,就这么被他抱着,关小熙可以安心地睡着,不必担心天会塌,世界会毁灭,因为他,就是她整个世界。

沉默的,无声的交流,却比一切甜言蜜语都让人心安。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去看一个人。”燕归来最后说:“算算日子,他也该回家了。”

1136

关小熙和燕归来一起去了北方。

陆萧,这个十年前驰骋黑客界的病毒之王,就在这里一座监狱里度过了十年的铁窗生涯。

当时混乱的岁月,已没有人愿意提起,孰是孰非,都在尘埃中被淡忘,如今人们唯一记得的,就是还有这么一个人。

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你。

还有人惦记你。

也许已足够美好。

燕归来买了一身新衣,领着关小熙去为陆萧送去接风,关小熙知道师父对这个男人的重视,按师父的话说,这是他当年的“挚友”。

当然,挚友到何种程度,她并不理解,她只知道花阡陌那个老混蛋亦被师父称作“挚友”。

再是明争暗斗,背信弃义,他依然称他们为挚友,甚至还买书来支持。

在很久很久以后,关小熙和早已成家的叶盈盈苏牧夫妻去小网吧聚头怀念《理想国》这款惊世名作的初生地时,才理解了师父口中的那声“挚友”背后,有着多少财富名望也难抵的寂寞。

1137

在郊区的监狱大门口等了一个多钟头,关小熙和燕归来师徒俩依旧没有等到所谓的“挚友”出来。

却等到了几个人。

其中两个,关小熙还挺熟。

一个是万厦集团的总裁张大牛本人。

一个是江城科技的总裁叶江城本人。

关小熙已记不得有多久没见到他们了,她只看到这两尊大佛还在车里,就已为一个停车位吵了起来。

当然,是非常不失风度的那种吵架。

而在他们的吵架中,各路记者也纷纷扛着摄像机赶了过来,抢着采访头条。

——“我听闻张总是极乐世界中的王者至尊,手下名将无数,一呼百应,想不到还有闲暇来这种乡野地方喝西北风?”叶江城经年不闻的嘲讽声音,他如今的模样,比上环球时报时更加气派了。

——“这不是叶总么?听闻你和世界名模、好莱坞女星都有风流韵事,想不到连这季节开春了都不晓,喝西北风?我只不过是办公室里呆久了出来采采风,踏踏青,而阁下是否风流过度了导致连季节都分不清?还是说阁下更喜欢和男人风流?我想外面的记者应该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张大牛大声的讥笑,巴不得把记者都引过来堵住对方似的。

——“那又如何,张总您为何不满?难道说张总只有风流的资本,却没有风流的能力?哦,也是,张总您年纪都那么大了……”

——“记者!记者!小赵,快去喊记者!让他们报道头条,江城科技总裁被发现是同­性­恋后大失风度辱骂万厦集团……”

1138

十年后还有友人记得你,那固然美好。

十年后记得你的人若却只是为了从你身上榨取更多,为了榨取更多所以惦记着你,那是不是,也算美好呢?

北郊监狱许多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这场面让关小熙看得咋舌。

“陆萧这人这么厉害啊?还没出狱就好多家单位来抢着要了?”

远远站着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低声问身边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墨镜,没人认得出他是谁,听罢,只是一声冷笑。

“那只会再次毁了他。”他说。

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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