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城外有一片树林,叫做野猪林。这里穷山恶水树高叶密,自古就是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不过春光明媚的白天,野猪林也算是风景优美,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投下来,在林间小道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印记,漫步其上,倒让人心情愉快。
茗烟现在就心情愉快。
他就是曾经奉着房少祖之命,前往富家送礼的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小厮。这会儿他虽然扛着二十斤的木枷,额头上还刺了金印,披头散发污秽不堪,背后跟着两位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官差,却还是一样笑嘻嘻的。
这倒不是因为在春日踏足空气清新的林间小道,而是因为他的钱包鼓起来了。
三千两银子。房太守给了他三千两银子,换来他替房少祖刺配琼州。
琼州那地方确实山高水远,据说还要跨海,那里荒凉僻远,是黎人的地盘,生活条件很艰苦。茗烟需要在那里呆上五年,才有机会返回家乡。
不过算下来,六百两银子一年,哪怕是这工作再辛苦再不堪,那也值了!茗烟连牙都没咬一下就答应下来了。他今年不过十七岁,五年之后也不过二十二。现在他是一个一文不名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小厮,到那时候他就是个拥有三千两银子的小富翁。
可以买几十亩地,盖个宅子,取个婆娘,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与这相比,现在受苦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道路虽崎岖,茗烟走得却还是轻松畅快。
“两位大哥,此去琼州辛苦,听说那边特产是荔枝,那个滋味美得不得了,到了我请你们吃个够!”
两个官差交换了个眼色,稍微一些的一个干笑道:“那敢情好!小哥难道吃过荔枝那东西?我听说那是给皇上的贡品,摘下来就得趁新鲜吃,放放就坏了,要冰镇着用千里马连奔两天两夜送到咸阳,才能勉强不坏,咱们只是听说,可从来没尝过。太守府财雄势大,小哥尝过?”
“咱们做吓人的哪有那福分,也就是伺候少爷的时候,我抢着给剥了两个,舔舔手指头上的汁水罢了,真是比蜜糖还甜!”
茗烟咂嘴摇头:“少爷还不乐意我给他剥,嫌难男人手不干净,转手就扔了,看得我那个心疼哟,要不是少爷在,我非趴地下捡起来吃了不可!”
官差两人相视大笑,肥官差摇头大骂:“瞧你那没骨气的样子,就是一个奴才命!”
茗烟觍颜笑道:“我从小就是奴才,我爹是奴才,我爷爷也是奴才,这祖祖辈辈都是奴才,我还能不是这个命?幸好这回得了个好差事,等过几年回来,就不是奴才啦!”
他满心憧憬,眼睛都放出光来。
两官差又对视一眼,那胖官差咳嗽一声,悄悄问道:“小哥,咱们也不藏着掖着,房家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愿意干这个?”
他两根手指头捻了捻,露出一副贪婪的神情。
茗烟心中没在意,嘿嘿笑了两声:“薛头儿,我也不瞒你,这个数。”
他竖起三根指头,在两位官差面前晃了晃。
“三千两?”
他们也是混衙门多年,一口酒猜中书子,茗烟点了点头。
胖瘦二官差都咋舌不已,房家好大的手笔!不过......瘦官差瞥了还在兴高采烈的茗烟一眼,摇了摇头。
三千两卖一条命!还是太便宜了!
越走越到林子深处,虽然才刚正午,但是灼热的阳光透不过浓密的树叶,还是显得光线幽暗。
“大白天的这儿就这么黑,要是到了晚上,那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茗烟踢开一块挡路小石头:“听说这儿以前都是剪径的毛贼,死人可多了,不知道这树根底下埋了多少冤魂?”
两个官差的脸色都是一变,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胖官差按捺不住,还回头张望了许久,看有没有人跟来。
“两位大哥,你们常压人出城,这条路也长走过,可曾害怕?”
茗烟无什心机,只是随口问问,听在两官差耳中,却全然不是味道。他们入公门十几年,这条道也走了不下百次,为了钱在这里做掉的犯人不是没有,哪儿有空考虑什么害怕的问题?这时候听茗烟这么一提,都不由觉得背后寒毛直竖,有种阴森的感觉。
胖官差抹了抹额头,勉强笑道:“小哥说什么话来?前几年李老二进城做了一票案子,惹恼了你家房大人,一怒之下狠心清剿了好几次。这野猪林早就没有毛贼出没了,这春上时节,还有些小年轻来踏青游玩呢,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倒也没错,自从原来盘踞在这一带的匪首李老二去武陵城打劫了几家大户,却没有给房太守分赃惹恼这位打人之后,就一直没好日子过,所以早退到山中去了,多年没在野猪林出现。这野猪林也成了一处风景名胜,还真有些年轻人,不辞劳苦,远远低赶来游玩,往来客商也对此政绩赞不绝口。
“这事我知道。”茗烟点点头,他自小在太守府长大,几年前虽然小,但机缘巧合,倒也亲眼目睹李老二来求饶的场面。那一箱子白花花银子送到老爷跟前,光华耀花了他的眼睛,那凶霸霸的李老二在老爷面前也就像条狗一样磕头求饶。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再意当奴才为耻,那些传说中绿林好汉,也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不过,我说的可不是毛贼,这林子里死的人多了,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个东西?”
茗烟脸上露出半真半假的害怕神色,两官差顿时觉得心底一股凉气冒了上来。
“不......不会的,小哥你不要胡说八道!”
虽说宫门中人杀气大,但到底也是怕贵的,冤魂索命这种事情说起来不信,但当真午夜梦回的时候,也难免会心跳一下,这林子里气氛诡异,又确实有人命在手,胖官差不由得手心冒汗,说话也哆嗦了起来。
瘦官差踹了他一脚,瞪大了眼示意不要惊慌:“咱们公门中人,行得正做得直,怕什么鬼......”
茗烟扑哧一声笑出来:“董头儿,你在真人面前还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们牢头里是最黑的,那卢寡妇花了六十两银子,就要你们整死他家小叔,有没有这回事情?”
“哪有的事,那是赵家二兄弟干的缺德事,咱兄弟俩可没有......”
胖官差还在申辩,瘦官差又踹了他一脚,突然停了脚步。
“恩,怎么不走了?”
茗烟还兴致勃勃在八卦,忽然见两位官差停下,不知何故,问了一声。
“茗烟小哥,你不累么?要不要停下歇歇?这二十斤大枷可不是好受的。”
“没事,我年纪轻,脚上还有几分力气,不是说了武陵地界就给我开了枷么,这会儿我还受得住。”
茗烟还真当他是好意,晃了晃肩膀,示意自己还有力气。
瘦官差阴阴一笑:“小哥,你受的住,咱哥俩可受不住啊!”
他的语调阴森,全然不似刚才那么热络。
茗烟这时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董头儿,那歇会儿,歇会儿没事,到了前头镇上,我请你们喝酒......”
“茗烟!”
瘦官差厉喝一声:“咱们也就不兜圈子了,你在太守府上这么多年,也懂规矩,我就直说了。太瘦大人要你做替罪羊,这事儿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要是漏了半个字......”
“是是!我跟大人说过,我是万万不敢多口的......”
茗烟终于慌了,他软弱无力地接话,却再一次被打断。
“可惜,太守大人跟咱们一样,都只相信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胖官差摇了摇头:“茗烟小哥啊,你不要怪我们,咱们也就是拿了太守一百两银子,动这个手而已。你想想,你这条也值三千两银子,咱们两个动手的人才赚不过一个零头,也就值了。”
“少跟他废话,茗烟,我跟你说,识相的赶紧把那三千两银子藏哪了告诉我们兄弟,我们保证给你个痛快,省得吃些零碎苦头!”
瘦官差心狠手毒,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连人家命都要了,那自然钱也是不能放过的。
茗烟唬得傻了,他纵然千伶百俐,但终究不过还是个孩子,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成天从府里头人口中听来的恐怖故事,眼看就要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被瘦官差两记狠狠地耳光抽在脸上,这才反应过来,涕泪交流。
“二位大哥,不,大叔!饶命啊,我茗烟过了年才满十八,给一条活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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