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有一个那样锈色斑驳的盒子呢?里面装着边角已经残破了的木刻版原始天尊图片、擦一下依然锃亮的玻璃弹球、自己用小刀雕刻因为不详的原因未完工的木头枪、一变形就解体了的变形金刚,以及一两张永远也不可能塞出去的写着歪扭铅笔情感的字条————
推门一看见这些男孩儿们,我突然有了这样让自己都倒牙的小伤感:他们看着你,就象拒绝成长的孩子,紧紧抱着记忆中的那个盒子,卑微而残忍地死守着。
看见他们,唐小庭,单博,陶冶,————我什么都明白了。
包,随手放下。我疲惫地坐进他们对面的沙发,头枕在沙发背上,无力地看着这屋里的一切。这个我曾经生活的宅子已经残破凌乱,却还悬挂着叮当作响的水晶吊灯,墙角有大副裹着精致画框的油画,舒适而华美的沙发,但是已经积上厚厚的灰尘,一切都显示着,已经走向衰败和绝望,却还保留着一丝曾经的华丽————
我突然微笑出来,眼一垂,睨向唐小庭,
“那天,我的样子很蠢吧,‘我不会让他们害你的’,你说的多好听,”
他笑着过来,双手从沙发上抱起我,象对着自己心爱宠腻的孩子抱着怀里坐进沙发,唇摩挲着我的额角,低低地笑,
“你也说,‘我现在就在害你,’我当时并没有否认,”
“我是蠢,你和他们怎么分得开——-”我眯起眼,看着对面的男孩儿们,喃喃着,
陶冶过来跪在沙发边,头轻轻靠在我的腿边,微笑着望着我,象个极力讨好的孩子,“雁子,那天在酒吧,你真的很美,”
我抚上他的额角,上面还看得清淡淡的伤痕,“很疼吗,”
他笑着摇摇头,枕在我的腿边,愉悦地望着我————
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静寂,破败,残留妖娆华丽的屋子里,迷离颓放地盛开着这样一个脓疮流离、艳若桃花的尘世,男孩们就象烧坏了的玻璃制品般有着某种独特的味道,他们望着你,精致、透着晶莹的光,摄人心魄,但很脆弱,让人颤抖伤痛。
这样梦呓一样的画面,虚幻,警觉,靡丽。他们竭力在我心痕上刻画着一道道黑色的伤口,每个伤口都象是一朵黑色的曼佗罗,一边妖艳一边疼痛,并且涌动无穷无尽的黑色暗香————
如此盛大的污秽、苟且、龌龊的鲜丽之美————我无以承受!猛地推开陶冶,从唐小庭身上跳下来,人,焦躁无比地围着整个屋子来回走,象只找不着出路的蚂蚁。然后,指着男孩们大吼大叫,
“你们都在害我!你们都在害我!好啊,你们想着法儿地让我往套里钻,你们害死李承桠了,害死他了,他的孩子才八个月,八个月,你们怎么狠地下心————”眼睛通红,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我哽咽着,撕扯着领口,慢慢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嘤嘤着,“不就是这个身体吗,不就是这个身体吗,他才八个月,还没有出生——-”嘤嘤哭着,脆弱悲戚地无以复加———
“雁子,好了,一切都好了,”陶冶过来搂住我,在耳边不住轻轻哄着,“李承桠已经没有事儿了,他现在好着呢,还会升职,不信你问单博,他姨夫亲自打的电话,”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还在不住的抽噎。只见单博看我一眼,转向唐小庭,
“出去吧,外面等很久了,”
唐小庭一直微笑着看着我,走过来抱起我,“我们家雁子还真惦记着那李承桠呢,”男孩们戏谑地笑着,一路抱着我朝后面走去,
“雁子,”唐小庭贴着我的耳说,“别哭了,小心人家都笑话你,”
我还没有意识过来怎么回事,陶冶推开了前面一扇门,
“哦呵!欢迎雁子出院!”
门后,鲜花,彩带,欢呼,吆喝————我惊讶的看着那一张张笑脸,我局里的同事们————
他轻柔地把我放在前面有淡黄缎面的软垫上,还在我身后体贴地加上靠垫。一如一个很孝顺的弟弟。
我静静地望着他,突然想起枷叶曾经说的,“如果你想依靠别人让你保持站姿,别人就只好拴个绳子把你吊起来,但要知道,那种方式与让你上绞刑架的方式最接近;如果你想依靠别人使你往前走,别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前面牵着或从后面推着,但要知道,那里面包含着一种把人不当人的味道。”
心,再累,也得有点毅力。把自己的耐力发挥到极限,咬住牙,沉住气,才能走过一段艰难的路。桌下,我暗自握紧拳。这么多同事面前,我反而逐渐平静了。
“雁子,终于出院了,生病了也不让我们去看你,真是,”
“咳,小姑娘家不好意思吧,”
“呵呵,你别说,雁子这一养病变的更漂亮了呢,”
“咱雁子本来就漂亮,”
同事们依然豪爽,你一言我一语的,我本来在局里就是新人,只害羞地笑,他们也没觉着异样,
“我说你得的痔疮,”他一边递给我一杯清水,一边不着意说了句。我接过水杯,讪笑隐没在唇边,
“雁子,什么时候上班咧,”
“明天吧,”我端着水杯安静地望着他们微笑,
“后天吧,你在家里再巩固一天。各位,我姐上班后还劳您们多照顾一下,她才恢复——”唐小庭真挚地也望着他们。那双带笑的眼睛此时漂亮的不可思议,因为,里面有让人心醉的关爱与温柔。
“呵呵,雁子,你真有个好弟弟,你病着时,局里学习‘三个代表’材料,小庭一课没落地来帮你抄,笔记做的比谁都好,你再考,准得第一咧,”
“是啊,其实,我们也是要来谢谢你们家小庭的,他借给我们的材料真的省了不少事儿,”
唐小庭这样会做人,我到是没想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放进自己右手手心里,抬起头,笑着,
“我们家小庭是不错,你们有没有好的女孩介绍一下啊,省的我操这心,”
“咳,雁子你是白操心,小庭这么好的条件,”
我先看到的是单博和陶冶,他们那看戏般的情态,再看向唐小庭————浅笑。任我握着他的手,仿若任我为所欲为。那模样,让我心头一窒:真疯了?还要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推进他们这没心没肺的狼圈里?你想害死谁?
相信,我介绍一个,他会收下,介绍两个,他收下,三个,四个————他不在乎的。他这种心性,他会让最后的罪孽全算在我头上,他害人,而,是我招揽的————
略显烦躁地松开他的手,拿起水杯又塞进唇边。水,流进嘴里,是苦的。
一口水喝下去,让我的唇湿润的更艳,可灵魂干竭地却越发疼痛。我放下水杯,却不得不笑。
这是怎样的人生?情何以堪。
“飞杨呢,”
这个问题,不知为什么我会忍到现在,
“呵呵,就说雁子和飞杨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现在才问,他跟你一样,前天才住的院,那小子出水痘了,”
同事们的话或多或少有暧昧,可我不在乎,也不害怕:他们害的了唐步庭,害的了李承桠,甚至害的了枷叶,可他们害不了飞杨。我也不知道自己对飞杨哪儿就来得这么深厚的自信,这就象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如此坚信!
“哦,”我点点头,只是象个孩子般点点头。
想到出水痘的飞杨,毛躁起伏的心突然就平和了下来:我和他现在在一个城市,不要紧了。莫名其妙,我竟然如此想着。
是的,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去看他,看看飞杨。
而我去协和医院看飞杨却是第二天的事了,当天晚上,唐小庭抱着我回到了我们曾经不日不夜纠缠七日的住所。
没有Zuo爱。他象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耐心地给我讲了一晚“三个代表”的学习材料,并给我煮了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象在照顾一个将要高考的孩子。
这样宁静的唐小庭也是让我惊讶的。可我忘不了他的本质:这是个邪恶的孩子。
所以,我见到飞杨时,两眼肿肿的,昨晚熬夜背书背的。
飞杨盘腿坐在床上,满床摊着的全是航模的零散部件,旁边斜歪着一只飞行器的半成品。他从小就好这,家里一面墙都是航模作品。
“出个水痘还住院,”我走过去点了下他额角的小痘痘,他不耐烦地皱眉一让,“你得个痔疮还住院哩,”
“你就知道我真得了痔疮,你怎么就不来看看我,”我坐在床边,随手扒着那些零件,脚晃呀晃的,低垂着眼,语气竟然有些哀怨,
“唐小庭说你得了痔疮,谁也不想见,”双手枕在脑后,他躺了下去,微眯着眼望着我,“唐北雁,”喊我一声,他又不说话了。我无聊地瞪他一眼,
“你这院住着,谁照顾你啊,”我还是站起身来,去翻了翻他的床头柜,里面整齐的摆着住院要用的用品,全部用保洁膜包着。飞杨有极度洁癖。
“我又没残废,”他哼了声,手里还琢磨着小零件,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我卷起袖子就要出去,
“森林面馆的馄饨,让他别放辣椒,”
我笑着摇摇头,他和我想的还真一样,我也正想吃馄饨。
翻着钱包走了出去,记得里面还有森林面馆给的两张折惠券,如果不打折,用折惠券是可以免费要两碗他那里的鸡汤的,那鸡汤的味道正点极了。左翻右翻钱包找着,一边走,却撞着人了,
“对不起,”歉意地一抬眼,人,却愣生生定在那里————
这个男人———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
是的,说一个男人美丽,确实容易给人脂粉气浓重的误解。但,他,实在不是如此。
他的锐利精致,给人一种深刻的疼痛感,仿佛血淋淋的影像背后,潜藏着骨肉割裂的通彻心肺,你注视着这样真实的美丽,痛感逐渐蔓延,真真切切传递到每一寸感知的神经末梢
他只是无意望了我一眼就走开,仿若我只是一粒日常身边游弋的尘埃。我站在原地,长久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等待着那份无以言喻的疼痛远离突然惊醒!我跑过去追寻着,
转角,看不到那个背影了,而走廊的一头只有飞杨的病房---我甚至是屏住呼吸地跑了过去!
用力推开门!
里面
只有飞杨用心拼接航模的侧脸在支离的阳光下靡丽隐现,
“你怎么还没去?”他皱起眉问我,我愣愣地望着他,
走过去,弯腰抬起他的下巴,“你是不是找了个男人?”眼睛盯着他,
他也望着我,眼睛里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冷美、孤傲、耀眼的魔魅
“是不是!”
心,仿佛缺了一块儿。
捏紧了他的下巴,我甚至是咬着牙地问。
他微垂下了眼,不耐烦地皱紧了眉,打开我的手,“你发什么疯,”
依然还是那个飞杨,古怪别扭地装在套子里的宠儿,
我望着他,突然有些恨自己:怎么搞的?唐北雁,你的情绪怎么越来越怪里怪气,是啊,你刚才发什么疯在?
然后,又象个孩子般委屈地靠坐在他身边,头枕在他的肩头,双手手指纽结在一起,“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一个很漂亮的男的,”
“看见漂亮男的就不吃饭了?”他嫌恶地推开我,“唐北雁,别象个白痴!”
“你飞杨才象个白痴!看你个白痴样儿也找不着那么漂亮的男人,”我竟然恶毒地去抠他脸上的水痘,
他狠狠地甩开我的手,一下子站起来,很火大地瞪着我,突然,又讥诮无比地笑起来,
“你再说飞杨象个白痴,将来要后悔的,”然后,冷傲着脸又坐下来,继续拨弄他手里的航模,
我好笑地摇摇头,站起身,向门口走去。飞杨有时候童稚地又象个蒙寐未知的天使,高傲地纯洁着。
一边走着,一边慨叹,
有种莫名的无奈:我越来越象飞杨了,古怪地不象个好孩子。
我记得G.丽菲的一句话:我喜欢来日方长的男人和不堪回首的女人,是他们把生活搞得意味深长。
此时,站在镜子面前,我能窃以为自己就是个不堪回首的女人吗,颇为玩味,
警服重新穿在身上:笔挺的衬衫长裤,规矩的领带,腰间的皮带,帅气英武,足下黑色高跟鞋,又隐约透露一丝妩媚。这样的唐北雁是耐看的。
扎起马尾辫,我双手随意叉在腰间,歪着脑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青春帅气的女孩儿身体里真住着一颗不堪回首的灵魂,宛如一抹枯藤青袅云散,皱折的记忆,靡丽的艳装,在凭吊中熙熙攘攘地消亡了————
深吸了口气,我昂起了头,眼角却看到了镜中另外一个身影:我的弟弟。
唐小庭确实是个天生的贵族男孩儿,Dormeuil的优雅风格很适合他,那种从容自如,诡异沉稳兼得华美流荡,酝酿出最让人心迷的美态。特别是,他此时的安静与认真————他在给我熨烫警服外套。
我依然叉着腰走了过去,望着他手里细致的活儿,小庭的自理能力一向比我强,他独自在罗马生活了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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