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潜藏在幽暗记忆里的痛苦,像是湖底的污泥,扬起时带着不堪的腥臭和混浊。
他气愤的走到车旁,想把手上的食材摔进后车厢,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阻止了。
陶陶清澈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食材没有惹到你。你要生气,就对你的目标发火,不要迁怒。」
僵持了一会儿,他颓然垂下手臂。
陶陶默默的接过他手上沉重的袋子,温柔的将食材放进后车厢。
抹了抹脸,王海有些疲惫。「妳不追问我?」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会听。」陶陶阖上车盖,专注的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是。」她不再说话,转身上车。
王海呆站了很久很久,但是陶陶并没有催促他,就只是沉默的等着。他第一次发现,其实腿也没那么疼。
他仰着头,感觉眼眶有股温热驱之不去。那些都过去了,已经变成翻过页的故事。
等平静下来,坐进车子里,他觉得有些羞傀。「刚刚我……很抱歉。」
「刚刚有发生什么事情吗?」陶陶望着窗外,「你说什么?我不懂。我们快回店里去吧。」
第二天,她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照样去按王海家的电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心动的呢?是她费心地为他煮每天的药膳开始?是因为她沉默的陪伴?还是一点一滴流露出来的潜藏的温柔?
王海没有答案,也不敢去寻求答案。
这一天的陶陶,有些下寻常。
这是个特别的日子,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店才刚开门,手捧鲜花和巧克力的追求者就兴奋的将「贡品」献上。
陶陶比平常还要安静、冷漠,但还是有礼的道谢,让小曾把花拿到远远的角落Сhā起来,小山似的巧克力则收进柜子里。
爱慕者们有些失望,「为什么把花摆得那么远?至少也摆在吧台嘛。」
陶陶勉强拉了拉嘴角,「花的香气会破坏味觉,我不希望我煮出难吃的东西。」
*「那至少也尝尝巧克力,那是我特地去买的,很好吃欸!」
她忙碌的挥动着菜刀,「我在做菜时是不吃任何东西的。」
这一夜的食物,特别的香浓,魔样的美味。但是,这种浓郁到几乎入魔的香气,却让王海很不安。陶陶一整个晚上像是莫名的燃烧,将所有心神都灌注在料理上。
每一样食物都极好吃,却带了股令人窒息的忧郁。
一如往常,一到了九点,陶陶就把王海赶回去。但是就算早点回家,他也辗转难眠。
遥望陶陶家的阳台,熟悉的灯火一直没有亮起来。已经过了打烊时间很久,但是「食为先」却还有微弱的光亮。
他忍不住抓起外套,徒步往店里走去。店门已经拉下一半,他弯腰进去,发现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有陶陶还呆坐在吧台前。
「陶主厨?」他轻轻唤着。
陶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没睡?老板,你生活要正常点。」然后垂下眼睑,继续对着吧台上堆积如山的巧克力发呆。
「妳今天……不对劲,我不放心。」王海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巧克力。王海也没有说话,只是陪她坐着。
「我……我想把这些巧克力扔掉。」陶陶终于开了口,「但是……我实在没办法狠下心糟蹋食物。」垂首片刻,「我讨厌这些巧克力,讨厌这些俗艳的花……」
打烊后的店里暗沉沉的,只有一盏小灯亮着。相较于食物的香气,花香居然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我头痛……这些花让我头痛!」她突然发起脾气,将一束束的花从花瓶里拔出来,扔进垃圾桶。「我讨厌这个节日!我希望我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爱!」
她颓然的趴在吧台上,双手蒙住脸,「爱只会伤人而已……只会残害女人的生命而已……」
从来没有见过陶陶这样,王海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才伸出手,却又颓然放下。除了默默陪在她身边,他什么也做不到。
「……巧克力给我吧。」等陶陶平静一点,王海笑笑,「我很喜欢甜食的。」
她深深吸几口气,点点头,木然的看他将所有的巧克力收起来。
「妳老要我生活正常一点,妳呢?都两点多了,妳还在店里发呆。」王海帮她拿起外套,「回家吧。」
离开店里,陶陶默默的跟在王海身后,西斜的月凄凉的照在霜冷的马路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亲密的靠在一起。事实上,他们两个离有一臂之遥,这样的距离经过了半年,还是没有缩短的迹象。
「……你不问我吗?」她疲惫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呵着寒气,王海没有马上回答。「……等妳想说的时候,我会听。」在自己家门口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陶陶,「我不问,因为每个人都有不想追忆的故事。」
映着苍白的月光,陶陶美丽的脸庞有些迷离。她望着夜空,看起来这样的脆弱、无助。
「我不想跟我妈妈一样,为了爱奉献一生……我不要这种悲哀的宿命,我不要爱……」
她没有哭,却比哭泣还悲恸,「她连命都赔进去了……她死的时候,我爸爸……她爱了一辈子的人,却在香港开他的分店,比起快死的妻子,事业重要太多了!她奉献了一生,任那个男人剽窃她的创意,掠夺她的成就……她得到什么?死亡就是她的报酬吗?她为了爱操劳一生!爱这个东西,除了杀死她,还给了她什么?!」
陶陶握紧双手,拚命压抑自己的颤抖。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这些?都是这个节日不好……这个该死的节日崩溃了她的自制!
「对不起……我、我不是……我回去了……」她转身,王海却从身后抱住她。
陶陶全身僵硬,又羞又怒。她看错人了!她以为王海不一样的!
「先不要想我的性别好吗?」他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响,「我……我只是想借个拥抱给妳,请妳……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我们不是当了半年的朋友吗?」
王海的身体也很僵硬。他也……也不习惯和人太亲近,是吗?
僵了一会儿,陶陶发现,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抱过她了。拥抱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很温暖。
一滴滴的泪从脸颊滑落,向来淡漠的陶陶哭得像个孩子。「她是今天过世的……她把爱当信仰,却很讽刺的死在情人节……身边除了我,谁也不在……但是她根本察觉不到我在身边,只是不断的呼唤我爸爸的名字……这就是爱吗?这就是爱吗引这种骗人的东西我不要,我不要……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她反身抱住王海,哭得非常凄惨。每年到了这一天,她都非常难熬。从小看着母亲的眼泪长大,她比任何人都爱母亲,却也比任何人都痛恨母亲的懦弱。
爱是一种懦弱,一种宛如陷入流沙般无法回头的懦弱。
因为害怕跟母亲一样,她排拒一切感情,但是……寂寞却如影随形,连想好好哭一场都不知道该对谁哭泣。
在几近虚脱的痛哭中,她模模糊糊感觉到一双大手小心翼翼抚着她的头发,轻轻的抱着她,一点力气也不敢出。
只是这样,就让她悲哀的心感到无比的安慰。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眼睛肿得睁不开……最后,大概是哭着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王海的床上,吓得差点跳起来。四下张望,发现王海裹着毯子,在长沙发上沉沉睡去,她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羞愧。
虽然羞愧,但似乎轻松了很多很多。
真奇怪,母亲的葬礼上,她一直没哭,之后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一年年累积的忿怨、哀痛、后悔……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昨夜,她却像是把三年份的眼泪,连同那些负面的情绪一口气出清。
是该谢谢这个默默倾听的好朋友。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的话……」对着熟睡的王海,她小小声的说,「只要你需要,我也可以借你一个拥抱。」帮他盖上棉被后,她轻手轻脚地往门口步去,小心翼翼的关上大门离开。
躺在长沙发上的王海,却睁开了眼睛。
无声的,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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