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大变……」这个一直以来憨憨傻傻的怀葑会不见,一句完整的长句都说不完,一定要分好几段、惹得旁人失去耐心的怀葑会不见,这个长相平白无奇,顶多称得上清秀的小女孩会被那个眉间有着摄人红痕的绝世女子所取代……
到时候的她不再是她,就算元神本质相同,对他来说却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人了。他如何受得了,如何能忍受所关心庇护,甚至倾心爱恋的女子就如此离开人世,而新生的怀葑眼中将不再有他,让他黯然心伤,每次只能用悲哀的眼光透过她见到那个依稀存在过的影子?
他本能地不想她觉醒,他直觉地知道她亦不愿,只是若不解开当初元神的封印,病发的次数只会有增无减,力度也会一次胜过一次,那样的话她能否支撑过十八岁?只是若继续压抑,灵力的反噬必定变本加厉,如今只是目力的损坏,等她完全失明后,又会反噬身体哪一部分?
天眼开还是不开?难道无论他如何应对,失去怀葑都将成定局?
他不要,不要啊……
重鸾的五内如焚,追悔莫及,自责为何没有早些发现这些细节,以致造成现在看似进退两难,已无法回寰的局面。他倏地起身,来到书桌前铺纸研墨,提起笔略略一思索,沉眸疾书。良久之后俊秀微蹙的眉渐渐展开,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羊豪笔。如今这世上他能以此事求助的,也只有云游在外的父母,以及他们的师父,自己的师尊轩辕老人了。相信妹妹完墟收到信之后必会马不停蹄地联络这几人,怀葑的情况貌似还能拖上些时日,天眼亦不是说开就开得了的,他有信心找出折中的方法,即便没有,至少也可能有希望不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把纸条卷成一条塞入金属小筒内,顺手抚了抚鸽子洁白的羽毛,一脱手,白鸽便如离弦羽箭般翱翔入云际,少时只剩下一个小点,最终也隐没于空中。重鸾自始至终眼神都紧紧追随,他的心思就和那只白鸽一般,飞到了空空荡荡的无垠天空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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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入夜时分,华灯初上,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凌晨辞岁迎新时燃放的烟花爆竹遍地都是,孩童们成群结队地把它们当蹴鞠踢,新春的气氛十分浓厚。重鸾一身素衣白裳,隽秀的面容沉静如水,手中拎着几包草药,正疾步往尽头的小巷走去。今日午后怀葑醒过来一次,却因昨日的刺激神志还不大清明,他更是暗暗地检查过她的目力,显然是情况更加严重了。重鸾安慰了几句让她再睡下,托了隔壁的王婶子代为关照,自己便出门去了医馆,按安神醒目的方子配置了几副药剂,待返家后就煎给她服下。
“是小谢先生么?”一个粗厚却略显胆怯的声音响起,重鸾转身看去,发现竟是阿全。三年未见,昔日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成长为了成熟稳重的健壮男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有些腼腆地看着重鸾。当年虽在熊爪下救下了他,两人间除了大夫病人的交流外别无交集,今日见面彼此虽显生疏,却因着怀葑的关系倒也不尴尬。
重鸾知晓他这几年下山时都有来探视过怀葑,只因云中村人下山采办货品的时间大多是外出采药的旺季,在清源镇住了两年竟都和他擦肩而过,有时不禁怀疑,这抑或是阿全故意为之?——他可能知道重鸾的存在对怀葑影响有多大,自然也害怕会介入他所求之事中去。重鸾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并无好感,若没有他三番四次找怀葑为人改命,她的身体状况可能要比现在好很多,目力也不至于被损害到如此地步。
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他温和道:“原来是阿全,新年好啊。这个时候该和霜佳一同共度,怎地又下山来制备货物?”重鸾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发现他下巴上青色一片,显然已有段时间未曾好好休息了。
阿全闻言神色一黯,抿了抿唇道:“先生不知,霜佳前日从坡上失足摔下,引得腹中双生子早产,折腾了一天一夜,如今大人是保住了,村中大夫只救下了一个娃,另一个落地半刻便走了……”
重鸾有些吃惊,皱眉道:“需要我去瞧瞧么?”
阿全艰难地摇了摇头,勉强勾了勾唇角:“多谢先生好意,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如今能有现下的光景我就很满足了。只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有些闪烁。
“但说无妨。”
他又踌躇了会儿才道:“村中人道,婴儿新死未有意识,断然找不到黄泉入口去重新投胎,年幼而阴气不足,黑白无常亦无法前来勾魂,如此下去极可能成为孤魂野鬼,游荡在村中山头。不如找人度化,也好消了这业障冤孽。此事颇为紧急,我见不能耽搁,赶紧瞒着霜佳下了山,特来见见怀葑的……”他低着头不敢看重鸾,可等了许久未见回音,不由得抬头瞄了眼,却见这个平时脾气甚好,无论何时脸上都带着微笑的俊雅男子,此时的脸色却显得无比得阴沉,引得他心里猛地一突。
重鸾眼如鹰隼,犀利地射进了他的内心,一瞬间避无可避,似乎所有想法都□祼袒露在他跟前。“你料定我必会劝阻怀葑,遂打算先说服我么?”阿全脸色一红,喏喏地一时无话。“你可知我对你求怀葑几次修改命盘之事皆心知肚明,忍到此刻也只是因为敬重她的为人、尊重她的决定?你可知怀葑此举违逆天意,有反伦常,每助你一次便会加重灵力反噬,你又知不知道她如今目力骤退,已难辨别一丈之外之物了?她自身难保,又如何以灵力度化你的孩儿!你凡事皆听信旁人,可曾自己辨别过真伪,怎知道他们所讲句句属实?就因为一句戏言你难道要赔上怀葑的命么!”
阿全顿时呆愣当场,张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重鸾的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每字每句都让他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而他所说出的事实竟然更加惊悚,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欠了她这么多,更害了她这么多么!
重鸾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会带你去见怀葑,不过你别指望我会让她再次助你。”他毫不在意阿全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继续说道,“一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事皆有缘法,越是企图改变它就越让它脱离轨道,直到再也掌握不了它前进的方向,故此举实为不智。二来……”他顿了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凄苦的表情,“她如今……”
阿全闻言大惊,着急道:“她出什么事了?小时候她受尽村人侮辱和白眼,也还独自一人撑了下来,我不明白何事能陷她于危难?”
“你该是云中村唯一知道她有异能的人,村人不信她,而你也算聪明,没有浪费时间为她向村民们解释。但她如今,可能再也控制不了已被束缚了那么多年的天赋异禀了。你既然来了,就随我去看看她罢。”
阿全连忙点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俩远远地刚走到巷口,便看见王婶子焦急地在大门前来回踱着步子,神情十分不安。重鸾的心一沉,瞥了一眼她身后洞开的大门,快步奔到她跟前问道:“王婶,出了什么事?”
“不好了,你才去了两刻不到,怀葑那丫头就被小侯爷的人带走了!”
手里一紧,长指穿破装着草药的牛皮纸,深深抠了进去。重鸾静静站在原地,毫无表情的面孔在摇曳的灯光中显得苍白诡异,漆黑的眸中泛出灼人寒光,眼底蕴出令人肝胆生惧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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