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娣暗道,出去逛也好,省的又让她喝酒,就她这点儿酒量,梅子酒也不成啊,回头喝多了可现原形了,想到此,站起来道:“今儿灯节儿,刚我来的时候见外头热闹着呢,是该出去逛逛。”
周少卿看了她一眼,一摆手,丫头拿了凤娣的斗篷来,凤娣穿上,三人下楼的时候,牛黄三个已经候着了。
周少卿却道:“今儿不用你们跟着,让你们自在会儿,我们自己出去逛。”
周贵应了,三人出去,冷大抬脚要跟过去,牛黄忙扯住他道:“我说老大,你没听见啊,不让咱们跟着。”
冷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跟了去,周贵跟牛黄道:“你们余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好家伙,这脸比外头的天儿还冷呢,往他身边儿一坐,烤着火都透心凉,什么来路?”
牛黄目光一闪:“哪什么来路,就是个外乡人,练过些拳脚的镖师,老家闹灾荒,出来讨生活的,我们公子常在外头走,嫌小的身单力薄不顶用,就让冷大跟着了,你别看他性子冷,不爱言语,人却不错,忠心护主。”
周贵儿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少在你贵大爷跟前弄鬼,你贵大爷跟着主子跑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当我看不出来啊,什么外乡的镖师,就他那样儿,一看就是江湖上的练家子,这江湖人可惹不得,你们家公子倒是胆儿大,回头惹上祸事,看丢了小命。”
牛黄道:“我们公子若是怕事儿,余家早没了,我们公子说了,想活出人样儿来就不能怕事儿,怕也没用,迎难而上,才是真男儿,遇上事儿就往后缩那是王八,当然,这最后一句是小的加的,我们公子可是读书人,说不出这么粗野的话。”
周贵听了嗤一声乐了:“你快得了吧,可着冀州府谁不知道你们家公子打小就是病秧子,念过几天儿书啊,当你贵大爷不知道啊。”心道,还真男儿,扮的再像也是一丫头片子,还读书人,这牙都快让人酸倒了。
两人这没事儿抬闲杠不提,再说凤娣,还真是头一回逛这古代的街景儿,尤其今儿还是正月十五,一年里就这么两天热闹,通街的花灯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开始周少卿跟许慎之在前头,她跟在后面,后来逛着逛着,她就走前头去了,冷大撑着伞跟在她后面,凤娣很快发现,冷大的好处了,他那张生人勿进的脸,让她能自如的诳街,不用担心被人挤到。
一条街逛到了头,才发现把周少卿跟许慎之抛在了后面,见旁边儿有个元宵摊,招呼冷大坐下,要了两碗元宵,一边儿吃一边等,糯米皮儿,桂花馅儿,热乎乎的元宵汤,一碗里四个,凤娣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却见冷大连动都没动,遂道:“怎么不吃?”
“太甜。”冷大吐出两个字,把自己那碗推了过来,凤娣砸吧砸吧嘴,琢磨太甜算什么理由,算了,不吃不吃吧,自己替她吃了正好。
周少卿跟许慎之远远就见这主仆二人,一边一个坐在街边的桌子上,那个叫冷大的随从,只是坐着,凤娣跟前却摆着两个空碗。
许慎之不禁笑道:“怎样,开眼了吧,任你在外头行走过几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吧,你说,她怎么就是个丫头呢,合该是个小子才对,不过,她这个随从真有些怪。”
随从?周少卿哼了一声:“你见过随从敢如此坦然的跟主子坐在一起的吗?”
许慎之一愣:“你是说……”
周少卿道:“姓冷的,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我说近日怎么冀州府多了些江湖人士,刚我只是怀疑,如今看来定是他无疑了。”
许慎之道:“谁啊?”
“冷炎,江湖人称冷郎君的无影门少门主,无影门一夕灭门,少门主冷郎君却没了踪影,有说他葬身仇家之手,有说他遁入空门,却原来跑来了冀州府。”
许慎之听了头皮都发炸,忙:“这丫头也太胡闹了,把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儿,她就不怕她余家也被人灭了门吗。”
周少卿道:“想来这丫头碰巧救了他,他是为了报恩,不过,他也快走了,冀州府江湖人士渐多,只要他不想给你余家惹祸,必然会走,而且,他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呢,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倒是有一句你说的对,这丫头的确太胡闹了。”
凤娣回到余府的时候,已过了子时,打发走了牛黄,刚要回后院,就见冷大戳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凤娣便问了句:“有事?”
冷大定定看了她很久才开口道:“我该走了。”
虽然有些不舍,凤娣并不觉得意外,冷大本来就不是与人为奴,受人驱使的人,他不是家雀,能养的住,他是鹰,小小的余府不是他的世界,他有属于他的广阔天地,能得他几天跟随,已是难得的机缘,所以,他走是早晚的事儿。
凤娣点点头:“多保重,希望下回见的时候,你不是倒在庆福堂门前,我可不想救你第二次。”
冷大一句话都没说,一拱手,窜上房顶几个起落没影儿了,凤娣手搭凉棚望了半天,心说,还真有武林高手一说啊,她一直以为是胡编的呢,她自己试着蹦了一下,别说上房了,蹦台阶上都费劲儿,脚下一滑险些栽地上,忙扶住廊柱才没稳住身子,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远处低声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走了好,走了省的以后麻烦。”
凤娣也没多少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得忙活庆福堂开张的事儿,庆福堂开张她准备在八珍楼摆桌,一个是八珍楼的后台硬,周少卿这个靠山不靠白不靠,二一个看在合伙人的面儿上,怎么也的便宜点儿吧,虽说她也不差这几个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呗,三一个,八珍楼名声在外,庆福堂开张在八珍楼摆桌,冀州府可是头一份的,这也算变相的做了广告,前头憋了这么长日子,一开张就得热热闹闹的。
转过天,让忠叔把冀州府药行里有头有脸有号的都列了出来,写了请帖,挨着家的去请,忠叔道:“药材行里,瞧着咱们余家的面子,还有贾青戳着,应该不难,只这衙门里的邱大人,咱不一定请得动,这厮虽是个贪官,可还要个名声儿,银子没少贪,可没见出来给谁家捧场的,更何况咱余家,官司虽说了了,却是迫不得已,心里不定怎么咬着牙恨咱家呢。”
凤娣道:“这厮老奸巨猾,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纵然不想捧咱余家的场,可架不住咱那两位股东的底子硬啊,平常日子邱思道可是想巴结都寻不着门路,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您只管把帖子送过去,就算别人不来,邱思道也一准到。”
忠叔点点头,继而叹道:“虽如此,咱可还得防着他点儿。”凤娣道:“是要防着,不过有四通当那两位,估计他短时间内不会妄动,即便他想妄动,咱们手里还捏着他的短儿呢,只要他不想跟侍郎府的姻亲黄了,就得思量思量,横竖他也快卸任了,日后若遇上了再说,等咱余家彻底缓过来,到那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爹的仇早晚得报。”
余忠道:“难为公子了。”
“说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本就是余家人,为父报仇是为人子女的本份,倒是王家那三个,你使人给我盯住了,那三家铺子的进出账,尤其要给我记清楚了,一文都不能差,别当我余家的便宜好占,吃了多少我让他们尽数吐回来。”
说话儿就快儿,转眼就是二月初二,这天一大早,庆福堂的八个铺子外都围满了人,想着瞧庆福堂开张的热闹,顺便买药。
只见一到辰时,从里头出来一溜十个伙计,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干净利落的排成一排,站在铺子门口,挺胸抬头的开始背店规,一个个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热闹的人看着这个稀奇啊。
两两凑到一块儿说话儿,这个道:“你说着余家还真是祖坟好,祖宗庇佑,前头都封了铺子,眼瞅着气数将尽,忽然就缓过来了,不禁缓过来了,您瞅这还更兴旺了。”
旁边儿汉子嗤一声道:“什么祖宗庇佑,扯吧,祖坟好倒是真的,祖坟不好,能出来余书南这么个有能耐的子孙吗,不是余书南抗起余家这杆大旗,余家早完了,哪还有今儿的热闹啊,瞅着吧,有这么位能人,余家发大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旁边的汉子咂舌道:“还怎么发财啊,你瞅这场面,家里没有金山,都没说敢这么使银子的,快着,往前头走走,一会儿放完了炮仗,可就开张了,一早就贴出了告示,凡是今儿来买药的都打对折,这可是八辈子也赶不上的好事儿,赶紧的,放炮仗了……”
话音刚落,就听噼里啪啦,齐唰唰一百挂鞭,那动静,摇山振岳一般,直放了一刻钟才算完,刚放完,排着队等着买药的百姓一拥而上。
有个伙计在前头喊:“大家排好了,一个个来,有的是,回头一库呢,只要您买,多少都有,年纪大走不动的都往这边儿来,我们公子说了,人都有个老,我们庆福堂应当照顾,来,大家都让让,别挤着老人……”
不一会儿,年纪大的都排到了另一边儿,刚那汉子低声道:“你就说,凭人余家这厚道劲儿,能不发家吗,活该延寿堂倒了,那个夏守财最不是东西,以后咱都买庆福堂的药……”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庆福堂的好处。
扎在人堆里的凤娣笑了笑,转身出了人群,上轿,往八珍楼去了,亏了周少卿跟许慎之,八珍楼楼上楼下整整两层才给凤娣包了下来。
凤娣作为主家自然来的早,也怕有客先来,使了牛黄过来招呼着,以免缺了礼数,牛黄见公子的轿子到了,暗暗松了口气,忙赶上去,扶着凤娣下了轿。
凤娣问:“可有人来?”
牛黄忙道:“四通当的两位东家一早就来了,刚府衙邱大人也到了,一并请到了楼上,奴才正说,使个人给公子送信儿呢,公子就到了。”
凤娣点点头:“知道了。”让牛黄仍在门前守着,她整整衣裳上楼了,十五那天过后,有半个月没见,许慎之倒是邀了凤娣几次,什么赏梅,听曲儿的,都让凤娣推了,她可没功夫跟这俩贵公子玩乐,她有正事儿呢,不过,等忙活完这阵子还是得做东请请他们,不近也不能太远,还得指望着人家这张虎皮唬人呢。
凤娣一进来,许慎之就道:“你这个主家可算来了,平常难请也就罢了,今儿你们庆福堂开张,怎也把贺喜的宾客,丢在这儿坐冷板凳,实在的不该。”
凤娣心说,这话说得,谁想你们来的这么早啊,明明是晌午宴客,这都快赶上吃早点了,还有邱思道,不是架子大吗,这么早过来上赶着巴结,忘了他自己定的规矩不成,可见这规矩也是分人的,请不来是根儿不够硬,真赶上根儿硬的,什么规矩原则,狗屁,只要能巴结上怎么都成。
凤娣真瞧不上邱四道这副势力的嘴脸,不过面儿上却不能露出来,忙着一鞠躬道:“都是我的罪过,让几位久等了。”
周少卿忽道:“既然罪过,可认罚?”
凤娣道:“认罚,认罚,周东家说怎么罚?”
周少卿目光闪过一丝光芒:“酒桌上能罚什么,当然罚酒了,爷也不为难你,一会儿敬爷三杯酒就成。”
许慎之忙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周少卿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周少卿却充耳不闻,看着凤娣:“如何?”
凤娣觉察出周少卿的不快,可他到底不快什么,自己哪儿得罪他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公子哥就是麻烦,小性儿,不过人家老子牛,谁也得罪不起。
凤娣暗暗咬了咬牙,心说不就三杯酒吗,喝就喝,大不了醉了,有忠叔跟牛黄,也出不了事儿,想到此,陪着笑脸道:“自当遵命。”
周少卿脸色略好了些,凤娣又道:“邱大人日理万机,小小商号开张,还劳动邱大人跑一趟,着实不该。”
邱思道笑道:“说起来,我与你父也算有些交情,你喊我一声世伯也不为过,世侄儿的商号开张,我若不来还真说不过去。”
凤娣心说,真亏你说得出口,狗屁交情啊,你死我活还差不多,这就是当官儿的,阴阳脸儿,用得着你的时候,一脸笑容,世伯世侄儿叫的别提多亲了,一旦用不着了,脸一沉,不弄死你都不算完。
这邱思道的阴狠之处她可领教过,不过场面上的话得说,很奉承了邱思道几句,楼下就来客了,凤娣拱手告罪下楼迎客。
许慎之得了少卿的授意,笑了一声道:“闻听大人衙门里有公务,这是正事儿可耽误不得,横竖不是外人,大人先行回去也无妨。”
邱思道哪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站起来道:“正是,在下先告辞了。”只等邱思道消失在楼梯口,许慎之才道:“你至于吗,就这么烦他,还是说,因那丫头两次爽约,你心里头不痛快。”
周少卿拢了拢盖碗里的茶叶末:“我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许慎之摇摇头:“不像,你就是,我说你跟个小丫头较什么真儿,她也不易呢,才多大,撑这么大摊子,你别看余家的人少,事儿可一点儿也不少,你当那位正房太太真是位菩萨啊,我可听说,要过继个孙子呢,她娘家的侄儿,估摸这两天就来冀州了,你说这新鲜不新鲜,他儿子才十五,弄个七八岁的孙子,若不是为了余家的家产,能这么折腾吗,摊上这么个嫡母,也真难为这丫头了。”
周少卿道:“这点儿事儿搁在她手里算什么,抬抬手就料理了,她是想跟咱们远着,你别看她表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傲气着呢,今儿我非把她这傲气劲儿扳过来不可……”30
☆、第31章
牛黄凑到凤娣耳边儿小声说了句:“公子,奴才瞅着周东家的脸色不对,您可小心着点儿。”凤娣不禁抬头看了看,周少卿立在二楼的窗户边儿,手里念着佛珠正瞅着她呢,凤娣知道周少卿是心里不痛快了,估计是自己推了他两次邀约的缘故。
这人出身太好,地位太高,就容易生出优越感,以为自己是太阳呢,谁都得围着他转,稍一不顺心,立马就甩脸子。
凤娣就纳闷了,说起来,算上今儿也才见两面而已,怎么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呢,再说,京城里的贵公子,小王爷,在他们冀州府瞎混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呗。
凤娣真有心不搭理他,可一个是得罪不起,二一个,也实在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际,所以,一会儿还得应酬过去才行,想了想,在牛黄耳边儿嘀咕了几句。
一时客人迎了进去,凤娣象征性的说了两句感谢的场面话,然后就是挨着桌敬酒,先敬的下面,牛黄在她后面提着酒壶跟着,不止有头有脸的来了,连衙门里的衙差也请来开了一桌,虽说狗头上不的席面,可俗话说的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底下的人要是三天两头给你使坏,这买卖能消停的了吗,可要是把这些人打点好了,时不时通个消息什么的,也算个耳目。
余家前头怎么倒的霉,不就是衙门里没人吗,要是有人提早透信儿出来,也不至于这样儿了,凤娣让牛黄去请的许长庆,牛黄跟这小子吃过酒算有点儿交情了,这个面子得卖给牛黄,以后常来常往,让牛黄跟许长庆接触,能避人耳目,也让许长庆心里明白,牛黄虽是个奴才,可是主子跟前当用的奴才,比铺子里的掌柜还有体面,不能小看了,有什么事也会先告诉牛黄。
本来这样的席面,说到哪儿也没他许长庆什么事儿,说穿了,他就一个衙门里臭当差的,外头人抬举叫他一声许爷,那是街面儿上混的地痞无赖,庆福堂开张都请的什么人啊,说句不客气的话,连他们家大人都得上赶着巴结呢,就别提自己了。
可人家大公子硬是让牛黄送了贴来,许长庆这脸挣大了,连他那婆娘,这两天都对他好言好语的,那风光劲儿,走到哪儿都是红光满面的。
这会儿又见凤娣亲自过来敬酒,早早站起来迎着了,凤娣没有丝毫轻鄙的意思,一拱手道:“许班头赏脸,日后庆福堂还指望您多照顾。”
牛黄早倒了酒,凤娣一扬脖干了,许班头忙陪着喝了,道:“大公子抬举小的了,您尽管放心,庆福堂八个铺子,街面儿上的事儿,都包小的身上了,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庆福堂捣乱的,小的把他的卵蛋攥下来。”
凤娣咳嗽了一声:“如此,多谢许班头了。”转身去了下一桌,许长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了眼旁边儿手底下的:“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人嘿嘿一笑道:“人大公子可是个读书人,头儿刚那话太粗野,想是吓着了。”
许长庆一巴掌拍过去:“你小子知道个屁,大公子要是就这么点儿胆儿,庆福堂也没今儿了,吃你酒吧。”
凤娣绕着楼下各桌逐一敬了遍酒,跟牛黄使了个眼色,上楼了,楼上是贵宾席,就一桌,都是股东,贾青跟药行的东家,加上周长青许慎之,坐了满满一桌子。
凤娣上来的时候,许慎之低声道:“少卿,我看这丫头可醉了,贵儿说刚在楼下挨桌子敬酒,我看你差不多得了。”
少卿皱眉看过去,见凤娣身子微晃,脚下踉跄,那张小脸儿上桃花翻涌,酒气蒸腾,一双眼都有些迷了,蕴着一层雾气,这么看去,竟仿佛多了一丝风情,可见是醉了,却极力维持清醒,走过来一拱手,牛黄跟过来倒酒,凤娣先干了一杯,算是敬大家的,接着又让牛黄斟满,双手举到周少卿眼前道:“慢待两位,我这自罚三杯。”说完一仰脖干了一杯,牛黄又倒上。
许慎之见她脸上为难的神色,心说少卿今儿可是怎么了,真这丫头较上劲儿了,伸手在下面杵了杵周少卿,谁知少卿根本不理会,只淡淡望着凤娣一言不发。
凤娣心说,这厮真不好斗,算了,喝就喝,一仰脖干了一杯,又干了一杯,晾了杯底儿:“两位东家,这可算罚过了,庆福堂以后还得两位多照应着。”
许慎之忙道:“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说这些远了……”
凤娣笑了一声,心说狗屁自己人,就周少卿这德行,明明就把他自己当主子了,她可不是他的奴才,别做梦了。
周少卿刚要说什么,凤娣身子一软,牛黄忙搀住,高声把忠叔叫上来,凤娣站都站不住了,勉强一拱手:“书南实在不胜酒力,这里告罪了。”贾青忙跟牛黄道:“快把你们公子搀下去,身子本来就不好,还喝这么多酒,这里有我照应着。”
牛黄忙应了一声,跟忠叔一边一个把凤娣扶了出去,出门上了轿,轿子一直抬回了余府。
凤嫣在内院里听见信儿,急匆匆来了书房,一进书房见凤娣软软的靠在炕上,眼睛闭着,瞅着人都迷了,急的不行,把牛黄几个都支出去,让清儿去端醒酒汤,麦冬打水,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一边儿擦一边儿道:“怎吃了这么多酒,身子哪儿受得住啊,你这是不想要命了啊,要是真喝坏了,咱余家可怎么办……”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凤娣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睁开眼道:“姐姐哭什么?”
凤嫣一愣,见她目光清亮,哪有醉的意思:“你,你没醉?”
凤娣眨了眨眼:“说没醉也不尽然,也没醉到不省人事罢了,前头的酒我让牛黄换成了水,只末了四杯,因四通当周少卿的缘故,是酒,我是装醉的,可不装醉,没准真喝死了。”
凤嫣破涕而笑,伸手拧了她的脸一下道:“偏你这丫头鬼心眼子,怎这么多,刚一听你给抬回来了,可把我吓坏了,四通当的东家非逼着你喝酒做什么?”
凤娣道:“那两位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侯府少爷,哪受过丝毫慢待,前些日子邀我去赏花吃酒,我不是推辞了吗,许慎之倒没什么,周少卿哪儿就过不去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想给我个教训,让我以后别爽他的约。”
凤嫣道:“这人也奇怪,他邀人家,人家就得去啊,就不许人家推辞不成,好歹得讲个理儿吧。”
凤娣笑了一声:“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理可讲,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明儿一早我就跟着师父去进药了,他想找我也找不着。”
凤嫣道:“纵这会儿你躲了,早晚不得回来吗。”
凤娣笑道:“他们这样的人,哪有这么大的耐心法儿,一天两天还成,我这一去半个月,等我回来,估计他都回京城了,还能总在咱们冀州府待着啊,姐姐就别替我担心了,一会儿帮我收拾收拾行装,麦冬虽说利落可不底细,我怕她忘了什么,到时候麻烦。”
凤嫣点点头:“你这头一回出门,虽跟着贾家的人,你自己也需当心,家里你放心吧,有忠叔,有我。”
凤娣挑眉看着她,搁以前,凤嫣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凤娣也能理解这个姐姐,从小就接受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育,礼教规矩,重男轻女,一层层,造就了凤嫣听天由命的性格,这不是她的错,这是环境所致,她习惯性指望别人,习惯性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哪怕明知道是不好,甚至残酷的命运,她也只能接受,她没想过抗争,更没想过承担,她只想着随波逐流的过日子,但现在她敢于承担了,这简直就是革命性的飞跃。
凤娣很是欣喜,凤嫣给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凤娣道:“姐,你变了。”
凤嫣抬头看着她,伸手把她头上的方巾理顺,轻声道:“我没你这丫头厉害,能救咱余家,能把咱余家这一摊子抗起来,但我是你姐,怎么也该帮着你点儿,如今余家的大难过去了,庆福堂也开了张,里外上下你都理顺了,我不过在你不在家的时候,盯着点儿罢了,话是这么说,有忠叔在估计也用不着我。”
凤娣道:“忠叔是咱余家人,可他毕竟只是管家,身份在哪儿摆着,真有事儿的时候,你站出来比他有用,你记着,你是余家的大小姐,是主子,你说的话他们必须听,若有不听的,不管是谁,直接撵出去,以前什么样儿我不管,只余家在我手里一天,就得守我的规矩,这就是我的规矩。”
凤嫣双眸晶亮,点点头道:“嗯,我记着了。”姐俩这晚上在一处里睡的,身子挨着身子,心贴着心。
第二天一早,凤娣就跟贾青走了,到底有些不放心,把牛黄留下了,从铺子里挑了个叫常生的伙计,就是那天在庆福堂总号门外头喊话的小子,今年十八,人机灵,会记账,还念过书。
因为有他,凤娣这一路过得真挺舒服,基本上,凤娣一渴了,茶就递到手里了,一累了,自己不好意思跟师父说,常生就会过去,嬉皮笑脸的说:“贾爷,咱们歇会儿喝口水呗,这都赶一天路了,然后捧着师父的烟袋,给他顶上一锅烟丝,缠着师父说故事,等师父说完故事,凤娣也歇过来了。
凤娣有时候都纳闷,这么机灵个小子,是怎么磨出来的,眼力劲儿,机灵变儿,没挑了,凤娣琢磨着,这个常生调教好了,估计比牛黄都强。
正想着,忽听贾青道:“前头就是了。”
凤娣道:“咱不是去药材市儿啊?”
贾青笑道:“药材市的药都是从这里出去的,每年春秋两季儿,下了药材我贾家得挑头一轮,挑完了剩下的才上药材市儿上,去卖给那些散户,价高低不说,成色可差远了,咱冀州府的百姓为什么认庆福堂的药,虽说你家那是祖传秘法是根本,我贾家的药也功不可没,就拿你余家最有名儿的逍遥散来说,里头的主药是什么?”
凤娣想了想道:“柴胡。”
贾青捋了捋胡须:“你可知,这小小的一味柴胡里头就大有学问呢,柴胡又分南北,咱们这儿是北柴胡,品相上说,以条长根须少为上品,可这里头还有一样,柴胡是半表半里用药,采的时候,需一半在外,一半在土里为最佳,这样的柴胡,用你余家的祖传秘方炮制成散,就是庆福堂的逍遥散,你年纪小恐怕不记得,十年前冀州府那一场瘟疫,若不是你余家的逍遥散,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凤娣暗道,只当知道了什么药,什么功效就成了,不想里头还有这么多学问,一边儿的常生道:“我爹娘就是那时候死的,若我爹娘不死,我还在学堂念书呢,我爹一直盼着我能念书长出息,赶明儿当官光宗耀祖。”
贾青叹道:“那场瘟疫虽说厉害,若不是当官的没良心,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好多还能救的人,都拖到城外去活埋了,就怕闹到京城,皇上怪罪下来,丢了他的乌纱帽。”
常生道:“我们哪个村就是,那些衙差来了如狼似虎,根本不问究竟,哪家有病人,一家子都拖出去,我娘其实是痨病,病了好些年,却也给拖了出去,我爹把我藏在地窖里,才得了一条命,那年我八岁。”
凤娣不想他有这么个凄惨的身世,拍了怕他道:“过两个月就是清明了,去你爹娘坟上多烧些纸钱,什么光宗耀祖,都是虚的,人平安就好,你爹娘看到你现在这样儿,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贾青道:“可不是吗,转眼又是清明了。”
凤娣跟着贾青真没少长见识,至少认识了不少药,且大概知道,什么样儿的药才叫好,只不过这里的门道实在太多,真不是几天能明白的,凤娣琢磨着,回去自己在药柜上,抓一个月药吧,要不现代的时候,那些管理人才都得在基层历练一阵呢,还真是挺必要的。
凤娣没跟着贾青的药车回来,因为凤嫣让伙计骑快马送了信过来,信上没说什么,只说两个字病重,凤娣就明白了,定是余书南不行了。
从她爹一死,余书南是一天不如一天,过了年就更坏了,不是天天用余家的独参汤续着,估计早完了,余书南若是现在死可是个麻烦,不说发不发丧,王氏肯定要闹事,儿子没了,若不抓住救命稻草,她后半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凤娣知道,王氏想过继个孙子,虽说荒唐,也是如今唯一的自保之道,凤娣不反对过继,但想过继王家人却不行,余家还没死绝呢,就算族门里没了人,旁支也能找出来一个,王氏想让王家人掺合余家的事儿,门都没有。
这事儿凤嫣肯定没注意,自己得赶快回去才行,故辞了贾青,跟常生两个先一步回来了,一路风尘,刚一进门,牛黄就迎了出来:“公子您可回来了,太太非要开祠堂过继孙子,忠叔顶着说不让,今儿太太把王家两位舅爷叫来了,正在里头跟忠叔闹呢,大姑娘根本Сhā不上话,这才忙让人给公子送信儿。”
凤娣目光一沉,心说,就知道这王氏要闹事儿,凤娣快步走了进去,刚过了穿堂。就听见里头一个男声道:“余忠,说到底儿你就是余家的奴才,太太敬着你,叫你一声忠叔,若不敬着你,把你撵出去也应该,今儿我们来就是为了过继的事儿,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太太在前头呢,余家还轮不上你一个奴才做主……”
☆、第32章
“这年都过去了,怎家里还这么热闹。”凤娣一脚迈拉进来,凤嫣一见她,跟看见救星似的,凤嫣原来还说凤娣让她盯着城南那三个铺子里的王家人,不想那铺子里倒没怎样,家里却先出事儿了。
也就凤娣刚走三天,临风轩里那位就不好了,大半夜的惊动了王氏,凤嫣也忙赶了过去,见余书南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仿佛要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似的,把铺子里郎中叫来,也无济于事,只说叫预备后事。
王氏头一天还哭的昏天黑地,第二天,就说要过继个孙子,没过几天呢,王家两位舅爷带着王氏的侄儿就到了。
凤嫣一见这势头不对,忙让伙计快马加鞭的给凤娣送了信儿,凤嫣不得不怀疑,这是王氏一早就想好了的,就是想趁着凤娣不再的时候,把过继的事儿生米煮成熟饭,凤娣回来再想什么招儿也没用了,要不然,怎就这么巧,偏赶在凤娣出门的时候,来了王家人。
凤娣给了凤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目光扫过上头坐的王氏,跟旁边两个王家的舅爷,王氏跟前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子,依着王氏立着,嘴里塞了满嘴的甜糕。
王氏没想到凤娣这么快赶回来,脸色变了几变,琢磨过继这事儿她回来也一样,这是自己日后唯一的指望,谁也甭想拦着,书南眼瞅着不行了,没儿子,再没有个孙子,她在余家还有什么地位。
先头让二姑娘顶着书南的名儿出去走跳,是存着书南能好的心,如今儿子要不行了,空留个名儿有什么用,她再厉害,也是余家庶女,还能漫过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
想到此,脸色一正道:“二姑娘回来了,我还说怎么也得半个月呢,正好姑娘赶上了,我这儿正有件事儿要跟你说,咱余家三代单传,从老太爷那辈儿就是一个,到你大哥哥这儿也没多个兄弟,若余家但能还有个男丁,我也不会想出这个过继的法儿来,也实在没辙了,你大哥哥眼瞅着不行了,虽我心里疼的慌,可也不能不为余家想想,横是不能从你大哥哥这儿断了香火,真那样,将来便我去了,也有脸见余家的祖宗,却不想这事儿忠叔死活不应,攥着祠堂的钥匙不开门,你两个舅舅这才恼了。”
舅舅?凤娣扫过那两个王家的舅爷,目光一闪,近前先施一礼道:“两位舅舅万福。”
王氏的书信早送娘家去了,故此王家这两个舅爷,别看刚来的冀州府,可余家怎么回事儿,比谁都清楚,即便妹妹说这个二姑娘多厉害多厉害,冀州府满大街都是余家大公子,翻了余家的冤案,重新开张庆福堂的事儿,可两人还真不大信,说到底儿,一个十四的丫头片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值当怵成这样吗,根本没拿凤娣当回事。
这会儿见凤娣还给他们行礼,大喇喇的摆摆手道:“二姑娘多礼了,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客气。”
凤娣却道:“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却这一家人的话儿,舅舅可说差了,虽说您二位是太太的亲兄弟,我余府里的舅爷,千里迢迢上门,该着远接高迎的伺候着才对,却到底是客,若是论亲戚说闲话儿,自然怎么都成,若说到余家的家务事儿,却没有外人掺合的余地,是好是歹都是我余家的事儿,跟外人没一文钱干系,忠叔,请两位舅爷客居里头进茶。”
那个年纪稍大些的猛地站起来道:“你别口口声声用余家的家事儿说嘴儿,我妹子若是个有主意的,哪有你这个庶女出头的份儿,别以为掌了余家两天事儿,就了不起了,我妹子是你嫡母,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敢不听就是忤逆不孝。”
凤娣笑了起来,脸色一沉:“,纵然忤逆不孝,也轮不上你姓王的教训,本来我还想着您二位是府里的舅爷,再怎么着也得瞧两分面子,如今看来,是我多余了,既两位舅舅口口声声说我忤逆不孝,若外甥女今儿不忤逆一回儿,两位舅舅想必失望的紧,既如此,就如了两位的意,来人把两位舅爷轰出去。”
“你,你大胆。”王二舅指着她手都哆嗦了,凤娣笑了一声:“我的胆子是不小,这次是轰,下次就是打,不信两位舅舅可以试试,看我余凤娣敢不敢,轰出去。”
牛黄在门外头听半天了,这几天让这两位舅爷磨的别提多憋屈了,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呢,这会儿听见风娣的吩咐,哪会怠慢,叫上几个小厮跑进来,连推带搡的把王家两位舅爷推了出去。
王氏不想她如此大胆,前头见她处处礼数周到,还只当他是怕自己这个嫡母呢,如今看来,这丫头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那些都是面儿上恭敬罢了,不然,怎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把自己两个兄弟赶出去。
王氏的脸都气红了,把侄儿交给春桃领到后头去,一拍桌子道:“真是让我开眼了,我余家真出了这么一位大逆不道的,敢把舅爷打出去。这是哪家的规矩,不如把我这个嫡母也打出去的好。”
凤娣却不急,脸色也缓了不少,开口道:“若论规矩,也是我余家的规矩,轮不到姓王的指手画脚,忠叔是老太爷跟前的人,在我余家待了大半辈子,早就是我余家的人了,我爹临去前,把我余家的秘方一分两半,一半放在太太这儿,一半交给忠叔,余家的祖训家规上的记得清清楚楚,余家的药方,传儿不传女,传子不传媳,我爹既然把秘方交给了忠叔,就说明,忠叔是我余家人,不是什么奴才,是余家的正经长辈,便太太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忠叔,两位舅爷如此对忠叔,若我还客客气气的奉为贵客,就白姓了这个余字,白当了我余家的女儿。”
“公,子……”余忠老泪都下来了:“您这是何必呢,老奴本就是奴才,却老奴这个奴才生是余家人,死是余家的鬼,得老太爷老爷重托,只要我余忠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余家倒了,更不能让余家落到外人手里。”
王氏脸色白了白,知道刚才两个兄弟那些话,的确说的重了些,余忠的地位在余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之所以装聋作哑,就是想把过继的事儿快些弄成了,也免得到时候没了后路。
想到此,开口道:“是我两个兄弟的不是,我这里替他们给忠叔陪个不是,忠叔莫放在心上才是。”
余忠忙道:“太太说着话可不要折煞老奴了。”
王氏这算退了一步,气氛略缓,却又道:“今儿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就把话说明白,南哥这个病拖到今儿,也差不多到了头,郎中也说了让预备后事,这后事不后事的,如今二姑娘顶着南哥的名儿在外面掌着庆福堂,南哥这后事自然办不得,虽说委屈了南哥,可也只能如此,谁让他是余家的子孙呢,为着余家也应当。”
说着,拿出帕子点了点眼角:“只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南哥这个身子连个媳妇儿都没讨,更不要说一儿半女了,到底没了指望,如今之计,若不过继个子嗣,莫非要看着余家断子绝孙不成,这话便是拿到祠堂当着余家的列祖列宗,我也敢说,二姑娘,如今咱余家是你当家,你说句话,我知道二姑娘有本事,是我余家的大功臣,若二姑娘是男丁,我再不会起这样的念头,只二姑娘再能干,到底是姑娘,这几年在余家还说得过去,难道能在余家一辈子,早晚还不要寻婆家,到那时余家怎么办,庆福堂怎么办,刚二姑娘也说了,祖训家规上写的清楚呢,传子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二姑娘掌事儿如今都违了祖训,只余家正在难上,也便顾不得了,如今难过去了,怎么也得想想以后吧。”
以后?凤娣暗暗冷笑,这会儿跟她提以后了,当初怎么不提,当初十大药行的人堵着门要债,官府里的人命官司悬着,时刻要来拿人封药库,那时候怎不见她提以后,因为那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呢,所以提了也没用,如今难过去了,庆福堂也理顺了,太太就想起以后了,怕儿子死了以后没着落,就要过继,过继孙子是假,想着把余家的买卖拢到她王家手里是真。
不然,就这么点子小事至于来两个舅爷吗,又不是打狼,先头余家朝不保夕的时候,怎不见王家来人,这会儿见风头过去,来捡便宜了,做他的春秋大梦。
想到此,便问:“太太想过继谁?”
王氏一听以为凤娣要应了,忙道:“我想着余家纵然有些旁支,也早不在冀州府了,便寻了去,大老远的带来,隔着这么多层,总也不亲,倒不如近巴巴的寻一个知根儿底的,别管姓什么,进了门就是余家人,正巧我大兄弟家里有三个小子,这最小的一个自小跟我投缘,人也聪明,就是刚才我跟前那个。”
忠叔刚要说什么,凤娣抬手止住:“这么说太太想过继您娘家的侄儿了?”
王氏点点头道:“这样知根知底儿的总比那够不上的旁支儿强些。”
凤娣道:“我怎么听说您要过继个孙子呢,这可差着辈儿呢。”
王氏道:“小孩子家家的讲什么辈分,轩哥儿虽是我侄儿,可年纪小,进我余家排在孙辈儿上也没什么,横竖不绝了香火就是了。”
凤娣眸光闪了闪道:“太太若这么说,我可就得无冒犯着跟您掰扯掰扯了,别管是儿子孙子,若过继王家的儿孙过来,这是继我余家的香火呢,还是续你王家旁支儿呢,便今儿我应了太太,余家的祖宗可也不能答应,余家的祖坟里埋的,后头祠堂上头摆的,哪一个不姓余,太太把王家的人过继成孙子,就不怕祖宗怪罪吗。”
王氏脸色一变道:“姓余的不是没人了吗,与其让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儿得了便宜,还不如我娘家侄儿呢。”
凤娣倒是笑了起来:“太太这话说的,纵再远,也是余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余字来,根儿上的祖宗都是一个,我看太太还是在余家门里挑一个吧,这才和祖宗规矩。”
王氏气道:“我上哪儿寻这样一个人去,难不成让我满世界踅摸去。”|
凤娣知道她还是惦记着她娘家侄儿,可这事儿没的商量,便过继个余家门里的,也得先过自己的眼呢,自己费劲辛苦赚下余家的产业,总得知道交在谁手里吧,看顺眼的成,不顺眼的滚蛋,甭想在她这儿找便宜。
想到此,开口道:“太太若信得过,我使人去寻余家的旁支儿。”
王氏哼了一声:“姑娘可是大忙人,里外上下都离不开呢,哪有空闲管这样的事儿,交给姑娘,我可有的等了,不定明年也成不了,倒还不如去佛堂念念,经保佑着南哥的病好了,还更切实些。”
这里正说着,忽的牛黄蹬蹬的跑进来道:“公,公子,可了不得,外头来了娘俩,说来寻爹的,那当娘的有三十上下,那小子瞧着有七八岁了,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咱们老爷是。”
凤娣一愣,看向忠叔,忠叔摇摇头,凤娣暗道,莫非是骗子,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来,凤娣看了眼王氏,王氏道:“哪来的骗子寻什么爹,可着冀州府,谁不知道我余家就南哥一根儿独苗。”说着瞪了牛黄一眼。
牛黄忙道:“奴才可没说错,不信太太去瞧瞧。”
凤娣道:“瞧什么,把人先带进来问明白了再说。”
牛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王氏道:“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余家就南哥一个,你让他进来做什么”
凤娣道:“不让进来,就在门口吵嚷着不成,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给人听了去,像什么话,太太不用急,一会儿人来了,咱们问清楚了,若是骗子,送到到衙门里发落,若不。”
王氏尖着嗓子道:“就是骗子。”
说话儿间牛黄从外头领了娘俩进来,迈进门槛,一打照面,凤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可真是,天下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人,那眉,那眼,那嘴,活脱脱就是她爹余庆来儿童版,就算拥有最牛的整容技术,也整不出这么像的。
再看那个娘,三十上下的样儿,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瞧着也不像烟花女子,倒想个正经过日子的良家妇人,不知走了多远,风尘仆仆,两条腿上沾了不少泥。
牛黄道:“这就是我们大公子。”
那妇人看了凤娣一眼,蹲身道:“大公子万福,奴家郭云娘,乃是登州府郭家村人士,那年老爷去找参,路过我们村病了,在我家养了一个月才好,奴家便跟了老爷。”
“你,你胡说,你个不要脸的女人,跑我余府里坑骗来了,你那小子不知是哪个野汉子的种呢,倒千里迢迢的跑来按在我家老爷头上,来人把她带去衙门,告她一个欺诈之罪,一顿板子打下来,管保她再不敢扯谎……”
☆、第33章
凤娣的感觉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回来的一路,她也想了,如果王氏执意要过继个孩子,她根本拦不住,任何世界都有它的规则,而这个世界的规则跟中国古代基本一致,男权统治下的社会,信奉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余家这个后,眼瞅就玩完了,且没留下子嗣,所以,过继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而余家同族里,即便有合适的人选,就像王氏说的,不知在哪儿呢,且千山万水的找回来,也真有点儿不现实,凤娣刚才应了替她去找,也的确是拖延之词。
主要这事儿有些突然,她还没想出应付的招儿来,若依着王氏把她侄儿过继过来,凤娣绝不答应。
王氏的想法她很清楚,她扫听过王家,凭着茶叶起家,王氏的爹在的时候,着实兴旺过几年,不然,当初也不会倒贴两万银子把闺女嫁给余家。
可这买卖传到王氏两个兄弟手里,就不成了,用现代的话说,这富二代当惯了,也就没心思做买卖了,反正铺子在那儿摆着呢,短不了吃喝花用的进项,也就不大上心了。
且一个比着一个的能造,王家老爷活着的时候,还有些收敛,王家老爷一倒头,可算脱了缰绳,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兖州府里,王家这两位舅爷可是有了名儿的荒唐。
尤其老二,王成贵,比他哥成才还能折腾,家里纳了六房小妾不算,还弄了个粉头养在外头,都快赶上西门庆了,纵王家有坐金山,也架不住这么挥霍,且这两年,买卖一落千丈,进项少了,花的却多了,王家的底子早给这哥俩掏空了,如今就是个架子罢了。
这才想起了冀州府还有个妹子,前些日子瞅着余家快完了,自是不会凑上来,如今见余家缓过来,瞅准了余家这快肥肉,哥俩这才千里迢迢跑冀州府里折腾,想依傍着王氏,一点一点儿把余家弄在手里。
凤娣觉着,这哥俩或许早就惦记上余家了,不然,那三个铺子也不会亏这么多年,若后头没有人撑着,那三个掌柜的怎敢如此大胆。
凤娣倒不是怕王家,是没必要,且不管她以后能把余家的买卖折腾多大,庆福堂永远都是根儿,说白了,就是基地,有了这块基地,进可攻,退可守,但前提这块基地必须稳如泰山,这底子得坐实了。
而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娘俩,至少比王家人要无害的多,虽然不知这娘俩底下的心思如何,外来的娘俩总比王氏好控制。
从一开始,王氏就存着心思,不是当初实在过不去,王氏绝不会同意让自己出来主事,而自己出来了,她又想着处处掣肘,眼瞅余书南一死,她掣肘的依仗要没了,又想出过继一招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余家把过去。
想什么美事儿呢,自己劳心劳力的折腾这么多年,让她擎现成的,有这么好的事儿吗,真当自己大公无私了啊,所以说,这娘俩来的好,正解决了问题。
不用再想招儿了,即便是庶子,也是余家的子孙,余书南一死,这个庶子就是余家仅剩的男丁,正好可以挟制住王氏,至于将来如何,还远着呢,如今且不用想这些,只要这小子懂事,没准还是自己个帮手呢,若这小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己照样能把他收拾了。
不过,前提是的确定他是余家人,这一点儿尤为重要,其实,就看这小子跟她爹如出一辙的模样,就已经□□不离十了,可还是得问清楚,得让王氏无话可说。
想到此,凤娣看向余忠:“忠叔,您看……”
余忠明显有些激动,本以为余家到此绝了血脉,不想外头还留了条根儿,到底是老天有眼,余家既有二姑娘,如今又有了承继的香火的子嗣,还愁什么,眼睛都不错一下的看着那孩子。
那孩子明显认生,缩在她娘身边儿,眉眼有些怯懦,小心翼翼的看着忠叔,余忠冲他伸出手道:“我是余家的管家余忠。”本来没指望那孩子应答,不想那个娘却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发顶道:“书北怎么不说话?”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他娘,点了点头低声道:“娘说过,您是忠叔,爷爷跟前的人,余家的长辈。”
余忠的眼角有些湿润,王氏忽然冲过来扬起手就给了那妇人一巴掌:“你个不不要脸的贱人,贱人,胡说,这野种根本不是我余家人,不是……”说着,把那孩子用力一推,那孩子没站住,摔了一跤,额角却正好磕在一边儿的桌子角儿上。
王氏使的力气很大,那孩子的额头顿时就磕出血来,血顺着额角流到脸上,看着就疼,那孩子哇一声哭了起来。
王氏却仍不罢休,上去把那孩子拽起来往外拖:“滚,滚出我余家,你不是我余家的人,不是。”那孩子被她拖的踉踉跄跄的哭越发大声。
凤嫣急的不行,刚要过去,却给凤娣一把拽住,低声道:“再等等。”凤嫣不明白的看了眼凤娣,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心里知道,凤娣的话总不会错。
当娘的自然不能看着孩子被人这么着,那妇人忙扑过去,把孩子夺回来护在怀里,王氏却不依,一边儿撕扯一边骂,骂的别提多难听了。
凤嫣都傻了,在她的记忆力,即便太太总是冷淡淡的,不怎么理会她跟凤娣,礼数上却还算过得去,可眼前这个人却像一个疯妇,扯着那妇人打骂的样子,颇有些狰狞。
王氏真恨到了极致,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忍着,忍着,从嫁进余家那天就开始忍着,忍着婆婆的挑剔,忍着丈夫的冷落,忍着下人的慢待,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怎么嫁到余家来的,因为余家的药船烧了,没了周转的银子,余庆来才娶她,跟她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为了她陪送过来的那两万两银子,能救余家的急,能解余家的难。
余庆来不喜欢她,一个月也不来她房里一次,甚至对她的丫头,都比对她好,她的公婆也瞧不上她,嫌她没本事,嫌她管不了家,底下的人,面儿上都叫她一声少奶奶,背过身儿就嚼她的舌头。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忍过来的,却到底过来了,余家上下再瞧不上她,也没用,她生了南哥,余家唯一的子嗣,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余庆来再不待见她,为了儿子也要过来她屋里,公婆再嫌弃她,对南哥儿也是真心呵护疼爱。
她熬出来了,终于扬眉吐气,靠着南哥,她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忍着了,哪怕南哥去了,她也能过继个孙子,庆福堂还是她的,余家还是她的。
却怎么冒出来一个子嗣,不,不可能,这一定是骗子,这一定是假的,她不信,不信。
王氏伸手去夺妇人怀里的孩子,她的力气奇大,纵那妇人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也给她寻着机会夺了过去。
王氏夺过孩子,脸色更加狰狞,一伸手掐在孩子的脖子上,嘴里喃喃的道:“我掐死你,掐死你,你个孽种,孽种……”
那妇人急忙过来掰她的手,一边掰一边道:“齐儿不是孽种,是老爷的血脉余家的子孙,你放手,放手……”
终是掰开了王氏的手指,把孩子救了下来,那孩子咳嗽两声,惊恐的望着王氏,王氏还要过去,忠叔却挺身挡在娘俩前头,沉声道:“太太要做什么。”
王氏仿佛刚清醒过来,定定看了余忠半晌道:“他不是余家的子孙,他是孽。”
余忠道:“事情还没问清楚,即便不是,也不该太太动手,更何况,即便不是,也是一条性命,太太想掐死这孩子不成。”
王氏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坐子椅子上,忠叔这才转身看向那孩子,伸手想摸摸孩子额头上的伤,那孩子大约是怕了,吓得一缩,缩到他娘怀里,那妇人哄了半天才勉强露出头来。
忠叔怀里掏出止血散,给孩子抹在伤口上:“别怕,只你娘把话说清楚,就没事儿了。”说着看向那妇人:“干系到余家的子嗣,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需当有个凭据。”
那妇人愣了愣:“那年爷在我家住了一个月,便有了书北,爷虽不知,却也留下话来,说若有了孩儿,男孩就叫书北,女孩儿就叫凤娉,说转过年,便使人来接奴家,不想这转过年就是整整七年,奴家生下了书齐,本想寻来冀州,让孩子认祖归宗,奈何我爹病卧在床,直到年前,我爹去了,料理完我爹的丧事,这才寻了来,路上走了两个多月,才进了冀州府,打听着余府的门寻过来的,爷走的时候,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没有凭证。”
忠叔不禁为难了,这没凭证可怎么好,凤娣这时开口道:“你仔细想想,我爹可留了什么东西?”
那妇人忽的想起什么,把自己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放在地上打开,从那几件旧衣裳里头摸出一个铜质的铃铛来,有些迟疑的递给忠叔:“这是爷的东西,临走忘在家里的,能算凭证吗。”
看见那铃铛,忠叔愣了愣,把铃铛接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眼泪唰就落了下来,转过身跟凤娣道:“公子想必知道,咱余家祖上就是个跑江湖的郎中,公子别瞧这铃铛平常,却是祖宗吃饭的家伙,后咱余家创下了庆福堂,虽说不用再指望这个吃饭,却是咱余家的根本,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举凡余家掌事儿的都有这么一个铃,是意在告诉余家的子孙,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余家根本,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有这个铃,与人瞧病,也不至于饿死,老爷这个铃,七年前去关外一趟回来就不见了,老奴还只当丢了,却不想是落在了这里,公子瞧,这铃最里头,刻着老爷的名讳呢,照着日子算,这孩子的确是咱余家的血脉。”
凤娣看了看那铃铛,果然最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庆来,王氏仿佛冷静了下来,半天没言声,这时候却冷声道:“一个铃铛如何做的准,若她寻了工匠,要一百个也有,至于老爷的名讳,可着冀州府谁人不知,只若有心,略一扫听就能知道,刻在铃铛里也寻常,就凭这么一个铃铛,就说是余家的血脉,岂不是过于草率,这血脉香火可轻忽不得,若弄错了,你余忠能担待的起吗。”
这真是要刻意为难了,说白了,就是不想让这娘俩进余家的门,也是,这娘俩进了余家,等余书南一死,王氏这个光杆儿太太又算什么呢,故此,就算明知道这孩子是余家人,也得咬死了不认。
却这事可由不得她,凤娣目光闪了闪,走过来问那妇人:“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或者我爹跟你说过什么话儿,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只要是实话,说什么都行,再有,我爹也不可能就一个人,身边儿就没跟个随从什么的?”
那妇人看着凤娣道:“爷身边儿跟着的伙计是余安。”
凤娣心里叹了口气,竟是余安,这可是死无对证了:“还有什么?你再底细想想。”
那妇人低下头很久,忽的抬起头来:“奴家想起来了,爷病在我家,写了张方子,让我爹去药铺抓药,却写了三张,交代我爹去三个药铺子里抓,回来合在一起熬的,后来我就问爷,明明是一个药方,做什么要分三回抓,爷说,那是余家的祖传秘方,绝不能给外人瞧去的,说,若是在冀州城也不用如此费事,只买了余家的逍遥散回来,吃上两天就能好,奴家就问逍遥散是什么,爷给奴家说了个汤歌儿,奴家倒是记下了。”
说着,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头:“书齐,娘教过你的那几句话,是什么,可记得吗?”
那孩子怯怯的看了他娘一眼,小声道:“小柴胡和解供半夏人参甘草从,更用黄芩加姜枣少阳百病此为宗。”说完了,抬头看向他娘:“娘,我背的对不对?”
那妇人擦了擦脸上泪,点点头:“齐儿真聪明,一个字都没背错。”话刚说完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那孩子扑到她娘身上,大哭了起来:“娘,娘……”
凤娣一愣,急忙去探妇人的鼻息,又拿过妇人的腕子摸了摸,松了口气道:“别怕,你娘只是晕过去了,你跟姐姐说,你们多久没吃饭了?”
那孩子脸色暗了暗:“我昨天早上吃了半块饼,我娘什么都没吃。”
凤娣摸了摸他的头:“麦冬冲碗温糖水过来,另外让灶房下两碗鸡丝面。”麦冬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端了碗进来,跟清儿两个给那妇人灌了下去,妇人睁开眼看着凤娣,低声道:“谢谢大公子。”
凤娣摇摇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
余家的秘方凤娣是瞧过的,尤其这个逍遥散,她记得分外清楚,虽说这个汤歌,有些过于简单,还要加减几味药,才是余家真正的逍遥散,到底主药是对的,这已经足以能证明,这个孩子就是她爹的儿子,根本不用再纠结其他,只这孩子是余家的血脉,对于余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凤娣站起来,看向王氏,王氏的一张脸白的再无一丝血色,扶着春桃的手,缓缓站起来:“我去瞧瞧南哥。”她的步履有些蹒跚,明明还不到四十,从后头看去,却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凤娣看了看那娘俩,跟忠叔道:“选个日子开祠堂吧,书齐也该认祖归宗……”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一下,小柴胡汤很平常,只不过为了情节需要,写的神奇了一些,亲们别较真啊……
☆、第34章
好容易料理完这娘俩,凤娣刚想问问铺子里的事儿,牛黄跑进来道:“大公子,四通当的周东家来了,奴才想着这儿不方便,把周东家让到书房里待茶去了。”
凤娣一皱眉,心说,这周少卿倒是消息灵通,自己这儿刚进门才多会儿,他就来了,凤娣琢磨,他又想做什么。
牛黄瞧着公子的脸色,低声道:“大公子您看……”凤娣道:“我这儿刚进门,衣裳都没换,这么出去待客失礼数,你去跟周东家说,就说我正沐浴,不定要多半天呢,不如请他先回去,明儿我亲自登门拜访。”说着进了内院。
二姑娘的习惯,不止麦冬,举凡二姑娘院里伺候的人,如今没有不知道的,从外头回来第一件事便要沐浴更衣,不管多晚都一样,大冬天都天天如此,更何况如今都开了春。
凤娣前脚迈进余府大门,后头的热水就烧上了,等凤娣进了院子,厢房里早都预备好了,知道二姑娘洗澡不让人服侍,麦冬就立在外头,备着二姑娘有事儿吩咐。
凤娣跟着贾青走了十几天,路上虽有落脚之处,可人多眼杂,哪能洗澡,只能脏着,亏了天不热,没怎么出汗,这要是赶上三伏天,十几天不洗澡,那味儿还不得闻着风臭出十里地去啊。
凤娣脱了外头的袍子搭在一边儿,低头看了看凤嫣给她做的软甲,肩上垫了硬衬,蓄了一层棉絮,穿在里头,外头袍子一套,宽肩平胸,倒真像个男人,比裹胸强多了。
凤娣把软甲卸下来,脱了里头的中衣,就是水粉色肚兜,凤娣还挺喜欢这东西的,虽说比起现代的胸衣,功能性差多了,可穿在身上,说不出的性感,只可惜她现在的身材距离性感有点儿远。
她的肚兜大多是出自麦冬跟凤嫣之手,或许也有二姑娘这位本主做的,她也分不清,但她不会做就是了,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她实在做不来。
有时候想想,得亏穿到了余家,能让她有点儿事干,要是真成了大家闺秀,成天让她绣花做鞋的,先不说露陷的问题,闷也能把她闷死,所以说,这人各有所长,没必要论长短。
凤娣先在旁边儿盆里把头发洗干净,挽在头顶,肚兜扯下来,放到一边儿,用木勺舀着热水洗干净身子,才坐进浴桶里,温水漫过身子,忍不住哼了几声,泡澡的感觉太幸福了,往水里又缩了缩,帕子放在额头上闭上眼。
正想假寐一会儿,忽听窗外的麦冬道:“公子,刚牛黄使婆子送了信来,四通当的周东家还在书房等着呢,说等公子沐浴后再出去也无妨。”
凤娣蓦的睁开眼,心说,简直是阴魂不散,你说好好的一个小王爷,不回京城花天酒地,过他的快活日子去,非在冀州府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呢。
凤娣仔细想了想,除了爽了他两回约,没得罪过他啊,两人说的话加在一起,都没超过十句,说交情没交情,就是个合伙人的关系,他投资,到时候年底分红,等着收银子就得了呗,三天两头找自己做什么,明明话不投机,还得硬找话题,想想都痛苦。
可真不能得罪,一个邱思道都差点把余家整的家破人亡,更别提周少卿了,估摸都不用自己出手,说句话,余家就完了,这就是权利,这就是皇族。
想这些也没用,赶紧出去把这位大爷伺候走了是真的,认命的起来,换了衣裳,到前头书房去了。
刚进书房院,牛黄就迎了出来,抹了把汗道:“公子您可来了,周东家一会儿问一句,一会儿问一句,奴才都不知道怎么答应了。”
凤娣往里头看了看道:“什么怎么答应,下回他问你什么就答应什么,照实说。”撂下话进去了。
牛黄挠了挠头,心说,照实说是行,可周东家那张冷脸,他瞅着都打颤儿,说起来也奇怪,冷大那张脸可也没笑模样,脸上还有个狰狞的刀疤,他也没像这样,却不知怎么,一见这位周东家,就打心眼里怵得慌,还是公子厉害,谁都不怕,还敢晾着周东家。
凤娣是不怕,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顶着祖宗出来混的贵公子,真要有本事,别指望祖宗啊,自己出来试试,没了越王府小王爷的头衔,谁认识他是谁啊,横什么横,有什么可横的。
心里是这么想,面儿上却还得带着笑,进来一拱手:“劳周东家久候,失礼失礼。”
周少卿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抬头瞟了她一眼,不禁皱了皱眉,这才几天,都黑了一色,黑了也瘦了,小脸越发成了巴掌大,一身月白的锦缎袍子都有些逛荡,眼里的灵气倒是没见少,心眼子也越来越多,胆儿越来越大,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假:“不想笑就别笑,这么虚头巴脑的,笑了还不如不笑。”
周少卿的话令凤娣脸色一僵,心说,这厮是吃错药了不成,场面上的应酬,不笑她还哭啊,嫌她笑的虚,找笑的实在去不得了,有心冲他几句,却听周少卿道:“怎么,恼了,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罢了,难道你想听假话。”
凤娣呵呵笑了两声:“周东家真实在,在下受教了,不知周东家今儿来是……”
周少卿看了半晌,淡淡的道:“没事就不能来了?”
“能来,怎么不能来呢,周东家屈尊登门,我余家蓬荜生辉。”
周少卿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少说这些没用的。”
凤娣又一次僵住,真想抽他两巴掌,心说,这厮就是找不痛快来了,这也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若是换到现代,这厮早被她打死了。
任凤娣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不免有些生气,连着被打枪,她索性不说话了,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
她不说话,周少卿倒来劲儿了:“你那医馆什么时候开?”
凤娣有心不搭理他,可想想还是应了句:“怎么也得再过几个月,把庆福堂的事儿理顺了再说。”
周少卿道:“有没有想过把你家的庆福堂开到京城去?”
怎么没想过,那是凤娣的最终目的,凤娣给自己设计好的战略路线是,先稳住冀州府的根儿,再逐步往外发展,冀州府最近的是兖州,然后掉转头往南发展,她大略了解了一下大齐的风土人情,民生状况,冀州府不算很富庶的地儿,真正的富豪都在南边儿,无论是鱼米之乡的江南,还是天府之国,风情绮丽的川贵,都远比冀州府有搞头。
总之一句话,大钱在外头等着她去赚呢,待她把庆福堂开遍了大齐,最后以包围之势进京,余家的庆福堂就真成了整个大齐无人不知的字号,不过想是这么想,还得一点一点的来,凤娣觉得,做买卖除了有脑子有运气之外,还急不得,没有一口吃个胖子的,慢慢来,反正自己才十四岁,干二十年也才三十四,现代来说,也才正当年,撑死了算个大龄剩女,还是个钻石级别的。
凤娣深信,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有钱就有一切,除了亲情,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能用银子来换,所以除了赚钱做生意,目前来说,凤娣什么都没想过,也不会去想,更不会猜测周少卿这么说的目的。
凤娣也不打算隐瞒周少卿,没必要,她点点头:“我是有意把庆福堂开到京城,不过不是现在,等医馆开起来,我准备先进兖州府。”
周少卿眯着眼看了她很久,有那么一瞬,他都忘了她是个女子,她跟他认识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应该说,她根本不像个女人,就像慎之说的,她仿佛天生就该是个男人,她生就女儿身,却偏有一颗比男人还大还野的心。
周少卿道:“可还记得你在四通当说过的话?”
凤娣笑了:“自然记得,怎么,周东家是怕我食言不成?”
周少卿道:“记得就好,我只是提醒一句。”说着站起来往外走,凤娣想了想,还是送他出去,到了大门外,才发现他是骑马过来的,看着他翻身上马,那一瞬,凤娣忽觉这男人讨厌归讨厌,上马的姿势还是蛮帅的。
周少卿带住缰绳,侧头看了她一眼:“我明日回京,若有事可使人去越王府送信儿,说起来,兖州府的知府王成儒,还是你们家的亲戚呢。”撂下这么一句打马走了。
凤娣愣了楞,心说,王成儒,王成贵,王成才,莫非,兖州府的知府是王家人,这可有点儿麻烦。
周少卿一进怡清院,慎之就道:“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周少卿没说话,进屋喝茶,许慎之看向周贵:“你家爷不说,你说吧,我还说等着你家爷一块儿出去逛逛呢,不想等半天不见人。”
周贵瞧了主子一眼,道:“爷去了余府。”
许慎之笑了起来:“我一猜就是,怎么着,不是让我猜着了吧,真看上那丫头了。”
周少卿念了念手里的佛珠:“以前我还不觉得,今天才发现,这丫头真是个人才。”
许慎之蔫了:“我还说你瞧上人家了呢,闹半天是看上人家的本事了。”
周少卿挑挑眉:“你希望我把她当个女人吗?”
许慎之想了想:“说实话,不希望,若是别人还罢了,这丫头可惜了,而且,估计她自己也不想当个后宅的女人。”
周少卿点点头:“所以我这么对她,她应该庆幸。”
虽然许慎之觉得少卿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他就是觉得,两人之间没这么简单,忽的想起一事,道:“我可听说,余家那位真正的大公子要不行了,你说这余书南要是死了,咱们这位假的大公子,可怎么办?”
少卿道:“余家若聪明,就该秘不发丧,把事儿瞒下,余家的庆福堂虽开了,到底根基未稳,禁不起风浪,若这时候戳破此事,却有些不妥。”
许慎之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了咱们这位大公子的底细,你猜这位是余府的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周少卿瞥了他一眼,道:“余家的二姑娘余凤娣。”
许慎之一愣:“你怎么知道的?”见周少卿的脸色,遂道:“我倒是差点儿忘了,这天下间只你周少卿想知道的事儿,就没有瞒得住你的,我却是凑巧才知道的,前儿在街上正碰上牛黄那小子,便顺道问他家大公子可回来了,他说还得几天,我问他出来做什么,他说得了他们家大姑娘的差事,去铺子里寻掌柜的问点儿事儿呢,我琢磨大姑娘如今在余府,哪位走了的定是二姑娘了,相比凤娣,是二姑娘的闺名了。”
周少卿略皱了皱眉,道:“你去交代管事让他底细些,明儿一早咱们回京。”
不说这边儿两人回京,且说凤娣送走了瘟神,回到内院,刚迈进自己的院子,就见凤嫣牵着书齐从回廊间过来。
那孩子看见凤娣下意识往凤嫣身边儿上缩了缩,凤娣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自己长得凶神恶煞,怎么这孩子见了自己就怕呢。
走过来,问他:“余书齐,你怕我啊?”
那孩子又往凤嫣身后缩了缩,凤嫣白了凤娣一眼:“书齐刚来,胆小呢,你别逗他。”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书齐乖别怕,这是二姐姐,不过呢,在外人面前你得叫大哥哥可记住了?”
那孩子看了看凤娣,点了点头,凤娣道:“男子汉可不能胆小,胆小了让人笑话。”
凤嫣不禁道:“都跟你这丫头似的,生了一副熊胆儿,天下还不乱了啊,行了,你别管了,他娘病了,忠叔说他娘的病恐过人,他在跟前不好,我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了,横竖我的院子大,屋子多,白天你也不在,就我一个人,有书齐陪我正好。”
凤娣觉得,凤嫣这样才是天生的女人,跟年纪没多大关系,凤嫣也才十五,可这浑身散发出来的母性就这么自然,也怪不得,这小子粘着她,
小孩子其实最灵,就算不知底细,可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心里明白着呢,比起凤嫣,自己真没把余书齐当成弟弟,至少现在是这样,他之于自己,只是一个陌生可以挟制王氏的棋子。
而凤嫣是真把他当成亲弟弟了,或许,这就是自己跟凤嫣的区别,凤嫣温柔和悦,与世无争,自己呢,就像一个红了眼的斗牛,看见谁都像对手,都恨不能一犄角顶过去,能让自己觉得是亲人的,目前只有凤嫣跟忠叔,王氏都是个外人。
凤嫣端详她半晌,见她脸上遮不住的疲惫之色,心疼的道:“刚回来就到处跑,回头把身子累坏了看你怎么办,快去睡一觉,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麦冬叫你。”
凤娣也实在累狠了,赶了一路,回来又跟王氏打了半天饥荒,还应付了周少卿那个神经病,这会儿真是一点儿精神都没了,打了个哈气,点点头,回自己屋睡觉去了。
看着凤娣进了屋,凤嫣低头看了看书齐:“你怕二姐姐?”
书齐半天才点点头,凤嫣弯腰给他整了整头上的发辫:“你叫什么?”“余书齐。”声虽不大,却异常清楚,凤嫣道:“我是大姐凤嫣,凤娣是你二姐,大哥哥要不行了,余家就剩下咱们姐弟三个了,凤娣你的姐姐,亲姐姐,她会护着你,护着余家的,有她在,余家就在,大姐多希望你能快点儿长大,这样就能帮帮你二姐了,听大姐的话,以后不用怕二姐,大姐回头跟你二姐说,让她给你请先生教你念书,我余家的男人得有出息才行……”
凤嫣牵着他的手,边说边进了自己的院子,末了几句话透过窗子钻进凤娣耳朵了,凤娣忍不住笑了笑,到底是凤嫣啊……
☆、第35章
书齐认祖归宗的那天夜里,余书南终油尽灯枯,撒手去了,王氏哭晕过了数回,凤娣让春桃几个把她扶了下去,死了不能发丧,不能祭奠,不能下葬,趁夜抬出去,寄放在城外的玉泉寺里。
虽暂不能入土为安,灵牌却摆进了余家祠堂,也算有了安魂之处,余书南一死,余家下头的人换了一茬儿,伺候余书南的人都远远的放了,留下的大都是余家的老人,或家生的奴才丫头,纵知底细,也绝不会外传。
王氏搬到了后头的佛堂里去住,吃斋念佛深居简出,几乎成了活死人,凤娣知道王氏是彻底没了指望,这人若是没了指望,还有什么可争可斗的,
余书南一死,书齐认祖归宗,即便仍尊王氏是嫡母,到底不是亲生儿子,书齐可还有娘呢,又闹了那么一场,书齐年纪虽小,心里也存了疙瘩,这疙瘩系上了可就解不开了,故此,书齐这个忽然蹦出来余家血脉,跟王氏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王氏这一辈子活的憋屈,唯一就指望儿子让她扬眉吐气,不想才十五就去了,王氏饱受打击,心里最后那点儿想头也没了,唯一就剩下吃斋念佛,以期替儿子修来世功德。
凤娣交代下去,佛堂的一切份例照着东正院供给,特意僻处小灶专门给王氏做素斋,也算仁至义尽。
转眼寒尽春来,正是人间四月,庆福堂八个铺子步入了正轨,城南的三个铺子掌柜也换了人,王家两位舅爷,前脚从冀州府走,那三个铺子的掌柜后脚跟着走了,因凤娣早有防范,出账进账的两个账房先生,都是自己特意挑了过去的,账房不配合,掌柜的也只能是个空架子,着实也给凤娣立在店门口的店规矩吓破了胆,跟着王家两位舅爷灰溜溜的走了,腾出三个铺子掌柜的空缺来。
凤娣先头本想把牛黄过去,却着实使着顺手,牛黄又是知根知底儿,一时寻不着替换他的人,就让常生去了,另外两个铺子的掌柜从伙计里挑出表现出色,业绩亮眼的升了上去,至此,八个铺子的掌柜账房都是她的人。
挑了一天,凤娣在八珍楼摆桌,请的是八个铺子里的掌柜,一共八个人,凤娣看着这八个人,倍感亲切,让牛黄斟满酒,举起来道:“这几月亏了各位,辛苦了,这杯敬各位。”说着一仰脖干了。
这些掌柜大都是从伙计上升上来的,过去那些老掌柜走的走散的散,就留下一个余平,是余家的老人,余家吃官司封门的时候,也没另寻出路,人极稳妥,又有心路,凤娣把他放到了总号,倒是格外放心。
敬了酒,凤娣笑道:“不管以前你们在哪儿,进了我余家的庆福堂,咱们就算坐上了一条船,这条船走的稳,行的快,大家都有好处,若是有一个地儿漏了,咱们大家无一幸免,都得淹死,故此,只有同心协力让这条船快快到达目的地,咱们才能安生,虽如此,却也要个高下之分,俗话说的好,不争不斗,不是好汉,咱们虽不是江湖好汉,可也得争一争斗一斗。”
说着顿了顿又道:“这么着,除庆福堂总号以外的七家铺子,每月二十五结账清算,咱们做买卖就是为了赚银子,就照着银子排名,这第一名的掌柜拿十五两银子,账房十两,伙计每人三两,第二名,掌柜十两,账房五两,伙计二两,排名第三的,掌柜六两,账房三两,伙计一两,剩下的四个铺子,对不住,下个月努力,从这月起开始,二十五结了账,二十六计算出排名,二十七这些银子就能拿在你们手里,以后月月如此,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余平站起来道:“大公子的法儿子是好,只有些不公平,七个铺子虽都一样,位置上却有差别,城南常志管的那个铺子,守着城南街市,又靠着城门,进出来往的人多,自然柜上就忙,若单单照着银子排,恐其他人心里不服。”
余平一句话说完,下头就七嘴八舌的讨论上了:“可不嘛,常志这小子可捡了大便宜,不用等二十五结账了,现在就知道他那个铺子指定是头名。”
常志却站起来道:“大公子,小的也觉着不公平,不如这样,我跟几位掌柜的,三个月一轮换,咱年底见真章,如何?”
凤娣目光闪了闪,暗道,就说没看错这小子,是个有志气的,就凭这一点儿,这小子将来必成大器,点点头道:“就依着你的意思。”又看了看下面几位:“可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底下纷纷摇头,凤娣道:“你们没有了,我还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招儿,我的原则是,只要把柜上的营业额弄上去,随便你们折腾,却也有一个大前提,不许使阴招儿,不许不正当竞争,更不许给同行下绊子,有多大劲儿咱们朝着外人使,窝里斗的占了便宜也不光彩。”
“就是说,大公子说的对,窝里斗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朝外头使唤,来来吃酒吃酒,常志你小子别傲气,你等着,看下个月我不灭了你。”
常志哼了一声:“就你,别说我瞧不起你,再让你修炼十年,也赶不上我。”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气氛异常热烈。
余忠领着书齐坐在一边儿,低声道:“书齐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余家的庆福堂,威风不?”
书齐两眼直放光,点点头:“嗯,威风,大哥哥最威风。”
余忠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倒是稳当,可就是胆儿太小,心事也重,缺了点儿男孩子该有的冲劲儿,余忠猜,大概这几年跟他娘过得日子太苦了,把这孩子的灵气跟胆量都磨没了,虽大公子给他请了先生教他识字念书,可余忠一边儿瞧着,越念越成了书呆子,倒是听话,可光听话,怎么成,余家的继承人,没点儿本事胆量可不行。
余忠就跟凤娣说了,凤娣想了想,就让余忠隔三差五的把他带出来,各个铺子走动走动,今儿凤娣把这些掌柜账房弄到八珍楼来,就是为了开动员会,一早出来的时候,见书齐正在廊下背书,背的摇头晃脑,很是入神,凤娣仔细听了听,是千字文。
这孩子前面跟着他娘,日子都勉强过,哪有闲钱让孩子念书,倒是耽搁了几年,如今启蒙算有些晚了,不过凤娣听余忠说,虽启蒙晚,倒是刻苦。
凤娣琢磨,让他念书可不是为了让他考科举当官,当官比做买卖还险恶,那心眼子动的,稍微不留神小命就交代了,弄不好还得牵连上一家老小,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买卖吧。
可做买卖,心思也得活,脑瓜更要快,便背了一肚子都是书,用不上也白搭,虽书齐才七岁,却是余家的二公子,也该让这些铺子里的人见见了,便让忠叔把他带来了,意在让他长长见识,别成天死读书。
至于古代的铺子怎么经营,凤娣不知道,但是现代的,她倒是明白一点儿,虽没真实参与过,出于好奇研究过这个,她总结,不管你买卖多大,都得有主心骨,有标杆,就拿余家来说吧,她就是余家的主心骨,却也要立下标杆,再用金钱攻势重赏,就会把员工的积极性最大限度调动起来,既增加了凝聚力,又起到了激将的作用。
凤娣信奉一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做买卖不是打仗,原理也差不多,如今看来,效果不错,具体的,还要看以后。
出了八珍楼,凤娣就发现书齐变了,不跟前些日子似的怕自己,一见自己就躲,从出八珍楼,一直跟在自己旁边儿,像个小尾巴,也不说话,可那一双眼睛就这么晶亮亮的望着她。
凤娣不免笑了起来,凤嫣给他挽了两个发辫,其余头发垂在脑后,发辫用丝绳系住,因余书南的新丧,且未出父亲孝期,余家人必须穿素,书齐穿了一身蓝色的杭缎袄裤,脖子上还让凤嫣戴上了一个赤金长命锁,想是在余家这一个月吃的好了,气色缓了过来,一张小脸有红似白的好看,惹的凤娣忍不住揪了揪他的发辫:“跟着我做什么?”
书齐有些害臊的低下头,不说话,凤娣想了想,跟余忠道:“忠叔,您就先回去吧,我去医馆里看看,今儿试营业,我不放心,书齐我带着,一会儿我们哥俩一块儿回去。”
忠叔点点头,看着二姑娘带着二公子上了马车,忠叔暗暗松了口气,虽当初自己想的是,如果余家没后,让二姑娘招赘个姑爷进门,延续余家香火,却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如今老天有眼,老爷在外头留下一条血脉,二公子就是余家正根儿的继承人。
忠叔先时还怕,二姑娘多想,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二姑娘又如此有本事,若她有心把持着余家的买卖不撒手,二公子也只能是二公子罢了。
余忠倒也不是非让二公子如何,他就想看着,余家这仅剩下的姐弟三人,能相亲相爱,保住祖宗留下的这份产业,纵他死了也有脸去见老太爷跟老爷了。
而余忠比谁都清楚,就算给书齐请一百个先生,也不如二姑娘亲自来教,这买卖道上的心机手段,书上可没有,这会儿见姐弟俩手拉着手上了车,余忠真是欣慰了。
不说余忠在这儿怎么感慨,单说凤娣,牵着书齐去了城南新开的医馆,选在城南这家先试营业,凤娣是考虑了地利。
就像刚在八珍楼刘瑞说的,城南占了地势之便,既守着市集,又挨着城门,来往的客流量大,举凡这里的买卖,只要你诚信的做,就没有不赚的,前头庆福堂赔了那么多年,是王家捣鬼。
本来凤娣还想让那三个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可忠叔的话儿也对,那三个虽是王家人,后头若没有人撑着,哪有如此大的胆子,这些年吃进去的银子,也没多少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估摸一大半都进了王家两兄弟的手,这会儿早给这兄弟俩挥霍的一文不剩了,便把这三个抓回来送到衙门打死了,也吐不出银子。
凤娣也就没追究,心里记下了这笔账,回头不找这仨,找王家两兄弟算。
凤娣正想着,忽听书齐道:“大哥哥,在老家的时候,总听我娘说咱余家的庆福堂,可我们村里没有,跟娘去了镇上也没有,后来跟娘来冀州府,路过登州府,兖州府,那么大的两座城里,也没有咱家的庆福堂,我就想,是不是娘哄我呢。”
凤娣侧头看向他:“现在呢,还觉得你娘哄你吗?”
小家伙摇摇头:“不觉得了,我跟忠叔把咱家八个铺子都逛了一遍,还有今天,大哥哥你好威风,咱余家也威风,一想到这是咱余家,我就觉得特别有光彩。”
童言童语,虽直白却也窝心,凤娣看着他,心说,怪不得凤嫣这么喜欢他,这小子嘴倒是乖,想必以前是真怕自己,所以见了自己就躲。
凤娣掐了他的小脸蛋一下:“怎么,现在不怕我了?”
小子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磨叽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凤娣笑了起来:“不怕就好,既然不怕就跟着哥哥,等你以后长大了,哥哥教你做买卖,你刚不说登州府兖州府这一路上都没咱余家的庆福堂吗,哥哥现在告诉你,很快或许今年,或许明年,不管是登州府还是兖州府,都有咱余家的庆福堂了,你信不信哥哥?”
书齐两眼发光,大力点了点头:“信。”
凤娣笑了起来:“不过前提是得先念好书,等你念完了千字文,我让先生教你认药经上的字,咱余家人不指望当官坐宰,只要安安生生的做买卖就行,记着哥哥这句话。”
公子到医馆了,马车停下,牛黄把车门打开,凤娣牵着书齐下车,见医馆跟对面的庆福堂门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不禁放了心,让牛黄把医馆里的小伙计叫出来一个,问了问。
那小伙计道:“从早上一开门,队伍都排了半条街,这不要诊费,白给瞧病,谁不来瞧啊,咱们医馆里的四个大夫,从开门就没闲着,连饭都没顾上吃呢,对面庆福堂,也跟着忙活到现在,今儿一天都赶上过去一个月热闹了,大公子,明儿咱还不要钱啊,这得多亏啊。”
这小伙计嘴头子利落,就是脑子有些转不开,凤娣心情好,就想点拨他一句:“对面的庆福堂是谁家的?”
小伙计挠了挠头:“当然是咱余家的。”
凤娣点点头:“这就是了,还想你不明白?”
牛黄拍了他一下:“你小子这脑袋是榆木疙瘩啊,医馆是咱余家的,药铺也是,这瞧病是不要钱,抓药可一文不少,归总在一起,不一样吗。”
那小伙计顿时明白过来,嘻嘻笑了两声,忙问:“公子可进去瞧瞧不?”
凤娣摇摇头:“里头人多,我就不跟着添这份乱了。”回头吩咐牛黄:“一会儿去丰聚德订一桌席,等一会儿医馆关了门,让他们送过来。”
牛黄应了一声,凤娣回头看向小伙计:“你不说这一天都没吃饭吗,这一顿让你们好好吃个饱。”
小伙计哈喇子都差点留下来,丰聚德的席面,二两银子呢,那可是什么好吃的都有,他们几个今儿算是捞着了,忙道:“小的替医馆里的先生伙计们谢大公子赏……”
☆、第36章
凤娣的马车还没到余府呢,就听牛黄低声道:“大公子,前头像是四通当的许管事。”
许贵儿?凤娣皱了皱眉,一提这奴才,凤娣就想起周少卿,心说,这刚消停俩月,莫非那厮又来冀州了,难道就这么闲的没事儿。
凤娣牵着书齐下了车,许贵儿忙上前道:“小的许贵儿给大公子二公子请安。”
书齐有些认生,下意识往凤娣身后躲了躲,凤娣道:“书齐,这是四通当的许管事,四通当两位东家是咱们余家的股东。”
书齐抬头看了凤娣一眼,虽然不明白股东是什么,大概知道凤娣是想告诉他,眼前这人没什么可怕的,想起刚才在八珍楼里,大哥哥的威风,书齐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当弟弟的也不能丢了余家的脸,故此,一挺胸站在了凤娣旁边儿。
凤娣拍了拍他的额头以示嘉奖,才跟许贵儿道:“许管事客气了,不是回京了吗,怎来了这里?”
许贵儿心说真让爷猜着了,这位大公子恨不能他家爷一辈子不来这冀州府才好呢,说起来也怪,他们家小王爷,虽说不大喜欢应酬,可也算是人家人爱吧,就算不提小王爷的身份,单这么拽出去,那也绝对是人中之龙,哪家姑娘见了不得心向往之啊,偏这位回回没个痛快劲儿,他们爷亲下了贴儿请都敢寻借口推了,这份胆量还真不多见。
不过,今儿她可推不了,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这不,刚过了清明,我们家爷说,京里的春景瞧的多了,倒不如外头的景儿别致,就想着出来走走,借着赏景儿的机会散散心,今儿晌午刚到的冀州府,恰巧下头人送来几盆海棠,我们公子说这海棠虽不多稀奇,难为开了碗大的花儿,让奴才来请公子过去赏花呢。”
凤娣目光一闪,刚要推辞,却给许贵儿截住道:“我们爷只怕公子推脱,特意吩咐了奴才,若请不回公子,要了奴才的小命呢,公子可得救小的一命啊。”
凤娣都想翻白眼了,这不明摆着的瞎话吗,她就不信,自己不去赏花,周少卿就能要了许贵儿的命,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真不好再推辞,嘱咐书齐几句,让人领了他进去,自己都没进家门,直接上车往南街的四通当去了。
凤娣本以为许慎之也在呢,毕竟是许贵儿来请的自己,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周少卿一个人斜靠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盆海棠,盛装在玉石盆里,真正是冰为土,玉为盆,配搭上翠叶红花,说不出的娇美,那花果然开的有碗口大,倒真不多见。
周少卿抬头看了她一眼,摆摆手道:“站着做什么,坐。”
凤娣只得在他对面坐下,周少卿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两眼问:“医馆开了?”
凤娣:“三天后正式开张,这几天是试营业。”周少卿玩味的重复了一句:“试营业?”忽的笑了一声:“你倒是鬼主意多,真能折腾,今儿我邀你来,一个是赏花,二一个,过了明儿我想去兖州府走走,慎之府里有事儿耽搁着走不开,我一个人倒有些寂寞,记得你说要在兖州府开铺子,便想起你来,正巧陪我走一趟。”
凤娣愣了愣,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便自己想去兖州府探探路,也绝不想跟他去,这厮完全就是一主子的德行,自己可不想当他的奴才。
凤娣头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可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这厮根本就没问他去不上去,而是直接下令,让自己陪他走一趟。
凤娣正琢磨,自己怎么措辞比较妥当的时候,却听周少卿道:“怎么,不想陪我还是不想去?”
一句话倒是把凤娣满心的不想,都给堵了回来,凤娣琢磨,自己就说不想去,这厮会怎样,鼓了半天劲儿,终是没敢说出来。
凤娣又不是傻,这男人的气场一再标注着,不好惹,自己非惹他做什么,去就去吧,就当春游了,跟着周少卿出去,虽然不能自在,至少不用她花钱,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贵儿在外头听着,不禁眨了眨眼,心说,他们公子哪有什么事儿,这些日子在候府正无聊呢,小王爷出京的时候,公子还要跟着,是小王爷说要去寻访几个旧友,不定几时回来,留公子在京里盯着买卖,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本还说小王爷要往南边走,毕竟这时候,江南的景最好,不想小王爷出了京就奔冀州府来了,一进四通当的门,就使自己去余府请大公子过来。
许贵儿是越想越不对劲儿,他可清楚记着,公子那天问小王爷,是不是瞧上余家姑娘了,小王爷说没有,这才几天,怎就变了。
要说小王爷没瞧上余家这丫头,许贵儿真不信,就刚小王爷瞅余家丫头那眼神儿,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暧昧,那可不像个东家瞧掌柜的样儿,那就是男人看女人。
其实,周少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想的挺明白,余家这丫头有本事,有能耐,堪当大用,他也想以后把她弄到自己跟前来,不是做他周少卿的女人,而是下属。
可他回京的这两个月,却时不时就想起她,那张小脸不停在自己眼前晃悠,想赶都赶不走,就这么看了俩月,周少卿终于耐不住,出京直奔冀州府来了。
他现在的想法是,当个女人看也可以,毕竟这丫头生的不差,年纪虽说小些,以后还长呢,自己也没想这会儿就怎么着。
至于瞒着慎之,一个是,前头自己说的太过坚定,这会儿却来个出尔反尔,性子略显轻浮,另一个,他也不想慎之在旁边杵着碍事,所以,他甩开慎之自己来了冀州。
周少卿这会儿一想到就他跟这丫头出门,竟有几分期待,不禁好笑的摇摇头,自己倒还成了那些毛头小子了,不过毛头小子也没什么不好。
凤娣回府的时候,带回来两盆海棠,一盆摆在自己屋,一盆让麦冬捧着往凤嫣院来了,刚过了腰子门,就听见书齐背书的声音。
凤嫣瞥了眼那边儿厢房,问麦冬:“书齐娘的病怎么样了?”
麦冬摇摇头道:“听着不大好呢,前头说是小伤寒,这不才让二公子跟着大姑娘吗,前儿我听底下的婆子说,郎中来瞧了,说不是小伤寒,就是身子虚的过了,她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是打月子里头做下的,又兼这些年日子不好,熬空了身子,没养回来,这是强撑着精神走到咱们冀州府来的呢,想起来也怪可怜的,您说,咱们老爷也是,明明跟人家都生了孩子怎么就没接回来呢,让娘俩这么苦巴巴的熬了这些年,到底有些运气,找了来,若半道上出点什么事儿,咱都不知道余家还有这么位二公子。”
凤娣白了她一眼:“如今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了,老爷也是你能编排的,让忠叔知道,请出板子来打你个半死。”
麦冬吐了吐舌头:“奴婢这不是私底下跟大公子说闲话儿吗,忠叔跟前我可不敢说。”凤娣笑道:“到底还知道怕,这男人啊其实都一样,都是看着眼前的好,等眼面前的过去了,有些情份的呢,纳到家里来当个摆设,冷不冷落的就不知道了,没情份的,转过眼还记得是谁,恐咱们老爷早忘了有这么档子事儿了,所以,你赶明儿选女婿可得睁大眼瞧着,别看那嘴上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心里头不定什么样儿呢。”
说着,瞥眼看着她笑,麦冬忽的回过味来,知道凤娣说的牛黄,忍不住脸一红:“公子又打趣奴婢,奴婢何时说要女婿了,还不是姑娘提的。”
凤娣笑道:“我是提醒你,擦亮眼睛罢了,得了,你既不识好人心,我也不管你的事儿了。”说着迈脚进了堂屋。
清儿一见麦冬手里那盆海棠就忙接过去道:“这可是从何处得来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碗口大的海棠花呢,大姑娘,大姑娘,你快来瞧,二姑娘给您送稀罕东西来了。”
“什么稀罕东西啊?”
凤嫣撩帘子出来,凤娣道:“四通当的下头人上好儿,送了几盆花,周少卿就赏了我两盆,我留了一盆,这一盆给你摆在屋里,只当看个春景吧。”
周少卿?凤嫣愣了愣才回过味来:“你说的是四通当的周东家,那个什么越王府的小王爷?”
凤娣点点头:“正是他。”
凤嫣拉着她的手进了里头,坐在炕上才道:“你上回不说他回京去了吗,怎又来了?”
凤娣道:“我哪儿知道啊,阴魂不散的,对了,后儿我得跟他去一趟兖州府。”
凤嫣唬了一跳:“这如何使得,他是男你是女,你们俩一块儿远游,先不说合不合礼法,在一起吃住也不方便啊。”
凤娣摆摆手:“你是没见过他,这厮根本不容人拒绝,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一个小王爷贵公子的,出游肯定跟穷苦老百姓不一样,吃住都应该不差,我谨慎些,无妨的。”
凤嫣道:“这些贵公子的心思咱还真猜不出,好好的非让你陪着做什么。”
姐俩说了会儿话,凤嫣忽道:“倒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这么想着,明儿让书齐瞧瞧他娘去,他娘先头病的厉害,大夫说恐过人,这才把他挪到我这儿来的,虽说挪过来了,到底那是他亲娘,他跟咱来又不一样,你我的娘,自我们小就去了,纵有时候心里头想,也不过想想罢了,书齐的娘可还活着,娘俩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乍一分开,心里能不惦记呢,我听婆子说,书齐夜里睡觉的时候说梦话都叫娘呢,怪可怜见的,让他见见,也能安下心来念书,你说呢。”
凤娣点点头:“这些事姐姐瞧着办就成了,如今余府里就剩下咱们姐弟三人,咱仨更该互相亲,近彼此体谅。”
凤嫣倒是看了她两眼道:“今儿我听人说你带着书齐出去了。”
凤娣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书齐既是余家人,就是我的亲弟弟,我会照管他的。”
凤嫣道:“有你这句我就真放心了,我还怕你不喜欢他呢,对了,我给你又做了两身衣裳,正好你拿去出门穿,记着跟那位周东家出去,切忌莫露出破绽,若给那人知道了,你的名节可就毁了。”
凤娣知道凤嫣是为自己好,应了,转过天带着书齐去瞧了他娘,书齐娘这些年始终想着把孩子养大,送回余家来认祖归宗,故此,即便有病也强撑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回了余家,书齐也认了祖宗,书齐娘这口气一松,这多年积的症候就像没了地基的房子一样呼啦啦塌了。
凤娣还是两个月来头一回见她,比那时又瘦出一个人来,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脸上都嘬腮了,两只眼也乌突突的无神,倒是见着书齐,略有些神采,也是勉强撑着。
凤娣见娘俩对着掉眼泪,心里头过不得,想让她娘俩好好说说话,扭身便要出去,不想却给书齐娘唤住:“大公子,请慢走一步,听奴家说两句话可好?”
凤娣转身看了看她,又看看书齐,回来站在炕边上安慰她道:“你别胡思乱想的,既到了余家就什么都有了,你这病也没什么,横竖不过就是虚,回头我让忠叔给你送根儿参来,让婆子熬了参汤,每日进上一碗,过不几天就能好了。”
书齐娘勉力笑了一声道:“大公子不用如此安慰我,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恐过不去这一关了,我心里倒也没什么牵挂,唯一就是书齐,还望大公子瞧在老爷份上多教教他,就算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了。”
凤娣略皱了皱眉,心说这可不是好兆头,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书齐早绷不住,哭了个昏天黑地,她娘却不理会,直直望着自己,眼里的光芒异常微弱,却分外执着。
凤娣知道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他,让书齐成为一个能守住我余家的家业的好男儿。”
那妇人急忙点点头:“奴家谢大公子了,就是做牛做马都难报公子的大恩,只得来生结草衔环了。”
这天夜里书齐娘去了,丧事却成了麻烦,书齐虽说有身份,是余家的二公子,他娘却没有,他娘是个挺悲情的人物,这一辈子都在等一个男人,为了男人活着,可这个男人最后,却连她是谁都忘了,甚至,现在死了,连葬进余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牌位也绝不能进祠堂。
且这么个妾身未明的尴尬境地下,也不能发丧,好歹是二公子的亲娘,就凭她给余家留下了一条根儿,也算大大的有功。
忠叔最后说:“要不就葬在余家祖坟边上儿,勉强靠着点儿边儿,也别真成了孤魂野鬼。”其实依着凤娣,就是把书齐娘葬进余家祖坟也不为过,可忠叔头一个就会不同意,末了,凤娣干脆把书齐娘的丧事全权交给忠叔料理,她自己跟着周少卿去了兖州府。
进了兖州府,本来凤娣还以为得住个别院什么的,毕竟是小王爷体面气派得有吧,不想人直接住进了悦来客栈,虽说是天字号房,可就要了一间……
☆、第37章
凤娣真想不明白周少卿的大脑是什么构成,住客栈就住客栈吧,要一间房是要闹那样儿,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她也没必要问周少卿想什么,直接跟伙计说:“再开一间,要单间。”
伙计下意识瞄了前头的周少卿一眼,为难的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啦,小号没房了。”
凤娣抬头看了看,整整两层,怎么也有几十间房,刚进来的时候,外头既没看见马车,里头也没见客人,她都怀疑整个客栈就他跟周少卿,怎么可能没房,明显是糊弄自己吗。
她指了指上头:“这些屋子都有客了?怎么我没看见人呢?”
伙计嘿嘿一笑道:“瞧公子说的,小的有多大的胆子,敢糊弄公子啊,也不瞒公子三天前,咱这房就订出去了,一包包了半个月,咱做买卖的得讲个诚信吧,就算人家不来,咱也得给人留着啊,您这间是昨儿刚腾出来的呢。”
凤娣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跟前的小厮,车把式就没地儿住了?”
那伙计道:“上房是都订出去了,后院里临着马棚子还有几间屋,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凤娣点点头:“既这么着,给我开一间,我不挑,能住人就成。”
伙计愕然,看向周少卿,周少卿脸一沉:“怎么着,宁可住马棚,也不乐意跟爷一间。”
凤娣笑道:“周东家是不知道,我这人睡觉没行市,咬牙,放屁,吧嗒嘴不说,还好踢人,那天跟我家二弟在一处里睡,晚上我这儿一撒欢,硬把我家二弟从床上踹了下去,得亏地上铺着毡毯,不然真摔坏了,我都没法跟我去了爹交代,您说我有这么个撒夜症的毛病,真把周东家给踹个好歹儿的,便您大人大量的不怪罪,我这儿可也担待不起啊。”
噗……牛黄险些没笑出来,心说大公子这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周少卿看了半晌,哼一声道:“倒是要谢你替爷着想了。”说着一甩袖子上楼了,许贵儿忙跟了上去。
凤娣看了眼呆愣的伙计:“还看什么?给本公子开房去。”“得咧,只公子不嫌弃就成。”引着凤娣去后院了。
许贵儿跟着周少卿上去,伺候着净面换了衣裳,又拿了带出的茶让小伙计儿冲了送上来,递到主子手里,度着爷的脸色,道:“爷还生气呢?”
周少卿放下盖碗,扫了他一眼:“生什么气?”
许贵儿呐呐半天才道:“不是,那个大公子……”
周少卿笑了一声:“信着跟这丫头生气,爷早不气死了,这丫头脑有反骨,偏又生了个油滑性子,想收服不易,不过这才是乐趣所在,要是爷一伸手就是爷的,还有什么意思,倒是这么着方得趣。”
许贵儿愕然,心说,合着小王爷这就是自找不痛快,说的也是,就凭小王爷的地位,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啊,巴巴的找这么个能折腾不顺溜的做什么,指定是有了新乐子呗,不然也不能这么着。
总归是主子们的事儿,跟他们这些当奴才没什么干系,他们就在一边儿瞧着伺候着就得了,想着也不问了,让下头跟着的人,把带过来的被褥拿进来铺在床上,拿出爷要瞧得书放在窗边儿的桌子上。
一抬头就见爷正往窗户外头瞧,许贵儿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见后院里的大槐树下头,摆上了一张桌子,两个板凳,余府哪位大公子跟牛黄一边儿一个坐哪儿,手里举着个圆不隆冬像个大饼式的东西,正吃的分外香甜。
从冀州府出来,这一路凤娣跟周少卿吃住在一起,兖州府之前,跟凤娣预料的一样,即便没有她想想中的别院,吃住的条件也绝对够星级标准,周少卿这个人,一看就是从娘胎就没受过什么拎巴的类型,吃穿住行,即使在外面,也一样讲究。
可这有的时候,讲究过了也没意思,现代的时候,凤娣出去旅游,最喜欢逛的是街边的小店,最喜欢吃的是各种小吃,对于大餐,她当然也爱,可要是顿顿都是大餐,就失去了出来的意义。
凤娣一直觉得,一个地方的小吃最能反映这个地儿的风土人情,也是这个地儿的精髓,之前跟着周少卿,每到宿头,早有人安置好了,她也就随大流,既然现在分出来,她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虽说住的地儿差点儿,其实也没太差,至少在凤娣的忍受范围之内,二月里跟贾师父去进药,有时候错过宿头,就会借住在老乡家里,柴火棚子都住过,更何况这儿了。
客栈后头的小院很是清净,是掌柜的一家平常住的,另劈成一半当马棚,马棚旁边儿盖了四间屋,不大,也没什么摆设,就盘了个炕,两条板凳一张桌子,其余什么都没有,还算干净,虽然有些窄巴,可院里敞亮,且种这一颗大槐树。
近晌午头上,日头正大,树荫下头倒分外凉快,凤娣在树荫下立了一会儿,只觉凉风习习,说不出的舒服,就让牛黄把屋里的桌子板凳搬出来,沏上一壶去火的药茶,弄两个粗瓷的大碗来,倒了晾上,就问伙计:“你们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吃食没有?”
那伙计笑道:“我们兖州府的吃食可多着呢,都是有一样最有名,就是煎饼卷大葱,虽说是咱老百姓平常日子的吃食,小的觉着,比那山珍海味还强呢,小的一顿能吃这么一摞煎饼,掌柜的常骂小的,干的没有吃的多。”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让牛黄给他一串钱:“这样,晌午饭我这儿不用你们另外做,就驰你说的这个煎饼卷大葱,你给我买到这儿来,这些钱可够了?”
那小伙计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一叠声道:“够了,够了,用不了这么多呢。”
凤娣道:“剩下的就赏你吃点心。”
小伙计忙谢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提了一个竹篮子进来,一摞黄澄澄香喷喷的煎饼,几颗剥了老皮的大葱,这兖州府的大葱与别处不同,葱白长,口感脆甜,蘸上本地的大酱,裹在煎饼里,咬一口,那滋味儿,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凤娣跟牛黄两个吃的不亦乐乎,许贵儿都看呆了,心道,别说底下这位还是个姑娘家,就算是公子,也没见着这么不讲究的,这吃相还真让人那个,馋得慌。
许贵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会儿想想,都忘了早上吃的啥了,就觉着肚子里空,周少卿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怎么,馋了?”
许贵忙低下头:“那个,奴才知罪。”
周少卿道:“馋算什么罪,这丫头是个能得真趣的,之前我倒错瞧她了,你下去跟掌柜的说,晌午不用另做什么了,咱们也吃这个煎饼卷大葱。”
掌柜的点头哈腰的应着,等许贵儿一走,就给了伙计一巴掌:“你傻不傻啊,要是这样的金贵客人都吃煎饼,咱们厨房里那些卖谁啊,以后不许跟客人说什么煎饼的事儿,若是客人问起来,就捡着贵的说。”小伙计应一声下去了。
凤娣就着药茶吃了两张煎饼,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琢磨就这么躺着,肯定要长肉,虽说自己现在还不胖,可也得有点危机意识,真要是胖起来,再想往下减可难了,这减肥就跟抗洪似的,得防微杜渐。
想着站起来道:“牛黄咱出去逛逛。”
一主一仆从客栈出来,出来前问了小伙计,回春堂在哪儿,凤娣早听贾青说过,兖州府有个回春堂,是兖州府最有名儿的药号,算着也有七八十年了,祖上比她余家高大上的多,人家祖上是宫里的太医,传下来的都是宫廷秘方。
回春堂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贺家祖上有个回春方,据传说是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灵方,只可惜失传多年,但回春堂在兖州府里依旧颇有口碑,若余家想进兖州府,就得先摸清这回春堂的底细,故此,凤娣跟牛黄奔着回春堂来了。
回春堂的总号设在兖州府的中街上,旁边儿不远就是孔庙,再往前过两条街是兖州府衙,凤娣站在回春堂跟前,抬头望了望门楼子上的金字招牌,上下两层楼,楼上窗户封着,估计是存药的药库,下头一溜五间打通,光从外头瞅都觉敞亮。
门前立着个小伙计,穿的干净利落,见凤娣主仆,忙迎上来,堆起个笑道:“这位公子抓药还是瞧病啊?”
凤娣一愣:“怎么着,还有区分不成?”|
那小伙计道:“若是抓药,这会儿药柜上有伙计伺候着,您进去抓无妨,若是瞧病,您今儿可来的不巧了,我们家少东家有事儿出去了。”
牛黄接过去道:“你这话可新鲜,我们瞧病找的是大夫,找你们少东家做什么?”
伙计道:“听您二位的口音不像我们兖州府的人,想来不知,我们老东家发了话,让我们少爷坐堂瞧病,故此,这总号的坐堂郎中就是我们少东家,这会儿我们少东家不再,就没了大夫,所以您二位要是瞧病,就请回吧,要不从这儿过三条街,有我们回春堂的分号,哪儿有坐堂大夫,您也就多跑两步的事儿,治好了病这两步也不算什么,您说是吧。”
凤娣笑了起来:“你们东家给你多少工钱,你倒比你们少东家还上心,我不瞧病,就进去瞅瞅行不行?”
那伙计忍不住上下打量凤娣一遭,心说,这不瞧病不抓药,单来逛药铺的还真不多见,却也伸手道:“公子里头请。”
凤娣迈脚进去,只见柜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伙计跟一个账房在那边儿说闲话呢,大约是刚过了晌午,一个个瞧着都没精神,可着这回春堂,也就门口迎客的小伙计像回子事儿。
不过里头却很气派,半人高的药柜,从这头一直排到那头,区域照着丸散膏丹分的相当清楚,最北边是直通到顶的药橱子,上面标注着药名,凤娣挨个看了一遍,药橱子都是照着方抓的散药,哪儿个药铺都一样,凤娣走到了那边儿成药区,看了看,忽的看见一个上头一个盒子上标着逍遥散,不禁愣了愣。
看了牛黄一眼,牛黄喊了一句:“喂,我说谁给拿药啊?”
那边儿几个扎堆说话的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懒洋洋的跟外头立着迎客的伙计说:“马方,进来拿药。”
外头那伙计唉的应了声,跑进来,从柜一头进去,把那逍遥散拿下来道:“这逍遥散可是好药,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吃就好,也不用抓药熬药的折腾,用开水冲服,方便着呢,最适宜在外头跑的了,俗话说的好,饱带干粮热带衣,出门在外的备着这个,不说晦气指望着病,好歹安心,您说是不是。”
“马方,你小子这张嘴都赶上说书的刘铁嘴了,就你能,让你进来就进来啊,这药柜上的活儿是你小子巴望上的吗,一边儿待着去。”旁边儿过来个伙计,推了马方一把。
凤娣皱了皱眉,这回春堂的门面是够大了,就是这管理上着实有问题,这要是她庆福堂的伙计,今儿就让他滚蛋,倒是那个叫马方的人机灵,又有心。
马方脸色一暗,出去了,柜上那伙计扫了凤娣一眼道:“一两银子,拿钱。”
凤娣倒抽了口凉气:“这一盒要一两银子,里头莫非装的金药不成。”
那伙计翻了个白眼:“要是真是金药,能要你一两银子啊,实话跟你说,这药不是我们回春堂的是我们少东家从冀州府庆福堂进来的,您不想想,冀州府离咱们这儿多老远啊,这一路人吃马喂的,哪个不要钱,不加进药钱里,难道让我们东家自己掏腰包,您就是我们少东家的亲爹都不成,得了,别废话,买不起就赶紧走,别再这儿瞎蘑菇。”
牛黄顿时就火了:“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来买药的就是主顾,不说远接高迎,总得客气点儿吧,你这样就不怕得罪主顾,再不登你回春堂的门。”
那伙计听了冷笑一声道:“就你一个外乡人,能在我们回春堂买几回药啊,就成主顾了,慢说你不是我们兖州府的人,就是,我也这么说,我们这儿也不是善堂,没个白给的,点灯耗油的都是挑费,你嫌贵转身出门不送。”
牛黄给他气的脸都红了,凤娣却笑了:“这小兄弟说的有道理,买卖,买卖,你情我愿的事儿,买得起买,买不起走,也省的瞎耽误工夫。”
那伙计道:“就是,这位公子倒真是个明事理的,这药……”
凤娣道:“我要两盒,牛黄给银子。”
牛黄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块散碎银子来,递给凤娣,凤娣仍到柜上道:“你称称,这块可够二两?”
那伙计忙拿了等子称出来,一称道:“二两四钱,您等着,我找您四钱。”
凤娣摆摆手:“不用找了,你帮了我的大忙,这四钱银子算我赏你吃酒的。”让牛黄拿了药,迈步出去了。
那伙计挠挠头,心说,我帮他什么了,凤娣出来看了门口的马方一眼走了,牛黄忙跟了过去:“大公子,您怎么还赏了那小子,这要是咱们庆福堂,早让他走人了,什么东西啊,这回春堂白瞎了这么大的字号,怎么竟雇一些刁伙计。”
凤娣道:“东家刁,伙计才刁,若东家都不上心自己的买卖,指望伙计上心,不是笑话吗,本来,我这心里还有些没底,毕竟这回春堂的名声在外,如今看来,就是纸做的老虎,外头瞅着唬人,里头都是空的,一戳就破。”
牛黄道:“就是,还不守规矩,他回春堂的铺子竟卖咱们庆福堂的药,还这么老贵,这让老百姓买回去,还以为咱庆福堂不仁义呢,一个逍遥散就卖一两银子。”
忽的凤娣站住了,侧头看着旁边的门面道:“牛黄,你瞅,这是不是太太娘家的买卖。”
☆、第38章
牛黄忙扭头,见旁边儿一个挺气派的门楼子,挑高的招牌上鲜明的王记两个大字,牛黄低声道:“估摸是,可着兖州府,开茶叶铺子有这么大的门面的,也就只有太太家的字号了。”
凤娣想起那贪了庆福堂银子的两个舅爷,哼一声道:“这么好的买卖戳着,还惦记别人的银子,贪得无厌,走,咱们进去瞅瞅。”
说着迈脚进去了,门楼子是不小,里头却有些萧条,没见着买茶叶的主顾,伙计倒还成,见了他们忙赶着来招呼:“这位小爷买茶啊。”
凤娣道:“有今年的春茶吗?”
那伙计道:“咱们这儿可不种茶,都得南边儿用船拉回来,这一来一去就算顺风顺水没半个月可也回不来,这刚过清明才几天,纵然新茶下来了,也到不了呢。”
凤娣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人家别的铺子里可都上了今年的春茶,这茶叶最讲究个时候,明前雨后的新茶,最得味儿,这会儿可正是上新茶的日子。”
那伙计道:“不瞒公子,我们王记的茶船半截遇上大风,耽搁了几天,这一半天的就到,不然,今儿你先委屈委屈买点儿别的回去吃着,别看不是今年下来的,我们王记的茶,可是有了名儿的好,禁泡,味香,三泡水那味儿还没走呢。”
凤娣笑道:“你倒是能说,那称半斤素茶吧。”那伙计忙道:“这位爷,素茶可不得味儿,恐怕你吃不惯,买回去只怕没用。”
凤娣道:“你怎么知道没用,我不喝,我买回去腌茶叶蛋,成不成。”
那伙计一摸鼻子:“这倒成,我给您称去。”
刚进去称,就见外头跑进来的小子:“王栓快着把柜上的银子拿来,大爷等着用呢”
那伙计忙叫掌柜的,从后面出来个五十多的老头,一见那小子道:“柜上的银子可不能支给大爷,回头一算账,对不上,我这儿没法交代。”
那小子哼一声道,:“谁用你交代了,王家的买卖还不都是我们大爷的,别说支几个银子,就是把这铺子拿去当了,你也管不着,快着,拿银子。?”
那掌柜的没辙,从柜上拿出几两银子道:“今年的春茶没上,买卖差了一大截子,今儿就这么多。”子一股脑包起来塞在裤腰里跑了。
凤娣让牛黄给了钱,提着茶叶出去,还听那掌柜的叹:“老家置下的这些买卖,都快败光了。
牛黄小声道:“要不王家两位舅爷千里迢迢跑咱们冀州府去折腾呢,这兖州府的王家,可就剩下个架子了,瞅这意思再过两年,说不准连着铺子都得卖了。”
卖铺子?凤娣回头看了眼王家的铺子,跟回春堂挨着不远,也是上下两层的结构,门面敞亮,地势好,就这儿的铺子,怎么也得值几千银子,重要的是,这条街上的铺面可不好找,要是王家真卖铺子,自己买下来岂不便宜。
正想着,忽见许贵儿迎头走了过来,见了礼道:“大公子,我们爷在那边儿戏园子里等着公子呢,让奴才来接公子过去。”
凤娣习惯性皱了皱眉,她现在是一想到周少卿就烦,不过还得忍着,跟着许贵儿过去,果见前头不远有个戏楼,周少卿在楼上雅座里头坐着看戏呢,前头戏台上一班小戏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着,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凤娣在他旁边坐下,许贵儿扯着牛黄下去了,周少卿看了她一眼道:“爷还当你说着玩的,怎么着,真想进也兖州府啊,兖州府可不是冀州城,你庆福堂在这儿可没什么名声,就算你庆福堂开了,没主顾上门,不也擎等着关门呢吗。”
凤娣道:“当初我们余家的老祖宗,就是个江湖上摇铃看病的郎中,不也创下庆福堂这块招牌吗,这病人又不分是兖州府冀州城,只我庆福堂真材实料不吭不骗,以诚信为先,到哪儿做买卖不一样。”
周少卿道:“野心不小,怎么着,瞧上王家的门面了,你别瞪着爷,爷还犯不着让人跟着你,只不过,刚爷进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你立在王家的茶叶铺子跟前罢了。”说着瞟了她一眼:“你别以为王家铺子里买卖不好,王家就完了,别忘了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有王家的道儿呢,指望铺子里卖茶叶才得几分利。”
凤娣愕然:“你是说,王家还有别的大宗进项,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周少卿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我大齐的事儿,只要爷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再说,王家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举凡做茶叶买卖的商家,若不是谋了朝廷供奉,那就只能往外走,出鹿城往东,在我大齐一钱银子十斤的沉茶,到了哪儿能翻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利,一年走上一趟,就能保住底儿了。”
凤娣眼睛一亮,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条赚大钱的道,周少卿吃了口茶,瞥了她一眼道:“又动心了,爷实话撂给你,只你想留着你的小命吃饭,这条赚钱的买卖道就甭想,年年死在这条道上的买卖家,成百上千,那森森的白骨都能把草原上的海子填平了。”
凤娣道:“若照你这么说,那王家怎么就成。”
周少卿道:“你以为王家就那两个废物啊,你们余家还有位舅爷呢,等你摸请了你家这位三舅爷的底儿,就明白了。”
凤娣心说,怎么王家还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舅爷呢,回去得好好问问忠叔,却听周少卿道:“爷把这个信儿告诉你,算将功补过了吧。”
凤娣一愣看着他,周少卿低声道:“跟你闹着玩的,真恼了不成,那客栈爷一早就包下来了,别在后头那小屋里头糗着了,挪楼上来吧,我旁边的屋子空着呢。”
凤娣讶异的望着他,总觉着,眼前的人不是周少卿似的,虽说长得眉眼五官都一样,可没了先头高高在上的冷漠,看上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果不是太失礼,凤娣真想伸手过去摸摸他脑袋,是不是发烧了,这从恶到善的变化也太快点儿了,不应该说善,应该说,不那么讨厌了,莫非这厮是又想出了什么恶趣味的招数,要往自己身上使呢。
凤娣这一路就琢磨明白了,周少卿之所以三五不时的就来寻自己,完全是出于贵公子的恶趣味,估摸是见自己这样上蹿下跳的觉着新鲜,所以当个乐子瞧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厮太无聊了,自己要是事事跟他较劲儿,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淡着他,不奉承,不得罪,等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不寻自己的麻烦了。
想到此,点点头:“等回去就挪。”
周少卿满意的点点头,手里的扇子一指戏台跟凤娣道:“大公子可瞧明白了,这是唱了一出什么戏?”
凤娣看了眼台上,摇摇头:“不瞒周东家,我不大喜欢看戏,什么戏就更瞧不出了。”
周少卿目光一闪,叫了声:“许贵儿,你去下头问问唱的什么?怎么爷没瞧出首尾来呢。”
许贵在外头应了一声下楼,不一会儿进来道:“回爷的话,那戏班子的班主说,这是兖州府九岁红的看家戏,女状元,说的是以为宅门里的小姐,女扮男装进京赶考考中状元回乡报仇的事儿。”
周少卿点点头道:“可见是戏,也不知是哪个编的,简直是胡说八道,世间哪有如此女子,若真有,爷倒是想见识见识,大公子你说呢。”
凤娣心里咯噔一下,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厮什么意思,莫非给他瞧出了破绽,他这用话点自己呢,可就算他看出来又如何,余家也不是没有当过家的女人,只不过余家前头那样朝不保夕的,自己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加上太太的私心,自己才顶着余书南的名儿出来。
如今庆福堂稳住了,余家的难过去了,便戳破了机关,也无妨,只不过若戳破了,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其他的,有什么干系。
想到此笑了一声道:“世间百态,什么稀奇事儿没有,怎见得就是瞎编的。”
周少卿目光一闪道:“想来若真有如此女子,也该跟大公子一样秀气了。”
凤娣看了他半晌道:“周东家说笑了。”
看完了戏,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掌灯十分,凤娣的东西早挪到了楼上周少卿旁边儿屋了,凤娣不以为意,反正他乐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自己随着他就是了。
收拾收拾,看了半宿药书才躺下,躺下是躺下了,可还是睡不着,想着冀州府的医馆,想着兖州府的药铺,末了,点了灯,把今儿在回春堂买的那个逍遥散拿出来,打开,研究了研究,大致上是差不多,却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儿,难道这时候也流行山寨,要真如此,打着他回春堂的字号再起个名儿不得了,非把她余家的庆福堂搁在前头做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通,直到窗外放了明,才勉强睡过去,夜里睡得晚,转过天自然起不来,想着反正没事儿,就想睡个回笼觉,不想却给牛黄催命似的催了起来。
没睡好,脸色心情都不好,收拾妥了开门出来道:“催命啊,有什么事儿?”
牛黄呐呐两句,往后看了一眼,心说,可不怨我啊,不是周东家在后头说,自己不叫门,周东家就进去叫大公子起来,牛黄这才催命似的叫。
周少卿打量凤娣一遭开口:“本说今儿十五,这兖州府的庙市颇热闹,想着跟你去逛逛,既你不想去就算了。”说着要下楼,凤娣一听庙市眼睛一亮,盹儿都醒了,急忙出来道:“多谢周东家惦记着了,如此,也不敢拂逆了东家的好意,这就去吧。”
庙市就在昨天凤娣逛过来的那条中街上,以孔庙为中心,四周都是摆摊做买卖的,像回春堂那样的铺子跟前自是不让摆摊的,可孔庙另一头一直到护城河边儿上都是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大都是当地的小吃,什么煎饼,油旋儿,熏豆腐,夹饼,火烧,大包子,马宋饼,朝天锅,扒鸡猪蹄,萝卜丝儿饼,真是看得凤娣眼花缭乱。
凤娣也客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条街从头吃到尾,到了护城河边儿上,都吃撑了,再看见想吃的,那个纠结就别提了,想吃,可肚子里装不下,不吃吧,那香味儿窜进鼻子眼儿真勾馋虫。
凤娣站在炸螺丝糕的摊子前面一脸纠结,周少卿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抓着她走了,到了护城河边儿上,凤娣才发现,两人竟然是拉着手的状态,一惊,急忙抽回手,。
说凤娣一个现代人,拉手真不算什么了不得大事儿,就是当街舌吻也不新鲜,问题是对象不对头。
凤娣就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跟周少卿手拉着手逛街,太惊悚,太不可思议了,真把她吓着了。
凤娣定定看着自己的手,琢磨是不是自己做梦了,做梦也不能有这么惊悚的情节啊。
周少卿脸色微沉:“你那是什么表情?”
凤娣急忙道:“没,没什么。”凤娣利用一分钟时间想明白了经过,觉得这必须当成一次意外事件来处理,她可不想跟周少卿有什么关系。
就算这厮看出来自己是女的,然后一抽风,想跟自己发展出个暧昧什么的,那也绝对是觉得新鲜,想找乐子,更何况,就算他吃错药真看上自己了,想跟自己玩真的,也不行,她可没这么想不开,她自己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做什么非去攀这个没用的高枝,这不上赶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再说,就周少卿这德行,喜怒无常,说变就变的神经病一样的性格,自己还是躲远点儿好,琢磨着找个机会回冀州府吧,再这么下去可不大妙。
凤娣正这么想着,一回客栈就见余府小厮余四,见了凤娣忙道:“大公子,忠叔让小的来寻您,说咱们二公子不大好呢,让您赶紧回去。”
凤娣唬了一跳,心说,自己出来的时候书齐还好好的,莫非因他娘的死,积了症候在心,想到此,忙去辞周少卿。
周少卿心里再不想,这样的事儿也不能拦着,只得应了,凤娣连夜走了,周少卿看着远去的马车,忽生出一股莫名的怅惘,不禁摇摇头,凤娣既不在,在兖州府待着,便觉索然无趣,吩咐许贵儿回京。
不说周少卿回京,单说凤娣,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家赶,进了家,见了忠叔忙问怎么回事,忠叔叹口气道:“自二公子的娘去了,二公子就不对劲儿,叫吃就吃,叫喝就喝,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把大姑娘急的不行,说这么着下去,可要出事儿,就跟我商量着把大公子叫回来了,书齐平常最听大公子的话,您劝劝他,或许有用。”
凤娣道:“人呢?”余忠道:“本来二公子的娘去了,老奴就说把二公子挪出来,可这一病,大姑娘不放心,仍在大姑娘哪儿呢。”
凤娣点点头,迈步进了里头,一进小院,凤嫣就忙迎出来道:“你可回来,你瞧瞧书齐这倒是怎么了,竟
仿佛半傻了一般……”
☆、第39章
凤娣跟着她进了西边厢房,刚进了外间,就见书齐呆愣愣坐在炕上,两眼发直,一动不动,身上给他娘穿的孝还没脱呢,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哪儿,跟丢了魂儿似的。
凤娣挥挥手让人下去,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儿才道:“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觉得余家亏了你娘,不让你娘进祠堂,不让你娘葬进余家的祖坟,你替你娘冤的慌对不对,可你要知道,你娘并没有嫁进余家来,余家让你认祖归宗,并不代表就接受了你娘,我知道这不公平,没道理,但这就是余家的规矩,你再不平,再难过,就算你难过死了,也没用,这就是眼面前的现实,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你因为这个就不想活了,想跟你娘一块儿去,余书齐,你就白生了一个男人身,莫说别人,我第一个瞧不起你,你不配当余家的人,不配当我的余凤娣的兄弟,你是个胆小鬼,懦夫。”
“我,我不是,不是胆小鬼……”书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凤娣,小脸涨的通红,瞪眼看着她,眼睛的泪水转了几转,都忍着没掉下来。
凤娣暗暗松了口气:“你不是胆小鬼,为什么这样,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你担心,忠叔,大姐,我,还有你死了的娘,你还记不记得你娘为什么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带着你来冀州,还是你早就忘了。”
书齐一梗脖子:“我没忘,我娘是为了让我认祖归宗,成为余家的人。”凤娣点点头:“这是你娘一直以来的希望,她做到了,不管克服了多少困难,她把你带来了冀州府,带进了余家,你娘的病为什么一下子就撑不住了,是因为她提着的心放下了。”
说着,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去经历的,你娘去了,难过归难过,伤心归伤心,但有一样你得明白,只有好好的活着,才是对您娘最大的安慰,你娘九泉之下才能瞑目,你不止有你娘,你还是我们,有疼你的凤嫣,有担心你的忠叔,还有我……”
凤娣话音刚落,书齐一头扎进她怀里,哇一声哭了起来:“二姐姐,我就是难受,一想我娘就难受,就心口疼,我觉得自己太不孝了,我娘去了,连余家的祖坟都不能进,她那么想进余家,活着进不来,死了一样进不来,我只怕娘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办,怎么办……”
一边哭一边儿说,委屈的不行,外头的凤嫣跟忠叔松了口气,这就是一时想不通,迷了心窍,这是心病,只能心药医,可这心药,只能二姑娘下了了。
凤娣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哭是最无能的,哭能把你娘的委屈哭出来吗,书齐,你记着我的话,委屈了不怕,咱长本事,有了本事,天大的委屈都能找回来。”
书齐忽的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能找回来吗?”
凤娣掏出帕子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我说能就能,你不信姐姐吗?”
书齐看了她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我信二姐姐。”
“信就成。”凤娣把他头上的发辫扶正道:“只你出息,将来有一天,你成了余家最厉害的人,你就说把你娘移进余家祖坟里,谁还能拦着不成,余家是有规矩,这个世界也有规则,但是这些规矩规则的根本目的都是用来约束那些没本事的人,等你有本事了,这些规矩啊规则啊都是狗屁。”
噗嗤……窗户外头的麦冬忍不住笑了出来,凤嫣也笑了一声,细想想,凤娣这些话虽然粗,可真真儿的有理呢,莫说规矩,就是朝廷的王法,也得分人,说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幌子罢了,见过那个皇族王爷给治罪的,那些下了大狱的可都是老百姓,官儿都少,虽说律法摆在哪儿,可民想告官难如登天,自己想这个做什么,倒是书齐想开了,她也能放心了。
让人打了水进来,把书齐拽起来,给他挽了袖子洗手洗脸,把发辫打散重新梳好,看了看他身上的重孝,听凤娣道:“今儿让他穿着吧,也替他娘多尽尽孝,明儿再换衣裳,这两天先别让先生来了,等书齐娘过了五七再讲课,便做学问,也不再这一两天。”
凤嫣给书齐收拾好,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平常都说大姐姐多好多好,这有了事儿还得找你二姐姐是不是?”
书齐抬头说:“是大哥哥,刚才我叫错了。”
凤娣笑道:“内院里头叫姐姐也无妨,我本来就是你姐姐。”
凤嫣道:“你呀,真亏还记着自己是个姑娘家,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书齐这些日子根本没怎么睡,这会儿想开了,就困的不行了,凤嫣见他直打瞌睡,让婆子铺了床,服侍着他躺下睡了,才跟凤娣出来。
忠叔还在院子里候着呢,凤嫣知道是有事儿商量,嘱咐凤娣刚回来别太累了,才放她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忠叔忙道:“实在是二公子那样瞧着不好,老奴怕出点儿什么事儿,这才让人给公子送了信儿。”
凤娣道:“忠叔这个信儿送的好,我正想着怎么寻个借口回来呢,对了,倒有件事要问忠叔,咱们太太家的舅爷,我只知道两位,就前次来了那俩,怎么听着还有一个?”
忠叔道:“这事儿说起来是王家不厚道,咱们太太这两个兄弟跟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嫡出,行径荒唐,性子贪婪,两兄弟间都不能和睦,都恨不能把王家的产业把持在手,花天酒地,更何况,那隔了母的,哪肯给他一点儿好处,这位三舅爷的娘,原是街上卖唱的,不知怎么,让王家老太爷瞧上,买进府里当个跟前伺候的丫头使唤,一来二去就大了肚子,生下来是小子,取名成风,七八岁的时候,给他两个哥哥推进了荷花池里差点儿淹死,王家老太爷那时候年纪不小了,又顾着外头的生意,常年不在家,只怕小儿子有个闪失,便送出去外头学了十年武艺,回来就帮着家里往鹿城以东贩茶,王家如今还没倒,都亏了这位三舅爷养活着一家子呢,偏咱那两位舅爷,不说心存感激,还深怕这个庶出的兄弟,夺了王家的家业,那坏心眼子使的一个挨着一个,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弄的哪位三舅爷如今都不怎么回兖州府了,常年在外头飘着,一年到头回来一趟,也不过是为了他娘。”
凤娣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说王家若指望他家那铺子,估摸连口凉水都喝不上。”
忠叔道:“那是这几年,让两个败家子弄的,前些年王记的茶,在兖州府可大大的有名呢,不然,当年太太还进不来咱余家的门呢。”
凤娣真觉得,她们余家那位老太太,也有些不厚道,就为了王家的银子,娶了人家姑娘,偏她爹还不喜欢人家姑娘,说起来,太太也真是个可怜人,这就是盲婚哑嫁的结果,这个时候的女人大都如此,自己要不是因缘际会,赶在余家有难的时候,掌了余家的买卖,估摸结果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王氏,不过,她倒是可以替凤嫣选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想起来这些不觉好笑,自己倒成媒婆了,摇摇头,问忠叔:“这些日子铺子里还好吗?”
说起铺子,忠叔眼睛都亮了,点头道:“咱那个医馆开的真好,先头我还说不要银子,白给人瞧病,不得赔掉了脑袋啊,可后来才算想明白,咱那医馆瞧病不要银子,抓药可要啊,老百姓瞧了病,去对面咱的庆福堂抓药买药的,咱庆福堂如今可忙乎呢,从早上一开张到掌灯关门,那人就没断过,别管掌柜的还是伙计,可都忙的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账房李先生说这么下去不等过年,咱余家就缓过来了,说起来,还亏了四通当那十万两银子和贾家那些药,不然,咱这八家铺子还真开不起来。”
凤娣点点头,说起四通当,凤娣不禁想起周少卿,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拉着自己的手,莫非,他真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凤娣觉得,这种猜想□□不离十了。
那个男人从娘胎里就是皇族,生下来脑袋上就扣上了爵位,能力呢,凤娣现在得承认,周少卿也不是全靠他爹,他的言谈举止,虽说有些霸道,可她还是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的见识不俗,不是原先自己想象中的纨绔,就拿对这些买卖家的底细如数家珍一样看来,这个男人就不一般。
做买卖就如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哪怕目前不能作为对手的敌人,也不能小觑,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劲敌,这一点儿上,那个男人太精明,凤娣甚至有种感觉,现在的他在帮自己。
这种感觉先头没有,当初从四通当拿出这十万银子的时候,凤娣很清楚,他们就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她想要银子救余家,周少卿对自己那个提议有兴趣,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只要你觉得值就值,所以,他拿出十万银子跟她赌了一把,赢了双赢,输了,四通当也不会输多少。
凤娣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看似自己占了大便宜的赌局,其实,最终的赢家是周少卿,不管余家是死是活,周少卿都稳赚不赔。
他兴趣的不是余家那三百张秘方,他那时候想要的,恐怕是余家在冀州府的八个铺子,若自己保住余家,他成了余家的股东,若余家倒了,恐怕这八个铺子也落不到夏守财手里,这男人太阴了,一步一步都计算好了。
这样一个男人,好险不是对手,如果是对手,就凭自己这点儿能耐,估计只能是炮灰的命,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想起回春堂,便道:“忠叔可知道兖州府的回春堂?”
余忠一听回春堂,忍不住咬牙:“怎么不知道,贺家人都是些卑鄙小人,根本不讲诚信道义,当年老太爷往南边去进药,跟贺家的药船一道回来,前后也就隔着十几条船,偏偏就咱们的药船烧了,他贺家的毫发无伤。”
凤娣道:“莫非不是天灾?”
忠叔恨声道:“什么天灾,后来老太爷找人探了探消息,才知道是贺家人买通了江湖上的人,趁夜把那火箭射到咱们船上的,不是老奴把老太爷推下了河,老太爷的命都没了,那些药船说是烧了,其实是给那些贼人抢了,低价卖给贺家,贺家的回春堂也才成了兖州府最有名的字号,当年老太爷差点儿就学了贺家,去找江湖上的人报仇,是咱们老太太说,那样也只能解了一时之气,却把整个余家都搭了进去,如何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老太爷这才罢了,只一口气闷在心里,差点儿要了命呢,临去的时候还记着这事儿呢。”
想到什么跟凤娣道:“咱们庆福堂若是进兖州府,跟回春堂势必要有一场恶斗,公子,那贺家最是阴险,您可得小心着点儿。”
凤娣不想还有这样的过往,点点头道:“这可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她还说自己怎么看回春堂这么不顺眼呢,原来早做下了仇。
凤娣把从回春堂买下的逍遥散拿出来:“忠叔您看这个。”
余忠看了看,捻了些闻了闻又尝了尝,才道:“这不是咱余家的逍遥散,看着差不多可,差好几味药呢,不定是仿着咱家的做的,可没咱家的秘方,做出这么个四不像来。”
凤娣道:“您再看这个。”说着把那包药的药包递给他,忠叔接过去一看道:“咦,怎么有咱们庆福堂的字号。”
凤娣又道:“忠叔您在看看这盒。”说着把另外一盒打开。余忠照着先头尝了尝道:“这却是咱余家的逍遥散了,大公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凤娣道:“回春堂,就这么一盒逍遥散回春堂卖一两银子。”
余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两银子?”凤娣点点头:“既然咱们家的逍遥散,回春堂敢卖假的,别的也一样。”
余忠道:“说起来这贺家祖上还是宫里的太医,靠着祖宗这份手艺开了回春堂,若是干别的买卖掺假,许能过得去,唯独咱们这行,干系到人命,这贺家真缺大德了,就不怕闹出人命,祖坟都得让人刨了,大公子您打算怎么办,真进兖州府啊,其实,大公子救了咱余家,把铺子重新开起来,就是余家祖上积德了,又开了医馆,这冀州府里的买卖,咱余家也算数得着了,就守住了这八个铺子也对得住祖宗了,何必非开去兖州府呢。”
凤娣道:“之前若没听忠叔说起旧事,或许我还要斟酌斟酌,可现在,便为了给老太爷报仇,我也的跟他贺家斗上一斗,忠叔,我不信什么善恶有报,我只信我自己,我要给咱老太爷报仇,不过,现在没到时候,还要再等等,对了,常志哪儿怎么样?”
一提起常志忠叔忍不住道:“到底是大公子会识人,当初大公子把他提拔成城南铺子的掌柜,我还怕那小子年纪轻压不住呢,不想他是个真有本事的,虽还没到结算的日子,也能差不多知道,他城南那个铺子一准拔了头筹,就那小子想的那些招儿,把主顾都揽了过去。”
“他想什么招儿了?”凤娣好奇的问了句。
余忠道笑:“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交代伙计不管柜上多忙都不许怠慢了顾客,遇上老弱病残行动不便的照顾着先抓药,铺子外头两个伙计预备着热茶,那小子又机灵,见了人,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叫的别提多亲了,不知道的还,当真是他家的呢,所以老百姓都乐意去城南的铺子。”
凤娣道:“我就说他行。”
牛黄在一边儿不乐意了,哼一声道:“那是我没去,我要是去了,常志这点儿不入流的小花招,根本不算什么。”
凤娣指着他道:“你别不服气,回头我也把你派到铺子里,让你们俩比一比,就见了高下,到时候不服也没用。”
牛黄道:“比就比,谁怕谁。”凤娣跟忠叔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转过天一早,凤娣起来先去看了书齐,刚进院就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凤娣点了点头,往后头佛堂去了,这才几天不见,王氏又老了几岁似的,才三十多的人,看上去暮气沉沉,穿着素衣,坐在蒲团上,闭着眼念经,无波无澜,即使她她请安,她也没睁开眼。
春桃道:“二姑娘请回吧,知道您知礼数,太太心领了,姑娘身上事多,总在这儿耽搁着不妥。”
凤娣却看着王氏道:“今儿来,还有一件事要跟太太说,我想着在兖州府开个分号。”
王氏手下一停睁开眼,看了凤娣一会儿又阖上,手里的佛珠捻了一圈点点头:“知道了。”凤娣这才蹲身告退。
她一走,春桃道:“太太,庆福堂开分号,二姑娘巴巴来跟您说什么?”
王氏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才道:“她是来跟我打个招呼的,是告诉我,不会顾念王家。”
春桃一愣:“咱王家做的茶叶买卖,又不卖药,碍着余家什么事儿了?”
王氏道:“是碍不着余家的事儿,只怕我那两个兄弟不省事,算了,说这个做什么,王家好坏跟我还有什么干系,这些年,该还王家也早还清了,如今我什么都不想了,今生对不住南哥,让他就这么去了,多念些经,帮着他修一修来世吧。”说着闭上眼接着念经。
春桃暗暗叹了口气,这人啊,真不能跟命争,太太在王家未出阁的时候,由不得自己做主,得听老太爷的,让嫁余家就嫁余家,出了门子听丈夫,偏偏还不得老爷喜欢,等老爷去了,却又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好容易事儿过去了,大公子又没了,现如今娘家也要保不住了,太太这一辈子太苦太苦了,好在,如今总算平和了下来,也难说是不是福。
不说王氏主仆想什么,单说凤娣,从佛堂出来往前头走,刚过二门听见那边儿两个婆子嘀咕,一见凤娣急忙住口:“大,大公子。”
凤娣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两个婆子心知大公子的规矩大,呐呐半天才道:“是说周勇婆娘上吊的事呢。”
凤娣挥挥手道:“下去吧,仔细当差。”两人如蒙大赦飞一样跑了,凤娣进了书房,问牛黄:“你可知周勇家的事儿?”
牛黄道:“怎么不知,府里都传遍了,那周勇丢了咱铺子里的差事,按说以他的本事,在别处寻个差事也不难,只还想跟在咱们铺子里拿一样的工钱,却不易,更何况。先头他是铺子里的掌柜,管着进药的事儿,那些药行里的。想往咱铺子里送药都得他点头,这厮没少要好处银子,拿了银子在外头吃喝嫖赌,什么都干,早都习惯了,如今让他老老实实寻个挣不了几个钱的差事,他哪儿干得下去啊,心里头憋闷,成天在家吃酒,吃醉了就打他婆娘,把他那婆娘打的满院子乱窜,叫的别提多惨了,吵的四邻都不安生,骂他婆娘是丧门星,他婆娘忍不得气就上吊了。”
凤娣皱了皱眉,牛黄度着她的神色道:“大公子,您可别觉得那婆娘可怜,你忘了那婆娘当初多刁了,且她前儿刚吊死了,今儿周勇就寻媒人说了篮子胡同的李寡妇,那李寡妇手里可捏着一份家产呢,外头都说周勇婆娘不是上吊,是给周勇活活逼死的,当初周勇婆娘带着头来咱府里头闹,那个刁劲儿,您说这是不是恶有恶报,连口棺材那周勇都不舍得买,到今儿还晾着呢,倒有钱娶媳妇儿。”
凤娣道:“你一会儿去周勇哪儿送四十两银子,交代周勇买棺材把人葬了,好歹是太太的陪房丫头,这么着太太脸上也过不去……”
☆、第40章
许慎之在庆福堂前勒住马,侧头跟周少卿道:“余家这买卖倒真做到不差,这都快晌午了饿,还有人抓药,药铺子都能开的这么热闹,亏她怎么办到的。”
周少卿往那边努了努嘴道:“那边儿医馆瞧病不要银子,老百姓图便宜,自然都来庆福堂了。”
正说着,忽见对面的医馆内走过一对呣子来,儿子看着二十上下,瞧衣着像个读书人的样儿,只身上那身儒生袍,已经千疮百孔,打了不知多少个补丁,手里扶着他娘,也是一身补丁落着补丁。
光娘俩这打扮,一瞧就是个家里没有隔夜粮的,来医馆恐怕也是图着不要银子,手里捏着药方在庆福堂门口转了两圈,扶着他娘坐在铺子一头的板凳上,轻声道:“娘先在门口坐会儿,我进去抓药。”
他娘忙抓住他:“咱哪有银子啊?”
那书生安慰了他娘几句,终迈步往里走了去,周少卿道:“咱们走进去瞅瞅去,那丫头这些日子可都在儿柜上抓药,我倒要看看,她那个财迷劲儿,怎么料理这娘俩。”
许慎之看着少卿兴致盎然的样儿,远没有在京城的百无聊赖,忍不住挠了挠头,心说,不是真瞧上人家了吗,他可听许贵儿说,上回他强逼着人家跟他去了趟兖州府,后来是余家二公子病了,这丫头才半截回来的,不然真不知道,他得在兖州府待多久呢,跟着他走了进去。
凤娣正在柜上抓药,旁边儿带着书齐,这才干了半个月,就手熟了很多,书齐也跟着认了不少药。
凤娣发现,中药这个东西真是很神奇,万物皆可入药,就连锅底灰都能治病,锅底灰又名百草霜能止血消积,清毒散火,现代的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穿越到这样一个家族里面,需要凭借着这些中药生存,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这是个负担,同时也给了凤娣莫名的责任感。
她不是余家人,至少她的根儿不是,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余家人了,或许因为这位二姑娘骨子里流着余家的血,即使自己占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思想,很多事情却仍遗留在骨子里,不可磨灭,这是余家人的善。
这种善她从忠叔身上,从凤嫣身上,甚至从太太身上,都能找到,余家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丢弃的东西,这是余家立世的根儿。
凤娣把药包好递出去,又嘱咐了一遍,怎么煎,怎么吃,有什么忌讳,确定那人听明白了,才算忙过了这阵儿。
刚说坐会儿喝口茶,就见那边儿的周少卿跟许慎之,凤娣下意识皱了皱眉,许慎之侧头看了眼周少卿,忍不住想笑,这丫头还是一如以往的不待见少卿啊。
就算凤娣再不待见周少卿,人都来了,她也不能把人轰出去,刚要过去,忽看见站在药柜下面的人,手里捏着药方子,要上前不上前的。
牛黄在她耳边说:“是对面医馆里过来的,他娘在外头坐着呢,估计是没钱抓药。”凤娣道:“给他抓药。”
牛黄应了一声,出来从那人手里抽过药方子,递给药柜上的伙计说了声:“抓药。”
那人忙道:“我,我,可我没带钱出来。”
牛黄笑道:“我们家大公子说了,谁没个马高镫短啊,没带钱就没带,治病要紧,这别的都能耽误,唯独这病耽误不得,抓了药记在账上,您按个手印就成,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再来还。”
那人大约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儿,愣了老半天,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牛黄心说,我们大公子根本也没指望你能还,就这位这样破衣啰嗦面黄肌瘦的,一看就知道能吃饱饭就不易了,哪还有闲钱抓药。
不过,牛黄记着凤娣跟他说过的话儿:“咱做不到为善不欲人知,至少要做到不让人恨,有的时候这做善事也容易招恨,你不知道遇上个什么人,你舍给他一顿饭,只当做了好事,回头等他发达了,却把这事儿当成了奇耻大辱,所以咱就记账,赶明儿有钱,还上也不会觉得是多大的侮辱,没钱了,就当舍了几副药,与庆福堂不算什么,或许就能救人的命呢。”
所以,凤娣一早立规矩的时候,就跟各铺子里的掌柜的说了,真有难的不行的来庆福堂瞧病抓药,药钱都记在账上,一笔一笔的记清楚就行。
冀州城近处的都知道,估计这娘俩是城外头来的,凤娣走过来跟周少卿两人寒暄过后,在一边的待客区落座,伙计端了茶上来。
周少卿四处看看道:“说起来,你家这庆福堂我还是头一回来呢,收拾的倒真齐整。”
这话说的,没病没灾的,谁吃饱了撑得往药铺里跑啊,凤娣呵呵笑了两声道:“比起您的四通当差远了,小本经营不成气候,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许慎之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们俩能别这么虚吗,咱这怎么说也认识些日子了,我跟少卿又是你这庆福堂的股东,怎么也算自己人吧,这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咱就免了吧。”
周少卿道:“我可没跟她虚着。”凤娣想想也是,虽说不想跟周少卿牵连太深,如今两人是合伙人,怎么也不能当成陌生人,再说,也没必要因噎废食啊,买卖道上的应酬还是应该有的。
想到此,便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两位东家难得来,今儿晌午八珍楼,我请客赔罪。”
许慎之指着她道:“你这算盘拨的倒精,八珍楼的东家是谁,咱们仨一起过去吃饭,还能让你掏银子不成,回头你家去不定怎么骂我们抠门呢。”
凤娣笑道:“我真没这意思,是想可着冀州府,也就八珍楼的厨子有点儿玩意,尤其那道烩八珍。”
周少卿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翠扳指,瞟了凤娣一眼:“你倒是个识货的。”凤娣心说,好吃难吃谁吃不出来啊。
许慎之冲那边儿的提着药材出门的读书人,努了努嘴:“我说,咱这买卖要是都这么着,赚谁去啊,别末了,连我们那十万银子都赔进去吧。”
凤娣道:“许东家说笑了。”牛黄把账本子拿过来,给凤娣看了看,凤娣翻到最后一页,见那下面写着裴文远,这三个字写的真真漂亮。
许慎之扒头瞟了一眼,不禁点点头道:“就瞅这字儿,将来说不定能跳龙门呢。”
凤娣目光一闪,抬头却对上周少卿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凤娣竟觉这男人能看透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周少卿站起来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跳不跳龙门,一看他的本事,二看他的造化了。”说着站起来先一步出去了。
凤娣落在后面,叫过牛黄来交代他几句,才随后跟了出去,周少卿跟许慎之都骑马,凤娣自然不能坐车,骑马又不会,好在从八珍楼不远,三人索性步行。
八珍楼的掌柜跟凤娣已经相当熟了,见她跟着东家来,忙请到了楼上坐,叫了菜,许慎之刚说上酒,周少卿淡淡的道:“大热天,喝什么酒,上玫瑰露,放在冰里端上来,今儿吃正好。”
掌柜的应一声下去了,许慎之却道:“那东西甜丝丝的有什么吃头,怎如陈年的梨花白香醇。”还是让伙计拿了一壶酒上来,给自己跟少卿倒上,看了眼凤娣,心说,这两人越发不对劲儿了。
上回在冀州的时候,少卿还拼命灌人家酒呢,回去还说什么这丫头是个可用之才,那意思根本没把人家当成女的,只想着人家有用就行,怎么去了一趟兖州府,就变了呢。
先不说少卿这么早就回了京,少卿年年开春出去游历,从北往南,没几个月是绝不肯回京的,为此,越王爷可没少发牢骚,可发牢骚也没用,少卿就是这样闲云野鹤的性子。
今年才出去半个月就回来了,在京里没待多少日子,又跑来了冀州府,而且,这举动说话,连看这丫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许慎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的瞄,琢磨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少卿就是这个意思,这丫头呢,怎么瞧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其实,凤娣这会儿算是基本确定,这俩人都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具体怎么知道的,凤娣不清楚,但肯定知道了,或许,在去兖州府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现在想想,这两人对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些古怪。
凤娣倒不会因为这个别扭,反正自己本来就是女的,如果不是王氏当初非让自己顶着余书南的名儿出头,她还恨不能就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呢,或许开头有些艰难,她相信,过后也差不太多,除了没有扮男人方便,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她早就想过,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管事,结果无非就是被那些无聊的老棺材瓤子们,诟病说抛头露面不守闺训,以后没人上门提亲。
她还巴不得呢,让她盲婚哑嫁的,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她宁可当一辈子老姑娘,所以是男是女,凤娣从来就没在乎过,而且,她觉得这样挺好,知道自己是女的以后,两人既不会说出来,又会下意识的照顾自己,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啊,所以,知道了才好,更省心了。
所谓玫瑰露。凤娣就是用蜂蜜调的花汁儿,兑上泉水,用冰镇着,这时候喝甜丝丝清凉凉的,既消暑又解渴。
就在几个月前,凤娣还觉得这里的冬天太冷,没有先进的取暖设备,简直就是受罪,可自打进了六月,凤娣又觉得冬天其实不错,再冷,多穿点儿,多点儿几个炭火盆子,把炕烧热点,晚上在被窝里放上两个汤婆子,也就过来了。
暑天里才是真受罪,这两天适应一点儿了还略好些,前两天,她都快热疯了,无比怀念现代的裙子,吊带衫儿,哪怕大T恤,也比这么好几层强啊。
袍子本来就是长袖的,领口还直裹到脖子上,里头还的穿上中衣,为了扮男人,还得穿上一层马甲,即便凤嫣给她做的马甲很是轻薄,这么里外三层的一穿,也能把人热死,好在总号的铺子里还算凉快,待了几天也渐渐习惯了。可见人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无论怎样的恶劣环境,待上一阵都能适应。
凤娣喝了有半瓶子玫瑰露,通透的琉璃瓶,胭脂红一样的玫瑰露,光视觉上,就是种享受,凤娣记得凤嫣跟书齐也喜欢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就把伙计叫上来,吩咐:“再做一道烩八珍送去余府,还有这玫瑰露,也送一瓶过去。”
伙计有些为难的看向周少卿,周少卿摆摆手:“照着大公子的话做,看着我做什么?”
伙计这才下去,到了下头跟掌柜的道:“还是头一回见咱们小王爷对人这么好呢,纵然咱们这儿的烩八珍不稀奇,那个玫瑰露可是小王爷特意从京里头带来的,是大内的东西,外头哪见得着啊,不说那玫瑰露如何金贵,单那个瓶子就不知道值多少银子了。”
掌柜的道:“就你长嘴里,再嚼舌头根子,让两位爷听了去,看扒了你小子的舌头,快着让厨房做了送去,底下用火温着,别到了余府走了味儿,可砸了咱八珍楼的招牌。”伙计应一声下去了。
书齐晌午要睡午觉,牛黄就使了个小伙计把他送回来了,自己扭头坐了辆驴车,奔着城外裴家村去了。
到了村口,让车把式把驴车停在村口的树荫下等着他,他进了村,想找个人问问吧,大晌午头上,半天不见有人过来,见村头不远有三间茅草房,外头竖着的篱笆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从外头往里一望,正瞧见院子里坐着的那个老妇人,正是今儿穷秀才他娘。
牛黄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扭脸就瞅见了。
牛黄急忙上去叫门,根本就没门,那妇人刚站起来,里头裴文远已经出来了,见牛黄先唬了一跳,以为是要账的。
牛黄见他那脸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这人越穷,胆儿越小,要不怎么说腰里头横,说话就有底气呢,这穷秀才,别看一肚子学问,可连口饭都赚不来,穷的这样,哪还有什么胆儿啊,来个人就得虚,尤其自己还是债主。
牛黄忙堆起一个笑,作揖道:“裴公子,叨扰了,我这儿来是有件事要求公子。”
裴文远苦笑一声道:“取笑了,贵号能有什么事儿求到我头上呢?”
牛黄道:“不瞒公子,我们府里正缺个账房先生,现是有一个李先生,可原先内府里不说,外头铺子的账没这么多,加上还有个帮手,倒也勉强支应,如今铺子里的买卖好了不少,虽说进出的账各铺子里都有账房,可每月二十五归总到府里,可就忙活不开了,我们家大公子就想着寻个账房先生帮忙,一个月给五两银子,一斗白面,若差事做的好,我们大公子还另外有赏,却一直没寻着合适的,今儿见公子是个稳妥之人,就遣了我来问问,公子若有意,也算解了我们余家的燃眉之急。”
想这裴文远,以前家境还算过的去,他爹是教书的先生,后他爹病死了,他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书生,方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就靠着他娘织布供他们娘俩,不想他娘又病了,偏逢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莫说盘缠,连饭都不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了。
这里正愁着呢,不想就有了这么个差事,岂有不欢喜的,这余家是冀州城里的大户,若在他府里谋个差事,过了年一开春,进京的盘缠不就有了吗。
想到此,忙道:“多谢小哥跑这一趟,明天我自然登门去拜谢你家大公子,大热天儿的,小哥跑这么远,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稍等,我进去给小哥倒水去。”
牛黄是真渴了,这大热天的,跑城外头来,又说了这么大篇子话,能不渴吗,左右看看,见院子角,有个破了口的水缸,上头盖着盖儿,盖上放着个旧不拉几的瓢,便知是喝的水,过去舀了半瓢咕咚咕咚的喝了,放下道:“这就成了,不敢劳动裴公子,这就说定了,小的走了。”撂下话转身去了。
裴文远呆呆望着牛黄没了影儿,抬头看了看天儿,喃喃的道:“不是做梦吧。”
凤娣从八珍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半晌儿了,本来她想的挺好,应付这两位吃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哪想吃了饭,许慎之从外头叫来俩唱戏的,就在八珍楼上咿咿呀呀唱了一下午戏,差点没把凤娣给困死,靠在哪儿,眼皮都直打架,偏偏那两人一个也不说走,白等耗了一下午,落晚才散了。
凤娣一进书房就喊牛黄,问他事儿办的怎么样了,牛黄道:“大公子您是没瞧见那裴家穷成什么样儿了,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裴家的墙都得没了,摊上这么好的事儿,还能不答应吗,那裴秀才说明儿一早就来府里给拜见公子,说起来,公子也是,您想发善心,救济他,直接给他银子不得了,做什么还拐这么大弯子,回头说不准人家还不领情,以为就是自己该得的呢,您这图什么啊?”
图什么,凤娣懒得跟牛黄解释,她今天虽是临时起意,可也觉得这人实在可怜,而且,依旧救济了,干脆救济到底儿算了,这招儿秦朝的吕不韦是祖宗,奇货可居,不管有没有用,先备着,没准将来就用得着呢。
就算裴文远最终没当官自己也不算赔,因为府里的确是需要个账房先生,李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这事儿得分你怎么看,不过,今天周少卿的确有点儿怪,从头至尾都没犯病,而且,态度有些过于温和,弄的凤娣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在兖州府买房,这些日子,凤娣仔细想了兖州府的事,余家跟贺家的回春堂,一早结下了仇,不再一处做买卖,那贺家都要算计余家,更何况,她把庆福堂开进了兖州府,这就相当于,自己把一只脚伸进了贺家的宅院里,贺家岂能坐视,一旦斗起来,贺家要是跟她明刀明枪的斗,她还真不怕,就怕贺家来阴招儿,人家是主场,自己是客场,加上那位府衙大人是王家人。
就王家那两位舅爷,自己搅了他们的如意算盘,这会儿心里不定多恨她呢,自己不进兖州府或许没事儿,一旦进去了,王家这两个舅爷,不使坏就新鲜了,所以,要想防备这些事儿,就得先在兖州府置办个宅子作为基地,然后再开铺子,这样稳妥一些。
她是托付的贾青帮她看着点儿,贾青常跑兖州府,比自己人头熟,只不过凤娣没想到,自己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消息就传到周少卿的耳朵里。
凤娣知道不是贾青说的,她师父这个人虽经商,可骨子里却不是一个商人,很多事到她师父这儿就截止了,他师傅是个异常稳妥的人,不会把这些事儿外泄的,但周少卿怎么知道,不仅知道,还说他在兖州城东边儿有个宅子,置办在手里两年了,可以借给她住。
凤娣当时吃惊的看着他,那表情真跟雷劈差不多,心说,大哥您可别吓我,我胆儿小,那么大个宅子就白借她住了,当她傻啊,这肯定是另有企图。
虽然凤娣觉得,以自己如今这年纪,这明显发育不成熟的身材,就算有几分姿色,也绝大不到这种程度,而且,这手段好熟悉,跟现代的霸道总裁一个路子,可惜,自己不是那些智商为负数,做着灰姑娘梦的小丫头,她是成熟汝性,她有头脑,不会轻易被这样的糖衣炮弹击中。
所以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周少卿,哪怕周少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也没违心的接受,庆福堂是余家的,而这是属于她余凤娣的战场,她拒绝别人加入,尤其是周少卿……
☆、第41章
凤娣看了牛黄一眼:“什么都不图,府里不正缺账房先生吗,你家公子瞅着他合适,就这么简单,累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牛黄应一声下去,出了书房门还挠头呢,府里是缺账房先生,可这样儿的差事,多少人打破头的抢都抢不上呢,巴巴找那个穷秀才做什么想不通,实在的想不通。
想了会儿不禁甩甩头,反正大公子这么做一定有道理,自己跟在大公子跟前的日子也不短了,公子那件事儿做差过,自己瞎操这个心做什么。
想起今儿下午回城的时候,在城南碰上常志,那小子非说晚上要请自己吃酒,牛黄推拖不过就应了,这会儿就去吧,估计那小子也该忙活完了。
牛黄到城南庆福堂的时候,铺子正上门板,常志这小子如今牛的都没边儿,刚来的时候,就一个打杂的小伙计,这才几天儿,手里管着俩铺子。
医馆开了,八个庆福堂,八个医馆,一对一对的挨着,医馆不设账房掌柜,就是四个郎中配十个伙计忙活,归总的帐都在庆福堂这边儿,赚多少银子,也不都是庆福堂的功劳,两边儿对开,若设两个掌柜的恐怕有分歧,凤娣就让庆福堂的掌柜分管着医馆,这样利益相关,干好了伙计账房都有好处,只会互相促进,也免了矛盾争执。
凤娣的意思,冀州府庆福堂的格局一早定下了,再改也不能太出格,可到了兖州府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瞧中了回春堂的铺面,敞亮不说,上下两层,后头还带着一个院,若是庆福堂有这么大的门面,医馆药房开在一起,就相当于现代的综合医院,再扩大了,还可以分科,老百姓来了,看哪科的找哪个郎中,省时间不说,还避免了都挤在一起,看着是热闹了,效率却不高。
药柜上的伙计多,这边瞧病的快了,那边儿药自然卖的多,这才是提高营业额的法子。
话题远了,拉回来说牛黄,一到了城南就见常志正吆喝着伙计收拾东西呢,一会儿吆喝吆喝这边儿,一会儿窜到医馆那边儿瞅两眼,城外头都能听见这小子的声儿了。
常志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回头瞧见牛黄忙迎过来道:“你来了怎不叫我,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牛黄撇了撇嘴道:“我这儿领教常掌柜的威风呢,你小子现在牛的没边儿了啊。”
常志嘿嘿一笑:“哪儿啊,我可还羡慕你呢,跟在大公子跟前,满世界的跑儿,见得人也不一样,多长见识啊,我这儿就是瞧着热闹,可怎么也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儿,得了得了,前儿护城河边儿上,开了一家馆子,那小菜儿做的,虽说比不上八珍楼也有些意思,尤其那酒,二十年陈酿的梨花白,入口绵软甘醇,用桶吊在井水里头湃上半天儿,提上来,喝一口,半天儿身子都是凉的,走,走,今儿咱哥俩喝他个痛快。”
交代铺子里的伙计两声,拉着牛黄走了,馆子不大,果真开在护城河边儿上,搭了个棚子,放上四张桌儿,棚子外头挑杆儿挂着个大大的酒字旗,棚子里头三张桌儿都坐满了,就剩下紧靠河边儿的一桌空着。
老板是对夫妻,有四十多了,那婆娘甚利落,嘴头子也甜,想来常志常来,故此异常熟络的迎上来道:“常掌柜的来了,知道您今儿请贵客,我这儿给您留着靠河的桌儿呢,您二位这边儿请,当家的,快着先把井水湃着的西瓜,切半个上来,今儿这天可热,吃块西瓜,先落落汗。”
那老板应了一声,不大会儿粗瓷盘子端上来半个西瓜,打好了角,红壤黑子脆沙瓤,湃的冰凉,吃一口身上的汗嗖就落了下去,通体舒畅。
牛黄吃了一块,吐了嘴里的子儿看着常志道:“你这张嘴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是跟着大公子,可你这日子,我可没猫上,你小子这日子都快赶上神仙了。”
常志道:“不一样不一样,我这是瞎乐,比不得你,见天儿见的都是高人,哪天一得志,我这儿拍马也追不上啊。”
牛黄道:“你小子少跟我玩这弯弯绕,有话直说,你今儿一说请我喝酒,我就知道你小子指定有事儿,就你肚子里那三两三,一张嘴,我能看到你那腚眼子。”
常志道:“瞧你这话儿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想这铺子里一忙活起来,咱哥俩连见面儿的时候都少了,坐在一起说说话就更难得。”
说着,见牛黄拿白眼瞅自己,不禁笑了一声道:“好好,我说还不成吗,我就是想问问,咱那兖州府的铺子啥时候能开起来?”
牛黄夹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咽下去才道:“我倒不知道你小子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怎么着,这两个铺子还不够你忙活的,又惦记上兖州了。”
常志道:“我手里这俩铺子虽算好的,到底比不得兖州府啊,咱庆福堂一开起来,别看是分号,我估摸着比咱冀州府的总号还得大呢,最要紧,兖州府那地儿天地宽,得施展,再说,跟着大公子,我也能长些见识不是,总窝在冀州府也没什么意思。”
牛黄道:“闹半天你小子真惦记上我的差事了啊。”
常志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那差事我到死也惦记不上,你别瞧着大公子没把你拨铺子里来,那是舍不得,你比我们这些人跟大公子近呢。”
牛黄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余家老人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既然你问了,又巴巴的请我吃了这顿酒,我就给你透点儿消息出来,大公子如今正在兖州府踅摸着置宅子呢,等置下了,估计我就得跟着大公子搬兖州府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开铺子,却没听说。”
常志目光一闪:“如此说来,不等过年咱的铺子就能开起来了。”
牛黄道:“瞧把你能的,你是咱大公子啊,开不开的,咱就听着吩咐得了呗。”
常志举起酒道:“兄弟可得求哥哥在大公子跟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要是能去兖州府,到时候咱哥俩还能一处吃酒。”
牛黄跟他碰了杯干了,才道:“你少忽悠我,实话跟你说吧,公子一早夸你呢,说你心思机灵又持重,能当大事,咱冀州府这些掌柜的都算上,也就总号的平叔能跟你比肩了,平叔掌着总号,冀州自然离不开,所以这兖州府的铺子啊……”说着看了他一眼道:“自己想去吧。”
常志眼睛一亮,急忙又给牛黄倒了杯酒:“你这话可当真,别回头让兄弟白抱了热火罐。”
牛黄道:“我也不是大公子,就是这么猜的,到时候什么样儿,还得咱大公子发话,行了,吃酒,吃酒……”
两人这酒喝到起了更才散,牛黄离了歪斜的往回走,眼瞅到府门了,心里忽的想起一件事,常志这小子扫听兖州府的铺子,不奇怪,后头怎么话里话外的,又扫听起了四通当那两位东家的底细来了,这小子莫不是想着另攀高枝。
想想不对,大公子对他可算恩重如山,没有大公子提拔,常志这小子如今还是个打杂扫地的呢,要真动了别的心思,还是人吗,估摸就是对那两位东家好奇。
想明白了,叫开角门进去了,原先牛黄还住在家里,后来跟着凤娣出来进去的跑,就想反正他就是一个人,家里清锅冷灶,一没爹娘,二没媳妇儿,回不回家都一样,在府里头住着还热闹呢,索性就搬到府里来了。
说起媳妇儿,牛黄就忍不住想起麦冬,那丫头跟自己一样是大公子跟前伺候的,只不过自己是在外头伺候,麦冬是在内院里头伺候,那丫头长得白净,模样也俊,小嘴更是伶俐,给那双眼睛这么一瞅,牛黄就觉半边儿身子都麻酥酥的。
进了屋爬上炕,把被子往怀里一抱,就琢磨这要是麦冬那丫头就好了,能讨这么个媳妇儿过日子,这辈子都值了,想着想着美滋滋的睡着了。
麦冬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凤娣看了她一眼,清儿竖起三个指头过去:“仨了,麦冬你打三个喷嚏了,一想二骂三念叨,你说,这会儿大晚上的谁念叨你呢?”
凤嫣道:“今儿晌午头上,我就说,你别再廊下那风口里头坐着,你骗说热的慌,手里还拿着把扇子一劲儿的扇,又刚洗了头发,那儿的风贼,不定冲着了,赶紧儿的,一会儿把咱家的逍遥散冲一碗喝了,晚上发一身汗明儿就好了,你要是病了,你家二姑娘可没人伺候了。”
麦冬刚点头应了,清儿笑道:“姑娘别看她生的瘦弱,身子骨比牛都结实呢,别说如今正在伏天里,就是春天那会儿,早早就换了单的,也没见怎么着,今儿不定是有人念叨了,我猜着□□不离十就是牛黄那小子,那小子那双贼眼,平常在大公子跟前,倒是装的老实巴交,一离了大公子,那双眼一个劲儿往麦冬身上钻,跟小锥子似的,都恨不能钻到麦冬的骨头缝里,这会儿念叨她的再没有别人了。”
清儿这一句话说出来,凤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嫣搂过书齐也笑弯了腰,就连书齐都呵呵笑了几声道:“我也看见几回呢,麦冬在前头走,牛黄在后头直愣愣的瞅着,直望的没了影儿还望呢,我叫他都跟没听见似的。”
麦冬给她们笑了一个大红脸,别开身子看向清儿,恨得不行:“都是你这丫头闹的,我看不定是你瞧上了牛黄,故意拿我说事儿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胡说,胡说……”按了清儿在椅子上,去撕她的嘴。
闹得满屋子都是笑声,白等清儿求饶,麦冬才放了她,却仍觉得臊得慌,说要给姑娘们换茶,撩开帘子跑了,清儿也跟了出去。凤嫣见时候不早,把婆子叫进来领着书齐回去睡觉,屋里一时就剩下姐俩儿。
凤嫣侧头望了眼窗外,隔着薄薄的窗纱,天上一弯弦月,月色透过窗纱钻进来,悄无声息的没入灯影里,这样的夜平静安和。
凤嫣忍不住想到年前那些慌乱的日子,爹死了,要账的堵了余家大门,太太托病不理事,大哥哥更指望不上,若不是凤娣站出来,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家呢。
若是余家没了,自己会如何,十有□□会被太太半卖半送的嫁出去,瞧着丈夫的脸色,受着公婆的白眼,挨着妯娌大姑小姑的欺负,或许活不过几年,一口薄棺,这辈子就算了了,哪有如今这样的安生日子。
可这样的安生日子却是用凤娣一辈子换来的,凤嫣心里总觉着亏得慌,想到此,凤嫣拉过凤娣的手,低声道:“这会儿就咱姐俩个,我也劝你一句,差不多就行了,这天下这么大,人多着呢,赚多少银子是个头啊,余家在你手上能保住,咱就对得住祖宗了,你总的替你自己想想吧,难道就这么顶着大哥哥的名儿过一辈子不成,将来总要嫁人,咱们女人再有本事,最末了,也是相夫教子,夫荣妻贵这是正路,余家当初是难的过不去了,如今好了,你还折腾什么,况且,我听忠叔说,兖州府的贺家可坏着呢,当年咱家老太爷都差点儿丢了命,那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跟他家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呢,这两天啊,我这心里翻来覆去就是这点儿事,慌得不行,你就听姐一句成不,咱不折腾了,就守着冀州府的铺子过日子,书齐眼瞅着就大了,到时候把铺子交在他手里,你也不用这么劳心劳力的了。”
凤娣知道,即使自己和凤嫣的感情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但本质上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有相当大的不同,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和教育完全不同。
凤嫣脑子里想的始终是女人该三从四德,该相夫教子,她很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女人再能干也只能是受支配的一方,她不会去争,她想的只是保有现在。
凤嫣太安份,安份的守着余家大姑娘的本份,她心里没有恶,也没有争,她对所有人都是包容的善,这也是凤娣这么快把她当成亲姐姐的根本原因。
她喜欢这样的姐姐,但自己不是她,也做不了她,她是拥有现代思想的余凤娣,她不会安安分分的守着后宅过日子,这样比杀了她,还让她难过,她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她喜欢外面的世界。
自己这样的女人,在古代绝对算得上离经叛道,大概也不会有正常的男人会娶她,就算周少卿若有若无透出的那些暧昧,也不过是暧昧罢了,先不说周少卿究竟怎么想的,就算他对自己一往情深,非卿不娶,自己也绝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之于自己,周少卿不是高枝儿,是镣铐,她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真跟那男人发展出什么,那男人会折了她的翅膀,所以,她对周少卿必须敬而远之。
不过,那个许慎之倒是不错,凤娣忽然发现,其实许慎之跟凤嫣挺配的,凤嫣善,许慎之也不恶,无论性格品貌都很相配,唯一不合适的就是家庭。
许慎之是侯府少爷,侯府比王府也差不多少,公侯之家的公子估计看不上商人之家,而自己,也不想让凤嫣嫁到那样儿家里。
婚姻不是只有丈夫,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行了,需要家庭多方面的融合,尤其那样的家族,需要磨合应付的事儿太多太多,凤嫣太善了,而想在那样的家里存活,即使不恶也不能善。
想到此,凤娣道:“我会替姐姐寻一门好亲事的。”
凤嫣脸一红:“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呢,提这个作甚?”
凤娣眨眨眼:“这也是正经事儿啊,以前还顾忌着太太,怕她干涉姐姐的终身大事,如今余家上下都是我拿主意,姐姐亲事自然也一样,所以,我一定会给姐姐寻一个好男人嫁了,让姐姐过一辈子好日子。”
凤嫣一张脸红的快滴血了,推了她一把道:“越发胡说八道起来,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口一个男人男人的,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凤娣道:“笑话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笑话的,笑话的那些人都是假正经,我就不信他们心里没想过。”
凤嫣好气又好笑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性子以前还算收敛着些,如今在外头跑了这大半年,倒格外刁钻起来,看赶明儿哪家敢要你这么刁的丫头。”
凤娣笑了:“不要正好,我就靠着姐姐跟我的好姐夫过后半辈子也一样。”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什么,对外喊了声:“清儿,大晚上的,一会儿就该睡了,别喝什么茶了,倒是今儿晌午你家二姑娘让八珍楼送来的那个玫瑰露,不是还剩下不少吗,用井水兑了,端上来两碗,倒是比什么都解渴。”
清儿应一声,不大会儿把玫瑰露拿出来,兑了井水端进来,凤娣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怎跟我晌午喝的不一个味儿,难不成周少卿还弄了两样的糊弄我。”
凤嫣听了不禁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儿,人家周东家好心的给你这个,没落上好而不说,倒惹你这般编排人家,让人知道了不定的气死了,那八珍楼的伙计送来时说了,最好用泉水兑着喝,若没有泉水,井水也使得,只不过味儿差了些,想咱家哪寻泉水去,这井水兑的,自然不比你喝的那个了,我倒是觉着好喝的紧,酸酸甜甜的最是清凉解暑,晌午的时候,给书齐兑了一碗,书齐喜欢的不行呢。”
凤娣道:“既他喜欢,回头我再要些来。”
凤嫣摇头失笑:“你刚还编排人家,转过头又去跟人家要东西,亏你做得出来,这东西我瞅着不是平常能见的,能吃上这一回就是造化了,你快别跟人家开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害了馋痨了,非等着喝人家的玫瑰露呢。”
凤娣笑了起来:“行,不要就不要,姐姐别着急,等我腾出手来,小心思研究研究,做出差不多的来,就在咱们铺子头卖,什么金贵东西,我让满大街的老百姓都能喝上,看他还摆什么谱。”
凤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快消停着吧,还嫌自己不够累呢。”
姐俩说笑一阵子,收拾着睡了不提,转过天一早起来,凤娣刚到前头,许贵儿就来了,后面抬着个老大的箱子。
凤娣一愣:“这是什么?”
许贵儿忙道:“我们家爷说这两天热,见昨儿大公子喜欢这个玫瑰露,今儿一早让小的送过来一些,这箱子里的是刚从窖里起出来的冰,我们爷说,这东西得用冰镇着方好,那边儿一桶是一早上使人去山上打的两桶山泉,我们爷留下一桶吃茶,这一桶也让小的一块堆儿送了过来,兑着玫瑰露比井水强些。”
凤嫣盯着那桶看了半天,琢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周少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以她们两人的关系,周到的过了吧。
凤娣沉吟半晌,看着许贵儿道:“你们爷还说什么了?”
许贵儿道:“我们爷说这两天热,大公子还是在家里头避避暑气的好,别再往铺子里跑了。”
凤娣听得牙都快倒了,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去不去铺子轮的上他管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或许当自己是那些蠢女人了,给他两句好话哄的就找不着北了。
心里这么想,面儿上还不能露:“如此,真谢你们家爷关心了,这么大热的天,听说皇上都去行苑避暑了,怎么你们家爷没跟着去?”
许贵目光一闪道:“我们家爷说了,冀州府今年的景儿最好,要在这儿住到过秋呢……”
☆、第42章
过秋?凤娣咬了咬牙,心说,这厮是跟自己耗上了,她没觉着自己招惹他了啊,过秋就过秋,有本事一辈子别走。
贵儿见凤娣的脸色,小声问了一句:“大公子可有什么话让奴才捎回去的?”
什么话儿?凤娣看了许贵儿一会儿,忽的露出个笑来:“你回去就跟你们家爷说,我这儿多谢他惦记着了,天而是热,热的人昏了头胡说八道的,让你家爷也别出去了,在家避避暑吧。”
许贵儿一一记下了,回去一说,许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周少卿道:“这才是多情反被无情恼呢,你这一番好意,那丫头丁点儿没领不说,心里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周少卿却不以为意:“倒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许贵儿道:“就是说,这玫瑰露哪是平常能见的吃食,爷巴巴给她送过去,瞅那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爷给她送的毒药呢。”
周少卿脸一沉,许贵儿忙住口,心说,这是不让自己说啊,可真成奶奶了,许慎之让他下去,才跟周少卿道:“你倒是怎么想的?莫非真看上余家丫头了不成,你可想好了,余家可是商户,更何况,这丫头的心可野着呢,心心念念着把余家的买卖做大,要想拴住了她,可不易,且,我瞅你这意思,没收的意思,还明里暗里帮着她,我倒越发瞧不明白了,需知这风筝若放出去,可难收回来了。”
周少卿目光一闪:“只要线儿在我手里攥着,任她飞多远,只我想收就能收得回来,回头你去兖州府一趟,别亲自出面,找个中人,把那宅子卖给贾青。”
许慎之道:“卖多少?”
周少卿略沉吟问:“那宅子如今能值多少银子?”
许慎之道:“那宅子前后四进,后头带着个花园,又临着中心大街,当初那老西儿死当的时候,虽才一千银子,如今可不止这个价了,怎么也得两千。”
周少卿道:“那就要她两千。”
许慎之道:“你既想卖给她,昨儿又跟她说借她住做什么?那丫头这么精前后一想,指定知道那宅子是你的,以她的性子如何肯要。”
周少卿道:“你放心,她肯定要,要是连这点儿事儿都分不清,也别在兖州府穷折腾了。”
许慎之道:“我看是你们俩穷折腾,得,我不管,也管不了,你们俩一个比一个本事,我看着最后怎么收场。”
周少卿不由想起在兖州府的事儿来,把那丫头的小手攥在掌中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动的心思远比自己想的要深。
凤娣在家消停的过了两个月,天儿实在热,一动一身汗,后来干脆连铺子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待着,看看账,检查检查书齐的课业,跟凤嫣说说闲话儿,一天就过去了。
周少卿虽也在冀州府待着,倒是没怎么露头,只隔三差五的送点儿吃食来,有时是冰碗儿,有时是荷叶绿豆羹,有时就是几样新奇的小点心,玫瑰露是常送的,故此这个热天,书齐过得分外高兴,到底是小孩子,根本抵制不住美食的诱惑。
甚至,连凤嫣也跟凤娣说:“就瞧这周到劲儿,这位小王爷的性子一定不差。”
凤娣得到的启示,就是小恩小惠的有时候比什么都有用,尤其这样隔三差五的施以小惠,就跟开春的雨一样,随风潜入,润物无声,周少卿这厮实在阴险的很。
牛黄拿着信进来,见大公子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指定是想起四通当的周东家了,牛黄是真不明白,大公子怎么这么讨厌周东家,他倒觉得,身为小王爷,能像周东家那样儿谦和,已经算很好了,自己虽说往四通当跑的次数不多,一月里总有个一两趟,每次去,周东家都放赏,有时是一两的银锭子,有时随手扔给他一颗金瓜子,总之,次次都能得笔外财。
他倒不是贪着赏钱,反正周东家赏的什么,回来他都如数跟大公子回了,大公子说让他拿着,他才收起来,大公子说退回去,他就退回去,当然,目前来说,大公子都让他拿着了,他就是觉得,周东家对大公子这份心难得。
不过,这些事他当下人的也管不了,守好自己的本分,给主子办好差事就成了,想到此,忙把手里的信呈上道:“公子,贾老爷子从兖州府来信了。”
师父的信,难道是房子的事儿有眉目了,想到此,急忙拿过信挑开封蜡,抽出信来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下来,蹭一下站起来道:“麦冬给我收拾行装,明儿启程去兖州府。”
麦冬把茶放到桌子上道:“才在家里待几天啊,又走,大公子走了,丢下奴婢一个人在家闲着,都不知道做什么呢。”
牛黄眼睛一亮:“那个,公子不如咱这回带着麦冬一块儿去吧,这次若谈成了,宅子就算买下了,有麦冬跟着收拾收拾屋子也好啊。”
凤娣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比我还急。”
麦冬给她说的红了脸,白了牛黄一眼道:“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啊,我伺候公子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用得着你替我说话儿吗。”
牛黄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可瞅了麦冬一眼,心里又痒痒得慌,低声道:“我这儿不是怕我伺候不好公子吗。”
麦冬道:“本来就伺候不好,我就说公子太宽了,把你们这些人都纵的没了样儿,若是我,一顿板子打下来,管保都老实了。”
她这话说的真,小脸素着,真把牛黄震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我可哪儿得罪你了,这么发狠的要处置我。”
麦冬一别头哼一声,只不搭理他,凤娣看着好笑,打了个圆场道:“行了,先说好,出去了不许吵架斗嘴的,要是还跟在家似的,仔细我把你们俩都赶回来。”
麦冬听了,眼睛一亮:“这么说,公子带奴婢去了?”
凤娣道:“你不说在家没事干吗,跟我去了可你忙的了,到时候可不许喊累。”
麦冬笑的眉眼弯弯:“不喊不喊,累死了都不喊,只要跟着公子,怎么都好。”
凤娣也是觉得,跟前就一个牛黄不大方便,再说,这次一去可不是三两天半个月能回来的事儿,不定要折腾到过年见了,牛黄是机灵,却终归不如麦冬底细。
麦冬得了准信儿,一溜烟跑回内院收拾东西去了,忠叔却进来道:“公子不说要寻个会武艺的人吗,可巧余平的舅爷认识个镖师,给公子荐了个过来,老奴瞧着性子稳重,又知根知底儿,比别处的强,公子要去兖州府不如带了去,也防着点儿那贺家。”
凤娣点点头:“你去叫他进来我瞧瞧。”
余忠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个汉子,年龄瞅着三十上下,穿的干净利落,人瞧着也持重,只不过看上去不大像什么武林高手,可凤娣又一想,这高手通常都是轻易不露的类型,真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那类,说不准就是个有把子傻力气的村汗,这样的才有可能是高手,得了,管他是不是呢,先带去再说。
这人叫冯山,家乡是冀州的,先头在京城镖局里当镖师,常年压着镖天南海北的跑,一年到头老婆孩子见一面都难,就辞了回来,想再谋个事由,可巧应了余府的差事。
凤娣也不管他怎么个来历,只他有本事,给多少银子的工钱都值,这保镖可不跟掌柜伙计似的,干系到自己的小命呢,先带去试试,不行再另找。
不过,凤娣用人,向来有个眼缘,这冯山就合了她的眼缘,凤娣就是有种直觉,这冯山不是个草包。
转过天一早,大门外套好了车,凤娣带去的人不多,冯山赶车,牛黄骑马,她跟麦冬坐车,一共就他们四个人。
凤嫣昨儿夜里劝了她半宿,说让她多带几个人,凤娣跟她说:“这人不在多少,而在精,就跟打仗似的,弄十万大军都是草包,上了战场也没用。”
凤嫣说她是歪理,却也知道凤娣定了的事儿,谁说也改不了,不过,自己好歹得送送她,故此,凤嫣牵着书齐送到了大门口,拉着凤娣的手,一个劲儿的嘱咐:“出门在外的要当心,有什么事儿赶紧让人捎信回来。”又跟麦冬说:“入了秋早晚的凉,别忘了给公子添衣裳……”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不知道多少话。
眼见着东边儿天上的日头都出来了,凤娣才道:“姐姐放心。”这才跟着麦冬上了车,冯山的马鞭子一甩,马车沿着余府前的大街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清儿扶着凤嫣道:“大姑娘咱回去吧。”凤嫣点点头,转身刚上台阶忽发现忠叔后头站着一个生脸儿的男子,不像余家的下人,以前不曾见过的,且他也没穿小厮的衣裳,反倒穿着一件青布的儒生袍,头上戴着一顶生巾帽,虽说是生脸儿,却甚有规矩,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没往凤嫣身上瞄。
凤嫣从他身边儿过去,把书齐交给了忠书送去先生那里念书,自己进了二门才问清儿:“刚那人是谁,怎瞧着如此脸生?”
清儿道:“大姑娘不大去前头走动,自然不识的他,他是咱们大公子前两月新雇来的账房裴先生,您别瞧那样儿,是个秀才呢,还是个大孝子,奴婢听牛黄说过,为着给他娘瞧病去了咱家的庆福堂,赶巧大公子在柜上,看他实在可怜,就把他雇进府来帮着李先生管账,估摸也用不长远,明年可是大比之年,最迟开了春就得走了,也不知咱们大公子怎么想的,雇这么个明知做不长远的账房来。”
凤嫣道:“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求得不就是一个功名吗,此是人之常情,若甘心一辈子当个账房先生,才辜负了肚子里的那些书。”
清儿道:“我听见大公子跟书齐少爷说,将来不让二公子考功名呢,说当官的心眼最坏。”
凤嫣笑道:“你听她的呢,她是让咱余家的人命官司闹得怕了,读书人求个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正途,士农工商,这做买卖的可是排在最末。”
清儿挠挠头道:“姑娘这话也对。”
凤嫣停住脚往后望了一眼,见那姓裴的秀才,人影一晃进了那边儿账房院,想起那身粗布青衣做的儒袍,跟清儿道:“好歹一个读书人穿的这样寒酸,大哥哥去的时候,有几块青缎子没使,本说给凤娣做两身袍子出去穿,不想她非说乌漆墨黑的穿在身上跟树上的老鸹一样,便搁下了,我记着放在上头的顶柜里,一会儿你寻出来送过去,让忠叔给了他吧,白搁着可惜了。”
清儿应一声,进屋找去了,找出来就让个婆子送到前头给了忠叔,忠叔接了布料,想了想,让人把裴文远叫来:“想来过了年你就得进京赶考了,道上穿什么无妨,若真是榜上有名,你这身儿青布衫儿,穿着可不合身份,这料子你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做两件衣裳预备着吧,也讨个好彩头。”
裴文远一愣,忙道:“这怎么成,无功不受禄,大公子对在下已是恩重如山了,如何能再要这些,不成的……”
忠叔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公子不喜欢跟裴文远过话了,这就是真是个酸秀才,脑袋一根筋儿,跟这样的人说话,就没个利落劲儿。
忠叔把料子往他怀里一塞:“实话说给你,这是我们家大姑娘给你的,想是瞧着你身上的衣裳配不上你读书人的身份,你收了就收,不收出门仍到大街上,或是给了要饭花子都由着你。”撂下话转身走了。
裴文远愣了楞,不禁想起早上大门口见的那位姑娘,只瞧了一眼,知道是余府的大姑娘,就再不敢抬头了,虽只一眼,似那般美丽温婉的姑娘,到底记在了心里,若是自己,自己……
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寒酸,抬头看看余家这雕梁画栋的宅院,不禁叹了口气,回到家里把衣裳料子给了他娘。
他娘见他脸色不对,忙问底细,这裴文远是个大孝子,凡事都不瞒他娘的,就跟他娘把今儿的事说了。
自己生的儿子,他娘如何不知儿子的心事,一听便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可是瞧上余家的大小姐了?”
远脸色一暗:“娘说的什么话,人家可是余家的千金,孩儿哪配的上?”
他娘道:“怎配不上,他余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罢了,咱家纵然吃不上饭,你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也比他余家的门第高,这个理儿余家姑娘比你知道呢,不然,好端端的怎么给你这么块衣裳料子,你只跟娘说句心里话,是不是瞧上余家姑娘了,若果真,娘自有法儿让你如愿。”
裴文远眼睛一亮,半晌方点点头,她娘道:“这么着,你现在在她家当差,咱们先不提这事儿,再说,余家是她兄弟当家,你不说她兄弟今儿刚去了兖州府吗,等他兄弟家来,估摸也快过年了,到时候,你辞了他家的差事,娘再寻了媒人上门,这门亲事一准成,真要是定下了余家这门亲,你去京城赶考,娘也就不愁了。”
且不说这娘俩怎么商量的,再说凤娣,一路晓行夜宿,不日进了兖州府,寻得了贾青,去瞧了那宅子,凤娣一看那宅子就问师父:“这宅子要多少银子?”
贾青道:“就是这价儿有些贵,要两千两银子,我说压一些下来,那人说他也是经受代卖的,主家发了话两千两少一文不卖,他也没法儿,不过里头倒是齐整,买下来就能住,省了不少事儿。”
凤娣暗道,可不值吗,想来这宅子的主家是那周少卿,前俩月,那厮还假模假式的说要借自己住,闹半天是想卖给自己,周少卿肯定算准了自己不要,才这么明目张胆的开价,她就要了,凭啥不要,地段好,里头的设施也不差,还自带个小花园,两千两太值了。
凤娣瞧了房子出来,利落的签约,给银子,拿房契,收拾收拾当天晚上就住了进来,转过天一早跟师父问那安和堂的事儿。
凤娣上回来的匆忙,也没来的及把兖州府的药号都逛一遍,安和堂师父跟她也提过的,兖州府里数的着药号,除了回春堂还有安家的安和堂,贾青这几个月之所以来了兖州府,也是回春堂跟安和堂打对台的事儿。
两家比着往下压价,这个伏天把兖州府闹得比天儿还热,贾青是来劝安和堂的,虽说安家跟贺家都进贾家的药,因为安家厚道,贾青还是不想这么看着安家跟回春堂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当。
凤娣奇怪的道:“师傅不说安家厚道吗,安和堂跟回春堂在兖州一块开药号,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就今年闹起来了呢。”
贾青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回春堂贺家真不地道,他家的少东家不知怎么,看上安家少爷刚娶进门的少奶奶,趁着安家少奶奶回娘家的时候,让人在半路上劫了,安家可着兖州府找了三天,才在郊外的树林里头找到,早吊死了,先开头安家也没往贺家身上琢磨,是贺家的少东家,在青楼里吃花酒,吃醉了不防头说出来,给个粉头听了去,传出来,安家才知道,是贺家使的坏,这才闹了起来。”
牛黄道:“这贺家人真他娘的坏透膛了,杀头都便宜了,得活剐了,不过,安家人怎没去衙门里头告贺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衙门里难道能坐视不理?”
贾青摇摇头:“天下间的官都一个样儿,兖州府这位府衙大人,比咱们冀州府也强不多少,安家不是没告,是告了没用,府衙也不说不管,三天过一回堂,安家给的好处银子多,就向着安家,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贺家给的银子多,就向着贺家说话,总之和稀泥,案子拖了一个月,不见着落,银子倒花了不知多少,安家老爷一赌气,索性撤了状子,豁出去倾家荡产的,要跟回春堂打对台,这对台打了三个月,如今眼瞅就要撑不下去了,想想都可惜,虽说回春堂贺家不是东西,安家这么干,没报仇不说,可是把自己都搭上了。”
凤娣目光一闪道:“师父能不能帮我引见引见,我想见安家掌事的老爷。”
贾青道:“这倒不南,只如今这当口,安家正乱,你见他做什么?”
凤娣暗道,正是乱才好,自己正愁想不出法儿呢,这倒好给她送上门来了,安和堂横竖要倒,自己不如给他添上一把柴火,安和堂倒了,也得把回春堂拉下水,到时候庆福堂借着时机开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可占大便宜了。
凤娣是转过天才见着安家老爷,病的都起不来炕了,旁边儿立着安家的少爷,安子和,人瞅着就老实,不是个好斗之人,文文气气的,倒像个读书人,跟凤娣彼此见过礼后,就引着凤娣进了里头。
凤娣一见安家老爷子那样儿,就知道是气病的,跟她余家的老太爷当年一样,说起来,这回春堂从老到小真没一个好东西,什么下三滥的招儿都使得出来。
安老爷见了凤娣,有气无力的道:“早听说冀州府余家大公子振兴家业颇有作为,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凤娣忙道:“世伯过誉了。”
安老爷看了一旁的儿子一眼道:“大公子既来了我安家,恐不是单单探老朽的病这么简单吧,老朽是个痛快人,大公子有话儿咱们当面说个清楚的好。”
凤娣道:“世伯快人快语,那小侄儿就冒犯了,小侄儿这次来,是给世伯出主意来了。”
安老爷咬着牙道:“只要能报仇,什么主意都成。”
凤娣低声道:“报不报仇的,小侄儿不知道,小侄儿这个法儿倒是能让回春堂元气大伤,安和堂,只要如此这般……”凤娣把自己的主意说给了安老爷,安老爷听罢,一拍炕沿坐了起来:“果真好计……”
☆、第43章
凤娣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安和堂跟回春堂斗了这几个月,说白了,就是拿老本拼,回春堂在兖州府连下头的县里都算上,一共有十二家铺面,安和堂六家。
其实古代的药铺跟现代的区别不大,虽各家有各家的秘方,药名儿跟疗效不会有多大差异,就好比,同样的乌鸡白凤丸,回春堂有,安和堂也有,她余家的庆福堂,夏家的延寿堂,都有,用料疗效也大同小异。
而北边的药行里,各家的药大部分都是从贾家手里进的,凤娣的师傅贾青在药市里的地位举足轻重,故此原料进来的价格,都差不多,没有贵贱之分,除非以次充好,可这是砸自家买卖的路子,只要有点儿脑子,想把买卖做大的,就没这么想不开的,延寿堂的夏守财另当别论,那厮跟无赖没什么两样。
既然成本都差不多,价格自然也不可能有太大差异,两家要是照着以前那样卖,自然是相安无事,可这一结仇,安家为了出气,挤兑回春堂,就把成药散药的价格降了下来,安和堂一降,回春堂自然要跟着降,如果两家始终持平,也没什么,却非要见个高低,自然是价格上见真章了。
最终,安和堂把价格拉到了成本价以下,回春堂也跟着降了下来,回回都比回春堂低上那么一点儿,偏还不低多了。
老百姓可不都认便宜,哪怕一文钱的价差,也会去回春堂买,就这么卖了三个月,回春堂扛得住,安和堂可就不行了。
这回春堂贺家虽说是兖州府起的家,可除了兖州府的十二家铺子,登州府里还有分号,有分号下头的五个铺面垫底儿,也难怪敢跟安和堂拼生死了,反正兖州府这边儿赔了,那边能找补回来,就算不能全找补回来,也比安和堂强多了,照着这个价卖上一年都不是事,可安和堂就撑不住了,就指着这六家铺子呢。
凤娣的主意是与其这么钝刀割肉,不如一下来个痛快的,在现有的成本价上打个对折,然后每个铺子定时定量的卖,一天就卖一个时辰,然后关铺子,明儿再接着卖,拼到这份上,回春堂定然不会罢手,必然想一下挤兑死安和堂。
而挤兑安和堂,就只有一条道,比安和堂的价格更低,这样才有可能挤死安和堂,等回春堂价格拉下来,自然没人再来安和堂,安和堂门前就贴出收药的告示,加价回收春堂家的药。
一旁的安子和道:“若回春堂也跟安和堂学,每天卖一个时辰,咱们怎么办?”
安老爷道:“贺家十二个铺子,咱家才六个,真要是跟咱家一样了,这以大搏小的傻事,回春堂不可能干。”
安子和看了眼凤娣道:“纵然行得通,咱家哪来的这么些银子,更何况,收了这些药做什么使啊。”
安老爷看向凤娣:“这些药想必大公子自有去处了吧。”
凤娣道:“少东家这些药您前门收来,后门卖给我,就是倒趟手的事儿,银子,安家没有,我这儿有,我一分利不要的借给安和堂。”
安子和道:“就算你余家有银子,冀州离这儿快马加鞭也得走上两天,纵然这会让就从冀州调银子,也来不及啊。”
凤娣道:“少东家,这您就别担心了,明儿您的告示一贴出去,我就让人送银子过来,世伯还在病里,叨扰这么久,实在不该,小侄儿这就告辞了。”
安子和送了凤娣出去回来,见他爹坐在炕上直愣愣发呆,不禁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安老爷长叹了口气道:“不想余家竟出了这么个人物,到底应了那句话,一分厚道一分福啊。”
说着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哪里知道余家的底细,他家的庆福堂虽说在咱们兖州府提不上,在冀州府药号里,那可是头一份的买卖,余家的祖训是行医济世,忠厚传家,真是世世代代都做到了这八个字,那年闹的那场瘟疫,可不止他冀州府,咱们兖州府死了多少人啊,各家药号里治温病的药,跟着水涨船高,翻了几十上百倍,回春堂的青龙丹,咱安家的桂枝丸,虽都有效用,可也真比不上余家的逍遥散,当时你爷爷病的,眼瞅就不行了,是我跑了一趟冀州庆福堂,拿来逍遥散才救了你爷爷一条命,爹那时贪着利,让铺子里加价卖药,回春堂的青龙丹卖到十两银子,咱家的桂枝丸也卖到了八两,可救了你爷爷一条命的逍遥散,在冀州府里却一文都不要,余家的铺子里,见天的往外舍,不知救了多少条人命,如今想想,倒是人余家做的对,行医济世才是咱医药行里的根本,商人重利,可咱也不能忘了根本啊。”
安子和把水递在他爹手里:“爹,你怎么提起这些了。”
安老爷看了看自己这个独子,是个孝顺孩子,可就是过于平庸了,既没有争斗之心,也没有过人的本事,便安和堂现在撑着,等自己一死,这个儿子如何斗得过如狼似虎的贺家,更何况,还有余家这位精的没边儿的大公子。
安老爷看了儿子一眼道:“爹问你,若不想咱家的买卖,照着你自己的心思想做什么?”
安子和目光一闪,没敢吭声,安老爷道:“你只管说,爹不生气。”
安子和支吾半天才道:“儿子想当大夫。”
安老爷一愣,安子和道:“儿子觉着,给人瞧病比做买卖清净。”
安老爷叹口气道:“想来这也是命数,你去吧。”
再说凤娣,出了安家,贾青道:“你呀,说话的时候都不想想,若明儿安和堂的告示一贴,回春堂真照着你的路子卖,你哪儿来的银子给安家?我身上倒还有些银子,可也不过几千,回春堂那爷俩是一心要挤死安和堂,若那爷俩豁出去了,怎么也得几万银子,就算余家有,眼面前儿也过不来啊,你可真把师父急死了。”
凤娣道:“师父您别着急,有银子呢。”
贾青没好气的道:“你这大白天的说梦话呢,哪儿有银子?”
凤娣笑着一指前头:“那不是吗。”
贾青抬头看过去,见前头拐角偌大的招牌上,写着四通当三个大字,贾青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凤娣道:“四通当是余家的股东,我应了他们,余家名下的买卖都有他们一成,拿了银子,怎也得帮帮忙吧,兖州府的庆福堂开起来,他们也有好处啊。”
贾青忍不住笑了,指着她道:“你说你爹那么个古板性子,怎么偏生出你这么个猴精的小子来。”
凤娣道:“虽银子不愁了,有件事却还需师父帮着跑一趟。”说着侧头在贾青耳边儿嘀咕了几句:“师父说我这个主意可使得?”
贾青笑看着她道:“你这招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凤娣嘿嘿一笑:“其实我就是跟着凑热闹,捡个便宜罢了。”
贾青道:“你这便宜可捡大了,成,你把常志那小子叫来,让他去前头等着我,那小子心灵,使唤着顺手。”
凤娣道:“行,我这就写信让他赶过去。”
到了四通当门口,凤娣让牛黄先送了贾青回去,自己迈步进了里头,那柜上的伙计见来了客人,看了她两眼,心说这位两手空空不像来当东西的啊,却还是问了一句:“这位爷想当什么宝贝?”
凤娣摇摇头:“我不当东西,我来借银子的。”
柜上的伙计一愣,又打量她几眼,心说,这位瞧穿着打扮可挺体面,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听说过谁跑当铺里借银子的:“这位爷您莫不是走差了门吧,您抬头看看,我们这儿是当铺,你要是有宝贝玩意的,来当点儿银子成,借银子不成。”
“谁说不成,你们家那些银子堆在库里也是堆着,借给我使唤使唤,也省的搁着生虫子。”
那伙计给她气乐了:“这位爷您要是想找茬儿,可得好好想想,我们这儿出门往东,不远可就是衙门,我这儿召唤一声,等衙差来了,把您压到大堂上,一顿板子打下来,您这小身板恐怕吃不消。”
凤娣回身一撩下摆,往边儿上的板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看着那伙计道:“你召唤吧,我等着,这两天我身上正痒痒呢,让那板子挠挠正好。”
“嗬,你这小子真是来找茬的,你当我不敢啊。”说着从旁边儿出来奔着门外就走,忽听后头咳嗽一声道:“回来。”那伙计忙缩了回来。
那边账房屋的帘子一掀,许慎之走了出来,看着凤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凤娣道:“恐怕我来之前许东家就到了吧,城东的宅子我可都买下了。”
许慎之笑了一声道:“行,算我白问。”瞪了眼伙计:“还不奉茶。”那伙计忙下去捧了茶上来,才又退了下去。
到后头问账房先生:“我说前头这位谁啊?能劳动咱公子亲自出面儿?”
那账房先生看了他一眼道:“庆福堂听说过吗?这位就是庆福堂余家的大公子。”
那伙计摇摇头:“没听过,小的就知道咱兖州府的回春堂安和堂。”
那账房先生道:“过几天你小子就知道了,咱家公子就是为着这事来的,行了,说了你也不明白,赶紧的,让人预备着往外抬银子吧。”
伙计挠挠头下去了,临走还往外头瞟了一眼,心说,这位余家的大公子长得倒真俊,跟他们东家坐在一块儿挺养眼,听说京城里如今盛行男风,莫不是东家跟这什么公子有那事儿,要不然能如此上心,提前几天来兖州府等着。
凤娣自然不知道这伙计怎么编排她,她就是来借银子的,许慎之也痛快,直接问:“要多少银子?”
以前这丫头凭着一匣子白宣纸,都能从他四通当拿走十万银子,更何况如今呢,少卿那心思,别说借了,就是白给少卿也舍得。
凤娣笑了:“能借多少?”
许慎之叫出来账房:“咱银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那账房道:“咱们库里能支出去的银子差不多还有五万两。”
许慎之问凤娣:“五万可够了?”
凤娣站起来一拱手:“书南谢许东家,这银子我借出去一个月,咱们照着行情算五分利,一个月后连本带利的归还四通当。”
许慎之知道她是不想占少卿的光,这丫头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个死倔的脾气呢,少卿这番心用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呢,不过,她要这些银子到底干什么,庆福堂的字号可还没戳起来呢。
转过天,许慎之才明白了银子的去向,安和堂跟回春堂斗了几个月,底子早空了,哪拿得出这些银子来收回春堂的药,这银子自然是凤娣昨儿从四通当借出去那五万两。
许慎之知根知底儿的,可回春堂的爷俩却不知,凤娣轻车简从而来,虽买下了城东的宅子,可没张扬,这兖州府除了四通当,谁也不知道她在这儿,回春堂贺家爷俩,跟安和堂斗了几个月,眼瞅就要把安家挤死了,这当口,无论如何也不肯罢手。
却也没想到,安和堂一下把价拉到这么低,铺子里的掌柜把信儿送回来,贺老爷蹭一下站了起来,唤了管家进来:“去把少爷叫来。”
那管家吱吱呜呜道:“回老爷话儿,少爷昨天半夜里出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不知道少爷去哪儿了?”
贺老爷哼了一声:“他还能去哪儿,四城里的青楼里头挨着找,快去。”
管家忙着去了,足足半个时辰,贺兆丰才衣衫不整的进来,贺老爷指着他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眠花宿柳。”
贺兆丰身子一歪,坐在椅子上道:“老爷子消消气吧,酒色财气,人生在世不沾这几样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老这么大岁数,屋里还弄了俩十五的丫头呢,我难道还不如您吗。”
贺老爷一拍桌子:“还胡说,你可知安和堂的价又降了?”
贺兆丰拿过茶吃了一口道:“降就降,他降多少,咱跟着不得了。”
贺老爷看了管家一眼:“你跟他说。”
管家忙道:“少爷,安和堂又打了个对折。”
贺兆丰坐直了身子道:“你说什么?对折,安老头疯了啊。”
管家道:“我也这么说,哪有这么干的,不过他家告示上说了,一个铺子一日就卖一个时辰。”
贺兆丰道:“爹,他这是想临死拉着咱们垫背啊,这安老头真不是个东西。”
贺老爷跟管家道:“你去告诉各铺子的掌柜,照着安家的价给我卖,他不是卖一个时辰吗,咱卖俩时辰,我倒要看看他安家能撑几天。”
管家下去,到了晌午头上,又送了信儿来道“安家又贴出个告示,说收咱回春堂的药。”
贺兆丰忙道:“爹可坏了,这要是咱们卖了他家就收,不赔死了,要不咱算了。”
“算了?”贺老爷道:“这时候要是算了,咱这前几个月可都白折腾了,你也不想想,就安家那点儿底儿,这几个月早掏空了,哪有银子收咱的药,再说,收了咱们的药干什么使啊,让他收,他这会儿怎么收的,末了,我怎么让他吐出来,去知会各铺子的掌柜,把药库里的药都搬出来给我卖,我要活活气死安老头,俩时辰不行,给我卖三个时辰,从这会儿卖到掌灯,我看他安家能有多少银子往这个无底洞里头填。”
凤娣邀着许慎之在回春堂对面的茶楼上坐了,茶楼的地势高,从他们坐的地儿看过去,既能看见回春堂,也能望见前头街上的安和堂,两家药号,虽说只隔着一条街,这会儿可都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弄的两条街上都是人。
茶楼的伙计上来添水,凤娣道:“你家这茶楼今儿可清净。”
那伙计道:“能不清净吗,两位公子一看就是体面人,家里不缺银子使,还能坐在这儿喝茶,您二位瞅见没,街上可都挤不动了,从回春堂里头买了,走上几步卖给安和堂,就能赚银子,别说那些没事儿干的了,我们家掌柜的都去了,柜上的银子都支出去,一倒手就赚了十几两,都顶上小的一年的工钱了,不是掌柜让我盯着,我手里也实在没银子,我也去了,哪还能在这儿干看着啊,也不知这两家到底有多少银子,敢这么折腾。”
续了水下去,许慎之道:“你收回春堂这么些药做什么?”
凤娣挑挑眉道:“他家的药比进价还低一半呢,哪儿找这便宜买卖去。”
许慎之道:“就是那些散药你能拉回庆福堂,可那些回春堂的成药,你打算怎么办?”
凤娣嘻嘻一笑:“许东家放心吧,你那五万两银子跑不了,一个月后一准还给你。”
许慎之咳嗽一声道:“这可不是我要借给你的,是少卿……”
凤娣打断他道:“许东家,你看那是不是回春堂的少东家?”许慎之知道她不想让自己提少卿,不提事儿也摆在这儿呢,这俩人还真是越看越奇怪,一个自己不露头,却事事安排妥当,暗中相助,一个明知怎么回事,却非要装糊涂不可,真让人看不透了。
许慎之叹口气,瞟了窗外头一眼,点点头:“贺兆丰,贺老头的次子,长子十岁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就剩下这一个儿子。”
凤娣心说,活该,这是缺德事儿干多了,该有此报应,不过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就淹死他一个儿子呢,应该让这缺德带冒烟的贺家断子绝孙。
贺兆丰出来看了一圈,回去,掌柜的忙道:“少东家,这么下去咱可撑不住了,照着这么卖,不用两天,咱库里的药可就都卖光了。”
贺兆丰道:“你放心,至多明儿再有半天,安家就完了,到时候连安和堂都是我贺家的,咱这些药堆在安家,跟咱这儿有什么区别,给我卖。”
回春堂卖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头上,贺老头觉着不对劲儿了,把儿子叫到跟前来商量:“安家多少底儿,别人不知道,咱可一清二楚的,按说,昨儿就应该撑不住了,怎么可能今儿还收呢,莫非那安老头别处里还有买卖?”
贺兆丰道:“不能,安家的安和堂就在兖州府里有六家铺子,就这六个还有两家铺子赔钱呢,前儿就听说,安老头病的起不来炕了,安子和又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他那媳妇儿都让我睡了,还有脸做买卖,我都替他臊得慌,白瞎了一个老爷们,我要是他早上吊死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贺老头一拍桌子:“不是你这畜生惹出的这档子事儿来,咱贺家用的着跟安家拼老命吗,安家的买卖跟咱家怎么比,就算把安和堂干趴下,咱贺家也没落下多少好。”
贺兆丰道:“不还有安家的铺子吗,到时候收过来不得了。”
贺老爷指着他道:“你就不动动脑子,就安家这六个铺子除了房子还剩下什么,又挨的咱回春堂不远,收在手里能有什么大用。”
贺兆丰道:“先头可是您要跟安和堂较劲儿的,怎么这会儿都赖到我身上了,您说安家没多少银子吗,让铺子里往外卖药,可这都两天了,安家一点儿没见虚。”
贺老爷来回走了两趟道:“不对,不对劲儿,纵然安家有这些银子,也没这么收的。”跟管家道:“你使个机灵点的的伙计去安和堂探探底儿,我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儿了。”
管家应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跑进来道:“老爷可不好了,咱那药前脚进了安和堂的门,后脚跟着就从后门出去了,后门哪儿一早套好了车,清点了数目,就往城门走。”
“怎么可能,你问没那些药拉哪儿去了?”贺老爷脸都白了,管家道:“那些车把式伙计的嘴严实着呢,问不出来,不过我让人去城门问了,说那些药车,出了兖州府往东去了。”
“往东是哪儿?难道是登州府……”贺老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管家忙扶他坐下,贺老爷刚坐下,外头蹬蹬跑进来个小子道:“回老爷少爷话,登州府的赵掌柜来了,说咱那几家铺子撑不住了。”
贺老爷就觉得心口一疼,噗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44章
周少卿的马车一进登州府,就听见周围不少议论庆福堂余家大公子如何如何,不禁挑了挑眉,进了四通当,许慎之迎过来道:“怎么样,少卿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有这一招儿吧。”
少卿点点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倒是个什么书都看的,把我都蒙了过去,我还当她要把庆福堂的字号先立在兖州府呢。”
许慎之道:“我估摸着这丫头也是临时起意,要不怎么能算的这么准。”
周少卿道:“是我小瞧她了,既读过兵书,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上回来她就盯上回春堂了,回春堂跟安和堂斗了几个月,她师父贾青就在兖州府待了几个月,她又怎会不知,想来一早就想好了对策,等着回春堂跟安和堂斗的差不多了,她一出手正好捡了便宜,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经此一站,贺兆丰的爹死了不说,回春堂还折损了登州府的铺子,安和堂就更不用说了,唯一得利只有她。”
许慎之道:“你可不知道这丫头坏着呢,安和堂跟回春堂打的正热闹的时候,她让牛黄来邀我,说什么吃茶看景儿,我到了才知道,就是回春堂对面的茶楼,看的景儿,就是两家怎么折腾,你是没见着,回春堂这回可赔大了。”
周少卿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买卖虽说求的是一个利字,也得心存善念,不过这丫头这件事做的太明了,恐贺兆丰不会善罢甘休。”
许慎之道:“要我说,这丫头做的好,解气,既做了买卖,又惩了恶人,就贺兆丰那个爹,干过多少坏事儿,那坏心眼子比他儿子只多不少,生生让这丫头给气吐了血,抬回去没等过夜就死了。”
少卿看着他笑了一声:“你才跟着丫头待了几天儿啊,怎么话里话外的就跟那丫头一溜了。”
许慎之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再说,不是你暗里助着她吗,怎么成我跟她一溜了,不过,安家倒是有些可惜,贺兆丰的爹是死有余辜,安老头这条老命搭进去却有点儿冤。”
少卿道:“那丫头这些日子没去兖州府吧。”
许慎之点点头:“这都一个月了,自打贺兆丰的缺德爹一死,这丫头就来了登州,折腾她的铺子,贺家的五个铺面,顶给了咱们四通当,也就一过手就让她买了去,回春堂这五个铺面,地势好,格局敞亮,本来就是药号,连药柜家伙什都不用动,药材也是现成的,只从冀州府把她家的成药拉来,往铺子里一摆就开张了,你说这丫头占了多大便宜啊,那些以为得了便宜,买了贾青从兖州府拉来的药,合起伙来挤兑回春堂的几个药号,估摸以后没好日子了,跟这丫头比心眼子,那几个摞在一块儿都不是个,庆福堂的铺子不开,他们还有点活路,如今啊,等着吧。”
说着看了少卿一眼:“老王爷的病好些了吗?”
少卿目光闪了闪:“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她在哪儿住着呢?”
慎之道:“还能在哪儿,她刚捡的铺子里呗,庆福堂昨儿开的张,医馆药号开在了一处,比她冀州府的铺子还像回事儿呢……”
慎之话没说完,少卿已经抬脚出了门,许慎之刚要跟过去,想了想,又退了回来,自己还是别跟着了,少卿指定去找余家丫头了,自己跟着,估计会坏了少卿的好事。
周少卿出四通当弃车骑马,奔着庆福堂分号去了,到了门口下马,见里面都是人,不禁皱了皱眉,许贵儿忙道:“爷您稍等会儿,我去里头瞅瞅。”
三挤两挤的挤到头里,正瞧见常志跟牛黄,一边儿一个招呼客人呢,往药柜上瞅瞅,没见着凤娣,过去扯了牛黄过来问。
牛黄一见许贵儿忙道:“呦,许管事来了,快着里头待茶。”
许贵儿翻了个白眼:““喝什么茶啊,我们家爷在外头呢,你们家大公子人呢?”
牛黄道:“我们家公子刚说饿了,让我跟常志在这儿盯着,她跟贾爷吃东西去了。”
许贵儿出来跟周少卿一说,少卿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声,把马交给许贵儿往海边儿去了。
这登州府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虽与兖州界接着,吃食上却差了不少,多了海,自然有海鲜,便跟这丫头没待过几会,少卿也知道,这丫头是个地道的吃货,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起她在兖州府撑的那样儿,少卿就忍不住想笑,故此,也不用问在哪儿,顺着临海的食铺子找,一准儿能找着。
周少卿还真算了解凤娣,凤娣一来登州府看见海就乐了,比她得了五个铺子还高兴呢,有海自然有海鲜了,现代的时候,近海的海鲜都快打绝了,便有,也没了想象中的肥美,这里可不一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能让她大饱口福不虚此行。
果然,这一个月在登州府待的,她都不想走了,顿顿大海鲜的奢侈日子,她是真没过过,今儿是贾青说有家小面做的地道,凤娣就把她师父拉了出来。
面摊就在海边不远,从海里打上来的海鲜贝类等跟面一块儿下到锅里,什么调味儿都不放,捞出来就吃,鲜美绝伦。
周少卿来的时候,凤娣正要了第二碗,一抬头见是他,目光一闪,喊了句:“老板再来一碗。”
不大会儿端上来,凤娣往他跟前一推,周少卿看了她半晌,知道这丫头使坏呢,笑了一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凤娣愣了,就周少卿那个穷讲究的德行,她可是亲眼见过的,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像这种海边儿的面摊,打死他也不可能光顾,所以,凤娣才给他要了碗面,就是想恶心恶心他,可没想到人真坐下吃了,他一这么着,凤娣是真没辙了。
贾青一见周少卿来了,以为两人有事儿说,寻了个借口走了,面摊上就剩下了凤娣跟周少卿,周少卿也真是饿了,吃了三碗才算放下,一抬头道:“你叫的面,你结账,这三碗也一样。”
凤娣叫来老板给了钱,两人从面摊出来,沿着海边儿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凤娣停住脚,刚要说什么,忽听周少卿道:“你看日头要落了。”
凤娣抬头看过去,远处海与天连接在一处,落日如轮缓缓落下,一点一点儿余晖尽染,晚霞铺满了天际,映在海面上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墨画,绚丽非常。
看着这样的美景让人觉得人如此渺小,日出日落,岁岁年年,永远也没有尽头,海潮翻涌上来,像藏在海螺里遥远的呼唤,此情此景凤娣真不想说话。
天黑了,少卿才回来,许慎之急忙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见着人?”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慎之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多事儿的性子。”
许慎之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少卿低笑了一声:“着急也没用,偏偏跟这丫头急不得。”
转过天儿,少卿一早又去了庆福堂,没见着牛黄,更没有风娣了,常志道:“昨儿公子刚回来,兖州府安家就来人了,说安老爷眼瞅着不行了,留下话说要见我们大公子,大公子半夜就动身了。”
少卿皱了皱眉:“都谁跟着呢?”
常志忙道:“冯山牛黄跟着大公子呢,还有安家那个送信儿的伙计。”周少卿略放了些心,却终归不踏实,回四通当跟慎之交代了一下,带着许贵人追了下去。
再说凤娣,本来一开始是想趁乱进兖州府的,可后来想想,真那样儿,安家就彻底完了,虽说就算庆福堂不进兖州府,安家也撑不住,可那跟凤娣没关系,如果她现在进兖州府,安家这笔账弄不好就记自己头上了,一个是这良心上有些过不去,另一个也实在腾不出手,所以,就先这么着了。
倒是没想到安老爷子临死了要见自己,临死之人,不好耽搁,凤娣连夜奔着兖州府来了,第一天无事,到了第二天夜里,正好路过一个叫无名谷的地儿,凤娣忽听冯山道:“公子恐怕这里有人埋伏。”
凤娣一惊,急忙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山道两边儿的山林里黑影瞳瞳,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凤娣心都凉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时候会有杀人越货的强盗。
极力稳住心神问冯山:
“怎么才能活命?”
冯山道:“分开跑,一会儿到了前头,有个缓坡,下头是个山坳子,我走过这儿,那山坳子不深,下头长有杂草,公子滚下去,顶多就是伤着,能保住命,说着把自己外头的斗篷脱下来扔给凤娣,天黑,公子裹着这个,那些人不一定能瞧见,公子可记着了?”
凤娣咬咬牙,虽觉这个法子听着不大靠谱,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伤着总比没命强,点点头:“记着了,你们几个呢啊?”
凤娣话音刚落,就觉身子一空,给人丢了下去,求生的本能,凤娣下意识抱着脑袋,缩成一个团,顺着缓坡滚了下……
冯山手里的马鞭用力一抽,那马吃痛,嘶鸣一声,疯了一样的往前跑……
☆、第45章
连上辈子都算上,凤娣都没这么衰过,这他妈哪儿啊,滚动的身体终于停住之后,凤娣揭开脑袋上蒙的斗篷,四处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抬头看了看天,连月亮都没有,灰蒙蒙的仿佛成了一个囫囵个,咝……估摸是缓过来了,她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是疼的,浑身都疼。
先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能动,说明没大事,就算伤也没伤到骨头,她又动了动腿,左腿能动,右腿……她一动钻心的疼。
凤娣真怕了,这要是摔折腿,成了残废,还折腾什么啊,连走道都走不利落,还把庆福堂开遍大齐,狗屁吧。
越想越怕,越怕越难过,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叨咕:“什么破地儿啊,谁想穿越了,人家想家,想回去,呜呜呜……人家根本也不是什么余家二姑娘,我想回家啦,呜呜呜……”
凤娣哭的别提多伤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的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凤娣抹了抹眼泪,发现比刚才亮点儿了,一抬头,见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悬在空中,月光洒下来,照的四周亮堂了不少,但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就像冯山说的,是一个山坳子,她滚下来的一面虽是缓坡,可一点儿都不矮,从这往上看,根本看不出自己是从哪儿滚下来的,前面是一片山林,一阵风吹过来,树影瞳瞳,发出呜呜的回响,像狼。
狼……凤娣胆子都快吓破了,她怎么忘了,山里肯定会有狼的吗,她可就在动物园里见过狼,隔着两层铁栅栏,她都还记着狼的眼睛,散发出绿幽幽凶残的光,你盯着它看,就能无比清晰的体会到,你在它眼里,等同于猎物,或者一顿大餐。
她,她不想成狼的大餐啦,她想回家,什么余家庆福堂,她都不管啦,她要回家……凤娣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的比刚才还伤心,因为比刚才还怕,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她忍不住想,与其让狼吃了,刚才还不如摔死呢:“呜呜呜……我想回家……”
忽听嗤一声,凤娣蹭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前头不远的树下仿佛有个人:“谁,谁在哪儿?”
凤娣忽想起来,是因为有人杀自己,为了保命自己才滚下来的,这人莫非是追过来的?想着伸手摸了摸,摸了一块石头攥在手里,虽说不见得顶用,好歹也比没有强。
那个人影缓缓走近,凤娣石头越攥越紧,他走出阴影里,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凤娣终于看清了:“周少卿……”
从来没有一刻,让凤娣觉得这男人如此亲切,她都恨不能扑过去抱着他亲两口,以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
狂喜过后,凤娣开口道:“你,你怎么来了?”
少卿挑了挑眉:“看来你不希望我来,那我还是走好了,省的讨嫌。”说着转过身要走,凤娣急忙道:“谁,谁不希望你来了。”
少卿转头看着她:“这么说,你不舍得我走了?”
“谁,谁不舍得了?”凤娣嘟囔了一句。“既然不是,那我还是走吧。”说着迈脚又往前走了几步,凤娣急忙道:“我,我舍不得你走,行了吧,你回来。”
少卿忍不住暗笑,却道:“这儿风大,我没听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凤娣气的直咬牙,知道这厮绝对是故意的,趁着这会儿报私仇呢,凤娣真恨不能一脚踹死他,见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凤娣真怕了,心说,反正这儿没别人,说什么谁知道啊,想到此,一闭眼大声道:“我不舍得你走,你回来。”
周少卿这才转身走了回来,到了近处,蹲下看了她半晌:“我怎么看你的表情,不像舍不得我呢,要是舍不得,我回来了应该高兴啊,怎么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反倒像是咬牙切齿的。”
凤娣就没想过,周少卿是这么个恶趣味的人,貌似,她跟他没这么熟吧,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说的话儿都不多,认真算起来,今天晚上说的话比以前每一次都多,这儿但能有第三个人,她都不想搭理他,可没有,就他们俩。
而且凤娣真是怕了,哪怕这个人是她最讨厌的周少卿,也好过她自己待在这儿鬼地方,想到此,勉强笑了一下。
谁知周少卿哼了一声:“不想笑就别笑,难看死了。”凤娣瞪着他,都想张嘴咬他一块肉下来,咬着牙道:“周少卿,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算什么君子?”
周少卿笑了:“我从来也没说自己是君子,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啊?”
凤娣别过头,不想搭理他,忽觉脚腕子一疼,凤娣哎呦一声:“你,你别碰我的腿。”
周少卿冷声道:“如果不想当个跛子,就忍着,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堂堂余家的大公子,庆福堂的当家人,这点儿疼都忍不了。”
凤娣瞪着他:“谁说我忍不了了,我就是不习惯你碰。”说完又觉这话有歧义,急忙加了一句:“呃,我的腿。”周少卿道:“不习惯也得习惯。”
说着,手顺着凤娣的大腿捏了下去,一寸一寸的捏,凤娣疼的直冒汗,周少卿捏到脚腕子的时候,凤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周少卿抬头看着她,仿佛也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脚脖子错位。”凤娣刚松了口气,忽听周少卿喊了一句:“余凤娣。”
凤娣一楞,就觉脚腕子一阵剧痛,周少卿已经放开了她的脚,撕了他自己的袍子下摆,把她的脚踝一层层缠住,跟她道:“至少十天不能走路。”
凤娣这才知道他给自己复位呢,忽想起什么:“那个,不会跛脚吧。”
周少卿哼一声:“原来你还怕跛脚,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凤娣嘟囔了一句:“遇上这种事儿谁不怕,更何况……”说着闭了嘴,周少卿却接了下去:“更何况你还是个丫头。”
凤娣沉默半晌:“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少卿把手里的布条打了结:“自己想。”
凤娣就知道这厮不会痛快的告诉她,索性也不问了,反正现在问了也没什么意义:“你怎么下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周少卿好笑的看着她:“你哭的那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能发现什么?”凤娣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下雨了,我们得找地方避避,等天亮就会有人来了。”一个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凤娣抬头看了看,刚才还悬在天上的月亮,这会儿连点儿影儿都没了:“什么鬼天气,刚还有月亮呢。”
周少卿道:“这是山里,又入了秋,随时可能下雨,怎么,无所不能的余大公子,连这个都不知道,上来我背你。”
凤娣一愣,看着他蹲在自己身前,有种古怪的违和感,她几乎都不能把这个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跟高高在上的周少卿联系在一起:“上来啊,还是你想自己走。”
凤娣撇撇嘴,趴在他背上:“手,我们得从那边儿山壁上去,你不抓着我,一会儿摔下去我可不管。”
凤娣只能把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小点儿力气,你是想勒死我吗?”
凤娣气不过,握拳捶了他一下:“周少卿,你想背就背,不想背,把我放下来,自己滚蛋,哪这么多事儿。”
凤娣话音一落,感觉周少卿真要把她丢下去,急忙圈住他的脖子,软着声儿道:“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周少卿你别丢下我好不好,我,我,我怕,呜呜……真的怕,我怕我死在这儿,我怕我成了狼的口粮,呜呜……”
周少卿心里一软,终究是个小丫头,别管多聪明,有多少手段,依旧只是个小丫头罢了,周少卿叹了口气:“哭什么,要是能把你丢下,我还下来做什么,别哭了,再哭,一会儿真把狼招来了,到时候我就把你丢过去,你这细皮嫩肉的,给那些狼当一顿美餐。”
凤娣气的不行,报复的把眼泪鼻涕一股脑擦在他的背上,周少卿摇头失笑,感觉雨点落得密了不少,脚下加快。
凤娣发现,自己真错看了周少卿,就算背着自己这么个累赘,又是夜里,周少卿依旧走的很快,凤娣觉得,他肯定练过,或许还是个高手,就看他手脚并用爬山的这个利落劲儿,一般人绝难做到。
在雨下的更大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周少卿说的山洞,山洞不算太大,但也足够两人避雨了,而且,有不少砍下来堆在这里枯树枝,想来以前有人来过。
周少卿寻出火镰打着点起火,开始脱衣服,凤娣急忙道:“你,做什么?”
周少卿面目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余家的大公子难道不知道,穿着湿衣服,会寒邪入体?”
凤娣当然知道,可问题是,这里孤男寡女的,万一他……想到此,凤娣不禁摇摇头,怎么可能吗,他可是周少卿,越王府的小王爷,干这样的事儿,也太跌份了,而且,自己怎么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他想脱自己就看,怕什么。
想着真睁大眼看了过去,周少卿也这没客气,袍子、中衣都脱了,就留着里头一条裤子,拧了衣服上的水,搭在火边儿上,看着凤娣。
凤娣急忙道:“我,我没事儿,不冷,我不怕寒邪入体。“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哆嗦,这都快深秋了,本来就冷,又是山里,还淋了雨,刚才惶急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一放松下来,真冷,冷的牙齿都打战。
周少卿脸一沉,一把把她拖进怀里,就要解她的衣裳,凤娣急忙抓住他的手:“周少卿,我说不用,你聋了不成。”
周少卿却低头在她耳边道:“余凤娣,你给我记着,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从今天起,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就算你自己也不能……”最后一个字落进凤娣的耳朵里,凤娣就觉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凤娣看到的是眼前跳动的火光,以及环住她身子温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肉贴着肉的温暖,驱走了寒意,很暖,很暖。
她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从来不知道,周少卿的怀抱竟会如此温暖,在这样的寒夜里,她竟然可以这么靠着他取暖。
此时的凤娣几乎忘了这里哪里,忘了外面的世界,忘了那些纷纷扰扰,也忘了余家,更忘了彼此的身份,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样的温暖,令她贪恋,令她不舍。
“醒了。”跟这个怀抱不大协调的声音响起,凤娣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火光映在他眼里,跳跃了数下,仿佛点燃沉寂夜空的星子,凤娣从来不知道,周少卿的眼睛会这么温柔,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异常鲜明的自己。
她的头发落下来,散在她柔细的臂膀上,她身上并非寸缕皆无,肚兜还在,裤子还在,即便如此,从他的眼睛里看去,也相当暧昧。
在古代,这样的境况女人应该算失节了吧,照着古代的规矩,自己只有嫁他了,想到这些,凤娣忽觉古怪,她跟周少卿唉,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啊,一共都没见过几次,说的话都能算出来有多少句。
她讨厌他,非常讨厌,讨厌他这张冷脸,讨厌他的出身,更讨厌他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总之,凤娣就是讨厌这个男人,什么都讨厌,但,就是这个讨厌的男人,在这样的寒夜里抱着她,给她温暖,这算不算世事难料。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周少卿的声音很低,仔细听,有些莫名的紧绷,凤娣垂下眸子,很久才小声道:“周少卿,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帮你,还是谢我来救你,如果是谢我帮你,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后悔帮了你,如果是谢我救你,更不用,如果不是我帮你,也不会有那些杀手。”
“杀手?你说那些人是杀手?”凤娣惊愕的看着他。
“当然是杀手,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人?”
凤娣呐呐的道:“可是杀手为什么杀我?”
周少卿冷哼一声“你坏了回春堂的买卖,贺兆丰的亲爹给你活活挤兑死了,贺家要是能咽下这口气,也没有今天的回春堂了。”
凤娣道:“可他爹当年找江湖人烧了我家的药船,我爷爷差点儿就没命了,这笔账怎么算,难道就活该了,就许他贺家杀人放火,不许我余家点灯吗,这是哪家的道理,还有安家,他回春堂才缺德带冒烟呢,现在还来雇杀手杀我,什么东西啊,还有王法吗,行,他不是这么干吗,回头我也雇杀手灭了他全家,连他家的鸡都宰了。”
周少卿点点了她的额头:“你这小脑袋里成天想的什么,既知道贺家这么做不对,你还跟着学,你这就有王法了?”
凤娣切一声道:“这个狗屁地儿,王法都是给你们这些人想出来,管老百姓的,真要都照着王法儿,冀州府的邱思道头一个该砍头,可你们不舍得,因为邱思道这样的人得用,你们相信水至清则无鱼,你们这些上头的人,要一个好名声,就让下头的官玩命的贪,贪完了,给你们送,再缺银子使了,索性弄出几个大贪官来杀头抄家,就什么都齐了,比堆在国库还好使呢,放在国库的都是死银子,放在贪官儿哪儿是活的,可以利滚利的,往外生银子。”
“这些话谁跟你说的。”周少卿紧紧看着她,眸光更沉。“还用谁跟我说,明摆着的事儿,真当老百姓都是傻子了,呃……”
话没说完就给周少卿捏住下巴,他的力气很大,捏的她生疼,他的声音冷如寒冰:“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跟谁都不许再说,再让我听见一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凤娣给他眼里的厉色吓住,下意识点了点头。
周少卿放开她,脸色略缓了缓:“很多事,明知道如此也不能说出来,需知祸从口出。”
凤娣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一时激动,胡说八道一通,却忘了周少卿可不仅是四通当的东家,他还是越王府的小王爷,他是皇族,是最高的统治阶级,这些人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心思被人知道,进而宣扬出去,这纯粹是掩耳盗铃。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僵,只听见外头呼呼的风声,雨仿佛停了,凤娣看了看火边儿烤的衣裳,刚想伸手摸摸干没干,忽听周少卿道:“你怕不怕狼?”
凤娣白了他一眼:“当然,你不怕啊?”
周少卿道:“不怕,你忘了刚才我说什么了,狼来了,我就把你丢出去,等狼吃饱了,哪还有肚子吃我。”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当我傻啊,狼还有吃饱的时候,就算吃了我,你也跑不了,狼是最贪婪残忍的动物。”
周少卿忽然站起来,扯过衣裳丢在她身上:“快穿上衣服,把那边儿的柴火挪过来,一点儿点儿的往里添,火要是灭了,咱们就真成它们的美餐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互动写的好累,都不会写了。
☆、第46章
“它,它们,你说的是狼?”凤娣吓得声音儿都抖了:“真有狼?”周少卿已经飞快套上了衣服,拿起放在一边儿的弓,冲她伸手:“把箭囊递给我。”
凤娣一边儿穿衣裳,一边儿把箭囊递给他,然后扶着墙,尽可能快的把那边儿的枯树枝都搬了过来,照着少卿说的,一点儿点儿的往火里头添,维持着不让火灭了。
雨仿佛停了,风却更大,呜呜的风声,在山坳子里回荡起来,仔细听,仿佛夹杂着嗷嗷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周少卿把弓调好,搭上箭试了试,又重新放下,坐回到火边儿上,凤娣道:“你不射杀它们?”
少卿拨了拨火:“你知道外头有多少只狼吗,就算我一箭能射中一只,我这儿却只有五支箭。”
凤娣不说话了,她知道狼是群居动物,要不怎么说是狼群呢:“怎么,怕了?”周少卿凑近他低声道:“怕成了狼的腹中食?”凤娣抬头看着他:“还有别的法子吗?”
周少卿挑挑眉:“天亮狼群就会退去,我们只要让火维持到天亮,就安全了,现在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两个时辰?凤娣看了眼那些枯树枝,在心里头算,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这些树枝怎么可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凤娣忽然发现山洞最里侧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想过去拿过来,周少卿抓住她:“坐着别动。”站起来把那些石头挪了过来:“你打算用这些石头对付狼。”
凤娣点点头:“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周少卿看着她把石头一颗一颗丢进火里,目光闪了闪,暗道,这丫头的确聪明,她仍然害怕,火光中她的小脸有些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拨动火的手明显有些颤抖,但头脑却清晰了,周少卿不禁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她吸引了自己,绝境中,即使害怕依然能勇敢面对,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虽然才十五,但她的身子却长得极好,周少卿忍不住想起刚才,那么抱着她,他竟然差点儿就忍不住了。
凤娣准备好了,往洞口探了探身子望过去,漆黑的树林中,有点点绿光闪烁,仿佛磷火,凤娣道:“那绿光是?”
周少卿点点头:“一般的狼群大概十头左右,也可能更多,但不会太少。”凤娣盯着远处的绿光,听着夹在风里的狼嚎,头发根儿一阵阵儿发紧。
周少卿看了她一会儿,挑了几根儿树枝,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来,开始修,凤娣知道,他是用匕首把树枝修剪成简易的箭,如果外头是十只狼,周少卿带过来的箭只有五支,一旦火灭了,狼群冲上来,箭无虚发的前提下,至少要十支箭,更何况,外面的狼群可能还不止十只。
周少卿削了六支,再也挑不出合适的树枝了,伸手把匕首递给她,凤娣默默的接过来,她明白,这种境况下,只要她能自保,他们俩就多了一分生望。
凤娣下意识看了看那匕首,有些旧了,把上却镶着一块偌大的翡翠,看上去倒像个玩物,不像杀人的兵器,刃却很快,凤娣的手从刃上划过,就割了一个口子。
周少卿抓住她的手,就着火光看了看,皱着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割的有点儿深了,还在流血。”
凤娣抽了回去,把伤了的手指按在地上烧过的草木灰上,举起来道:“看,这样就没事儿了,锅底灰又名百草霜,能清毒止血,草木灰也一样。”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匕首拿回去套上皮套,才又丢给她:“怕我不知道你是余家人吗?”
凤娣幽幽的道:“其实我爹死之前,我真不觉得,自己是余家人,那时候,我都不知道庆福堂这三个字之于余家代表着什么,后来才明白,庆福堂没了,余家也就没了,庆福堂立起来,余家才能立起来,偏偏余家没有这么个能让庆福堂立起来的人,我也只能赶鸭子上架,那时我连药都认不全呢,我就是凭着一股子莽劲儿,冲了出去,也不管前头有什么,只管冲,说起来,如果没有你那十万两银子,恐怕今天也没有余家的庆福堂了。”
这样的夜,山洞外群狼环伺,随时可能冲上来,山洞内凤娣却不知怎么了,就想跟他说这些,这样的夜真有些惑人,让人轻易就卸下了心中藩篱,生死之前,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
许多年之后,周少卿仍然记的今天,今天的她坚强却又脆弱,她像个勇往直前的猛士,却又是个温柔似水的小女人,或许之前他是喜欢她,但从这一刻起,周少卿却异常清楚,恐怕穷尽自己的一生,也不会放了这个女人,她是他的……
嗷……呜……一声声狼嚎,随着山洞内的火渐渐熄灭,越来越清晰,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也让他们看清了,逐渐靠近的狼群,他们靠近的很慢,一双双绿幽幽凶残的狼眼,紧紧盯着他们,数清了狼群的数目,九只,比他们预料的少一只,这大概是今晚令凤娣最庆幸的事儿。
周少卿的弓已经拉开,他的弓上搭着三支箭,凤娣死死看着那三只箭尖,下意识屏住呼吸,只听嗖嗖嗖,三支箭激射而出,嗷儿的狼叫,更加凄厉。
周少卿飞快搭另外两支,嗖,嗖,两只狼应声而倒,接着是树枝削的箭,即便如此简易的箭,周少卿也做到了箭无虚发。
凤娣终于松了口气,周少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凤娣点点头,等周少卿走出一段距离了,凤娣才忍不住看向那些狼。
离她最近的两只,几乎已经到了山洞口,她能清楚看见那两只狼的死状,一个额头中了一箭,一个是脖子,脖子?凤娣忽然发现不大对劲儿,貌似那个脖子上的箭射偏了。
凤娣刚要仔细看,忽听周少卿大喝了一声:“小心……”
狼扑上来的一瞬,,凤娣也顾不得烫,下意识抓起火堆里的石头,连石头带灰丢了出去,同时拖着伤腿往山洞里退了数步,靠在山壁上,那狼儿被石头击中眼睛,嚎叫一声又扑了过来。
凤娣已经贴在了山壁上,避无可避,瞪大眼,心说,完了,她等着自己成了狼了口中餐,却听嗖……铃……,两支箭同时射过来,都Сhā在狼的脑袋上,狼嗷呜一声摔在地上,立时毙命。
凤娣惊恐的看着地上的狼,腿一软坐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发现狼头上Сhā着并不是两支箭,一支是树枝修的箭,另一个却是一把飞刀,飞刀的末端拴着一支银铃,怪不得刚才听见铃的声呢。
而且,飞刀几乎没进了狼的脑袋里,可见这人多大的手劲儿,树枝凤娣知道是周少卿的,这支飞刀是谁?
凤娣抬头,洞外的山林中站着一个人,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蒙着,却露出一双眼,这双眼凤娣忽觉得分外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凤娣扶着山壁站了起来:“你是?”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冲着凤娣拱拱手,转身几个起落就没影了,跟着他身后的有七八个人,俱都是一身黑衣。
凤娣看向走过来的周少卿:“刚那人是谁?”
周少卿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口气听上去仿佛有些赌气的意味,凤娣眨了眨眼:“看着像江湖上的人。”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凤娣急忙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周少卿低头:“再动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
凤娣撇撇嘴,不吭声了,他们刚出山洞,许慎之就带着兵到了,看见两人全须全影的,许慎之这心才算放回肚儿里。
周少卿带着许贵前脚从登州府追出来,许慎之怕周少卿就带着一个许贵儿,真要是遇上什么事,有个闪失,自己可兜不住,后脚也跟了出来,不想就真出事儿了。
他没碰上被周少卿遣下来搬救兵的许贵儿,却碰上了,跟杀手过手,挨了两刀的还有口气的冯山,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心里暗骂姓贺的不开眼,你惹谁不行,非惹余家丫头,惹就惹吧,手段还还怎么狠辣,直接就要这丫头的小命,搁以前,这丫头死活也轮不上他管,如今这丫头可是少卿瞧上的人,贺兆丰有几个脑袋敢动少卿的人,这不活腻了吗。
急忙就近寻到了守备府,找到天亮才有个黑衣的江湖客来知会他们,赶过来果然就看见了两人。
虽说看上去有点儿狼狈,可许慎之还是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以前那是说句话都费劲,现在直接抱上了。
少卿把凤娣放在软椅上,让人抬着,自己跟在一边儿走,凤娣一坐上软椅,就觉浑身的劲儿忽悠一下泄了,却也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朝阳穿过云层洒落在山林间,驱散了湿漉漉的薄雾,视线也清晰起来,能隐约看见洞口烧剩下的火堆……
一件斗篷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什么,还想回去不成。”
凤娣拽下斗篷,露出脑袋来瞪了周少卿一眼,心说,怎么也算共死过一回,他这什么态度,算了,不跟这厮较真儿,她实在累了,不管怎么说,终于保住了这条小命,以后还有搞头,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少卿低声交代一声:“走慢些。”“是。”两个小兵答应一声,抬的更稳了,不过,心里也真纳闷,这位谁啊,合着比小王爷还金贵呗,她坐在软椅上睡觉,小王爷倒在下面跟着走。
许慎之目光划过少卿,落在椅子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凤娣身上,心里琢磨,看这意思,可不止瞧眼里,说不定早放进心里了。
不过,这两个人可是个麻烦事儿,少卿是越王府的小王爷,身份摆在这儿,娶的王妃,不说门当户对,也得差不多了,绝不可能是个商户之女,若以余家的门第,纳进王府当个妾,还勉强说的过去,可让这位余家二姑娘当妾,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啊。
甚至,他猜着,就算少卿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临门的抬人家,都不见得答应,就像少卿之前说的这丫头傲着呢,打心眼里看不上他们这些人,也不喜欢当官儿的,总之一句话,这俩人啊,难。
凤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已经从软椅上挪到了马车上,马车相当宽敞,应该说,宽敞的有点过分了,都激起了她心底一ⅿⅿ仇富心理,实在太舒服了,有种坐商务舱的感觉。
凤娣略回忆了一下,自己仅有的一次做商务舱的经历,因为一个中学同学嫁了个新加坡的富二代,上学的时候不显山露水的一个人,而且长得也不好看,上学的时候经常挨欺负。
可人家舍得下本,去韩国整了张假脸回来,竟然弄了个有钱的老公,大概为了出气,也为了炫耀,全班一个不落的全请了,全程商务舱来回,凤娣当时替她算了算,光机票就得十几万,就算不是她的钱,凤娣都心疼。
貌似跑题儿了,拉回来说现在,中肯点说,这马车比商务舱还舒服,重要的是,马车上除了她还有周少卿,被一个男人正大光明的瞅着睡觉,凤娣脸皮再厚,也有点儿扛不住。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周少卿手里的飞刀上一愣,坐起来,伸手去拿:“这是哪个江湖客的对不对,我看看。”
周少卿手里的飞刀一转,放进了怀里,目光划过她的手指:“你还是少碰这些刀剑,仔细那天手都没了。”凤娣脸色一滞,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已经重新上药裹好了,忽的掀开身上的斗篷,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还好,还好,还是昨儿那身儿。
一抬头,却发现周少卿直直望着她,忽想起昨天晚上在山洞里的情景,貌似自己现在在乎这个有点儿晚了,目光闪了闪道:“那个,到哪儿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才道:“再有一会儿就进兖州府了。”
凤娣忽的想起什么:“牛黄,冯山,他们怎么样了?”“冯山……”周少卿顿了顿:“冯山跟牛黄受了伤,送回冀州府养伤去了,这些日子先让许贵儿跟着你吧。”
凤娣急忙道:“不用,不用了,我铺子里伙计有的是,我再找个人就行了,不用麻烦许管事了。”开玩笑,人家是小王爷跟前的长随,她一个平头老百姓能用得起吗。
周少卿脸色一沉:“你非要跟我分这么清是不是?”
凤娣嘿嘿一笑:“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跟周东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以前就没少劳烦两位东家帮忙,再使唤您跟前的人,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周少卿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余凤娣,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昨儿晚上过去了,就想翻脸不认帐是不是,你以为我周少卿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凤娣心里一紧,堆起一个笑:“如果你舍得的许管事,我就造次一回,我不是怕你跟前没得用的人,不方便吗。”
周少卿哼了一声:“巧言令色。”
凤娣松了口气,心说,这厮太难伺候了,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昨儿夜里给狼吃了呢,周少卿比狼还可怕,以前不远不近的隔着几层,还不觉什么,经过昨晚,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界线,事情貌似越来越麻烦了。
凤娣是被抬进安家的,凤娣先见了安子和,见他身上没穿着孝,才松了口气,终究是赶上了,只要是中国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人死为大,虽说安老爷子还没到走到那一步,也快了。
凤娣是觉得,自己对付贺家的时候,捎带手的整垮了安家,终归有点儿不厚道,毕竟安家也不是像贺家那样杀人越货。
提起贺家,凤娣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些狼,不是自己命大,还有贵人相救,估摸这会儿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凤娣一手扶着许贵儿,一手杵着个拐,安子和见了,忙来扶她,凤娣急忙道:“少东家不用客气,不妨事的。”
安子和道:“家父一心要见公子,谁劝都不听,眼瞅人都不行了,在下只能让人去请公子,却不想半道上出了这样的事儿,亏了佛祖保佑,大公子吉人天相躲过一难,不然,在下岂不成了罪人。”
凤娣对安子和的印象极好,这是个没什么大本事,却可以安守平淡的人,最要紧心思简单,善良,虽然不适宜做生意,却是个很好的人。
凤娣道:“安世伯现在……”
安子和忙道:“我爹等着公子呢,大公子里面请。”
凤娣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床边儿放了锦凳,许贵儿扶着她坐下,退到一边儿,老爷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看上去目光都涣散了。
安子和低声道:“爹,大公子来了。”
安老爷一听,目光逐渐聚拢到一块儿,看向凤娣,又看向安子和,安子和明白,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许贵儿看向凤娣,凤娣点点头,他也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了安家父子跟凤娣。
老爷子忽然有了精神:“子和扶我起来。”
安子和急忙扶着他坐起来,把被子堆在身后,让他靠着,即便有了些精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大公子,我知道你没立时进兖州府,就因为我安家,我领你的情,让安和堂能顺顺当当的开这一个月,却终归不成了,不成了,老祖宗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家业,到我手里也就尽了,老朽无能,却也知道强撑着无用,不如跟着我入土去吧,到了老祖宗哪儿,是认罚还是领罪,都让我一个人扛着就行了,倒是我兖州府这六家铺面,老朽做主送与大公子了。”
凤娣急忙道:“这如何使得。”
安老爷道:“你也别推辞,我心里明白着呢,若不是你半截Сhā进来,帮了安家一把,不仅安家这六个铺子是贺家的,恐我们父子这两条命都要搭进去,贺老头去了,我这心里也算平了,这做买卖,虽说不能置气,可眼瞅着人家欺负到头上来,若不吱一声,也枉在世上走这一遭。”
凤娣道:“看您说的,这儿才哪儿到哪儿啊,您老的寿还长着呢,您放心,他贺家缺德事干的这么多,没个好下场,赶明儿我再想个招儿,让他家的缺德根儿都绝了,以后兖州府的药行里,就是您老当家了,都瞅着你行事。”
安老爷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你这么句话啊,老朽也能瞑目了。”说着急喘了几口,安子和忙要给他胡噜前胸,却给安老爷推开道:“不妨事,这些话我说不完,这口气且咽不了呢。”
安子和只能站在一边儿,凤娣道:“您老慢慢说,我这儿听着呢。”
安老爷道:“到了如今地步,老朽也看开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唯有……”说着目光落在安子和身上。
安子和低声喊了句:“爹……”
安老爷子道:“大公子,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我把子和托付给你了,安家到了这份上,什么也没剩下,这六个铺子说是铺子,也不过空架子罢了,白给大公子,大公子也不一定能瞧在眼里,可今儿老朽就不讲理一回了,大公子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说着又喘了两口大气:“子和不是做买卖的料,可好歹念过书,会算账,又是个稳妥的人,以后就让他跟在大公子身边儿,您给他指派一个差事也好,放他在铺子里头当个伙计也成,都随着大公子安排,只他跟着大公子,老朽才能放心,你应不应?”
凤娣为难的道:“安世伯,少东家是安家的独子,这……”
凤娣没说完,却给安老爷一把抓住手,他的手劲儿奇大,仿佛不是个将死之人,他的眼睛那么直直盯着她,执拗非常,嘴里费劲的吐出几个字:“大公子应不应”
凤娣终叹了口气:“好,我应下了,只我余家在,少东家就在。”凤娣话音刚落,就觉手里的劲儿一卸,老人身子一歪,咽气了……
☆、第47章
“少东家,不好了,暗青堂的六个堂口,一夜之间让人拔了,鸡犬不留啊,江湖上还放出话来,日后谁敢动冀州府余家,暗青堂就是例子。?”
贺兆丰打了个酒嗝,一激灵顿时醒了酒:“这怎么可能,冀州府余家从祖上就是个做买卖的,跟江湖官府都没来往,要不然,当年老爷子烧了他家的药船,也不能就那么罢了,你扫听了,是谁放出的话?”
管家道:“给小的消息的人不敢说,小的听他话里话外的,倒猜了一个。”
贺兆丰问:“谁?”
管家往里屋看了看,贺兆丰挥挥手道:“不妨事,说。”管家这才凑到贺兆丰耳边儿嘀咕了一句。
贺兆丰脸色一变:“无影门不是灭门了吗。”
管家道:“那是去年的事,今年开春,开封的武林大会,无影门的少门主,冷炎凭着他家的独门绝技无影刀,夺了武林盟主之位,那无影门的堂口也就立起来了,要真是他,少东家,咱可惹大祸了。”
贺兆丰道:“不可能,堂堂的武林盟主无影门的门主,怎么会给他余家出头,这说不通啊。”
管家忙道:“哎呦,我的少东家,现在可不是通不通的事儿,您可得赶紧想想怎么办啊,安老头是死了,可临死把安和堂的六家铺子都送给了余书南,咱贺家没了登州的铺子托底,可就剩下兖州府了,若是庆福堂的铺子一开,您想想余书南的手段,咱回春堂擎等着关张吧,您的赶紧着想辙,要不可来不及了。”
贺兆丰哼了一声道:“这余书南倒真是命大,江湖上的路子走不通,那咱们就只剩下一条道了。”
管家道:“少东家说的是王成儒?”
贺兆丰道:“王成儒在兖州府这一任三年知府,咱们贺家可没少喂他好处,虽说即将任满,这走之前,怎么也得让他帮这个忙。”
管家道:“少东家是想……”
贺兆丰道:“你去,给王家两兄弟下贴儿,明儿我在香隐阁摆酒,请他俩吃酒,这事儿要想办成了,还得王家哥俩出面。”
管家忙道:“少东家英明,小的这就去。”转身走了。
他刚走从里间一步三摇的走出个妖娆的女子,一ρi股坐在贺兆丰大腿上,长指甲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偏你一肚子坏水,做买卖你做你的,他做他的,碍着谁了,你非这么折腾,不这么折腾,你爹还死不了呢。”
贺兆丰嘿嘿一笑,伸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话说的,我爹要是不死,你能坐我腿上啊。”说着手探进她的裙子里摸了一把:“这买卖上的事儿你不懂,要是都规规矩矩的,哪有咱家的回春堂啊。”
那女子却瞪了他一眼,一把拽出他的手,狠狠掐了手背一下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也都别做买卖了,成天你死我活的掐吧。”说着瞟了他一眼,忽的笑了一声:“说起来,我可是你爹的人,你这当儿子的,怎么不该叫我一声娘听听。”说着瞅着他吃吃的坏笑。
笑的贺兆丰心痒痒起来,一把抱起她:“让爷自在了,别说叫娘,叫奶奶也成。”撩开帘进了里屋荒唐去了,却不知房顶上一个黑影起落间,没入夜色中。
慎之一进来,拿过少卿跟前的酒杯闻了闻道:“只这股子味儿,就知道今年的桂花酒可比去年酿的好,也不亏千里迢迢的从南边运过来,咦,这是什么?”
慎之见那边儿有个剔透的琉璃罐儿,里头金黄金黄的,打开盖子,桂花的香甜直沁心脾,许贵儿道:“是小王爷特意交代的桂花蜜,跟着酒送了这么十罐子来。”
许慎之目光闪了闪,叹一声道:“你倒是用心,也不知那丫头领不领你的情呢,许贵儿可都寻个借口退回来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跟你划清楚界线吗。”
划清吗?周少卿忍不住想起那在山中的一夜,虽外有饿狼,时刻都可能丢了性命,却如此令人难忘,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有那样的时刻,这丫头啊,心太大,人太精,他不信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若不明白,也不会要跟他划清了。
她不想跟自己,她只想着做她余家的当家姑娘,不过这却由不得她,当初若她不进四通当的门,未入自己的眼便罢了,如今让他放手,怎么可能。
不过,这事儿不急,她的年纪毕竟还小些,由着她的性儿折腾两年,到时候,等她折腾烦了,自然就收心了,指了指那罐子跟许贵儿道:“这十罐子桂花蜜,另外加两坛子桂花酒,捡着京里送来的细点攒一盒一并送去,还有这个。”说着把自己腰上的玉佩拿下来递给许贵儿。
许贵儿应着下去打点了。
慎之道:“这玉佩可是万岁爷赏下的,你给了她,就不怕那丫头回头一缺银子了,拿出去当了?”
周少卿想了想不禁失笑:“倒真像她会做的事儿,不妨事,当也当不出去,只有点儿见识的绝不敢收,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大用,在她手里,或许有个我看不到的时候,说不准能救她的命。”
许慎之点点头:“这丫头太能折腾了,就说这回儿的事儿,要不是冯山,这丫头的小命早没了。”
周少卿道:“冯山怎么样了?”许慎之道:“命是保住了,估摸还得养上大半年。”
周少卿点点头:“这事儿先别跟那丫头说,回头冯山好了,还让他跟着她就是了。”
许慎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别瞧这丫头的手段不差,可心太善,又重情,不说别的,就安家,跟贺家斗了几个月,眼瞅就家破人亡了,她Сhā手进来,出了这么个主意,也算帮了安家一把,过后又觉着过不去,她余家的庆福堂,硬没进兖州府,还在安老头临死前,应了照顾安子和,安老头这桩算盘打的太精了。”
周少卿略皱了皱眉:“她怎么安置的安子和?”
许慎之瞧着他半晌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着,这就吃味了,那丫头连你都没放在眼里,又岂会瞧上安子和,安子和想当大夫,那丫头就应了,说等过了安老头的五七,让他去庆福堂的医馆里学徒,没搁在身边儿,你就放心吧,倒是有一个人,你得防着点儿。”
周少卿道:“你说冷炎。”
许慎之点头:“暗青堂一夜之间拔了堂口,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且冷炎放出话来,不许人动余家,虽说当初那丫头救了冷炎一条命,这样也有点儿过了吧,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江湖上的人,余家是他无影门罩的,且,那天给我送信儿的,也是无影门的人,那丫头从登州府到兖州府,可是临时起意,可无影门却来的这么快,不是他们截杀了暗青堂的杀手,不说风冯山牛黄,恐那丫头的命也没了,这岂不说明,无影门的人时刻在暗处跟着那丫头呢,这样的心思,又岂会只是报恩这么简单。”
周少卿想起那天在山林中,冷炎看着凤娣的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道:“这会儿且不理会他,那丫头如今一门心思做买卖,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有冷炎这样的人在,我也能放心些。”
许慎之笑道:“你倒是心大,就不怕他们俩……”话没说完就被周少卿打断:“她是我的。”
许慎之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得,算我多事儿,对了,贺兆丰这小子够阴的,你打算怎么着,要不,我给王成儒递个话儿,寻由头封了他贺家的回春堂,不就万事大吉了,也省的再折腾。”
周少卿道:“冷炎能一夜灭了暗青堂六个堂口,他一个贺兆丰又算什么,他之所以没动贺兆丰,可见深知那丫头的性子,我若出手,那丫头不定就怨我多管闲事了。”
许慎之忍不住摇头:“你说你当年非说要找个最聪明的女子,这丫头是够聪明了,却是头野马,你想拴着她,不定得用加倍的心思,真不嫌累得慌。”
周少卿却道:“这才是乐趣所在,你不懂。”许慎之挠挠头,心说,我庆幸不懂,弄这么个丫头,他得少活十年。却道:“你若不Сhā手,这兖州府的知府可是王成儒,虽算余家的堂舅爷,却拿着贺家的好处,又有王家在后头,若贺兆丰寻他,要为难余家,那丫头恐要吃亏。”
周少卿摇摇头:“不见得,这丫头精着呢,有时候我都纳闷,她一个深闺中的小姐,这些官场里的门道是怎么知道的,放心吧,这丫头深谙此道,若遇上个清明的官儿,她做的正经买卖,也不用管,像王成儒这样的贪官,在她手里一样讨不得半点好处,这个我却不担心,我只担心她这么个性子,我一个看顾不住,万一有个闪失……”说着叹了口气,走过去推开窗子,见窗外一轮满月,不禁道:“八月桂香,九月重阳,一个团圆,一个归乡,也不知在那丫头心里,有没有这些呢。”
凤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抬头看了看问:“今儿可是几儿了?”
麦冬道:“公子都忙糊涂了,前两日刚过了重阳节,今儿可都九月十五了。”
凤娣道:“怪不得月亮这么圆呢。”
麦冬道:“月圆人圆,大姑娘的信一封一封的往这儿递,催着公子回去过节呢,可咱们登州府的铺子开了,公子得盯着,好容易忙活完登州的铺子,偏有遇上了这样的事儿,这是大姑娘不知道,要是知道,不定急的什么样呢,说不准一急就跑了来。”
凤娣道:“这事儿千万瞒着姐姐,姐姐的心软,胆子也小,我怕她知道了要急出个好歹儿的。”
麦冬给她换了新茶上来道:“说是瞒着,可牛黄那样伤着回去了,便他嘴严实,不跟大姑娘说公子伤了的事儿,大姑娘一想还不明白啊,就怕大姑娘已经动身了,不然,这两天怎么没信来呢。”
正说着,忽外头的婆子跑进来道:“大公子,咱们大姑娘来了。”
凤娣一听蹭一下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的伤腿,哎哟一声险些摔了,麦冬急忙扶着她:“奴婢就说大姑娘指定要来吧。”
凤娣道:“还说,快扶着我去迎姐姐,这般时候来,不定是连夜赶来的。”刚说着,就听见凤嫣道:“不用你迎着我,我自己进来了。”
自打凤娣走了,凤嫣这颗心就没放下过,兖州府的贺家那是什么人啊,当年老太爷都吃了亏,凤娣一个姑娘家跟那样的人斗,能有好儿吗,是越想越怕,有心把凤娣叫回来,可也知道,这丫头一心把余家的买卖做大,哪肯听自己的,白等牛黄让人送回来养伤,凤嫣一见牛黄那伤,后背上挨了一刀,就知道不好。
问牛黄,牛黄吱吱呜呜的,只说公子没事儿,正在兖州府里头忙着开铺子呢,凤嫣越想越不对劲儿,索性让忠叔备车,连夜赶来了兖州府,她得亲眼瞧见才放心。
凤嫣这一进来,就看见凤娣杵着的拐,心里一慌,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道:“我就说不对劲儿,你还只管瞒着我,可伤哪儿了这是,我瞧瞧……”说着蹲下要看凤娣的腿,凤娣却抓着凤嫣的手,看向她身后道:“裴先生来了。”
凤嫣这才想起裴文远在后头呢,忠叔说她一个女子走这么远的道儿,跟前得有人跟着,就让裴文远来了。
凤嫣心里自是愿意的,她自小养在深闺,何曾见过什么人,又正当情窦初开的年纪,乍一见裴文远这样文雅的读书人,心里自然有好感,若跟以往似的,见不着还罢了,偏凤娣一走,有些事儿忠叔决断不了,就会找了凤嫣来商量,一来二去跟裴文远见得次数便多了起来,虽紧守着礼法,到底眉眼间露出些行迹来。
忠叔如何不知,赶上这么个机会,就让裴文远送着凤嫣来了,凤娣一见裴文远,再瞧瞧凤嫣的意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也知道忠叔不好管这事儿,让裴文远来,就是知会自己,顺道让自己拿主意。
凤娣暗道,忠叔叔糊涂,就算她如今是余家的当家人,可管得了买卖,却难管这男女之事,更何况,凤嫣还是她的姐姐,且瞧这样儿,心里早有了,自己便不同意有什么用啊。
凤娣这会儿是真后悔把裴文远弄家来了,当初就想着奇货可居,以后说不准是条门路,可就忘了她姐姐凤嫣这茬儿了。
凤嫣就是个深闺里的小姐,心思单纯善良,在她眼里,这世上就没坏人,就算有,也是迫不得已逼上梁山的类型,所以,凤嫣这种人最容易动心,也最容易受骗。
而裴文远,别看穷的都快当裤子了,可骨子里那种读书人的清高,始终存着,凤娣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即使自己待他恩重如山,恐他仍然瞧不上余家的门第,在他心里,余家再有钱也不过一个商户人家。
世上大多读书人都瞧不起做买卖的,这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但这也是凤娣尤其不待见他的地儿,饭都吃不上了,还清高个屁。
像裴文远这样的人,不得势还罢了,一旦得势,绝对就一个陈世美,凤娣看的准准的,可这事儿,她还不能跟凤嫣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因为到了这种地步,她再说什么也晚了,现在凤娣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伤害尽量减到最低。
裴文远躬身一礼道:“文远见过大公子。”
凤娣摆摆手道:“多谢你一路送我姐姐过来,麦冬,你去知会管家收拾了客房让裴先生住下,这会儿晚了,什么事明儿再说。”
麦冬应了一声引着裴文远去了,凤娣就瞧着凤嫣,那目光跟着裴文远直到没影儿了才回过来,见凤娣盯着自己的看,不禁脸一红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快着,进屋让我瞧瞧你的伤。”
凤娣拉着她的手道:“不妨事的,就是脚脖子扭了一下,再过两天就好了,今儿晚上月色好,咱们先在院子里坐坐,说会子话儿。”说着拉她坐下。
凤嫣把桌上的灯举起来,凑进凤娣的脸照了照,见她的脸色还算红润,才松了口气:“你说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儿还瞒着我,不是我过来瞧,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啊。”
凤娣道:“就是怕姐姐着急,才瞒着姐姐饿。”凤嫣道:“亏了还知道我着急,你说你好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不在意着,真成了跛子,赶明儿怎么寻婆家。”
凤娣笑道:“我就没打算寻什么婆家,不过,我家姐姐可不远了,我说的可是?”
凤嫣脸一红低声道:“胡说什么?”
胡说?凤娣笑道:“若是胡说,那我来问你,刚裴先生走的时候,你看什么呢?”
凤嫣脸更红:“没看什么。”
凤娣叹了口气:“这里就咱们姐俩,姐姐若还瞒着,这事儿妹妹可不管了……”
☆、第48章
凤嫣扭捏半晌儿才道:“裴先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我只怕他瞧不上咱们家。”
凤娣心说,狗屁大志向,穷的都快光腚了,还志向毛啊,不过嘴上却什么也不能说,不忍打击情窦初开的姐姐,只得慢慢劝道:“姐姐,虽说士农工商,咱们商户人家排在最末,可咱不偷不抢,靠着本事赚银子,便咱家富了,也没做过为富不仁的勾当,且冀州府里哪个不知咱余家的善名,说咱们做买卖的人低,当官的又能高到哪儿去,若是当个清官,那点儿禄米银子,恐怕给自己老婆买个首饰都得想想,若当个贪官,就是第二个邱思道,姐姐莫非忘了,咱余家前头那场大难。”
凤嫣一愣,看着她道:“若你瞧不上当官的,当初又何必接济裴先生。”
凤娣给她一句话噎住,半天才道:“我接济他,是看他实在可怜,又是个孝子,可姐姐,说句最实在的话,孝子可敬,咱们大齐也是以孝治天下,却身为女子,最不能嫁的就是孝子。”
凤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可不前后不通吗,既然孝子可敬,为什么嫁不得。”
凤娣道:“姐姐怎么傻了,你要嫁过去,又不是跟他娘过日子,是你们俩口子过日子,若他处处都把他娘搁在前头,一天行,两天行,日子长了,可就麻烦了,若遇上婆婆事少的,或许日子还能过,若遇上个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这日子岂不成了煎熬。”
凤嫣定定看了她半晌道:“凤娣是想跟我说,裴先生不好吗?”
凤娣挠挠头:“也不是说他不好了,我就是怕姐姐嫁给他受委屈。”
凤嫣这才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他一个读书人,知书达理的,怎么会委屈我,我听见他娘的性子也好,他又知着咱家的恩……”越说声儿越小,终是没说下去。
凤娣暗暗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先这么着,横竖他家还没上门提亲,等提亲的时候再说。”
凤嫣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妹妹,心里知道,凤娣不大喜欢裴文远。
姐俩这儿正说着话儿,麦冬跑进来道:“公子,许贵儿来了,拉着一车东西,正往里搬呢。”
凤娣一皱眉:“我去瞧瞧,大晚上的送什么东西啊,闲的他。”杵着拐站了起来,凤嫣急忙扶她走了出去。
东西放在前头的花厅,许贵儿一见凤娣忙请安,心说,如今这位可是他们小王爷的心肝儿,以后说不准就是主子,可得精心伺候着。
凤娣摆摆手,让他起来,看了眼桌上的东西,见瓶瓶罐罐的一大堆,便问:“这是什么?”
许贵儿忙道:“这两个坛子里装的是桂花酒,这琉璃罐里是桂花蜜,都是南边儿送来过秋的,我们爷惦记着公子,就让小的送了过来,说八月团圆,九月归乡,让公子过过节。”
许贵儿刚是听周少卿念叨了这么两句,现趸现卖的说了出来,凤娣愣了一下,中秋团圆,重阳归乡,周少卿这是想家了不成,想就回去呗,在兖州府待着做什么,虽说这两天他没过来,凤娣总觉得,他不定就派人盯着自己呢,这活在人的眼皮子底下,真是浑身不得劲儿。
可这些东西,凤娣琢磨要是自己给退回去,弄不好,后脚那厮就来了,如今凤娣真有点儿怵他,无比后悔山里那一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要是还跟之前似的就好了。
在心里转了几个过子,开口道:“谢谢你们家爷惦记着我,麦冬,前儿常志让人送过来那几坛子雄黄酒,让人拿出来让许管事带回去,也算我的一番心意。”
许贵儿愣了一下,每回来送东西,可都是空着手回去的,当然,给自己的赏钱每次都没落下,可就没见过给他们爷回礼儿的,今儿是怎么了,莫非经过上回的事儿,这位开窍了,不像,许贵儿也不是瞎子,就刚一见这位,那脸色根本就不是欢喜,倒像嫌弃,嫌弃他们家爷多事儿的样儿,却有总比没有好,自己回去也好交代。
想着,忙又把爷交代的玉佩双手呈上来,凤娣接过去,见是一个玉佩,玉是千金难寻的和田籽料,这也还罢了,那玉佩上……凤娣的手在上面的貔貅上摸了摸,暗道,怎么会刻了这个,这可太过贵重了,且意义暧昧。
凤娣刚想退回去,可一想到周少卿那张脸,只得收了回来:“那就谢你们家爷了,送许管事。”
许贵儿出来都不禁抹了把汗,刚他是真怕这位姑奶奶一开口说不要,自己这差事可就砸了,让人宝贝似的捧着雄黄酒回去交差了不提。
且说凤嫣,一一看过了这些东西,跟凤娣道:“这周东家真是礼数周全。”
凤娣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说,屁礼数周全,那厮就是打自己主意呢,算了,他乐意打随便,这男女之事,总的你情我愿,自己就不答应,还不信他能霸王硬上弓,不过,想起山洞里两人那般在一起,又觉有些脸热,急忙摇摇头,见凤嫣脸有倦色,便让人把这些东西搬到库里,拉着凤嫣回屋洗漱睡了。
转过天,寻个由头把凤嫣留在后宅里,凤娣到了前头,让人把裴文远叫了来,裴文远心里有些打鼓,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怕这位余家的大公子。
凤娣客气的道:“裴先生坐。”见他坐下,凤娣才道:“我这人历来是个爽利性子,有什么事儿也不好藏着掖着,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说差了,还请裴先生莫怪罪才是。”
裴文远忙道:“公子说哪里话来,公子待文远恩重如山,若文远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定不忘公子大恩。”
凤娣笑道:“先生这话说哪儿去了,我唤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今年贵庚,家里可定了亲事不曾?”
裴文远一听,心里便是一喜,忙道:“过了年正好二十,家父去的早,未及定亲。”
凤娣点点头:“明年是朝廷大比之年,先生寒窗十年为的就是一朝跃龙门,想来过了年就要进京赶考了,我这儿先说句笑话儿,先生莫在意,若蟾宫折桂金榜提名,恐那说亲的要踏破你裴家的门了。”
裴文远一听这话头不对,心里一急忙道:“本来我娘是说要等等的,想等我辞了贵府的差事,再请媒人上门提亲,既今儿公子提起,文远也不好再瞒着,文远是想求娶贵府的大小姐。”
凤娣心里哼了一声,暗道,真敢开口啊,也不看看自己家里穷的都快掉底儿了,说这话的时候竟连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可见在他心里,把自己看的多重,把她余家看的多轻了。
凤了道:“先生这般说,是打算着过了年先娶了家姐,再往京城去吗?”
裴文远一愣,想起他娘嘱咐他的忙道:“如今文远一文不名,这般言娶,恐委屈了大小姐,我娘的意思是先定下,待文远赶考回来,再行婚娶之礼。”
凤娣暗哼:“有一句话,虽不中听,却是要说在前头的,先生可别恼。”
文远道:“公子请说。”
凤娣目光一闪:“我还是那句话,先生若高中,以先生的相貌才气,得京中世家闺秀青睐,也不是难事,若到时先生悔婚,家姐可是所托非人了。”
裴文远忙道:“断无此事,文远又岂是那等背信弃义不守承诺的小人,君子一诺千金,重于泰山。”
凤娣道:“我也信先生是位君子,只我却是个商人,我们做买卖的,不信什么一诺千金,我们信的是白纸黑字。”
裴文远站起来道:“文远愿立下一纸承诺。”
凤娣眼睛一亮:“来人,笔墨伺候。”
等裴文远出去,麦冬才道:“公子怎让裴先生立下这么字据,做什么说若悔婚就赔一千两金子。”
凤娣道:“他不说一诺千金吗?”
麦冬愕然:“那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再说,咱家难道还缺他这一千两金子不成。”
凤娣看着她道:“咱家是不缺,可裴文远若是当了官,这一千两金子就能把他挤兑的过不下去,更何况,裴家穷的那样儿,此去京城,不得靠着我余家的银子吗,这也算他该还的利息。”
麦冬道:“听公子这话儿,怎么像是料定了裴先生会悔婚似的。”
凤娣道:“这事儿不用料定,就有他那个娘,这婚事也必然成不了。”
麦冬急道:“那做什么还定亲,岂不是把大姑娘害了。”
凤娣叹口气:“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事看不透,这回让姐姐吃些亏,有我在,还不至于怎么着,若因此让姐姐看明白裴文远的为人,却比什么都强,行了,去瞧瞧咱的铺子收拾的如何了。”麦冬忙扶着他。
庆福堂在兖州府的第一家铺子,开在回春堂总号的隔着一条街上,就是当初贺家跟安家对台戏打得最热闹的那家。
安和堂的药号,虽不跟回春堂一般有两层,却也不小,一溜五间门面都打开了,也算敞亮,铺子里没怎么收拾,就是把庆福堂的药拉了来,定的三日后开张,告示已经贴出去了。
凤娣的车从前头一过,就见门口有不少人瞧那告示,不禁点点头,交代车把式,停在后门,凤娣一进去刘瑞就迎了出来。
刘瑞在冀州府的时候,眼巴巴瞅着常志去了登州府,心里这个馋儿啊,冀州府虽说好,可也比不上大公子跟前啊,现在庆福堂所有铺子里,连掌柜带伙计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跟着大公子有肉吃。
别管大公子在哪儿?做什么?只要跟着一准没坏处,再说,他们这些人比不得余平,年纪大了,又是余家的老人,他们这些都是新来的,又都是从伙计提拔上来的,不干出点儿样儿来,能入东家的眼吗。
举凡有点儿脑子的都明白,大公子这是一点点的打江山呢,谁不想混个开国功臣当当啊,以后得了中用,银子算什么,只要他们干出样儿,大公子最舍得下的就是银子。
常志这小子占了一回先,就处处都跑在了前头,别人服气,他刘瑞可不服,故此,一接着信儿,让他来兖州府,乐的他一宿都没睡好,收拾收拾连夜就赶过来了。
这兖州府可比常志在的登州府大多了,赶明儿铺子开起来,一准能超过常志去,所以,这小子刘瑞干劲十足,跟打了鸡血似的。
凤娣哪有不知道刘瑞就喜欢跟常志别苗头,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他调过来的,算她打出的一副对对胡,干什么都一样,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就看刘瑞这股子干劲儿,也能知道,一定错不了。
刘瑞亲自捧了茶上来道:“大公子,咱怎么只开一家铺子啊,依着小的,把安和堂的六家铺子全换成咱庆福堂的招牌,然后一天开张,那多热闹啊。”
凤娣笑了一声:“你是想跟常志似的,一下管六个铺子是不是,你管的过来吗?”
刘瑞嘿嘿一笑:“不是小的说大话,就是八个小的也管的过来,反正伙计都是现成的,忠叔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光教伙计了,人教出来就放到咱们冀州府的铺子里当学徒,大公子这儿一说要人,那边儿立马就送来,都是现成的。”
凤娣知道,自己在外头这么折腾,也真多亏了忠叔在冀州府坐镇,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然,自己这儿真不可能这么顺当。
凤娣喝了口茶道:“兖州府跟登州不一样,登州咱们直接收的回春堂的铺子,算捡了便宜,可兖州府却是贺家的根儿,回春堂在兖州府经营多年,就算折损了元气,到底占了地利,咱们还需小心些,我交代你的可记着了?”
刘瑞道:“记着了,一关了铺子,前后都留两个守门的盯着。”
凤娣道:“赶明儿开了张,更不能马虎,什么时候回春堂关门了,咱们庆福堂就算开起来了。”
刘瑞道:“要我说,回春堂那铺子开不开也不吃劲,我来的第一天,就去他铺子逛去了,您猜怎么着,那些伙计掌柜的凑到一堆,在哪儿赌钱呢,门庭冷落,连个人都没有,开的什么铺子,倒是他家总号外头迎客的那个伙计挺机灵,可惜了遇上回春堂这么个不干正经事的。”
凤娣也想起那个伙计了,记得好像叫马方,回头寻个机会挖过来,瞧着挺灵,是块材料。
凤娣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出来上车,往回走的时候,想起昨天晚上那些东西,貌似这么装哑巴不合适,便跟车把式说:“去四通当。”
车把式应一声,转了个方向,走了一段,忽听丝竹萦耳,夹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隐约仿佛还有调笑声,凤娣好奇的掀开窗帘往外望了望,只见前边儿不远有个两层的木楼,飞檐上均系着银铃,风一吹,铃声响起来清脆好听。
那二层上粉幔低垂,隐约有人影晃动,丝竹调笑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近些,凤娣看到了那个门楼子上的匾,香隐阁。
麦冬好奇道:“这是干什么买卖的?怎么瞅着这么怪呢,说酒楼不像酒楼,茶楼不像茶楼,大白天遮这么严实,却还有人唱曲儿。”
车把式听了笑道:“姑娘是在公子跟前伺候的,想来没出来走动过,这可是我们兖州府第一香艳的去处,年年的花魁,都是出自这香隐阁,今年尤其的长脸,今年的花魁,陆香儿可了不得,靠上了大人物。”
麦冬终于听明白了,脸一红,却又撑不住好奇问:“什么大人物?”
那车把式低声道:“这陆香儿的相好可是咱们的府衙王大人。”
麦冬道:“朝廷律法上不是说不许官员那啥吗。”
车把式笑了一声道:“律法是律法,当官儿的若都是为民做主的清官儿,这世上可就太平喽。”
凤娣刚想放下帘子,忽看见香隐阁门前站着两个人,目光闪了闪,抬头望了望那门口立着迎客的中年汉子,没认错的话,是贺家的大管家。
王成贵看见他哥成才从那边儿一摇三晃的过来,哼了一声,心说,别问,这是又输光了:“我问,你柜上银子你什么时候补回来,这眼瞅就年底了,成风可快回来,到时候年底一算总账,亏得那些怎么交代?”
成才翻了个白眼:“我堂堂王家的长子嫡孙,跟他一个野种交代的着吗,亏也是亏了我自己的,碍着他屁事,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老子让他过个消停年,真惹急了老子,把他娘俩一块儿赶出去,看他能把大爷怎么着。”
“我说二位爷来了,我们少东家在里头恭候二位半天了,您二位里头请吧。”
贺管家一见这两位又要吵起来,忙拦着往里头让,王家这两位如今是见了面就吵,说白了,就是为了银子,有了银子就都解决了……
☆、第49章
成贵暗哼了一声,心说王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老爷子都死了,谁还跟你论长子嫡孙,王家门里,就算老三是个丫头生的,还有自己呢,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王家就算剩下一两银子,也得一掰两半,他拿五钱,王成才想独吞,没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香隐阁,上了二楼一件这阵仗,哥俩的骨头都酥了,陆香儿他们自是不敢想,却还有个陆可儿,虽说没有陆香儿绝色,也不差什么,尤其那身段儿,真真说不出的勾人。
平常这陆可儿也不是寻常人能见的,老鸨儿的摇钱树,让陆可儿陪着吃顿花酒,少说得五十两银子,若是前两年,这点儿银子也不算什么,如今却有些舍不得,几个铺子不赚钱,就指望着鹿城以北的买卖,可那些银子都在成风手里捏着呢,到腊月里算了总账,才能见着,今年铺子里亏空的厉害,年底都不知有没有银子呢。
成风也不是傻子,去年闹了那么一场,有他娘劝着,一气之下走了,今年不定如何呢,故此,似这等香艳的酒局儿,哥俩真是有日子没受用了,更何况,还有陆可儿相陪。
成贵刚要过去,他哥一ρi股就坐在贺兆丰旁边儿,伸手在陆可儿身上摸了一把:“可人儿,可想你贵大爷不想?”
陆可儿掩着嘴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不想,想的可儿都睡不着呢,心里头念着贵大爷怎么不来瞧可儿了,莫不是上回伺候不周,得罪了贵大爷不成,若真有此事,可儿这儿给贵大爷赔不是了。”说着叉手在前盈盈下拜。
虽已是九月,陆可儿却穿的异常单薄,里头没穿绸裤,只套了两条轻薄的裙儿,外头蝉翼纱挑金线的罩裙,里头白绫子衬底儿,微动莲步,都能照见两条腿儿,上头鹅黄苏绸衫儿,紧紧裹住,里头葱绿儿抹胸开的很低,露出一截子雪白的胸脯。
看的成才一双眼都挪不开地儿了,忙来扶她:“哎呦喂,爷的心肝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快起来,起来,陪你贵大爷吃杯酒,什么都有了。”说着,就手在她胸上掐了一把。
陆可儿粉面一红,站起来在成才旁边儿坐了,成贵身边儿虽也有个粉头,却终归比不得陆可儿,心里头暗暗不忿,只是碍着贺兆丰不好发作。
贺兆丰却不管他们哥俩这些烂事,端了酒杯道:“我敬二位哥哥,这些日子忙乱起来,也没没得空请两位哥哥吃酒,今儿一并赔罪了。”
王家哥俩哪有不知回春堂跟安家的事儿,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酒过三巡,王成才道:“眼瞅着庆福堂的铺子可就开了,兆丰想了什么应对的招儿没有?”
贺兆丰看了两人一眼,没说铺子的事儿,却笑了一声:“说起来,两位哥哥可是余家的舅爷呢,余家出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大公子,那银子赚的跟流水似的,这余书南进兖州府,怎么没给两位舅爷上点儿好啊。”
提起这个,王家哥俩儿脸上都不大好看,成才不好把在冀州府让凤娣赶出来的事儿说出来,只哼了一声道:“这是个白眼狼,连我妹子都不理会,挪到后头佛堂里去自生自灭,哪还认我们这俩这舅爷,早扔到脖子后头去了。”
贺兆丰挑挑眉:“不能吧,好歹余书南是你们的亲外甥儿,这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成贵道:“什么亲外甥,亲外甥早见阎王去了。”
贺兆丰一愣:“怎么说?”
成才道:“有什么好说,余家除了我那外甥,就剩下俩丫头,对了,前几个月又认了一个野种,可那野种才七岁,能当什么事儿。”
贺兆丰倒是没想还有这事,忙道:“哥哥是说这位大公子是余家的大姑娘?”
成才摇摇头:“不是大姑娘,大姑娘是个木头疙瘩,哪有这么多心眼子,是那个死鬼戏子生的丫头,说起来,也是个蹊跷事儿,之前不显山露水的,谁知余庆来一死,这丫头倒冒出来,顶着书南的名头,出来管余家的事儿,这才折腾到兖州府来,你说一个丫头,不在闺房里绣花做活儿,跑外头来抛头露面的跟男人争买卖,这个不安份劲儿,真随了她那唱戏的娘,就算赚了金山银山回去也姓余,跟她有什么干系,还坏了名声,看赶明儿哪个男人敢娶她这样的。”
成贵道:“这也不是当官,是做买卖,虽说少有女的出来,可也不是没有,不说别家,就说余家前头不有个老太太吗。”
贺兆丰怎么也没想到余书南会是余家二姑娘假扮的,忽想起暗青堂的事儿,莫非这二姑娘跟无影门的少门主有什么牵扯?
想到此,忽觉后脖颈子一阵阵冒凉气,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找王成儒还有用吗,不对,如果真要是有这层关系,贺家早被灭门了,他哪还能好好在这儿坐着,最大面儿是余书南给了银子,让无影门罩着她余家。
历来的规矩就是民不与官斗,江湖是江湖,官府是官府,虽各自为政却两不相扰,所以,让王成儒寻由头封了庆福堂的铺子,这事儿应该能成,最不济也得把余书南赶出兖州府。
想到此,跟王家哥俩道:“既然两位哥哥把话说到这儿,兄弟也就不藏着了,兄弟请两位哥哥来,是想劳烦两位跟府衙大人通个气儿,只要能把余书南赶出兖州府,兄弟愿意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
成才看了他的手一眼:“一千?”
贺兆丰咬咬牙:“不,一万两,兆丰愿出一万两答谢,可兆丰跟府衙大人毕竟隔着一层,府衙大人官声清廉,这银子兆丰送去不合适,倒是两位哥哥是本家的兄弟,有什么话也好说,这一万两银子,兆丰只当给两位哥哥的。”
王家哥俩眼睛都亮了,一万两银子啊,就算是给王成儒的,他们哥来扣下一半谁知道啊,反正贺兆丰也不在意银子给了谁,只要把余书南赶出兖州府不就得了。哥俩被财帛动心,哪还想别的,一口应承下来。
却说凤娣,看见王家俩混蛋跟贺家的大管家,心里越想越不对,眼瞅前头到了四通当,跟车把式道:“回庆福堂。”
许贵儿一大早就让周少卿遣到大门口来了,爷虽没说明让他干什么,可许贵儿心里知道,小王爷这是让他在外头候着余家的马车呢,说起来真让人纳闷,这么多年也没见小王爷对谁这样儿过啊,这心思用的都没边儿了,送了东西过去不说,还得巴巴的等着。
远远的瞧见余家马车驶过来,许贵儿眼睛一亮,忙使了个伙计进去报信儿,自己等着迎这位小祖宗,可谁知眼瞅着到跟前了,车把式马头一拨又回去了。
许贵儿愕然的功夫,马车已经走了,许贵儿一拍大腿,心说可坏了,忙跑进去,周少卿见他进来目光一沉:“你怎么进来了?”
许贵儿苦着脸道:“爷赎罪,刚奴才明明看着余家的马车过来了,才让伙计进来报信儿,可谁知……”说着,有点儿不敢说下去。
周少卿一皱眉:“谁知什么?”
许贵儿低声道:“谁知又回去了。”
周少卿站起来:“备马。”
许慎之忙道:“慢着,这里可是兖州府,去年年上,王成儒进京的时候,可是去越王府给王爷拜寿了,虽官员甚多,也难免他见过你,若让王成儒的人撞见恐不妥,你不是不想揭开你帮着那丫头的事吗。”
周少卿点点头:“倒是疏忽了,备车吧。”
许慎之道:“我也去那丫头的庆福堂里看看去,总在屋里待着,都快闷出病来了。”说着看了周少卿一眼,好笑的:“,怎么着,还怕我碍不着你的事儿。”
“无聊。“少卿拂袖而去。
无聊?许慎之摸摸鼻子,心说他是无聊,不无聊能在这兖州府里头待着吗,往年这时候,应该在西湖荡舟,亦或是在杭州看那天下至美的钱江潮,今年倒好,就为余家一个丫头,都甭想了,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去呢,瞧少卿这意思,怎么也不像能丢开手的。
再说凤娣,回来铺子跟刘瑞把刚的事儿说了,刘瑞道:“这贺家可不是东西,不定又想什么坏招儿呢,王家跟咱余家,如今也算断了道,安不上什么好心,大公子咱可得防着点儿。”
凤娣点点头:“正是如此,这样,你找个机灵的伙计在香隐阁外头蹲着,见着人出来扫听扫听,今儿贺兆丰他们是谁伺候的,找对了人咱再探消息,别怕使银子,直接在柜上支,多少都行,打听出底细,公子另外有赏,不过,这事儿需做的隐秘些,不能给贺家人知道。”
刘瑞点点头:“公子放心,小的省的。”
凤娣交代好了才出来,这一出来就见周少卿跟许慎之,凤娣一皱眉,周少卿看着她道:“怎么不想见我?”
凤娣忙笑了一声道:“这话怎么说,正要去四通当道谢呢。”
“道谢就不必了,倒是昨儿我送了你那么多东西,是不是该请我吃酒?”
凤娣一愣,只能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要不,我请二位去东城的邻湖阁,听说哪儿的鱼做的鲜美。”
周少卿却道:“不用如此费事,听说你宅子里新寻了个厨子,就去你府上如何?”
“这……”凤娣刚一犹豫,周少卿道:“怎么,不想我去?”语气已经有些冷。
凤娣已经领教了这男人的小性儿程度,暗道,去就去,自己还省钱了呢,想到此,便道:“周东家这话说的,周东家这样的贵客,请还请不来呢,请。”
周东家?少卿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倒会装傻,如今且由着她,过后寻机会再说,凤娣几乎是被周少卿强逼着,领着两位回来的,也没来得及知会凤嫣。
凤嫣呢,只当是她一个人回来了,听见信儿从里头迎了出来,一照面,见有两位生脸的男子,不免脸一红,待要避开已来不及了。
周少卿昨儿夜里就听许贵儿提起过,说余家大姑娘来了,故此也没觉得惊诧,倒是慎之,昨儿晚上睡的早,不知这事儿,乍一见凤嫣,愣了一下,两边儿大眼瞪小眼半天反应不过来。
凤娣在一边儿道:“这是家姐,这是四通当的两位东家。”
凤嫣这才裣衽一福:“两位东家万福。”
周少卿只是微微颔首,许慎之却急忙拱拱手:“不敢当姑娘的礼,不知姑娘在,得罪了,得罪了。”
凤嫣不想他一个世家公子如此好脾性,不免略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少见的英俊男子,忙又是一福:“公子多礼了。”
凤娣看着好笑:“虽说礼多人不怪,可你们再这么行礼下去,咱么这饭也别吃了,姐,两位东家是来吃饭的,你去灶房瞧瞧跟厨子说,今儿有贵客,捡着他拿手的做了来,若得两位爷赞一句,可是他的造化呢。”
凤嫣急忙应一声去了,周少卿却瞥眼看着她道:“我怎听你这话儿不大情愿似的。”
凤娣冲他裂开嘴一笑:“情愿,情愿,怎么不情愿,两位东家里头请。”
凤嫣从灶房院出来,忽见前头门边儿裴文远在哪儿立着,她听见清儿跟她说,今儿一早凤娣就把裴先生叫了去,像是约定了亲事,之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说定了亲,再见就觉害臊的不行,脸不免红了起来。
有心避开,不想裴文远却走了过来,到凤嫣跟前立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儿,清儿一见两人的意思,寻个由头避一边儿去了。
凤嫣真怕这里人来人往的,给人瞧去要嚼舌头,却又有些不舍就此去,绞着帕子半天不言语,却听裴文远开口道:“刚听管家说今儿有贵客,我往前头去的时候,正好跟两位贵客照了一面,瞧着不像买卖家,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凤嫣一愣,不想他问这些,虽说知道两位东家的底细,却不好说出来,凤娣一早交代了的,这事儿只当不知道,跟谁也不能说。
想到此,便摇摇头道:“这些事我更不知的,横竖是买卖上来往的。”
裴文远目光一闪,暗道,瞅着真不像,想起什么,伸手要来拉凤嫣,凤嫣一惊,脸色通红,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裴先生。”
裴文远方觉自己失礼,忙道:“情难自禁,一时忘形,姑娘赎罪。”
凤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话先生不可再说,这就去了。”说着匆匆走了。
裴文远看着她的身影隐在月洞门里,才转身回去,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虽说不大喜欢跟这些做买卖的人来往交际,可既然早上跟余书南那般约定过了,自己也算余家未过门的女婿了,不说要把自己抬的多高,好歹应该客气客气,可刚才大公子那样儿,仍当自己是余家使唤的下人呢,而那两个人,怎么瞧着怎么不像那些满身铜臭气的买卖家。
凤嫣急步进了后院,才停下脚儿,清儿追上来道:“虽说约定了,到底还没过定,便过了定,没行婚礼,姑娘也不是他裴家人,裴先生今儿却有些莽撞了。”
凤嫣看了她一眼,清儿忙住嘴,半晌儿嘟囔了一句:“我只怕姑娘嫁错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呢。”
凤嫣叹了口气道:“他是读书人,一门心思里都是读书考功名,一时忘形也是有的,凤娣哪儿就一个麦冬使唤,恐不凑手,我这会儿不用你,你去前头帮着麦冬些,两位东家是贵客,怠慢了恐不妥。”清儿应一声去了。
因是晌午头上,秋阳正暖,也没什么风,凤娣便让把宴席摆在了花园里的赏春亭,虽说如今早没春景可赏,亭子边儿上却有两株秋海棠开的正好,也算有点意境,总好过在屋里光秃秃黑漆漆的。
一时上了菜,麦冬把晒热的酒送上来,凤娣接过,亲手执壶,给周少卿许慎之满上,然后放下,自己拿起另外一个大口的提梁壶,倒了一杯茶在自己杯里,端起来嘿嘿一笑:“两位东家也知书南吃不得酒,在外头也还罢了,今儿在家里,咱们又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来虚的了,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东家。”
许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倒是油滑,知道我们不迫你,就偷懒了,不行,这一个月净忙活你余家的事儿了,中秋重阳可都过错去了,今儿算补着过节,你怎么也得喝一杯,说着拿过酒壶,给她斟了一杯。”
周少卿笑了一声道:“放心,这桂花酿不妨事,只要你不把两坛子都喝了,吃不醉人的。”
这两句话周少卿说的甚是温柔,且他那样望着自己,目光里仿佛含着丝丝暖意,竟让凤娣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急忙摇摇头,自己怎么了,真中邪了啊……
☆、第50章
凤娣也没想到,这顿饭竟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落晚的时候,许慎之就醉了,周少卿让许贵儿送了他回去,凤娣真怀疑许慎之是装醉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剩下她跟周少卿了。
角落里燃了两个炭火盆子,桌上点着暖酒的红泥小炉,桂花酿的香醇氤氲四散,让人觉着或许这花园里也有一株盛开的月桂,点点香氛伴着夜空中一轮明月,徐徐清风,秋虫呢哝,这样的秋夜,凤娣竟不觉得寒冷,反而有种淡淡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让人眩惑,像那个山里的夜,或许自己有些醉了,即使她没觉着自己喝了多少,醉在这样的桂香里,这样的温暖里,甚至连周少卿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周少卿,你知道我们不合适的。”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从她手里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凤娣愕然,忽然怀疑这男人莫非也是穿越来了,这思想太前卫了吧,是她想的那种试吗,却听他道:“你觉得什么是合适的?”
凤娣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举起手一指:“你就像它,看着近,其实远,你看见月亮旁边儿的星星了吗。”说着探过头去认真指给他。
周少卿看了她很久,才抬头,皓月当空,旁边儿的两颗星星暗淡了不少,凤娣道:“看见了吗?跟你合适的是那样的星星,他们甘愿被你的光芒笼罩,一辈子当你的附庸,但我不是,或许,我也是一颗星星,但我不是月亮边儿上的星星,我要当启明星,知道什么是启明星吗,就是黎明前最亮的一颗星星,它代表着天亮了,晨光将铺满大地。”所以这个我不能收,说着拿出那块玉牌塞在他手里,嘿嘿笑了几声,打了个酒嗝:“我们不合适,不合适……”脑袋一歪趴在你桌子上睡了。
少卿看了她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皓月,摇头失笑,站起来,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往内院走去。
凤嫣眼睁睁看着周少卿抱着凤娣进来,放到床上,等她回过神跟进来,周少卿已经把凤娣的鞋脱了。
凤嫣都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周少卿拉了锦被盖在凤娣身上,伸手把玉佩放在她的枕头下面,才站起来,跟凤嫣微一点头走了。
凤嫣半天才回过神来,走过去推了凤娣一把:“醒醒,醒醒。”
“别烦我了,成不成,咱俩不合适,不合适……”凤娣呢喃几句一翻身又睡了过去,凤嫣好气又好笑的拍了她一下道:“还睡,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侧头看向麦冬,麦冬忙摆手:“大,大姑娘,您可别问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凤嫣叹了口气道:“一对糊涂的,算了明儿再说吧,真是。”
转过天,凤娣起来日头已经老高了,刚睁开眼就看见床边儿直愣愣望着自己的凤嫣,吓了一跳:“姐,你怎么在这儿?”
凤嫣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还好意思问呢,一个姑娘家跟个男人在花园喝酒,喝到三更,还喝的酩酊大醉,让人家抱了回来,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凤娣眨眨眨眼:“什么名节啊,姐,我又没跟他怎么样,哪扯的上名节二字,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罢了,那桂花酿绵软香甜口感极佳呢,而且,喝多了也不觉得头疼,今儿晚上姐姐也尝尝。”
凤嫣给她气乐了,伸手一点她的额头:“你呀就跟姐姐装傻吧,我可瞅着周东家不像容易收手的,他又是那么个身份,咱家如何配得上,你这个性子,岂能与人为妾。”
凤娣蹭一下坐了起来:“为妾?想得美,就是他的王妃我还瞧不上呢,成天在后院里勾心斗角,哪及外面海阔天空,行了,姐,你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儿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凤嫣也知道凤娣主意大,自己劝了也白劝,便道:“既没这样的心思,还是跟他远着些,免得闹出事来不好收场。”凤娣心说,我是想远啊,可也得能远得了才行啊。
姐俩儿这正说着,麦冬进来道:“公子,刘瑞来了,在前头呢。”
凤娣急忙下地:“快打水来,有正事儿呢。”
收拾妥当,凤娣快步来了前头,刘瑞见了凤娣忙道:“大公子,不枉长寿这小子在香隐阁外头蹲了大半天,昨儿晚半晌的时候,见给香隐阁送花儿的老婆子,长寿给了几个钱跟着婆子进了香隐阁,扫听明白,昨儿贺兆丰跟王家哥俩那席是陆可儿伺候的。”
凤娣道:“陆可儿是谁?我怎么听车把式说,香隐阁的头牌是陆香儿呢?”
刘瑞嘿嘿一笑:“陆香儿跟府衙大人那档子风流事儿,可着兖州府没有不知道的,谁这么不开眼,敢点陆香儿啊,这香隐阁只要开在兖州府一天,那老鸨儿也不敢让陆香儿接客,陆可儿是陆香儿的妹子,香隐阁的当红姑娘,就像咱们铺子里的二掌柜差不多。”
凤娣给他这比喻逗笑了,麦冬在一边儿脸一红道:“只管胡说八道,还不说正事儿,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刘瑞这才想起来,麦冬在跟前呢,麦冬可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人,他们几个私下里猜,这麦冬不定就是公子的房里人,赶明儿等公子成亲一准的姨娘跑不了,故此,不好得罪,忙道:“麦冬姑娘不知道,小的说的可是大实话呢。”麦冬白了他一眼,出去端茶了。
刘瑞才又道:“陆可儿跟前有个丫头叫玲儿,最爱贪小便宜,长寿给了她一块银子,就什么套出来了,那贺兆丰许给王家哥俩一万两银子的好处,让去疏通府衙大人的门路,把咱们庆福堂赶出兖州府。”
凤娣道:“早听说兖州的这位府衙大人是个大贪官儿,举凡在兖州府做买卖的,没有不给他好处的。”
刘瑞道:“我也听说了,在兖州府才当了三年知府,干了不知多少缺德事儿呢,可就是没人管,眼瞅着一任满了,又要升官了,往哪儿说理去啊。”
凤娣道:“这世上贪官多如牛毛,清官才是凤毛麟角,不过咱是买卖人,朝廷的事轮不上咱管,咱也管不了。”
刘瑞道:“那眼面前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让王家兄弟把银子送去府衙,王成儒那个大贪官,一准找咱的麻烦,寻个由头咱就的关门,若再毒些,直接封了咱的铺子,咱庆福堂开不了张,不正中了贺兆丰的意吗。”
凤娣想了一会儿,忽有了个主意,在他耳边道:“你如此这般……”
刘瑞眼睛一亮,应声去了,等刘瑞走了,凤娣道:“麦冬叫管家预备一份厚礼,今儿我要去瞧咱们堂舅爷。”
“你说谁?”王成儒看着管家,管家道:“回老爷话儿,是余家的大公子余书南,说来了兖州府,还没看望您呢,他们太太特意交代下了,让一到兖州府就来给您这位堂舅爷磕头。”
王成儒看了眼一边儿的师爷,师爷站起来道:“去年余家那场大难没倒下,可多亏了这位余大公子,余家如今也不是过去能比的了,冀州府八家铺子医馆,登州府回春堂的五家,咱们兖州府安家的六个铺子,可都归了余书南,现如今,余家可比贺家有底儿,且真真儿的跟大人沾着亲儿,既他来了,定是有所求,我可听说,这位余大公子最是大方舍得使银子的主儿,大人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呢。”
王成儒站起来道:“请表少爷前厅待茶。”
管家忙出去恭敬的道:“我们老爷吩咐下了,请表少爷前厅待茶。”
表少爷?凤娣暗笑,恐怕没有银子,也就没自己个表少爷了,迈脚进去,在庁中坐定,抿了口茶,四下看了看,见这待客厅的摆设真真奢华,先不说别的,就角落里那颗偌大的玉树琼花的摆件儿,怎么也值数千银子不止。
这就是让来送礼的客人明白,太轻的礼就别拿出手了,非得重礼方过得去,这王成儒之贪婪真是连藏都不想藏了。
凤娣琢磨,为什么王成儒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兖州府距离京城可不算太远,若上头没有戳着的人,估计不敢如此疯狂敛财。
忽见槛窗外人影一闪,凤娣迎了出去,一照面,凤娣跪下就磕了个头:“舅爷在上,外甥书南给舅爷请安。”
王成儒忙扶起她,堆了满脸的笑道:“快起来,起来,这里又没外人,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儿,蒙圣上恩典,当了这一方父母官,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天懈怠,倒是把亲戚们都疏忽了,连你来了兖州府,舅舅都不知道,你娘可好?”
凤娣道:“好着呢,就是常念叨堂舅舅,说赶明儿得了空,回来兖州府走走。”
王成儒道:“该回来走走。”
寒暄过了,凤娣摆摆手,身后跟着的小厮上来,凤娣接过他手上的匣子,双手奉上:“知道老太太礼佛,这是外甥特意寻来的,已请高僧开了光,是外甥的一片孝心,舅爷万万不能推辞。”
王成儒道:“来一趟还送什么礼,却外道了,既是你的一片孝心,这次我就替老太太收下,下次不可。”
凤娣忙连声应了,凤娣坐了一会儿,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告辞,等她走了,王成儒让管家打开桌上的匣子,里面是一尊金光灿灿的菩萨,足有半尺高,他拿出来掂了掂,压手的重,竟是实心的。
师爷进来道:“怎么样,我说大人这个表外甥舍得使银子吧,他可求了大人什么事儿不曾?”
王成儒道:“正是这点儿才古怪,我还说她定是求我帮她收了回春堂,可她一句都没提,说了两句不打紧的闲话就走了,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师爷道:“大人管她什么意思,合该着大人离任前又发一笔横财,莫说他不提,便提了,大人也得袖手旁观。”
王成儒道:“这话怎么说?”
师爷摇了摇扇子:“若大人Сhā手管了,这财路可就断了,庆福堂跟回春堂这么闹下去,两家不都得争抢着给您送银子吗,这两头吃,总比一头强不是。”
王成儒笑道:“还是师爷聪明。”
师爷道:“若老朽所料不差,最迟明儿贺家的礼就到了。”
没等到明儿,王成儒刚吃了晌午饭,管家就进来道:“回老爷话儿,大老爷跟二老爷来了。”
师爷捋了捋胡子道:“定是贺兆丰求了两位老爷过来跟大人疏通的。”
管家呐呐的道:“两位舅爷看上去不大对。”
那意思就是说不像来送礼的,话音刚落,就见王成才成贵两人从外头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王成儒是死不待见这俩混账,成天就知道吃喝嫖赌,正经儿事一点儿不干,王家那么大的买卖,生生就败在了这两人手里,不是鹿城外的买卖撑着,王家早完了,就算现在也是个空架子,偏偏是本家兄弟,不好一下子斩断来往,就看这两人这狼狈样儿,真不信是来送礼的。
王成儒还真冤枉了俩人,这哥俩儿,昨儿得了贺兆丰的话儿,两人回家商量了一晚上,觉着给王成儒五千银子就不少了,剩下的五千两,两人对半分了,能过上大半年舒坦日子呢。
打好如意算盘,就等着贺兆丰送银子,眼瞅都快晌午了,才见贺家的管家姗姗而来,哥俩送着管家走了,一看,却犯难了,是一万两银子一张的银票。
哥俩只能出门先奔着钱庄,换成了三张,一张王成才揣在怀里,另外一张先搁在王成贵身上,商量着等见了王成儒办成事儿再分银子,心里头急,从钱庄出来往府衙走的时候就想抄近道,从市集中Сhā过去。
不想就遇上一对结伴来的要饭花子,哄一下冲了过来,两人躲之不及,连人带马,加上牵着马的随从都给冲散了,气的只骂街,王成贵还抓着个花子踹了两脚,才算解了气。
两人掸掸身上的土,重新上马,再摸身上的银票,两人唬了一身汗,知道遇上白日鬼,忙撒丫子追了过去,早没影儿了。
两人围着兖州城找了两圈,什么也没找见,只得空着手来了,见了王成儒,把事情经过一说,王成儒真是吃了他俩的心都有,可面儿上却道:“莫说没了,便你们送来,我若收了,岂不犯了朝廷律法,咱们万岁爷常说,为官者首要戒一个贪字,你们俩这莫不是害我呢,念你们是本家兄弟,且饶你们这一回,若有下次,莫说我不念兄弟之情。”说着一甩袖子进内院里去了,把两兄弟干晾在这儿。
王家两兄弟一愣,对看了一眼,心说这话头可不对,当官的要戒一个贪字,别的官许有可能,他们这位堂兄最是个贪银子的官儿,再说,这一万两银子可是贺家的,他们拿了办不成事儿,贺兆丰能饶的了他们吗。
贺兆丰可是心黑手狠,跟江湖上的人又有来往,真要是一下黑手,他们哥俩这条命……越想越怕,一把抓住师爷,师爷急忙道:“二位爷,我就是一师爷,您二位别为难小的了。”说着也忙着走了。
兄弟俩悻悻然从府衙出来,回家越想事儿越不好,一商量,得了,跑吧,先出去避避风头再说,丢了老婆孩子不顾,跑没影儿了。
哥俩前脚出了兖州城,后脚就有人报给了凤娣,凤娣笑的不行,跟刘瑞道:“这才是活该呢。”
刘瑞道:“真是活该,可有一样儿,虽说咱们截了这一万银子,到底没除了贺家的根儿,贺兆丰要是再给王成儒送银子,怎么办?”
凤娣道:“跟安家这拼下来,贺家早就伤筋动骨,一万现银拿出来,恐都不易,还送,除*了他回春堂的铺子,他舍不得呢,不过,王成儒的确不是好东西,上回安家跟贺家斗的时候,他没少两边儿吃,估摸这一回,也打算这么对付余家,你去再办一件事。”说着在刘瑞耳边交代了几句,刘瑞忙着去了。
麦冬把茶放到她手里道:“一早起来连口水都没喝呢,这么下去要病了,对了,许贵儿来了,正在外头候着,我看他背着包袱呢。”
凤娣皱了皱眉:“让他进来。”许贵儿一进来,跪在地上就磕头,凤娣一愣,急忙扶他道:“许管事这是做什么?”
许贵儿道:“公子,我们家爷说了,您要是不收奴才,不让奴才跟着伺候,就让奴才回家,奴才哪还有家啊,自打小就进了候府,后来跟了小王爷,公子,大公子,您可可怜可怜奴才吧。”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凤娣道:“你别哭,我收你,收你还不成吗,你们家爷呢?”
许贵儿抹了把眼泪道:“我们家爷回京了,下个月是万寿节,每年万寿节,我们家爷都得进宫,今儿一早交代了小的就走了。”
“他,还说什么了?”
许贵儿道:“我家爷说,等大公子您忙过这阵儿,得了闲,去京里走走。”
凤娣心说,我得不了闲儿,留下许贵儿不就是为了监视她吗,当她傻啊,这都看不出来……
☆、第51章
“大人,大人,可坏了……”师爷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扶着椅子背儿喘了口气道:“大人可坏了,现在兖州府满城都在说大人收了贺家一万两银子的事呢。”
王成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放他娘的屁,我什么时候收他的银子了,还一万两,谁,谁说的,我让人把他抓起来下大狱。”
师爷忙道:“老爷您可气糊涂了不成,谁能明目张胆的说啊,都是小声议论,窃窃私语的,可越这么着,越是传的快,这才一宿,咱兖州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了,您抓谁去啊,难道把全城的老百姓都抓起来,大人还是快想想怎么着吧,这事要是传进京城,大人您任期还没满呢,弄不好就坏了大人的仕途。”
王成儒脸色都变了:“你说怎么办?”
师爷道:“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一条道了,别管谁传的,贿赂官员的罪名,只能扣在贺兆丰头上。”
王成儒道:“便把他抓起来,照着律法,杖刑一百流三千,那厮刁钻,又跟江湖上的人有牵扯,只怕过后要成祸事。”
师爷眼里利光一闪:“一百杖管保让他一命归西,哪还有以后啊,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王成儒一咬牙:“只能如此。”
贺兆丰一早上起来,就觉心惊肉跳的,仿佛要出什么大事儿似的,忙让管家去王家找王成才兄弟,问问事儿办的如何了。
管家出去一趟回来,脸上都没人色了:“少东家出大事了,那王家兄弟不在家,问了家里头的人,说下南边进茶去了,这不胡说吗,王家兄弟什么时候进过茶啊,这还罢了,如今满城里都在说少东家给府衙大人一万两银子的事儿,虽说咱家是给了银子,可这事儿却宣扬不得,他王成儒只要还想当这个官,就不能落下这个名声啊。”
贺兆丰直觉眼前一黑,险些没堆乎了,管家忙上前扶着他:“少东家您得快拿主意,这事儿可等不得。”
贺兆丰咬咬牙:“王成才,王成贵,别让爷抓住,抓住爷活剐了你们,赶紧给爷收拾东西,备马,先出去避避风头再说。”
管家道:“那咱的铺子,铺子不要了啊?”
贺兆丰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连命都快没了,还要铺子做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住命再说。”
贺兆丰的马刚到了兖州城门,就给在哪儿等候多时的班头拦下了,贺兆丰心说完了,却勉强露出一个笑,跟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知意,忙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那班头接过去,却笑了:“少东家果然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可这银子,小的可不敢要,要了小的这命就保不住了,来人,给我拿下。”
上来几个衙役一把拽下贺兆丰,三两下就给困了起来,贺兆丰忙道:“误会,误会,我就是去郊外的善和寺烧香还愿,这是做什么?”
误会?班头哼哼一笑:“少东家,这误会可大了,如今咱兖州府满城的人,连掏粪的带修脚的,谁不知道你给我们府衙大人行贿了一万两银子的事,天下若多几个你这样的奸商,岂不乱了,想我们大人为官清廉,又岂会受你这些脏银,押回去。”
贺兆丰道:“冤枉,冤枉啊,小的是让王家……”话没说完就让人堵上嘴押走了,一边押着贺兆丰往衙门走,一遍鸣锣响鼓的把贺兆丰行贿不成的事嚷嚷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还说以往有受了贺家冤屈的苦主,可以去衙门里告状,今儿府衙大堂敞开了,要惩一惩这个为祸一方的恶霸。
一时兖州府热闹的跟过年似的,贺家在兖州府盘踞这么多年,虽说开着药号,可好儿事一件都没干,净干坏事了,卖假药那都不算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别管王成儒官声如何,这一回,老百姓总算出了一口气。
纷纷往衙门里告状去了,众多罪状罗列起来,贺兆丰只有秋后问斩一条死路了,可王成儒忌讳他跟江湖上的牵扯,生怕留着他,回头那些江湖人找上来,先判了杖一百。
那班头早得了话儿,一杖下去皮开肉绽,十杖下去,贺兆丰半条命都没了,一百杖打完,再摸摸,早没气了儿,破席子一裹,扔到城外乱葬岗子上喂了野狗。
贺兆丰前脚押进府衙大堂,后脚贺家的回春堂就封了,贺家的家产充公,王成儒总算把一万两银子找补回来了。
回春堂由衙门出面发卖,兖州府里的药号心里都明白,说到根儿这些事儿都是余家庆福堂整出来的,贺家跟安家斗了数月,半截钻出来个余家,截了胡不说,末了,还把贺家给整的家破人亡,虽说没见人余家出手,可都知道,府衙大人跟余家沾着亲,这发卖不过就一个幌子罢了,这回春堂就是余家的。
再说,这几个月都看见了,余家大公子是什么手段,隔一条街的庆福堂,明儿可就开张,谁这么不开眼敢接着回春堂干,不擎等着关张呢吗,所以,回春堂贺家这十二个铺子,尽数落到了凤娣手里,而且一文钱都没花,就用贺家那一万两银子,就把事儿办成了。
第二天,兖州府庆福堂开张了,多热闹且不提,只说这天晚上,兖州府邻湖阁两层的席面都让庆福堂包了下来,在坐的不是庆福堂的人,却是回春堂十二家铺子的掌柜伙计。
虽说忠叔哪儿送来了一百个伙计,却远远不够,加上安家的六个,一共十八家铺面,医馆药房,一个铺子里至少要二十个伙计,冀州府的一百个根本哪儿都没到哪儿呢,所以还得招人。
与其招那些生手,倒不如现有的这些人,在回春堂待了多年,熟门熟路,能省了不少事儿。
昨儿晚上刘瑞跟凤娣说:“这些人懒散惯了,一身的毛病,恐不得用。”
凤娣却不信这个,伙计懒不懒都是管理的问题,只要是人,都有惰性,谁都恨不能少干活多拿钱,要是一个个都比着这么干,日子长了,非关张不行,所以,得先立下规矩,懒了罚,勤了奖,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那儿,这些人可都拖家带口,谁不想多赚几个钱呢,得让他们一个比着一个的勤快,买卖才能干下去。
这些人里虽说有浑水摸鱼的,可也有不少好手,凤娣就是想沙里淘金,把这些好手留下来为己所用,所以适当的软招儿也得使。
凤娣站起来,在坐耳朵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凤娣道:“诸位不用拘束,今儿就是我余书南请各位吃顿便饭,顺便有几句心里话说,坐,都坐下。”
等这些人坐下,凤娣才道:“想必诸位现在心里都想,回春堂没了日后怎么办,就一个人的还好,横竖就是一张嘴,可有家有业拖家带口的人,也不少,不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得替老婆孩子想想,我今儿请大家来,也不是非要留下诸位,诸位若有更好的去处,今儿就只当我余书南替贺家请的散伙饭,咱们后会有期,若没有去处的,想留下来在我庆福堂干的,我余书南更是欢迎。”
下头一个汉子道:“大公子这话当真吗?”
余书南笑了:“当真,我余书南今儿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要各位留下的,从今天起,就是我庆福堂的人,工钱跟庆福堂其他的铺子一样。”
凤娣一句话,下面纷纷议论起来,这个说:“庆福堂伙计的工钱可是有了名的多,登州府我有个表哥,留在哪儿了没走,这才一个月就拿了三两银子呢。”
“什,什么?三两?怎么可能,你说胡话呢吧。”“谁说胡话,真的,一看你就不知道庆福堂的规矩,人家在冀州府就立下了店规,虽说规矩严,做差了事儿要罚,可要是真下心思好好干,铺子里赚的钱越多,东家给的赏钱也越多,按月的给,人家可从来不拖欠。”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不是捞着了吗。”“可不嘛,反正我是不走,前两天我还想拖我表哥进庆福堂呢,如今正好不用动劲儿了。”
许贵儿在凤娣身后头立着,有点儿傻眼,他天天跟着凤娣,都不知道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就把贺家这十二家铺子弄到手了,而且,还摆了席请这些回春堂的伙计。
许贵儿来之前是怎么也想不通,可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大公子这是笼络人心呢,几句话就把底下这帮人说的一个个满面通红群情激奋,谁还记着回春堂贺家是谁啊,就这么一位心眼子多的跟藕眼儿似的主儿,他们爷再有手段,估摸以后也是麻烦,这就跟驯马差不多,虽说马越烈越好,可要是驯不好,没准就把自己搭进去,他们家小王爷犯得着吗。
许贵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凤娣没功夫理会他想什么,见前头铺垫的差不多了,开口道:“咱们既然说到这儿了,有些话还得说在前头,若不想留在庆福堂的,我余家也不勉强,若留下的,心里就要有个底儿,得守着我庆福堂的规矩行事,不可有丝毫懈怠马虎,干得好有赏,干不好就得挨罚,我余书南给诸位撂下一句话,只要心思都放在差事上,一准能干好,伙计都下了心思,庆福堂就能好,庆福堂好了,赚了银子,诸位都有份,现在,各位就听听我庆福堂的规矩,心里先掂量掂量,觉着自己不成的,一会儿出了这个门,就可以另谋差事,觉着能留下的,明儿一早老回春堂总号里点个卯,统一培训三日,再分到各个药号里,十天后,兖州府我庆福堂的十七家药号同一天开张纳客,我这里先敬诸位了,万望诸位同心协力,把我庆福堂的招牌,牢牢的立在这兖州府里,我这里谢诸位了。”说着一仰脖干了,跟刘瑞点点头,刘瑞开始大声念庆福堂的店规。
凤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起了更,快累瘫了,刚说让麦冬备洗澡水,管家进来道:“大公子,刘掌柜来了。”
凤娣一愣,刚分开怎么又来了,莫非有事儿:“叫他进来。”
刘瑞不是一个人,却带了个人进来,凤娣一见来人,愣了一下:“你,是马方?”
马方抬头看着凤娣没说话,凤娣道:“你记得我?”
马方苦笑一声:“大公子二两银子买了你庆福堂的逍遥散,小的如何记不得,只不过……”
马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时那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竟会是余家的大公子,而这位大公子从开春到现在,短短数月间,就把回春堂跟安和堂收在了手里,老东家死了,少东家也死了,回春堂的字号摘下来,再过几年,恐怕都没几个人,能记着还有个回春堂,因为庆福堂的十八家药号立了起来。
凤娣看向刘瑞,刘瑞道:“这小子拧着呢,我说让他留在庆福堂,嘴都说破了,这小子硬是要走。”
说着拍了马方一下:“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在哪儿干不一样,贺家要真对你好也罢了,你不就一个站街的伙计吗,在我庆福堂干些日子,说不准能熬上掌柜的呢,你傻啊。”
马方仍是不说话,刘瑞急的都恨不能踹他,凤娣挥挥手:“刘瑞你先回去。”刘瑞应了一声,临走在马方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我可跟你说,别犯傻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
凤娣等刘瑞走了,才道:“为什么不想留在庆福堂,是因为庆福堂的规矩太大,还是说你丢不开回春堂?”
马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开铺子自然要有规矩才成。”
凤娣点点头:“这么说是因为回春堂了,你在回春堂里当了几年伙计?”
马方道:“两年,我不是兖州府的人,因家里闹瘟,我娘病死了,才跑出来的,在兖州府寻了三天,都没寻的一个差事,是老东家收留了我,虽然是个站街的伙计,可老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便如今老东家去了,回春堂没了,我也不想留在原先回春堂的铺子里干活。”
凤娣愣楞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马方着实可贵,就算贺家父子恶贯满盈,到底行过这么一丝善,又遇上这么个知恩图报的,这世上见利忘义者多如牛毛,钱虽是万恶之首,却也是控制人心的钥匙,至少,凤娣就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商路的大门,目前来说,无往不利。
却没想过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为了这么点儿,不值得一提的恩,就记在心里,甚至,坚决丢掉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
刘瑞都知道只要马方留在庆福堂,以他的机灵能干,早晚能独当一面,但是他却选择放弃,他越这么着,凤娣更觉得自己必须留下他,先不说这个人的能力,就凭他这份可贵的品质,她也要定了这个人。
凤娣略沉吟半晌道:“马方,你要知道,许多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我想你能想明白,庆福堂是你该待的地方,可以让你脑子里的许多想法,得以施展的,只有庆福堂,你为了贺家的滴水之恩,不想留在兖州府的铺子里,我能理解,也非常敬重你这份心,或许你去了别的地方也能有机会,但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什么机会都不会比我给你的机会大。”
说着顿了顿道:“就在去年,我接手庆福堂的时候,余家仅有的八家铺子也被官府封着,现在我庆福堂的字号,却已经开了三十一家,兖州府,登州府,冀州府,都有我庆福堂的分号,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我曾经说过,我要把庆福堂开遍大齐,有人的地方就有我庆福堂,不单是为了赚银子,我想让世人知道,干咱们这行的,不能赚黑心银子,行医的根本是为了济世,这是根本,也应该是咱们这行的规矩,如今的医药行里,多有见利忘义之辈,我也不知道这个规矩能不能在我手里立起来,但我想试试,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
马方愣愣看着凤娣,他心里知道药行里乱,远的不说,就说原先的回春堂,就没少赚黑心银子,他想起自己的娘是,如果那些药都是对症有用的,他娘也不会死的那么早了。
而自己只是一个伙计,大公子却能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自己留下,这份恩德,又怎会比不上贺家,想到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马方留下。”
凤娣洗了澡一回屋就瘫在炕上了,凤嫣推了她一把:“头发还湿着呢,这么睡,明儿可要头疼了。”
凤娣摆摆手:“头疼就头疼,我都困死了,这两天快把我熬成灯了……”说着一翻身闭上眼睡了。
凤嫣心疼的不行,让麦冬拿了干帕子来,一点一点儿的给她绞头发,看着她的脸,不禁有些怔,就在去年,余家还朝不保夕,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凤娣不仅保住了庆福堂,还开了这么多铺子,现在想想,凤嫣都觉是一场梦……
☆、第52章
京郊,越王府别院
“少卿,贺兆丰死了,回春堂的十二家铺子都就归了那丫头。”许慎之走进来,扬了扬了手里的信,这是兖州府赵长庚刚派人送来的信儿。
见少卿神色不动,慎之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早知道了。”
虽然少卿知道凤娣能对付贺兆丰,却也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贺兆丰给收拾了,而且,这招将计就计,实在妙极,逼着王成儒出手,她在一边儿捡便宜,恐怕那买下回春堂的一万两银子,也是出自贺兆丰之手,这丫头一文钱没掏,白得了十二家铺子,这买卖简直是一本万利。
许慎之坐下喝了口茶:“说起来,王成儒胆子也太大了,邱思道多少还知道避讳点儿,他倒好,直接贪,在兖州这三年,这老货不定贪了多少银子呢,眼瞅任满,听我大哥说,要升到户部听用,你说这样的人,在地方上都能横征暴敛,到了户部能清的了吗,晋王这明明白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奔着钱袋子去的。”
少卿道:“太子病弱,莫说晋王,下头几位哪个不变着法儿的钻营谋算。”
慎之道:“再钻营,上头还有万岁爷呢,圣祖爷从开国就立下了规矩,立嫡立长,太子既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长子,于情于理也该是太子继承大统,这君臣的名分从一出生就定了,若是折腾能折腾来,可不乱了吗。”
少卿道:“圣祖爷立下的规矩是立嫡立长,也不是一成不变,若这个嫡不再了,又当如何?”
许慎之倒抽了口凉气:“你是说……”
少卿道:“我什么都没说。”起身推开窗子,只见弦月高悬,月色融融倾泻而落,照在院子里那棵月桂上,幽幽桂香乘着夜风袭来,竟让他不觉想起兖州府的夜。
她指着月亮说,他是月,她却不要当月亮旁边儿的星,少卿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旁边的数颗星星缀在夜空中,一眨一眨,那流转的光芒像那丫头的眼。
少卿终于知道想念一个人,惦念一个人的滋味,是无时无刻都会想着,看见什么都会想起她来,可那丫头会想自己吗,他让许贵儿带过去的那句话,她可听进耳里了,他是不是能期待一下,期待她心里惦记着自己,期待她像自己想她这般想着自己。
恐怕不能,那丫头心里根本没有情爱,她心里都是买卖,她说要当启明星,黎明前夜空里最亮的晨星,她说自己是月亮,高高在上,殊不知,星星比月亮还高,还远,其实她错了,他不是月亮,他是摘星人,哪怕她远在天边,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凤嫣一进来不禁打了机灵,见窗子都开着,凤娣就坐在窗边儿,下巴放在窗棂子上,仰着头,不知看什么呢。
凤嫣道:“这可都十月了,入夜风凉的紧,怕冷的都燃了炭火盆子,你倒好,这么四敞晾开的,回头病了,看你怎么办。”说着过去要关窗户,却给凤娣一把抓住:“我不冷,你看,今儿的月亮多好。”
凤嫣探头看了看,见一弯残月挂在夜空,不禁道:“哪儿好了,不大不圆的,看着就让人不舒坦。”
凤娣笑道:“你真俗气,人们都喜欢十五的月亮,因为喜欢那个圆满的兆头,殊不知,这样的残月才有意境。”
凤嫣道:“我只记着柳永有一句词里说,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凤娣忽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姐,后面还有两句呢,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离着过年还早呢,姐这么早就有离情了啊。”
凤嫣脸一红:“你这死丫头,生了一张刁嘴,以前还知道些收敛,如今在外头跟那些男人做了买卖,更叼了十分去,拿着你姐姐打趣呢,看我今儿饶了你。”说着去挠她的痒痒,凤娣撑不住忙告饶:“好姐姐,好姐姐,是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饶了妹妹这一遭吧。”
凤嫣这才放过她,让清儿关了窗子,另换了热茶来,姐俩坐在炕上说话儿,凤嫣道:“再过过,可就进腊月了,也到了爹的忌日,今年头一年,怎么也得让书齐到坟上给咱爹磕个头,咱爹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你倒是怎么打算的?”
凤娣道:“怎么打算的,回去呗,过两天安子和去冀州府医馆,正好让他送你回去,我还要在等些时候。”
凤嫣道:“等什么,铺子不都开了,各铺子掌柜的伙计也都安置妥当,再说,不还有刘瑞吗,你也早些回去是正经。”
凤娣道:“姐姐莫非忘了王家。”
凤嫣道:“你开药号,王家开的茶叶铺子,碍不着啊,莫非,你又惦记上王家的买卖了,现如今,咱家可都有三十一个铺子了,还不够你折腾的啊。”
凤娣道:“莫说三十一家,就是一百家,算起来也不过一家罢了,我倒也不是惦记王家的买卖,我是想着,这王家的买卖在那混账两兄弟手里糟蹋了。”
凤嫣道:“你想做什么?”
凤娣笑了:“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凤嫣道:“就算看在太太的面儿上,也该留些情面才是。”
凤娣道:“我留着情面呢,没动王家,可王家铺子往外盘,我若不弄到手里,给别人拿去,岂不可惜。”
凤嫣愕然:“你还是惦记上王家了。”说着叹口气道:“凤娣,你说你这心怎么这么大啊,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怎的”
凤娣嘻嘻一笑:“嫁人跟做买卖有什么干系?行了,咱不说这个了,说说裴文远吧。”
凤嫣连一红:“裴先生怎么了?”凤娣道:“裴文远跟我说,年下想先过定,说等赶考回来再行婚娶之事,姐姐的意思呢?”
凤嫣脸更红:“自古婚姻之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咱爹不再了,太太不管事,不还有你呢吗。”
凤娣道:“真听我的?”
凤嫣白了她一眼:“少跟我耍嘴皮子,你就定了,姐姐都听你的。”
凤娣道:“那好,我的性子姐姐是知道的,凡事都先想在前头,这里就咱们姐俩儿,我也不瞒着姐姐,裴文远有才是个孝子,这是他的好处,可这种人也有劣根性。”
“劣根性是什么?”凤嫣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凤娣想说什么,凤娣咳嗽一声:“那个,劣根性就是人骨子里不可改的缺点,读书人的劣根性尤其明显,大多数的读书人即便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骨子里却仍然紧守着身为读书人的清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得势还罢,一旦得势,这种劣根性就会冒出头。”
凤嫣低声道:“你是想说,他若高中,或会背弃定下的事。”
凤娣道:“我这是往最坏处想,所以,我应了他说的定亲,若真有变数,还有余地,姐姐说呢?”
凤嫣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凭妹妹做主就是。”
凤娣松了口气,她还怕凤嫣大脑一热,非要嫁给裴文远呢,前两天打发裴文远回去,就是不想让他跟凤嫣一道,虽说凤嫣的性子不至于跟他如何,也怕情热之际,脑子一热,真要出了事儿,再说什么都晚了,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毕竟少女情怀,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三日后,安子和送凤嫣回冀州了。
交了十月,天儿更冷了,兖州府的十八家铺子也差不多捋顺了,庆福堂的药本来就是货真价实,开业又有优惠,加上庆福堂的店规戳在哪儿,伙计掌柜皆不敢懈怠,一下就在兖州府站住了脚儿,没有回春堂的搅合,凤娣也闲了不少。
这一闲了就想起了王家的事,琢磨王家的铺子那么搁着怪可惜的,要是能弄到自己手上,这事儿得在王成风回来之前办了,等这位三舅爷回来,才好说后面的事儿。
正想着,马方进来道:“大公子,我刚听见说王家兄弟俩回来了。”
凤娣暗道,指定是听见贺兆丰死了,以为事儿过去了,才跑回来:“马方,你可知王记在兖州城里有几家铺子?”
马方道:“之前王家老太爷在,最兴旺的时候,开了十家铺子,后来老太爷一没,王家这两兄弟吃喝嫖赌的,关了四家,如今还剩下六个铺面,也是勉强撑着,这都两年不进新茶了,主顾都跑了,不是王家三爷,王家现在恐怕连王家的宅子都得卖了。”
凤娣道:“你去香隐哥一趟,就说今儿晚上我想请陆可儿相陪吃酒。”许贵儿一进来正好听见这句,一个踉跄险些栽地上去,忙道:“公,公子,要去香隐阁?”
许贵儿的汗都下来了,这位祖宗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折腾买卖还罢了,这往青楼里头折腾什么啊,那可都是男人寻乐子的地方,她若去了,不说传出去名声不好听,问题是去干什么啊,难道是腻烦了,想听个曲儿取乐。
这么想着,许贵儿忙道:“公子若是在家待的烦了,不如小的陪着您往戏园子里散散,听说来了个南戏班子,这几日正唱长生殿呢。”
凤娣斜眼看了他一眼:“我这几日是有点儿腻烦,可我就想找香隐阁的陆可儿陪着说话吃酒,不想看戏。”
许贵儿直搓手:“那,那个,公子,要不小的跑一趟,把陆可儿叫来,那香隐阁公子还是别去了。”
凤娣让马方下去,回过头凑近许贵儿小声道:“你就这么跟他说,说我想去那香艳地儿寻乐子。”撂下话走了。
许贵儿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儿,心说,这不要了他的命吗,忙跟过去,琢磨再劝劝。
凤娣刚一下车,香隐阁的老鸨儿就扭着肥胖的身子迎了过来:“哎呦喂,大公子可是稀客,我那女儿得了信儿欢喜的从下半晌儿就梳洗打扮就盼着公子呢,您若是今儿不来,我那女儿非得相思病不可,快着里头请。”
今下午从楼上看见马方奔这儿来,老鸨儿两只眼直冒金光,现如今兖州府里,谁不知道余家这位大公子啊,不说别处,单兖州府就一气里开了十八家铺面,家里的银子可不都堆成山了,老鸨儿早恨不能勾住这位财神爷呢。
偏偏这位大公子别看年纪轻,一不好赌,二不好嫖,一度还以为有什么不跟劲儿的毛病,后来听说跟前有个挺齐整的丫头,老鸨儿这心又痒痒了,琢磨。这位要是能来香隐阁了走动走动,那银子还能少的了啊。
正想着呢,马方就来了,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从一落晚就在大门口望着,望见余家的马车过来,老鸨儿一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
凤娣特意仔细看了她几眼,对于这种传说中的职业,凤娣颇有兴趣,研究的结果告诉凤娣,无论多少年,干这一行都是一个路子,这传承几千年没变,牛啊。
老鸨儿见他多看了自己几眼,更是笑的浑身乱颤儿:“公子,您这么瞅着奴家做甚?”
奴家?凤娣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步进了里头,刚上二楼,就见一个二八佳人在哪儿迎着,一见她盈盈下摆:“可儿给公子请安。”
凤娣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暗道,果真尤物,不说脸,就这□□的身材也当得起头牌二字,男人大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凤娣看了眼她身后的丫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让可儿陪着本公子就是。”老鸨儿听了,心说,别看瞅着身子骨不大好,色心却不小,挥挥手让丫头下去,马方也去了楼下候着。
凤娣一伸手抓住陆可儿的手,笑道:“跟本公子说说,你会唱什么曲儿,可会十八摸吗?”
陆可儿听了,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抽回手道:“公子快别逗奴家了,公子来香隐阁又岂是寻花问柳的呢,若可儿猜的不错,定是为了王家。”
凤娣一挑眉道:“怎知我是为了王家,慕姑娘芳名前来也是有的。”
陆可儿一双妙目看着她道:“若是旁人这般说,可儿或许信上一二,只公子万万不会。”
凤娣道:“哦,愿闻其详。”
陆可儿道:“公子是女中豪杰,可儿佩服。”
凤娣笑道:“原来你知道了。”
陆可儿道:“那日王家兄弟来香隐阁,是陆可儿在旁执壶。”
凤娣道:“既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想必你已经有主意了?”
陆可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若公子能成全可儿,赎了可儿出去,可儿愿听差遣。”
凤娣道:“看来你早有打算,这才让你的丫头透出信儿来。”
陆可儿忙道:“公子赎罪,奴家也实在没法儿了。”
凤娣道:“你就拿准了那孙继祖是你的良人吗?”
凤娣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落魄书生如此抢手,真跟电视里演的一样,无论大家小姐还是青楼佳人,莫不钟情于这种人。
凤娣之所以来香隐阁,就是想跟陆可儿谈一笔买卖,从陆可儿的丫头铃儿哪儿得知,陆可儿有个实心相好的落魄书生,从家里进京赶考,路上给人抢了银子行李,只得耽搁在兖州府,靠着给人写写画画勉强混口饭吃,因缘巧合跟陆可儿相识,暗生情意,常背着鸨儿私会,更常接济孙继祖,这一晃都几个月了,现在着急想赎身,估计是惦记着明年朝廷的大比,想跟着孙继祖去京城呢。
果然,陆可儿道:“奴家心慕孙公子,这辈子认定了他就是可儿的良人,生死相随。”
凤娣点点头,她不是自己的姐姐,用不着自己操心,便道:“我的条件也不难,只你能让王家把铺子卖了,赎身之事便交与我,定让你如意。”
陆可儿眼睛一亮,急忙道:“可儿谢公子。”
送着凤娣出了香隐阁,陆可儿不禁有些出神,同为女子,却是两个命数,不过,她自认没有余家这位二姑娘的本事,也只得寻个良人,脱去这满身风尘,以求终身有靠。
再说王成才,虽回来了,却不大敢在外头走动,尤其不敢往衙门口去,生怕王成儒拿住他,要那一万两银子,这日实在憋得没法儿,想着去赌坊试试手气,没准就能赢几个钱儿花花,不想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就输了个精光,只得悻悻然出来,琢磨去铺子里划拉点儿银子,接着翻本。
眼瞅到了铺子大门,却见对面点心铺子里头走出来一个姑娘,摇摇摆摆甚为妖娆,成才的眼睛都直了,馋的哈喇子留了二尺长,刚说过去,那姑娘却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款款一福:“给大爷请安。”
成才一愣忙道:“你识得我?”
那姑娘笑了一声道:“大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奴婢也是有的,奴婢是香隐阁可儿姑娘跟前伺候的丫头叫铃儿,我们姑娘哪儿心念念盼着大爷去呢,不敢当着妈妈说,背地里嘱咐我,若在街上遇见大爷,千万请大爷去瞧瞧她。”
成才一听,魂儿都快没了,满口应着:“你回去跟可儿姑娘说,我家去换了衣裳就过去……”
☆、第53章
王成才哪是换衣裳,是回去踅摸银子去了,从铺子里搜罗了一块碎银子,去胭脂铺子买上一盒官粉,一盒胭脂膏子,揣着回了家,奔着小妾柳氏房里去了。
这柳氏正在镜台前梳妆呢,刚抿好了鬓发,正拿石墨蘸了水描自己的眉,右边的倒还好,只左边的怎么瞧着也不好,王成才过去接在手里,帮她仔细描了,柳氏对着镜子照了照,斜眼瞥了着他道:“大清早的,我一眼没瞅见你就跑了,这会儿子才回来,不定又去赌钱了。”
王成才忙道:“瞧你说的,哪能呢,昨儿夜里不跟你说改了吗。”
柳氏哼一声道:“你可曾见过狗不□□的。”
王成才嘿嘿一笑:“你这是把我比成狗了,我若是狗,你是什么?”
柳氏哼一声道:“你别跟我这儿逗咳嗽,狗都比你有记性。”
王成才道:“真没去赌。”
柳氏站起来道:“我却不信,早上你袖子里的那块银子,早没了吧。”说着,伸手去他怀里摸了摸,却摸出一盒官粉并一盒胭脂膏子,不禁一愣。
王成才搂她在怀里,亲了个嘴道:“我是瞧着你的官粉胭脂膏子没了,一早出去给你买去了,谁知你这般不识人心。”
柳氏打开那粉,挑了一指甲盖儿在手背上晕开,见香白细腻,果真不是那些劣质粗糙货,那胭脂膏子也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子玫瑰花的香味儿,便让丫头放起来,看着他道:“倒是我冤枉了你,奴家这里跟大爷赔不是了,大爷可别往心里头去,还不是你以往胡作非为闹得,总让人心疑。”
王成才道:“以往是我混蛋,不顾念着你们,这回出去倒想明白了,哪儿都不如家里头好,有你们几个知冷着热的伺候我,往后我哪儿都不去,好好的过日子。”
柳氏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王成才目光闪了闪道:“今儿我从胭脂铺子回来,听那掌柜的说,对面首饰铺子里,来了一个了不得匠人,是从宫里造办处出来的内官,一手的金器活儿,都是宫里的样式,我记着你有一套赤金观音面的头面,摔折了一个角儿。”
柳氏道:“可不嘛,还是年上对门的李家娘们过寿,请了我们去吃酒,多吃了几杯儿,在他家二门上绊了一跤,人倒是没摔着,那赤金观音面的头面却折了一个角,寻了几个首饰铺子,都说不好接,只得收了起来,想想都心疼。”
王成才道:“我记着有这么档子事儿,正好今儿赶上了,不如我袖了去,让那太监给你接上,等过年的时候好戴。”
柳氏一听,也没多想,只当他有了心,便让丫头寻了出来,给他,嘱咐他:“瞧着些,莫让那等奸猾的匠人赚了份量去。”王成才满口应着,出门就奔四通当去了,当了二百两银子,直接来了香隐阁。
老鸨儿一见他,颇不待见,以前王家有的是银子,来了她自然是远接高迎,如今的王家虽说还撑着个宅门,可兖州府谁不知道,不过一个空架子罢了,吃穿虽说不愁,这一顿五十两的花酒,着实为难了,也没有贺兆丰请客,他兜里能有几两银子,不免有些脸酸:“哎呦,我说是谁,原来是大爷来了,您今儿是……”
王成才道:“可儿在楼上?”
老鸨儿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就知道冲着可儿来的,甩了甩帕子道:“您今儿可来的不巧儿,可儿从昨儿身上就不大好,躺在炕上到这会儿还没出屋呢,要不大爷改日再来,等可儿身上好了,我使人去您府上请大爷。”
王成才哪有不知道这老鸨儿就是个认钱的货,这是瞧准了自己没银子,王成才冷笑一声,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一两的银锭子,手一抬甩了出去:“这是赏你的,怎么着,这会儿你闺女身上可好了。”
“好了,好了,正在楼上候着大爷呢。”老鸨儿一见银子,忙堆起满脸的笑,迎着王成才上楼了。
陆可儿早得了信儿,打扮的仙女一般候着,王成才一见迷得腿都软了,老鸨子刚一走,搂着就要亲嘴,却给陆可儿伸手挡住道:“这都多少日子不来了,不是奴家让铃儿带了话去,不定早把奴家丢到何处去了,你个天杀的狠心贼。”说着抽抽搭搭,眼泪儿掉了下来。
把个王成才给心疼啊,忙赌咒发誓的哄,半天方哄的笑了,才坐在一处里吃酒取乐,陆可儿瞅着差不多了,便道:“你可是真心待可儿吗?”
王成才忙道:“可人儿,爷这一颗心都快化在你身上了,还要怎么真心,今儿晚上容我在此歇了,你就知道爷的心了。”
陆可儿道:“你怎这般不会算计,这顿酒吃下来,没有五十两银子,妈妈哪肯放你去,若你今儿晚上歇在这儿,恐你带来的那些银子都留下,也还不够呢,且这才一日,明儿你走了,又不知什么时候了,哪是长久之计。”
王成才道:“那依着可儿的意思……”
陆可儿道:“若大爷真心实意的待可儿,莫如给可儿赎了身子,从此便吃糠咽菜,可儿也心甘情愿。”
“这……”王成才倒是没想到这般,陆可儿虽比不上她姐,却也是香隐阁的头牌姑娘,一顿花酒便要五十两银子,过夜没一百两别想,更何况赎身,怎么不得数千两之数,自己往哪儿弄这么多银子去,便道:“你妈妈哪儿肯放你,便她放你,开口的身价银子必定不少,我这儿手里,一时也凑不出这么些,咱们今儿先由着性儿的乐一乐,等过后我弄了银子,再做长久夫妻。”说着伸手把酒凑到可儿唇边。
不想,可儿恼起来,一伸手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过去摔在地上,站起来一叉腰,小脸通红,柳眉倒竖:“闹半天,说这么热闹都是假话,半点儿真的没有,你也不用哄我,我也白认了你。”说着拧着身子要走。
王成才急忙拉住她道:“好好的怎么就恼了,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陆可儿哼了一声:“还有甚话儿说,你只图这一时的乐子罢了,倒白糟蹋了我这一番心。”说着又抹起泪儿来。
“不糟蹋,不糟蹋,你倒是先听我说一句,你愿意跟着我,我自然欢喜,却也不瞒你,这赎身的银子,真真的凑不齐全。”
陆可儿道:“你王家好几代的买卖,那么多铺子呢,这点儿银子算什么,这话谁信儿?”
王成才苦笑一声:“我王家的铺子不过勉强撑着罢了,这一年里都快赔掉底儿了。”
陆可儿坐回来道:“既赔银子的铺子,还留着做什么,干脆卖了,不还能换些银子,越这么着不是赔的越多吗,况且,这会儿卖了还能值些钱,若等赔的狠了,再想卖也卖不上好价钱了。”
王成才道:“虽这么说,到底是我王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卖了怎么对得住祖宗,更何况,也不是就我一个人。”
陆可儿嗤一声笑了:“快别提你们家的祖宗了,饭都快吃不上了,难道还非得守着祖宗的家业不成,这天天往外赔的买卖,谁顶的住啊,若你现在卖了,说不得还能多得些钱,至多就跟二爷两人分罢了,若晚些,等过年,你家那位三爷回来,便卖了铺子也得分三份,你傻不傻啊。”
王成才一琢磨,是啊,这会儿要是卖了就成贵一个跟他分的,要是等过年,那杂种回来,不分三份,恐那杂种不答应,若这会儿卖了,便那杂种年上回来,木已成舟,再怎么样也卖了,他不答应也没法儿了。
这么想着心思活动起来,恨不能这会儿就回去卖了,可又实在舍不得这温香软玉,跟可儿道:“待咱们乐一会儿再去。”
陆可儿推了他一把,柔声道:“我这人都情愿跟着你了,还在乎这一时一刻不成,咱们来日方长,等出去,奴家随着你怎样,谁又来管,不比在这儿自在,快去吧,奴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几句软话儿把王成才哄的都快辨不清东南西北了,站起来依依不舍的去了。
陆可儿等他一走,就唤出铃儿道:“你去庆福堂寻刘掌柜,让他知会大公子,就说我应公子的事儿成了。”
不说铃儿送信,且说王成才,出来直接去了成贵儿的外宅,进了门就把卖铺子的事儿跟成贵说了,成贵早打着这个主意呢,两人一拍即合,琢磨若是大张旗鼓的寻买主,吵嚷出去,王成风得了信儿赶回来,可就什么都黄了。
两人一商量,与其卖不如当,四通当的本钱大,直接死当了,多拎清,商量妥当,拿了铺子里的房契,去了四通当。
赵长庚亲手奉了茶来,瞧了许贵儿一眼,许贵儿明白,他是想问自己怎么这位来了,问题,他也得知道才成啊。
许贵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摆设,是天天跟着,她干什么事儿都没瞒着他,可有些事儿,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小王爷汇报,例如那天逛香隐阁。
许贵儿斟酌再三,在信上写了这么一句,大公子近日心烦,去香隐阁听曲儿散心,真不知小王爷收到信儿会怎么想。
凤娣抿了口茶,看了眼赵长庚道:“大掌柜忙你的去吧,我在这儿等个人。”
等个人?赵长庚心说,莫非小王爷今儿到,不能啊,十月十八可就是万寿节了,便小王爷相思难解,也不可能这档口跑来兖州府,再说,他也没接着信儿啊,可除了小王爷,这位祖宗来四通当还能等谁。
赵长庚正纳闷呢,外头柜上的伙计跑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赵长庚道:“来就来,当什么东西,给他银子就是了。”
这几年王家两兄弟也算四通当的常客了,隔三差五就把家里的东西搬出来当,今儿早上王成才刚当了一套赤金的头面,想来这会儿又输光了,不定又踅摸了什么东西来当银子赌呢,用得着自己出面吗。
谁知那伙计道:“大掌柜,这回儿可不是寻常的东西……”说着看了凤娣一眼,小声道:“是王家那六家铺面。”
赵长庚一愣,看向凤娣,仿佛明白了什么,大公子等的莫非是这王家兄弟,凤娣笑了笑:“我这儿买主在这儿候着,大掌柜还等什么,收来一转手就能赚银子,放心,虽说两位东家是我庆福堂的股东,这买卖上,该怎么算怎么算。”
赵长庚苦笑一声,心说,我们家小王爷恨不能不算这么清楚呢,可这位硬是要算清楚,得了,主子们的事儿也轮不上他们这些奴才管,怎么说怎么办吧。赵长庚出去,凤娣站起来走到帘子边儿上,听着外头说什么。
虽说早上刚见过王成才,这会儿也只当才见面一般,这是这个行里的规矩,赵长庚一拱手道:“两位爷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想起来鄙号了,赶是银子不凑手吗?”
这两句话听得凤娣直想笑,有银子的谁来当铺啊,这场面话也忒虚了点儿。
王家兄弟对看了一眼,王成才把自家六个铺子的房契拿出来,拍在桌子上:“大掌柜也别装糊涂了,我们哥俩今儿来,就是想把我王家的六个铺面当了,大掌柜给个实在价儿吧。”
赵长庚心说,我要是王家的祖宗,修下这么俩败家子,就是从坟里爬出来,也得把这俩败家子掐死,成日吃喝嫖赌还罢了,连祖宗留下的家业也要当,不过买卖上门,他也不能往外推,再说,里头还有一位现等着接的呢。
想到此,赵长庚道:“不说兖州府,就是可着咱大齐,我四通当最是公道,既要当,咱就得照着规矩来,倒要问两位爷是活当还是死当,这活当价低,小号不过给您保管几日,等您的银子凑手了,再赎回去,还是您的铺子,若死当,便要写好字据,再不能赎的,价自然高。”
王成才刚要说死当,给王成贵一把拉住道:“活当多少?死当多少?大掌柜先给我们透透,我们哥俩也能商量商量。”
赵长庚笑了一声道:“若照着行情呢,两位爷也知道,上月回春堂贺家那铺面是官卖的,也只卖了一万两银子,回春堂的铺面可是十二家,且有几处的地点可比您的铺子强些呢。”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起这个,王成贵脑门子上的火气窜了有一房高,愤愤的道:“那是王成儒收了余家的好处银子,那十二家铺子怎么不得值两万银子。”
赵长庚忙道:“二爷快别这般说,咱府衙王大人清廉的名声,如今兖州府哪个不知,回春堂的少东家,不就是因给大人送了一万银子,才落得如今下场。”
王成贵脸色一变,悻悻然住了口,赵长庚道:“这么着,既二爷说出话来,有以往的交情在,我也不好驳了二爷,您这六家铺子若是死当,小的给您顶八千两,若活当吗,只能给您算六千,我这儿也不坑您,您若觉着小号给的价不公,出了我四通当的门,兖州府的当铺,有一家算一家,但能有比四通当价高的,我给您翻上一倍银子,您看如何。”
凤娣忍不住笑了笑,暗道不亏是四通当的大掌柜,这话说的滴水不露,兖州府除了四通当,能一下吃下六个铺子的,还有几个,便有,谁敢跟四通当做对啊,不是上赶着找死吗,这一行一行的都有个头,在大齐当当行里,四通当就是老大,说一不二。
凤娣想着,什么时候大齐的药行里,她庆福堂说了算就好了,马方低声道:“价还可以低些的,他们急于脱手,若抻上两天,没准能下来一千银子。”
凤娣看着他道:“若是别家,如此也就罢了,这王家却要留两份情面。”
马方忽记起,外头这俩可不正是大公子的亲舅舅吗,却又有些糊涂起来,若是亲舅舅,如何会这般,且瞧着,可一点儿都不亲,自打马方跟在大公子身边儿,就没见过大公子去王家走动,且前头回春堂那档子事,若不是大公子出手,哪会如此,可见,大公子根本没把王家当回事儿,真有些奇怪。
王成才哥俩交头接耳的商量了半晌,两人暗里琢磨,虽说八千两比他们想的要少,可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两人一分,一人也能落下四千两,好过搁在哪儿一分没有,等三杂种回来,没准就麻烦了。这么想着,两人点了头,赵长庚让伙计写了当票,两人签字画押,拿着银票乐颠颠的走了。
赵长庚拿着铺子的房契进来,直接交给凤娣,凤娣底细看了看,冲马方点点头,马方从怀里拿出银票,凤娣接过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万两,大掌柜收起来吧。”
赵长庚道:“这就不用了吧,大公子给八千两就好。”
凤娣笑看着他道:“刚还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么一会儿就糊涂了,一万两银子给你了,不收烧了是你的事儿。”撂下话抬脚走了……
☆、第54章
凤娣出了四通当,又想起一事,复又折了回来,赵长庚愣楞看着她,别瞧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见过不少市面,可就这位的心思,却怎么也猜不透。
凤娣见他发楞,笑道:“才想起,还有一事需得大掌柜帮忙。”
赵长庚道:“公子请讲。”
“大掌柜不用这般,不过一件私事罢了……”
重又送了凤娣出去,赵长庚在门口站了老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位大公子要赎香隐阁的陆可儿做什么,要真是为色所迷也说得过去,可大公子自己就是个女子,怎么会被陆可儿的美色所迷,若不是又是为什么,得了,不管为什么,小王爷走之前可撂下话了,只这位说什么,都得应着,即便想不通,也得去。
香隐阁的老鸨儿迎着赵长庚进来,心里直敲鼓,四通当是谁的买卖,恐全大齐就没有不知道的,京城侯府的五爷,越王府的小王爷,这随便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这等小老百姓能得罪起的。
莫说这两位,就是兖州府的府衙大人,她也不敢得罪啊,好好一个花魁就废在这上头了,今儿这位又来了,老鸨儿自然不会认为,赵长庚是来吃花酒的,这位大掌柜在兖州府多少年了,何曾见他逛过这种地儿,不是来吃花酒的,就只有一样了。
干她们这行儿的心里都明白,年底是个坎儿,因一开春,无论京里头还是外头,任期满的官员就该调任了,这调任的学问大着呢。
当官也有三六九等,有那身不动膀不摇,坐着就能收银子的肥差,也有费了半天劲儿一点儿捞不着还不落好的倒霉官儿,好坏的就是上头一句话,所以这跑官儿是个大学问,想谋个好差事的,莫不赶着年上送礼。
一般的官儿真金白银还过得去,越往上头越要动心思,六部大员上头可还有龙子凤孙呢,当今的万岁爷一共有八个皇子,这八个皇子下头又有无数门人,这些人往上送礼,金银珠宝可就不成了,人家生在顶了头的富贵窝里,什么没见过,金银送不得,就只能送女人了。
这女人能往哪儿找,可不就是他们这种地儿吗,虽说前头几年赵长庚没来过她香隐哥,不代表今年就没有,故此,老鸨看见赵长庚肝儿都颤儿:“大,大掌柜的今儿来是……”说话都不利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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