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重砂迅速跟上他的脚步:“110两!”
陆翌凡伸手就敲了她:“你傻啦!还跟!价钱够高了,她不值这么多的。”
重砂摸摸头,觉着他说得在理。
“五百两。”卫灼然一展扇子,虚靠在椅背上,笑得饶有兴致。
陆翌凡下半句骂重砂的话还没吐完,就被这天价生生地给噎到了,站在那儿拳头攥得死死,愤然盯着他。
卫灼然只云淡风轻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带过去,也不作停留。
陆翌凡憋着一口气扭过头问重砂:“你带了多少银子?”
“全带上啦,二百五十两!”
陆翌凡心内剧烈地来回挣扎,反复掂量,老半天才卯足了一口气昂起头,俊脸被憋得通红。
“五百五十两!”
此乃陆翌凡最有骨气的一次,竟然直接磊了五十两银子。
他的话音还未冷,方才那厢里的清润之音复又响起:“一千两。”
陆翌凡面色一滞,彻底不说话了,站在那里,神色古怪得紧,低着头,身子不自然的轻震。
重砂戳了戳他:“怎么不继续跟了?我帮你叫啊。”
陆翌凡一抬眼,恶狠狠得像狼。
苏锦凉站在台上视线忽左忽右,一会这边的观众,一会又是那边,她看着陆翌凡那竞价的样子很是想笑,又知他也是为了她好,只得憋着。
隐忍间瞧见卫灼然投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捉摸不透。
苏锦凉幽怨地想:都是自家人你掺和什么热闹啊,分明便宜了丽娘!为什么每次他都喜欢和竞价这种事情杠上呢?
丽娘笑得花枝乱颤地前了几步,方才的险象真是山路十八弯啊……卫公子果然沉得住气,真是好魄力!都被糟蹋成这样了还敢要。
丽娘又笑得春风得意地抖开帕子:“一千两第一次。”
她已经在心里开心地数起银子了。
“一千两第二次……”
青阳炎饮了一口龙井,慢悠悠地坐直身子,淡笑着放下杯盏,仰头懒散道:“两千两。”
卫灼然亦是垂首浅笑。
此时,卫灼然先前计算好的抬身价大戏才真正上演。
这绝对是属于飞来横财!丽娘激动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想着可以直接拿银子走人了。
苏锦凉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没明白这是要干嘛。
卫灼然微一启唇,还未出声,楼阁之上忽地飘出一靡靡之音。
“小傻果然好信用,你既是应了我的诺,我也要依言把你要过来的……”
苏锦凉由背脊至颈项地陡生凉意,虎背一颤。
那花厅粉帘轻扑,香气透过夜风漫入厅堂,举座众人皆是望着那纸窗上淡淡的轮廓,似幻影一般的不真实。
“八千两。”他说得极似一个玩笑,且玩得心不在焉。
卫灼然闻声望着,皱了眉头,极似不悦。
这次第,是所有的看客,就连丽娘都楞了,并不是因着这愈发厚重的横财,只暗自生疑:这人怎么这样不循常理,漫天开价呢?
青阳炎笑得愈发的开心,一脸落井下石的样子端起杯盏。
陆翌凡抬头望着那柔暖花厅,额前碎发遮住他澄澈的眼睛。
他立于中庭,面色沉凝,紧抿薄唇,绞眉如绞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
小龙人~~大家都会唱吧~~呜哈哈。
PS:我承认这个8千两真的是有点吓人了,但是燎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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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七章 尽日绵绵惹飞絮(二) ...
“一万两。”他平视前方,面不改色端起茶盏,淡然接道。
青阳炎赏识地望着身边之人,大有此君今日长进不少之色。
苏锦凉脑子里闹哄哄地,全然听不进那些碎碎议论之声。
一万两……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不知道价钱还要被续到什么时候,这一连串的数字听得她心烦意乱,脚下的地都不像是真实踩着的。
她突然有些生气。
“没意思,这么较真……不玩了。”楼上传来那人半分困倦的声音,慵懒又随意之至,像不在意满座任何一人,自己高兴来去。
半晌,红烛拉长了身影,在纸糊窗户上摇曳了片刻,便彻底灭了。
众人等了一会,楼上再无半点声音。
难道是……被耍了?
那那人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居然敢拿这么大一笔钱开玩笑,他怎么就笃定那公子一定会接价呢……
青阳炎确定了卫灼然是被耍了之后,暗笑升级为明目张胆的耻笑。
卫灼然仍旧不以为意,只淡淡凝着苏锦凉,嘴角薄笑缱绻又温柔。
丽娘见此大好时机,生怕又多事端,连忙上前收了尾,说了一堆诸如价高者得多谢捧场之类的鬼话,只不过她今日说得格外不利索,估计是被这天价吓到了。
送客语既出,疏疏落落的看戏诸人眨眼便散了。
闲人走了,接下来就要干正事了。
“绿竹,你带锦姑娘上去好生沐浴更衣,莫要太慢了,卫公子会等不及的……”丽娘掩帕笑得很销魂。
卫灼然今日已然是修炼到家了,无论听到什么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苏锦凉有几分恍惚地跟着绿竹上楼,身后繁扰的软玉楼似是一下就和她拉开了距离。
这算什么?脱离变态男的危险了?现在归卫灼然了?
她迷茫地想着这是哪出跟哪出啊,她今天明明穿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
她还正想在入神处,忽的身边卷来一人,匆匆抓了她手臂就要一齐跳下那栏杆。
“陆翌凡,你干什么啊?”苏锦凉拽着他停下来,满脸的疑惑。
本来就对他今日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意外,此刻面对他突然抽风就更为不解了。
“走!我带你走!姑娘家是要清白的!”陆翌凡满面焦急。
苏锦凉看着他,楞了半晌才明白所指,哈哈大笑了老半天,直抹眼泪,拍拍他:“没事的,卫灼然是好人。”
“你每回都这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什么!衣冠禽兽!”陆翌凡气愤得拔剑一扬,复又想到要大局为上,努力缓下脾气好言劝道,“你放心,我们杀出去,不怕打不过!”
青阳炎探究地看了卫灼然一眼。
卫灼然仍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无视这一切——反正今日已被这言语整死了,也不在乎给画成一色狼然后再死。
“陆翌凡!”苏锦凉笑着看他,“真没有事的!别瞎操心了!”
“是啊!你瞎搅和什么啊!”重砂站在厅里大声开口,“我看那小兄弟也不是坏人,多好的人啊,一万两银子你舍得拿么?再说啊,要真有什么也不亏啊,反正给谁都是要给的……”
陆翌凡全然不管重砂,只怒火中烧地看着苏锦凉:“你跟不跟我走?还不走就没时间了!”
苏锦凉望着他,陆翌凡的眼睛很亮很亮,是少年澄澈未染的眸子,她伸出手不太像样子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真的……”
不待她说完,陆翌凡突然推开她的手就径自下了楼梯。
“笃笃笃。”过道上卷起了一阵小飓风。
“还站这干什么?丢人现脸么!”陆翌凡经过重砂身边时恶狠狠丢下一语,不待她回答,自己已是先隐于夜色。
陆翌凡……苏锦凉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无奈又舒心:他这个牛脾气是怎么也改不掉呢……
她看了空落落的门庭半晌,回过首对绿竹道:“走吧。”
******
苏锦凉在房内翻来翻去地找有没有合身衣服,这一身太性感了,穿得跟透明似的。
可翻箱倒柜后居然连件完整的布料都没找见,苏锦凉气得顺手就扔飞了一个枕头。
卫灼然轻合上门,淡笑道:“你这是跟谁发脾气呢?”
苏锦凉闻着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赶忙紧了紧身上单薄如蝉翼的衣衫,有些心虚:“找……找衣服,天冷。”
卫灼然径直走至桌边坐下,悠然闲适,自己替自己斟了杯茶,虽是并未看她,可笑得愈发的显山露水。
他不急不忙地斟满了一杯,掬花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抬起眼帘,见着苏锦凉仍在浑身不自在地自我折腾,唇角自然地扬了起来,伸手解去胸前盘扣。
“呼。”锦衣似流云涌过。
他替她披上衣服,二人挨得特别近,他垂首望着她,低声取笑:“怎么……方才给丽娘出了那么大笔银子,她连件衣服也舍不得予你穿?”
苏锦凉如今终得衣蔽体便也顿时恢复了平日里的磊落样子,把长长的衣袖卷了两卷,耷在腕上:“谁叫你要出钱的?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她确是有两分不高兴,沉下面色又补了句:“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你,是你的银子,爱怎么花都是自己随意,只是我看着心里有些堵,真的有必要这样么?”
“那要怎样?”卫灼然也不恼,笑着回望她。
他内着一件月白褂子,因此就算是脱了外衣,也还是很工整的。
“若我不接那人的价,你就陪他去么?你不是怕他得紧?”卫灼然笑着像要看透她,墨瞳里的亮光好似萤雪映玉。
苏锦凉突地被人窥见了秘密,底气不足地低下头,嗫嚅着辩解道:“你一开始就不该……”
这话终究还是站不住脚跟地没说下去。
“好了……”卫灼然顺着岔开话题,“我们也该干正事了,时辰不早了。”这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
“说得对!”苏锦凉对着卫灼然就是一记重拍,表情很江湖豪情,“姐知道你是厚道人,不喜欢玩那些个俗气的东西!”
这叫先发制人,虽说她知道卫灼然绝对是个君子,不会做什么越距之事的,但是此刻这氛围环境实在是暧昧又风光旖旎,怎么都有些心虚。
她不待卫灼然回答,马上又是另一记重拍:“但是你厚道!姐不能不厚道!”
卫灼然被这话雷了,不知道这姑娘又抽风的要干嘛。
苏锦凉朝他粲然一笑,热情招呼:“我去找好玩的带你玩呀,对了!上次和宛宛下的跳棋我还收着呢,这样一晚上就好打发了!”
她想着立即就蹦跶了出去,哼着小曲上书架去翻跳棋。
她竟然连基本的,礼貌的,甚至于客套地意思一下都没有,就直接将那事忽略过去,晚上活动自行安排了?
“放在哪了呢?”苏锦凉皱着眉头将脚踮高了些,“啊~找到……”
一双手环上她的腰,话还未完就被生生掐断在了空气里,那盘跳棋被这一惊抖得失了平衡,倾着砸下绵密珠雨,在地上“砰”得心惊胆战。
那双手紧了一分,她感觉,她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子,有她抗拒的滚烫的气息,是有浓烈的男人标记的味道,她从未嗅过的,尽管如此干净,还是恐慌。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玩那些俗事?”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多一寸的距离都没有,近得可怕。
她觉到脖颈上突来的一片细腻的冰凉,辗转沿着曲线一直铺陈至耳后。
她被吓得动弹不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她平日里也就是纸老虎,无论对着谁都作威作福,实则一捅就破。
若是碰上了这种她无半点涉猎的事情,便就只当张纸片,一个哈欠就能将她吹远了。
她实在禁不住,动了一下,妄图离开两寸怀抱。
他将她身子转过来,抵在壁上,温热的呼吸一寸一寸,一点一点,都极尽所能地扑上来。
她低声央道:“卫灼然,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说话……这样,很热。”
纤指绕过她缎般乌发,栖在颈后小段温暖的腹地上,他握着她的颈向他靠近了些,轻笑:“就你名堂多……”
他的左手顺着颈后经络滑下来,指腹温柔又有力,轻轻一动,他方才替她披好的衣衫便落在了地上。
苏锦凉的脸迅速地烧了起来,她身上仅存的一身轻纱几乎等于没有,滚烫得与他无任何隔阂。
她感觉他的脸离她愈来愈近,几乎就要碰上来,她什么都顾不了,自暴自弃地猛一捂住嘴,直瞪着他声音含糊不清,:“不许亲嘴……还有初吻……”
卫灼然好勉强才将戏演到这个份上,见够了她狼狈的窘态,此刻再忍不住,低笑出声,手上暧昧的力道顿时松了,只轻轻地环着她的肩,下巴虚枕在她发上,一下一下地轻抚:“傻瓜……”
苏锦凉仍死死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的是他月白褂子领口小块白玉一般的肌肤。
隐约地,还可以感觉到那种细腻温热的质感。
“卫灼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揽着她,出言打断,下巴轻轻在她头顶蹭了一下,择了个舒服的姿势,“为什么你先前来找我帮你的时候,我要背你的意思?今晚,还要故意接这样高的价钱?”
苏锦凉不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觉得,这样……你会比当丫头要安全。”他轻轻道。
她捂着的手放了下来,突然就嗅到了清檬的空气。
他一蓄力,将她揽进怀里,微叹口气:“我不多日子就要走了……总不能一直陪着你的,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她在他怀里有些支支吾吾:“我有什么不安全的,我有功夫……”
他把她抱紧了几分,不给她继续出声的机会,淡笑着道:“我不提你就真当我忘了么?那日晚上在青阳府里,你说……等了我好久。”
苏锦凉突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他记得……她以为,她那日潦草狼狈成那样,他是不会记得她的。
“那日晚上,我也不知为何要信你……许是你的眼神,或是你唤我作然哥哥……”他轻轻在她发上吻了半寸,面上是淡淡的微笑,“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是没有原因的,我就只是很想带你走……”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汽,突地蒙上了眼睛,那个紧张得几近窒息的夜晚,除了大大的月亮,别的什么都像死掉了。
是逢了他,她才突地又闻到了生命。
她亦不知道是为何,那一瞬间,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很放心的,所有都能交予他。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这是今日第二更~~拿来讨好大家~今日有三拜!大家务必要阅!!!!!
首先!落落要一拜大家:感谢大家追文至今,接下来小顾也快要再出场了,和夏之也快要重逢了。伏笔也埋到尾声了~不容易啊。这么长!
二拜!希望大家能继续看下去呀~前期平静种田的日子快要完了。。HOHO。后边啥的啥的跌宕起伏就来了。
三拜!我要猛叩头!真是羞于启齿呀。那啥落落大学虚度光阴,现在大二了四级都还木有过,我一定要拼死拼活的把他过了。好心无旁骛地来写文!所以最近都要备战考试。可能更得很缓慢。。我流泪。等完了我一定加倍更新!
亲们难等,可以先坑着,哪日闲了再来一次溜个够,但是千万不要弃我啊!!最近真是悲催了。
哎哎。。最后再叩首!!!考试完了我一定神速码字!绝不弃坑!!大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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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十八章 楼高休去倚危栏(一) ...
西风遽起,月朗星疏,树影娑娑。
卫灼然靠在桌边,手里卷着一本书,却是一直未看,只静静地瞧着她。
风捣开窗户涌进来,糊纸鼓鼓作响。他起身过去掩上,在夜里无意识地眯了眼,风间或吹起几缕墨发。
是快要入秋了吧,只着单衣已觉透骨凉意了。
苏锦凉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锦被被压住大半个角,余的松松垮垮垂曳至地上。
卫灼然刚转过身瞧见了,自是又去替她掖好了被子,扶正了枕,手拂过她柔滑的雪腮时,顿了顿,索性坐了下来。
他扯出一缕笑,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脸,温热地,又带着两丝冰凉,像被上好缎子裹着的芙蓉玉。
她睡得很香,面上半分猜忌提防都没有。
他是一活生生的男人啊!正当如饥似渴的年纪,她就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低笑,拇指顺着她低伏的颧骨摩过去,日子像水一样的淌过心底。
对她身世背景的探寻到了沉香苑就打止了,像一截被扯断的线头,再深入的都被掩在了神秘的宅子里,他亦不打算再追寻溯源,线在他的手里,他可以自己推开院门,随心所至,发现那些早就等着他的,将获的惊喜。
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知她言辞闪烁里的真真假假,他知晓她在做的是天下任何一个良善的姑娘都不应该做的事,可她是一张白纸……
她是一张白纸,他一早就知道。
只有心无邪,才会有那样无惧澄澈的眼神,才会坚定勇敢,给爱予人。
他捏住她的手,睡着的苏锦凉没有半点白天张牙舞爪的闹腾样子,马马虎虎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占个大便宜。
睡前她热情大胆地招呼他来同床共枕,他替她盖好被子笑她不懂吃一堑长一智,苏锦凉只不以为意地躺下去随意地嘟囔几句,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卫灼然玩笑一上来,按着她伏□去,鼻几乎碰上鼻,低声道:“你不要太过得意,现在还是金宵夜,我干什么都当是合理的。”
许是他笑得太过淫 荡逼真,她不得已拉上被子只露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
半晌,他才起身摸摸她的头,笑容宠溺:“睡吧,反正买下来便是我的了,也不急着这一天就和你讨来。”
自小他便认定,人生在世,生尽欢死无憾,不求功名浮华,只愿得一心人,行云荏苒,有好梦分诉。辗转至如今,终是寻得。
只是相逢总恨晚,现如今,他与宛菡的一纸婚约又当如何……
窗外的风吹得直卷九霄,整个夏季的温度都褪了下来,屋内仍是一室温绵,暖不可散。
他将她的手放回锦被,好好掖妥了,继而起身至桌边看方才那本书。
眉平直入鬓,他信手翻阅,目光如水,字句淡然入心。
来日方长,不争朝夕,及至良辰佳期相知后,共守岁月静好,山远水阔。
雨露深重,这一年刚入秋稠李的叶子就纷纷坠了不少,少年握剑在树下踱了很久,骨节用力按在剑柄上,抬头望丛叶间的一室昏黄,反反复复,神色在黑夜中模糊不可辨。
黑色单衣似是不惧夜风,只身在长夜里徘徊,久不离去,腰间束带被风来回牵扯得黯然寂寥。
*******
苏锦凉这日大清早下楼来时,虽不说艳惊四座,却还是惹来些许骚动的。
譬如金宵夜那晚来了的客们此刻便懊悔不已,望着她连连感叹自己当初不该被假象蒙蔽,得出手竞价的,再一想,也没有一万两银子能出不是……
苏锦凉径自走去桌边,又是一个跨步坐下,桌上的三人很有三缺一等她一来立即开搓的架势。
卫灼然望着她,眼神微亮,笑意沉沉,还未开口就被青阳炎抢先笑道:“没想到你这姑娘收拾收拾也能出落成这样?早知我昨日不该为他人做嫁衣裳。”
今日苏锦凉清早一被唤醒,四五个丫头立即来来去去为她描眉更衣的,连连夸她长得美,难怪引来昨夜闻所未闻的万两豪掷,真真是“每岁烟花一万重”了。
苏锦凉听着直打哆嗦,觉得这夸赞才是闻所未闻的。
“本姑娘我向来如此风姿绰约!”苏锦凉摆了个鬼脸,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向卫灼然轻道,“你今早什么时候起的,我都不知道。”
“恩,早起了,见你睡得沉,没叫你。”卫灼然今日换了身月白锦服,愈显清华雅逸,望着她,淡笑如水。
青阳炎看着两人,笑得一脸□,这二人平日里授受不亲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竟能如此一拍即合。
他悠然一笑,伸手揽过杜危楼,异常有流氓的神韵,心满意足叹道:“还是我的危楼美。”他挑起杜危楼的下巴小调戏了一下,“可惜早不识危楼,不然怎能让金宵夜这等佳事落他人囊中。”
杜危楼倦倦一笑,半推却起身:“丽娘对危楼怜爱十分,自入阁来一般事都随危楼依着性子,金宵夜也是未强求的。”
苏锦凉正喝着茶,闻着此话顿了一下,想起今早丫头们的闲聊,心中大为不解:丽娘会怜人多过怜财?打死她都不信!
但这事确是真的,丫头们说杜姑娘初入楼时不过十六年纪,来时那日,天色暗沉,像是要下场好雨,她孤身站在庭中竟是前所未见的天姿国色,艳破霁云,天上翻滚的乌色都要透出亮来。
她当时轻启薄唇,神色淡然,就只说了一句:“若一心扶我,不出半年,软玉楼必成金陵胜鼎。”
天下女子皆恐累入红尘,只她竟像是自己寻着来的。
丽娘那时的生财五指尚未修炼到如今境界,但看着这气度样貌也知是上上品,二话不说立即迎她上楼。
那几日软玉楼只在晚上才开门迎客,白天里闭门空庭,一干人皆是为着杜危楼的金宵夜之备来回忙活,她在大厅内将瑶琴玉笏一一抚过去,十指是不沾阳春水的娇嫩,红缎一扯,扬袖便在厅内舞了起来。
昏暗的厅室霎那间从尘埃中都耀出光芒,绚烂好似天边漫烧的红霞,因着垂死,才更美艳妖娆,众人皆惊,不能语。
原本大家心绪难平地均是候着三日之后的金宵夜将何其精彩,岂料晨午一度,突然就有消息说,丽娘做主将这金宵夜撤了,说是今后只让危楼姑娘卖艺,旁的事情均毋须过问。
众人哗然一片,只觉白将这辛苦付诸东流。
那日,杜危楼在房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未出阁。
宛儿绘声绘色地说着,连连叹道:“锦凉……锦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姑娘当真是什么都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我说,就是那些官家小姐,也定是比不过的……”
苏锦凉心里来回思忖,盯着杜危楼的芙蓉面,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夜里她中得煞是不轻的箭伤,终于还是放下杯盏,一字未问。
苏锦凉坐在其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茶杯,这牌没有打起来,倒是卫灼然同青阳炎有模有样地谈起了国家大事,她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只觉了个大概。
说来真是很惭愧,她都已经来古代一年多了,竟到了今时今日才清楚这世界格局。
摒去周边小国不说,中原正土有两大国就是东齐西燮,十几年来均呈鼎立之势,实力相当。
东齐圣主英明,其下皇子除却四皇子幼时因母妃突疯折颈灌毒,不幸早夭,余下长成的一共五位,其中以三皇子安陵甫最为出挑,在皇位继承上可看出些眉目。青阳炎说得漫不经心,只笑言对朝堂之事实在了无兴趣,还好将军府一早就确定是要将担子交给他大哥的,他可以乐得自在继续游手好闲。
西燮那边,不知是苏锦凉没听进去,还是卫灼然有些一笔带过,她只记得那是与东齐一样的国力雄壮,两国邦交友好,长年贸易商榷往来,无纷争。
为何关系会如此之好她是听清了的,十七年前,这两国本还是一朝,也就是说,现如今的不论这各自君主还是当朝高官,都曾共为前朝臣子。
传言前朝昏帝微生角荒淫度日,残暴无度,一朝臣子皆不能忍,终于在一个雪飘金宫的子夜拔军而入,号言“清君侧”。
事后,因各自党权利益,将前朝瓜分为如今两国。
所以说,不论是这皇帝还是臣子,曾经都在一起共事过,各自都熟悉清楚那些底细来历,关系自然是很好的。
苏锦凉听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推说枯燥乏味,叫谈些有趣的事情,青阳炎诡秘一笑,端起茶盏,也不推辞,顺势徐徐乐道起前朝昏帝的荒淫野史,苏锦凉扑眨着眼睛竟也是听得十分入神。
卫灼然举拳轻咳,玉扇一展,笑得不动声色:“炎你既已有危楼此等佳人相伴,莫不是还要对野史漫谈念念不忘。”
青阳炎闻了,会心而笑,缓言道:“好逑淑女,君子常情。”
苏锦凉听得一头雾水,卫灼然替她拢过额前碎发,笑着解释道:“前朝皇室一脉,上下其人均是倾城之姿,容貌绝丽非凡,你知道他的那点德行……”
青阳炎亦看着她,笑得一脸无赖。
苏锦凉终于顿悟,原来这人打着国家大事的幌子实则还是脱不了骨子里那些下流东西,她连连指着,想叫杜危楼看清这人是多么没有出息,快些离了才好。
却见杜危楼浅笑扶鬓,慵懒淡然,笑对青阳炎道:“公子若要再说些前朝美人当朝才女之事,可是要赶不及赴彭大人的喜宴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久没更掉收。。。这是一个自找的杯具。。我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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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十九章 楼高休去倚危栏(二) ...
苏锦凉自做姑娘起,就搬入了楼上的阁子里,卫灼然特意叫安排了处僻静的,离这些红粉鸾凤的稍稍远些,每日推开窗便风好水好,丫头时常来换些Сhā花,她沾在这些香气里倒是添了几分女人味。
卫灼然亦有事要忙,总不能时时来寻她,但也无别人烦扰。
闲来无事苏锦凉就找宛儿聊天或是去杜危楼那处串串门子,却也是极少,一来人家当红,是很忙的,二来怕再见了那红衣妖男,是自己寻短见。
实在到无聊透顶了,便蹲在床上掰手指数脚趾的,看寰照什么时候能把她从这里撤了,好回去和陆翌凡重砂撒泼耍野,疯癫度日,复又想起那日寰照说的话,说不准哪一日就真走了,今后漂泊无个定数,心里更像是搅了锅酸辣汤,不是滋味,索性仰天长啸瘫死在床上,把丫头精心梳好的头发砸个稀巴烂。
但偶有些日子还是很开心的,卫灼然与青阳炎都是会玩之人,见着城里有什么热闹事便带着她一道去,半月下来,什么小吃民巷、庙会弄子的还真没少逛,一干人夜里站在红灯笼下对着热气吃得龇牙咧嘴的,她能笑得很开心,卫灼然总是笑意沉沉地看着她便好了,若碰上她胡搅蛮缠抓着他吃些色相欠佳的,倒是也不推辞。
只是这一路声色之旅,杜危楼极少去,推说累乏了,或是要待客不易出阁,苏锦凉是被默认包养了的,倒也是个特例,但凡有了机会就跟着往外跑,亦无人过问。
这一日,杜危楼说身子有些倦,许是受了寒,亦未同行。三人无聊出门也不知从哪寻来了一江湖盟主的妹子比武招亲,看笑了回来,青阳炎揶揄了卫灼然一路,说是若不愿当人家的快婿就该藏好别被人姑娘瞧见,弄得人家倾心相许了,倒害他白白错失了泡妞的机会。
卫灼然笑得一脸无奈,如果不是拜苏锦凉所赐,这招亲本是跟他无半点关系的,这下弄得好像他青天白日的糟蹋了人家黄花大闺女。
罪魁祸首苏锦凉只在一旁听着,听到得意处,便笑得像个张狂的妖魔。
三人一齐笑毕,青阳炎忽而淡了些许笑意,眯起眼睛,神色被身后灌汤小笼摊腾起的热气蒸得有些迷蒙,淡然开口:“其实玩乐久了,依你所言找一女子相伴,度此一生也不是坏事……”
卫灼然递过两热气腾腾的包子给苏锦凉,唇角是几不可觉的淡笑,像是一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接话,只好好替苏锦凉拭了咬得满嘴都是的汤渍,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不知她愿是不愿……平日里处得很好,却也不全只对我一人,总觉得她记挂着别的什么人的……”青阳炎视线投入远处喧闹的锣鼓,舞狮红绸踏街而过。
苏锦凉一口咬下去,被烫得不轻,连连咂舌挥手直扇,一面忙不迭惊喜道:“我没听错吧!你是认真的!你居然认真了!”
“玩笑话,随便说说罢了。”青阳炎闻言有些尴尬,大抵是觉得与往日风流作风太不相符,笑得有两分不自然,推脱着转过首去。
苏锦凉不死心,大惊小怪地追了他一路,连连嚷嚷,要问他讨个答案。
一路又追又赶,绕出了纷街入了条幽静的巷子,青阳炎终于是半认真的许了。
苏锦凉高兴得连连拍手:“现在总算是有你把柄了,你嘴上再缺德我就找危楼治你。”
青阳炎亦笑得很是开心,笑里分明有自然的幸福。
卫灼然跟上来,淡笑着拍拍他的肩:“既是真心,就予她真心的样子,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青阳炎笑着颔首,眉目里已满是认真,喜色难掩,一路欣然而行,又拐过了条弄子,二人送苏锦凉回楼。
路上很静,因是怕闹腾特意挑了从条鲜少有人经的小巷走,言笑间问及详情,青阳炎春风释然,笑应道:“改日和她说了,就一并去回了爹,也不急。”
“还说不急!就想着带去见爹了。”苏锦凉取笑他,亦是释然开心,扬声回他,“我们危楼脾气傲,你就这么随便敷衍,是做妻还是做妾呢!”
青阳炎盈笑开口,刚要出声,突地俊眉一锁,停了下来。
街上很静,在那一瞬间,似是真正灌了入秋的萧索,似冷风卷着败叶,一路荡街而过。
“危楼。”
苏锦凉觉得方才咽下的灌汤小笼滚烫的味道又漫上来,满喉的灼人。
对前巷口有一人翻身落下,匆匆提步快行,着紧身黑衣,在夜里透着利落狠绝,蒙面还未来得及拉上,似是万分仓促。
“危楼。”
苏锦凉记得,那一声轻唤,像是刚掬捧起的满腔欢喜突然被人敲碎了,碎片还未来得及坠下去。
她身形顿了一下,停在黑夜里,片刻,也不躲掩,转过头来。
是杜危楼没有错,看高挑窈窕的身形就知道,可她才说今日身子不适,就不一同出行了……
她转过头来,又是那夜凌厉的表情,半分闪躲也无,直直看过来,月光斜照了一身,挂满了言不明的寂寞。
她左手缠着绑带,五指修长有力地拽着一方黑色的布袋,血层层漫出来,一滴一滴地落下去,砸在墨色的石阶上。
青阳炎就这样望了良久,定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迎了上去。
苏锦凉脚下一动就势要跟,还未开步就被卫灼然轻轻拦住了手。他皱眉摇了摇头,顺着望过去,神色在夜里捉摸不定。
苏锦凉望着,看青阳炎向她走过去,衣衫被风鼓得蹁跹而断肠,满腔的欢欣被欺骗一步步踏碎,他走向她,距离愈显山水迢迢。
那日之后,苏锦凉好像再也没有听过类似于小楼儿、楼美人一类的称呼,是只有青阳炎才叫得出的,带着万般的挑逗嬉戏,而在那之下,却亦有真实的爱。
苏锦凉那晚被卫灼然拉走了,不知他们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即就隐隐觉到了那些动荡与不安。
像是自那晚起,软玉楼里就再不见青阳炎的影子。
苏锦凉没有问个中缘由,事已至此,她不说完全清楚也是猜了个大概。
杜危楼每日依旧色不改初,仍是软玉楼的头牌,追捧的公子哥里少了一个青阳炎,还余着一大把,怎么抓都不嫌少。
苏锦凉每每看着心里很是空落,却也什么都不能说,知杜危楼面上虽是言笑如常,心里也有自己的苦,只每日饭后茶前地去探探她,予一点温暖也是好的。
而她至今日也总算看清楚,杜危楼窗前,只要推开便能看到的,是白玉兰。
有些事情不是不提,是时候未到,平静地搁着,总会酿就今后的惊涛骇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锦凉觉得软玉楼里少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公子像是暗淡了不少,连近来,早前就筹备要举来一鸣惊人的百花宴也迫在眉睫,丽娘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又在白日里关了几天门,私下里调 教姑娘搞培训,务必要真正的百花齐放,让这软玉楼成秦淮河畔永盛的温柔乡。
因着这月是东齐皇帝的龙诞,各地官员乃至西燮诸使都远赴而来,齐聚金陵,连高傲若杜危楼者亦不放过这出头的大好机会,很是下了功夫筹备着。
苏锦凉想到先前端的主意——教杜危楼与青阳炎来曲如火探戈。那一舞仍尤在心,浓艳撩人,精彩绝伦,比起如今的物是人非不觉有萧索之感。
物是人非……那年她尚且年少,未堪受今后那样多的风雨,能由只是有着打不死小强精神见长的丫头出落成真正坚强无畏的女子。
现如今面对这些聚散无依,缘起缘分,总是平添多缕莫名的愁。
原本默契无比的四人行如今寥落得只剩卫灼然与苏锦凉二人对酌同饮,很是唏嘘。
只是她未想到,命运总是很不留颜面,无情又无义,他与她的离别,会仓促地夹在这样近的地方……
那日,楼里照旧关门谢客,来排演苏锦凉没安好心操演的钢管舞,一群姑娘抱着庭中圆柱扭得销魂万分。
卫灼然因着身份尊贵又已是老熟人,便成了唯一的座上客被好好奉着坐在一侧静观。
他坐在一旁,或想些私事,或是看两眼,苏锦凉极有宗师的派头,站在庭中叉腰指挥:“左边扭,右踢腿,甩头,很好,蹲下,起~”
一群歌女齐齐以水蛇状抱柱匍匐而起,丽娘看了,虽是心中甚为惊喜,却仍觉这舞有些过于刺激,不敢冒昧拼此一搏。
她一转眼望见正微倚在桌上,轻敲杯盏的卫灼然,帕子一抖,笑颜相迎问他有何高见。
卫灼然坐直身子,玉扇一展,正色笑言答道:“此舞媚而不妖,艳而不惑,身法玲珑若……”
卫灼然胡诌的本领是出了的好,面带微笑地空口说白话更是连想都不想,听得丽娘喜上眉梢,当即敲定那夜就以此舞开场。
艺术总监苏锦凉终于得以休息生还,光荣退场,忙挤去卫灼然身边偷他一口水喝。
“慢些,不急。”他一面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一面低首取笑,“以后别再折腾这些东西来害人了,你不知道看着有多吓人。”
苏锦凉一扬眉,还未搭腔,忽而门口卷进来一人,步履匆急,转眼就到了面前,却是那祁连!
门口守着的小哥见他是卫灼然的近侍,也未敢作何阻拦,任由他进了来。
他三步并两步,快步行过来:“大少爷。”
“什么事?”卫灼然见祁连神色如此失常,双眉不悦一蹙,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大少爷。”祁连满目焦急,忙将书信呈给他,手捏紧腰间佩剑,“府里加急快递,说是……夫人……夫人出事了……”
卫灼然疾立而起,迅速把纸抖开,一目十行。
苏锦凉在一旁看着,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只瞧着卫灼然皱得愈来愈近的眉头,心中也捏着一把汗,很是担心。
“怎么回事?走时娘的身子不是才见大好!”卫灼然攥着信纸猝然一扬,厉声问道,再扬起脸时已是愠怒焦急,神色动荡。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一宿,脑子都硬邦邦了。啊啊啊!我是多么的勤奋啊!
53
53、第五十章 去后桃花春水深 ...
卫灼然那日走得很仓促,只给青阳府留个信,当晚就动了身,差祁连叫了辆马车在巷口侯着,只身行过去。
他一定是很急,步子走得这样快都来不及等她,苏锦凉亦是步履匆匆地跟着,恨透了这一身绊脚的锦衣罗裙。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往日里他总是只手就能蔽去所有的风雨。
仓促间,她握住他的手,是夜风中能点燃所有寂寥的温暖。
他手上一滞,发现自己的疏忽,慢下步子好好牵住她,尽量沉稳些的走。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要太担心了。”她的声音清澈如泉,淌过他不安的心。
他略略一笑:“我知道。”
她似是感觉到了自己言语里的笨拙,焦躁地挠挠头,努力换了套说辞:“卫灼然你人这么好,娘一定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你现在急着赶回去,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
街上很静,不远处传来小阵驿马毫无耐心的踏蹄。
他转过首看她,笑容淡淡,眸子似九天星辰:“我知道。”
“你要真知道就好啦……”苏锦凉无奈地抱怨,“你就总是一副你全都知道的样子,其实你知道什么呀……”
他嘴角淡淡一扬,似是隐着无言的寂寥:“我知道……”
她一愣,竟不知再怎样开口。
他笑起来,终于像是释然了几分的样子,摸摸她的脸:“我娘常念着个心愿。”他神色渺远,手指温柔地拭,“想见我早日成亲……”
她脸红了一下,不自觉退了步:“那回去就赶紧成了呀,未婚妻又不会跟人跑。”
他执起她的手,笑意沉沉,声音笃定:“锦凉,我不信你不清楚我的心意。”
不待她答话,他又出声笃言,一字一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的回答是他意料中的,但还是出乎意料的快。他只轻轻一笑,也不多言,单手替她整了衣襟,手停在冰凉的耳后:“就知道你是这个性子。”
他一扬嘴角,又是平日里只对着她才显露的有两分坏水的笑:“但我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我会回来找你。”
她亦是笑,眉眼一开便想同他说下次再来时一定带他去哪呀哪的,好喝好玩。
她在风里盛开的笑容,他穷极一生都会记得,像簇簇的铃兰,喜悦能开到心里。
他张了张嘴,话还未出,突听见街道口响起的沉沉马蹄,疾奔急驰,一路踏着清脆的石板路过来。
卫灼然回头,那晚有蒙蒙的小雨,马蹄踏起的水花,每一点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再一次展开卫府的加急快报时,纸抖开的声音。
他震了一下,差一点就不能够站稳,那张薄薄的信笺攥在手里,似是千斤重,却只一阵风就能吹远。
心头是那样多的情愫,痛、彻骨,如海深的不舍,还有像蜜一样粘稠的,五岁时娘亲亲手替他束好发,靠在紫桦靠背上,娴柔地望着他微笑:“我们然儿真真是个男子汉。”
那样多的搅在一起冲冠而来,他却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
五指深深凿刻进纸里,父亲提笔写下的家书似每一画都镌刻在骨肉中,血液流淌间还能感觉到落笔的刺痛。
“吾儿灼然,汝娘仙逝,望速归。——父。”
关于卫夫人,苏锦凉只隐约听卫灼然提过几句,无非就是如一般贤良的古代女子般,相夫教子,蕙质兰心,虽贵为丞相夫人,端庄大方却是无一点派头,只心念着膝下儿女的福祉,倒像是普通布衣人家的女人。
他说娘亲身子有些病根,老重不轻的,多亏有义妹,不仅医术无双且情深意重,这些年才见了大好。
苏锦凉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是该安慰还是如何,只得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薄薄的雨飘下来,覆在他如墨的发上,他的睫上是一阵湿润,静静站在这来去无阻的路中。
他再大也只十九,还是需要娘亲疼的年纪,就算平日里怎样手揽风云色不改,到底,回自家中他也只是和笑着奉上茶的儿,一家人,母贤子孝,天伦无限。
苏锦凉无措地在心里极力找寻安慰的话,她未曾有过母亲,只知这是极痛极痛的,却不知到底有多深切,只怕一不小心会伤得他更深,踌躇着开不了口。
后来,倒是他先开了,信纸在夜风里突然一轻,他细折了收进袖里,面蒙细水,是风雨里飘来的冰凉,声音轻而远:“娘在世时常言做男儿的道理予我听……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诺千金,出言必守……娘总期我能为真正有担当的男儿。”
“你是……”苏锦凉喉口紧收,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他望着不远处杏篷的马车,如玉的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娘亲……当真是很好的。”
苏锦凉不记得那晚到底是谁在伤心,只记得自己流了很多的眼泪,全都砸进了石板路清凉的低凹里。
后来卫灼然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他要走了,她要知道好好待自己,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该是安安稳稳地找处地方过生活。
他说已经替她赎了身,契条放在炎那里,她想走马上便能走,若有什么事也都可找他,不要什么都想揽上身。
他还说叫她等他,可能有些久,但不会太久的,宛菡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他的怀抱永远这样安稳又有力,温柔地抱着,天下都像是在其中。她忙不迭地点头,把什么都应了,她在那雨里尝到一丝腥甜,闭上眼,像是听见了水汽坠入寒潭,氤氲开的声音。
最后他们告别,她追着马车跑出去一小段路:“如果下次你回来我不在了,就去弱水家找我啊,我带你去过的,那片竹林,你知道……”
他在车内看她,笑容淡淡,悠远寂寥。
“我会回来。”
她停下来看他,站在原地望着车轴辗水而过,余一地空寂。
为什么交付了真心与欢喜的人总是要反复离开?
我会回来。
今日她承他一句,后日她亦还了他一句。
两句一样的承诺,是他们一生中怎样都不能忘的誓言。
*********
苏锦凉离开软玉楼的那日天色很暗,像要下大雨,倾盆而落的那种,要将压抑了许久,埋在暗处的所有都冲洗掉。
她走的那日,是要去赴一场生死决斗,之前就与寰照说好的,如今她终于有筹码交换,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被逼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生,就走。
死,便做沉香苑里的一抔枯骨。
她走时因要掩了声势,亦是谁也未道别,匆匆地换回来时的装扮,无一人认出她来,低着头就出了软玉楼。
关于软玉楼名妓骤然消失的种种传言,她在时没兴趣听,走后亦无幸听到。
她只出门前回望了一眼,突然很想看看后院那株白玉兰。
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压抑,一个人在房里或看书,或想事。
想了很多,前十六年与这一年。她枕在床上,觉得一年比十六年还要长。
她亦是反复地想,她无论去哪里都只是想要留下来,可在哪,都留不下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家,不大没事,温暖就好。
本是有了,沉香苑的海棠夜夜乘风入梦,可现在,却是她自己宁愿舍弃一切也要离开。
她翻身而起,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她从前那么确信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她还能确信么?
她低头匆匆地出了门,街上人声喧闹而压抑,头顶雷声滚滚。
一抬头,四面八风的风灌满了当街的铺子,雕花窗子一排被呼啦拉吹开,酒旗生生地掀起,像要从中裂开。
她忽然觉得这一日的情形,很像刚来那日时,也是在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她是一抹入错的孤魂。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收紧衣服,腰间的刺冰凉冰凉,她目不斜视,提快了步子往沉香苑走。
一路,秋风泠泠,她想起自己喜欢过的人,如今还是喜欢。
她在软玉楼上又梦到过他几次,却已不是不识他时的心情,每日醒来后也只得埋头抱着膝,半日都不能说一句话。
她摸了摸头发,是危楼教的一个简单发式,说很衬她,会很好看。
她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觉得一一去做了,会离他所言的样子接近一些。
如今,她亲赴这生死之约,要拼到生死一掷的份上,是为自己,还是为他,苏锦凉真的说不清了。
她站在沉香苑外看着那块扁,同她来时那日并无两样,可心情却已是落花流水分两处。
她咬咬牙,还是进去了。
铺满青草的路,这一次格外的远。
天很暗,像是要下雨。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和我的筒子们说句话:
你们最近很不自觉呐!都不出来慰问一下我!不知道我写得很寂寞么!要考试写文兼顾。我天天要通宵到上午10点呐!
太不像话呐!
在这个灼然哥暂时离开,顾临予即将凯旋归来的时刻,你们难道不应该夹道欢迎或欢送一下么!!
PS:本来青楼还有点事要交代的,见大家等不及顾帅哥,我只好把他做个番外以后再丢了!看我这么亲妈!还不犒劳两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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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一章 雨湿落红飞不起 ...
陆翌凡。
恩?
你为什么问都不问就帮我。
啊?这个需要要问吗……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陪你到底啊。
当初是我赖着你说要进来,现在又是我坚持要走。你……会不会怪我?
我们是朋友啊……无论你在哪都是,又不会变,人活着就就该做自己开心的事,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我立过誓,不能走。
……
哈哈,你不要一脸掉了银子的表情,放心,在哪我都来找你,我们还说要去眉山的啊!
……恩,去眉山。
这是承诺,所以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们是挚友,托付生死,患难与共。
笑红尘,做大侠,上眉山。
******
“疯丫头,寰照说的是真的么?”陆翌凡挡在面前,双目漆黑隐光,讶声问她。
她顿一顿,不知该怎样回,闪了身形往院里走。
“疯丫头……”
“妈啊,不会是真的吧,看那样子,我还和玄夜赌了钱呢,完了……”
苏锦凉快步向前,身后陆翌凡和重砂的唤声一声接一声。
不敢答,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兵,可再不能佯装无事地继续下去了。
“疯丫头。”陆翌凡拉上她的臂,一把带转过身,眉弯风吹不散,焦声问道,“究竟你是不是要走,给我个准信啊!”
她顿了好久,终于深吸口气,缓缓吐道:“陆翌凡,我不是想离开你们,我要走是因为……”
“跟我走。”陆翌凡根本不关心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匆匆携了她提步快行,自顾自念,“还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寰照忽横身拦于前,在昏黑的下午卷起一阵萧索,双眉紧凝,“人都在照月坪候着了……”
“寰照,你先拖着,我带……”
“王八蛋。”苏锦凉轻轻摇摇他的手,悄声道,“别让寰照为难……”
“你瞎想什么啊,我们是朋友啊。”陆翌凡一把拍她脑门,不以为意,“能看着你就这么没出息的死了么?”
“小翌。”寰照的声音笃定若铁,面色坚毅,“为友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但在这之前,我先是封颦楼楼主。”
陆翌凡刚迈出去的步子停下来,顿在空气里,抬头看他,剑眉星目,敛芒无声。
苏锦凉忙出声劝道:“王八蛋,这事是我求寰照帮忙的,他帮我找了个机会而已,你别这样。”
秋风寥然,冷且刺骨。
“寰照,我以前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陆翌凡盯着他,掷言落地,目光中是坚定的光芒。
“喂,你别怪寰照,是你想的太丧气了吧,”重砂远立于一旁,打破这沉寂。她表情闲散,抱肘朗言道, “逃跑这般没种事,哪能是我们干的……别跟着废话了,打不过再说,生死有我们一起闯,怕什么?”
话音破空而来,陆翌凡怔了一下,似乎也是没想明白刚才自己的举动,放下手,突然就释然地笑了。
苏锦凉也笑了,近而笑得前俯后仰。一时间,青草上都是笑声。
“好,生死我们一起闯。”少年的眸子是世间最亮的光芒。
寰照淡笑,伸手攀住苏锦凉的肩,她回过头,看见雷声滚滚,倾雨欲落。
“沉香苑十二楼,苏锦凉只一个……你这次要败的对手,是我。”
她看着,突然就微笑了起来。
人活于世,得友至此,死又何惧?
********
沉香苑自立来已十载,从来只有青草冢下凄白骨,无一人能在世时离开,后来,寰照告诉她,这是因为沉香苑背了太多秘密,既深且重,连他都不知道。
可若是要走便只能留下命来交换,守住秘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苏锦凉会有此生死一搏的特例之机,且从沉香苑立苑直至消无都只有过这一次。
那日沉香苑中稍稍有点性子看热闹的都去了,却还是不多,只十来耳耳,都来闲睹这答案昭然若揭的徒举——不会有人能活着走出沉香苑。
照月坪,她与寰照对局而站。
入门那日也是这样,周旁立人而观,他们一决高下定去留。
一载光阴,她改变初衷,收获了无人可敌的笃定友谊,此行再无遗憾。
“来吧。”苏锦凉架起双手,笑意盈然,不是当年的青涩莽勇,她有独一无二的锦凉刺。
寰照唇畔淡笑,横手操长刀,侧身而立。
惊雷暗涌,天际又划利芒一霎。
忽有清音似银铃,跃空而来:“寰照楼主好闲情,此等小事怎劳您亲自动手?”
寰照长刀虚晃一下,铮顿于地。
苏锦凉心疑回首,瞧见院落拱门里走出一高挑女子,衣着暗紫,姿颜倾城,只容色沉冰,出声之人却不是她。
紫踞刚入,一粉色轻藕般的身影继落于院中,苏锦凉眯眼望去,只见她面容娇俏,身段姣好,腰下翩裙岔曳旋舞,行走间偶见白如羊脂的肌肤,大腿丰润盈光,小腿光祼,脚系银铃,赤足而入,嘴上继而接话,正是刚才那清丽的音色:“门主吩咐我二人来瞧瞧,嘱咐说不能怠慢了堂堂封颦楼楼主,此等小事还是我等二人来代劳。”
转眼,她二人就到了面前。
紫衣女人只神色冷淡,并不瞧她,那粉裳的上下将她打量了,换步间银铃轻响,柳眉轻扬,似不满撅嘴道:“是你?”
苏锦凉一怔,楞声答道:“是我。”
她转首背行,像是顿时失去了兴趣,只抛下话来:“和谁比,你挑一个吧。”
“红萝。”寰照皱眉沉吟。
红萝?苏锦凉心讶望去,她就晏红萝?
早些时候,这就是她经常跑去隔壁闹事串门子的锁钥居的楼主晏红萝?怎么……是这么个不够成熟的样子。
“你别叫我。”红萝狡黠地一眨眼,转首朝后院高亭上一指,“门主在那看着呢。”
苏锦凉心猝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天色暗沉翻雷,粉幔汹涌,隐约若现里边的模糊身影,临席而坐,案上茶水蒸香萦绕。
寰照皱了皱眉,低言道:“红萝今日不是玩笑而来?门主与我可是有诺在前。”
“不信我?门主的心思你几时猜透过,莫不是叫我变个口谕出来给你瞧么?”她笑容粲然,芙蓉酥手撩上寰照坚实的胸膛,笑得暧昧婉转,低声道,“门主知道你总心疼人……可就不见来心疼心疼我……”
“晏红萝!把你那捣粪手给老娘我挪开!”重砂大怒一喝,当空直劈。
红萝闻言也不羞恼,巧笑在寰照胸上一点:“管好你家小娘子,火气怎还是那样大呢?”
她轻然转身,漾水双目灵动流彩,望着苏锦凉随意催道:“丫头,快挑个人比了,横竖都是死,背叛沉香苑,活着走出去可是连我红萝的脸都给丢了。”
“你……”陆翌凡闻言气极,身下一动,扬剑直指,身下玄夜阻却拦下,附手轻轻拍了拍,好容易才强压下怒气。
“快些呀。”红萝像是没瞧见陆翌凡的越矩,轻笑出言,她扬首看了看天,忽蹙起柳眉,轻嚷了句:“要下雨了,真讨厌。”
苏锦凉皱眉在当下站着,秋风扫了一地的败叶,这一秋海棠的叶都落了。
她忽而想到西厢里他们一起亲手移栽下的梨树,该是结果了罢,她都忘了要摘一个尝一尝。
她是真心感激这一度年月,他们花前月下,把酒言欢,清风修竹,海棠飘香,多少个水车悠转的夜晚,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很长。
沉香梦好,只可惜她是个来错的过客。
苏锦凉一咬牙,忽转身抱拳向那远处高亭,秋风拂发,翩飞乱了视线,她昂首高声朗言,声音坚定有力,响彻苑宇:“门主在上,属下有一恩要谢,一罪欲请,一愿还求!”
雷声轰响,轰起院中惊鸟,斜雨骤然泻下来,满地落花。
苏锦凉见高阁之上无人出声,扬声继言:“属下谢门主收容之恩,栽培之情,此恩此德,必倾尽所有为报,生死铭记自己为苑中人,非没齿不能忘!”
闪电破空,天上流云急水。
“罪属苏锦凉,志与苑相背,恐不能再效力走马,其难言之隐,不求门主宽谅,但求明迹于心,绝无叛离之意,实属衷情无奈。”
惊燕回巢,疾风摧劲树,幼鸟悲啼难绝。
“罪属自离门后,所有关苑内种种定绝口不提,葬秘于肚,若有食言必自谢黄泉,只请门主放我离门。”
她凝目而视,高亭之上粉幔沉沉,惊秋急雨乱入暖阁,茶水馨香旷空弥来,痒乱鼻息。
四下除却雨声,静无微波。
苏锦凉收回视线,面色沉静,她看向院中之人,一一看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
她无惧目光最后驻在那紫衣女子身上,忽而紧了心下所有,低首沉言道:“魏楼主,有请了。”
昔日与寰照言谈时听他说过,沉香苑十二楼有一楼主,性素寡淡,喜穿紫衣,因生得倾城牡丹,唤名魏紫,擅鞭法,一手骨鞭抽得密绝飞水,绝情至极,她性子狠绝,不喜生人,若碰上了定要避开的好,免生无妄之灾。
苏锦凉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咬牙也要战她,自己武功身法并不出色,只身姿敏捷高他人稍许,鞭乃柔敏之物,可避去她刚力不足的弱势,避短抒长。反观那红萝,虽是看上去要良善稍许,却也是实心难测,又不明身法,指不定更险。
魏紫长鞭一甩,也不多言,地上惊水簇簇,她神色寡淡,冷眼望过来。
苏锦凉心下慌乱少顷,亦是飞快定下来,面色沉绝,双刺横握,昂首相对。
高风正烈,今秋的风袭涛乱了整条秦淮河。
恩情与亏欠她都已言明,当下心中磊落无惧,只此生死一搏,背水一战,但求无愧于心,从今可昂首笑言,无愧于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滴筒子们~近来的留言看得我异常欢欣!码字劲头高涨!希望筒子们再接再厉,与我这个话痨闲聊几句,告慰我通宵达旦码字苍老的小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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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二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 ...
其实有时候,生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避开第一鞭,还有下一鞭。
她咬着牙在倾盆大雨里伏身飞跃,像是被骨鞭缠上了,怎么避都离不开近旁两寸。
哪里都是伤,臂上,身上,面上。
没有眼泪,再痛都要咬牙,是自己选择的就要坚持下去,她是苏锦凉,认准一条路便一往无前,认定一个人就永不言悔。
骨鞭在雨里甩开的风势,带着极劲凌厉的力道穿空而来,雨水被击碎,袭钉透骨。
她使的是刺,要近身制敌,魏紫是鞭,长风一甩便将她隔开三丈外。
她不看陆翌凡慌张的表情,冷冷吐掉一口鲜血,水洼里像开了一捧渐放的蔷薇。
面无表情地反手抹掉,她站直了身子:“再来。”
“唰。”长鞭一回,魏紫冷然掷地:“不留命便断舌折手。”
腕间一动,苑里又显破空长虹。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眼里没有陆翌凡,没有重砂,她的目光只聚在那道长鞭上,要比她快,要快,才会赢。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要赢,要赢,要赢。
“卅。”鞭锋直袭面门,苏锦凉轻然一避,反手勒住,带力卷身掠起,魏紫回鞭游龙摆尾,欲把她将甩直出。她见状迎势踏鞭抵跃,脚足在骨鞭上点开三寸水花,脚下一漏,索性单手缠住就其势而袭。
她顺着骨鞭在风中掠开一道凛冽的弧度,“哗”,魏紫腰间深深惊现一道血痕。
魏紫手上一松,苏锦凉便就势在地上滚了出去。
雨水灌浸嘴里,苦涩夹着血的腥甜,她想起自己尚年幼时,与沉然枕在孤儿院陈年的老木桌上,听那些瓢泼的声音愈显天真,雨水中有灰尘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莫名的好闻。
“紫儿手上再缓些力,可是要叫这丫头把衣服都给解了。”红萝轻笑,撑着纸伞站在一旁,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魏紫冷颜又是长鞭一甩,她惊觉欲起,可手下怎样都使不上力,生生趴砸在地上,背是碎骨一般的剧痛。
重砂飞至身边将她扶起,仰头就骂,满腔怒意直劈:“你奶奶的有什么脸偷袭!”
陆翌凡亦快步追至,伸手探她,五指还未碰到就软了力。全是血,淋淋的一身。
他心头冰凉,出声低求,几欲落泪:“锦凉,别再打了……”
苏锦凉虚晃一下在雨中站稳了,单手将他们推开,仰起脸。
“再来。”
再来。
雨下得倾山倒城,陆翌凡看着,五指用力得几乎要将剑柄都捏断,他看着她咬牙在风雨一次次被抽迭洒血,心也似一齐挨了那骨鞭碎石的力道。
他不明白她为何坚持要走,哪怕撘进去的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苏锦凉算着招数,倒腰掷刺出旋,岂料魏紫亦灵敏非常,轻一勾尾便荡开了方向,刺在风中直掠着跌转出去,斜斜钉在青泥软草上。
魏紫手上并不松势,继力而来,九曲回折,似游龙吟啸,破空,划水。
她要近身,近身才可赢。
她沉心咬牙,不避不闪,魏紫骨鞭直袭腰间,一口鲜血还未来得及落在鞭上已是被缠着卷了过去,她反手一勾,欲逼其颈,腰间却骨鞭骤收,力似车裂般,手上稍软,已是错失良机,偏着在魏紫面上划了过去。
陆翌凡再忍不出,拔剑而出,一把搂过她推给重砂:“接住。”
剑锋骤然对上鞭骨,“钉”“铮”“铛”
霎时耀起冷芒一漏,不知是碎雨还是铁光。
魏紫面上是方才被刺割出来的一道深深血痕,她怒一甩鞭,看向陆翌凡:“找死?”
“我替她死。”陆翌凡盯着她,目光炬然如剑,“不过你要先死。”
陆翌凡是少年心气,又焦又浮,心下还记挂着苏锦凉的安慰,剑招更是乱了章法,魏紫本就是个中高手,他堪堪应对,也不过勉强招架,不能危逼。
眼看就要破防,重砂夺刀八尺,咬牙横起,扫空而来。
先前说好的,生死有我们一起闯。
魏紫挥鞭隔霄汉,昂首怒言,眼中冷芒更甚,扬眉怒道:“助纣为虐,叛徒,一齐死了罢!”
倾雨中一切都像是乱了,谁在和谁打,又是谁受了伤。苏锦凉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刚才那一击太重,她要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抬眼望向高亭,那粉色帷幔的楼台似是仙境之阁,茶水的香气掀帘高飘,欲上九重天。
“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就罢了,寰照楼主这会子可是去哪了?”红萝的声音清脆得像初褪嫩衣的竹笋,如局外人一般安然自在。
苏锦凉茫然地绕着视线扫一圈,到处都是雨,不见了寰照的影子。
那边三人愈斗愈烈,周遭众人欲上前相助,红萝一扬手,轻笑道:“寰照的家内事,我们休要越矩。”
她换手持伞,笑意盎然地看那三人生死相搏。
陆翌凡刀尖一挑,转着逼上魏紫的颈,她折肘一击,剑穿入鞭,呈拉锯之势。
红萝巧笑轻言:“你们二位若再不停手,就莫怪我代寰照清理门户了。”
“代他?真以为你摸了他就是他相好了!”重砂喝得中气十足,大刀一斩,“谁停谁是孙子!”
那一瞬间没人觉清红萝是怎样夺了身边人的细剑,就手透伞而过。
苏锦凉看见那一把载着许多江南少女轻软好梦的油纸伞在自己胸前绽开,她看见,伞面上的矮矮房梁,悠长的石板路,屋檐飞着水,有燕巢轻巧的挂在白纸糊的木窗旁。
她低头看着,觉得自己的梦其实与一般的江南少女并无两样。
她好像还听见了剑穿过血肉,透骨的沉闷身响。
有一小片伞壁破了,飘飘曳至地上,是一盏红得良醇的灯笼,听谁说过,提着它一直走,总会遇到命里的良人。
伞盛放在胸前,剑在背后拔节,冰凉的剑身还绽着初破土时的嫣红。
“呀,都湿了,真讨厌。”红萝大惊小怪地出了声。
“哐。”陆翌凡手一松,直将剑弃入雨里,锋芒忽闪过他的脸,耀亮了那刻的面无表情。
骨鞭没了阻碍直击上右肩,那一记声响听得当下触目惊心。
心忽然就只余一地死灰,陆翌凡在倾盆大雨中面无表情,任那剑跌进凄风冷雨:“住手……”
********
后来是玄夜一步接住了她,苏锦凉才不至于潦草地带着这样美的画倒下去。
陆翌凡抱住她的时候,已经不想再打了,怎样都不要了。
她浑身是血,浑身,都是。
他曾经听她玩笑时谈起过那次自己重伤时的事情,她说:“陆翌凡你可真沉呐,睡得像头死猪,我一路都在琢磨着怎么把你丢下去。”
他抱紧她,用力地搂在怀里,如今换她一身是血,他却只觉她轻得像风,他快要留她不住。
重砂傻呆呆地站在雨里。
那天的雨,落得像要吹垮金陵城。
寰照怎样赶,都还是晚了这一步,他看着跪抱在雨里的两个人,心头如遭钝击。
拼尽了心力,却还是护不得周全。
两个泥人,在雨中愈洗愈薄。
他忽然觉得这样无力,手上却还是虚虚一举:“门主有令,腰牌为证,苏锦凉革务留名,除任留责,带罪逐苑。”
他放下手,看见陆翌凡朝自己望过来,一张脸面无表情,全是水,湿淋淋地紧紧抱着她。
他望着他,忽然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抱着她跨步行了出去。
重砂眼泪一涌,亦是上前扶住他,托臂一路护行。
魏紫身形向前欲追,寰照横臂直挡,厉喝:“门主有令!”
一行人被这一声厉喝怔住,皆不能动,举目任他们出门一路向外。
寰照手中的腰牌在雨中洗迭,冰凉顺着纹路流下来,直流进他心里。
粉幔舒阁,静雅不似人间。
那日,西厢的梨全被骤雨捣落在地上,残果败枝,她再也,没能尝过。
******
是不是承了情就必要现还,一刻都等不得?
去年是她背着他独自咬牙奔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今日换他抱她一路淋漓。
他的脑子很简单,事情一多便会乱,搅在一起就要想不清楚,他与重砂在雨里不停的奔跑,两个人,紧张慌乱得都忘了要使轻功。
如果这一次是他不想看到的结果,他宁肯那日就是自己死了。
承着她的情永远的死去,再不想偿还这件事情。
其实苏锦凉还有意识,能感觉到重砂是在哭,这是她第一次见重砂哭,声音落在雨里叫她分辨不清。
雨打得很痛,落在哪都痛,她听见陆翌凡一直在喋喋不休:“不怕……疯丫头……就到了,一会就到了……我们还要去眉山,人都说眉山好风光……”
她知道自己终于是赢了,她又向他迈近了一步。恍惚间就浮了一畔微笑。
做一个姑娘,不打打杀杀,梳一式干净的头发,写手漂亮的字,在安静的一处过寻常生活。
不是为他,是为自己,她想这样活着,听他说着,就很想。
风大雨大,卷得整片竹林都要拔地而起,远远的,看见弱水家碧绿的竹楼,似醉在湖心欲沉忽然傍上孤舟。
重砂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在竹林中哑得撕心裂肺:“弱水滚出来!你快滚出来!”
门匆匆被推开,急雨乘风扑入,淡青的衣裳被曳荡得步履艰难。
弱水匆匆迈出后,又继现一袭羽白,在倾雨中风吹欲去,怔然片刻,速踏阶而来。
所有的语言都太苍白,感知不够丰富,她心中的欢喜尚不能如尽诉说,只能挣扎着握紧他。
是他的温度,清冷中也能被她尝出暖意来。
她落入那个怀抱,悉获到那抹魂牵梦萦的味道。她只觉得肺腑太小,怎样,都容纳不了。
没有力气睁开眼,她反复试了都是徒劳。
可那又如何,她只要一触到,不,只要嗅着,就知道是他。
“怎么回事……”
她听到他的声音,像从沉沉风雨中穿越而来,就在耳畔。
是不是离得太久,她快要听不真切,竟像在那话音里觉到一丝颤抖。
她忽然从心底里开出好多好多的花,哪怕方才才被一剑洞穿,冷风穿膛。
她不知自己竟会有如此多的喜悦,漫上来,争先又恐后,哪一样,都开不了口予他听。
他抱着她,抱紧她,觉得方才所遭受的,这一路所遭受的都只是为了再遇到他。
“顾临予……”眼中都是泪水,混在雨里也辨不清,可以恣意的流。
若是在此刻死去,还有什么好遗憾?
***********
顾临予……你看,我拼尽所有只求一往无前,终归还是能等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这一卷完了!多不容易啊!
下一卷的线路近日决定小整改,容我缓两日。
剧透一下:重逢夏之,男主交锋,还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以及@#¥%……&*。
HO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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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青楼番外·情迷探戈 ...
留
的
位
子
,
以
后
上
番
外
,
大
家
请
往
后
翻
。
57
57、入V公告 ...
首先,给每一位看我文的筒子深深鞠一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对入V给大家造成的困扰落落感到很抱歉。
写文以来,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才可以一直热情高涨,虽然交流得不多,但是对很多筒子落落都已经有很深的感情,看到你们说喜欢,催更,看到你们的鼓励和支持,还有对落落的关心。真的真的,落落都非常感动,希望以后也能还看到大家。
V文是要配合编编的工作,其实也不贵,1000字3分钱,看完的话也就几块钱。如果留言25字就能送分。落落知道可能大家并不是不想买,就是没弄过不会弄,其实很简单,也很方便,用电话啊网银都可以,海外的筒子可以用paypai。落落自己也是才学的,一学就会,如果大家不知道怎么充的话,+落落的群,落落一定手把手的把你们教会。
真的很希望继续看到大家,大家都很可爱……
哎~~真的虚弱鸟,大家不管留不留下来..都给我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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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3 竹外疏花香瑶席(一) ...
竹香和风。
她像是陷入了一沓碧绿里,缀着朦胧的色调,光柔且轻。
她又梦到他许多次,每次都是他一个人来。
有时是在天上的冷翠竹林,他是寂寞高九重的神仙,笑容温柔缱绻,舒着一截手指拭她的脸。
有时便是在白玉台的风里,落酣泉的雨里,再或者是后山难见的小片阳光里,
他孤身走在前边,神色冷淡,不定的衣袂她总抓不住。
她记得,袅云山上老是阴天,师傅说十日九阴,她念着他的心,也是十日九阴,但,只要有一晴,就足够了。
很多时候她都看他不见,周身陷入了大片浓雾里,她也不喊不闹,就站在原地闭眼等他,她知道,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过来牵起她的手,她只消安定地跟着,跟着他走到的地方便是光明。
偶尔她会听见他说话,声音清敛,从她牵着的前方传来。
“你这样子,比起前日来要好上许多……”
“诸多好词,我最中意的还是你那首《心字灰》。”
“你想去哪?……我也不回山上了,想去哪我陪你走走。”
她跟在他身后,好高兴好得意,雀跃着脚步,满腔都是欢喜,全然忘记了那个于高阁之下慨言对诗的自己,在倾雨里拼尽所有一往无前的自己。
她想说:触到了你,我一往,便再无前路。
她还想说:不论是哪,我只要跟着你就很好。
可她说不出口,她太过于高兴,高兴得只记得去欢喜。直到走出好远,踏过芳香沁脾的路,绕过漫漫爬膝的花,他在前边的手忽地一滞,声音清且冷。
“聚散终有期,送你至此,前路难酬,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还来不及开腔挽留,他便在茫茫白雾里失了踪影。
她永陷迷惘,终究还是没碰到光明。
满腔的欢欣还那样热,都来不及冷却。
苏锦凉睁开眼。
竹香和风。
她像是陷入了一沓碧绿里,缀着朦胧的色调,光柔且轻。
胸口很痛,似压千斤巨石。
她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湿睫颤抖着合上了,一行清泪滑下来,渗进温床之中。
她知道,这是他的味道。
哪怕竹息绕鼻,熏香满室,只要他在,她便知道。
他的味道,清冷中总能被她觉出暖意来。
反复挣扎,上身似是被压住了,腿软得像与身体无半点关系,怎样都坐不起来。
她又慌又急,一经气恼,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争先恐后地全冒了出来。
她真气啊,真气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竟然就这样没用地躺在床上,明明和他已经这样近,就快要能触到,就快要,一往,再无前路了。
“咚。”她从榻上狼狈滚了下来,硌在生硬的步阶上,不顾满身剧痛,挣扎扶撑着着床沿站起来,匆忙迈开步子。
这不是梦,不是,她不要一遭辛苦至此,始终和他一步之遥。
她的心跳得很快,牵引着的一个方向告诉她:就在那里,你快过去。
撑着书架走过去,步子不稳,堕下了几本,灰尘飘着光,她的心紧张得像要再死一次。
颤抖着的手,虚弱又有力,急不可耐地推开竹门。
心突然被人偷了,不在自己这里……
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
她轻轻收回手,再不前行,扶着碧绿的竹壁,食指略有些用力地扣屈着。
还好不是梦……
她看见他,在那丛青草之上,有一缕热气飘着悠悠升高,他站在那儿,白衣惊鸿,背影挺拔又孤清,像是留不住一样,随时哪一刻就要走。
她略浮了欣喜的微笑,反手抹掉眼泪。
留不住很好,留不住她便和他一起走。
苏锦凉下了台阶,步子尽量走得沉稳,她听见青草在脚下柔软开来的声音,她和他一步步接近。
顾临予回过头。
她瘦了许多……
头发还是和往日一样潦草,脸是一纸苍白,他记得,他识她时,她还是一个闹腾不歇的丫头。
他想起那个风大雨大的晚上,竹林要拔地而起,他在风吼声中替她看伤。
衣服揭开,哪都是伤,有一个洞,血肉模糊,狰狞可怖。
他一时间又和那次替她拔箭一样,不知从何处下手。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道,伸手将绢布浸在水里。
“早些时日,锦凉来找我说想要走,我慰她言,不论在哪总免不了身不由己,她只说想走,那神色倒是固执得很。”
他听着弱水的话,轻轻拧干水,“花花”的声音溅起,手心有些冰凉。
他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尽量不碰到伤口上药的地方,无可避免地碰到了,她也是昏睡沉死一般,连痛都觉不到。
“恩,她是这样的,固执得很。”他淡淡道。
日光柔软,只一点,多的都藏匿在了厚厚的云层后边,空气略显稀薄,能嗅出些入肺的凉意。
“好久不见。”他又转过头去,继续扇着那罐药,药香一缕悠转着飘高,他淡淡道。
“怎么不进去……外边冷……”她轻轻回他,也不敢抬眼看,努力让语气自然些,太久没有开腔,声音干涩发紧,忙轻咳几声,将眼泪都塞了回去。
“这药气味重。”顾临予放下扇子将盖子揭开,满腾的热气冒了上来,还是覆不住他一身的清冷,他微微一视复又盖上,“你伤得重,进去歇着吧。”
她最怕听得这样的话,慌忙拿起他放在小架上的扇子接手扇药,匆忙局促,只想着寻得一个活干他便赶她不走了,在他身边徒留一刻是一刻。
“没事,外边空气好,透透气,好得快。”她忙不迭答到,扇风扇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他知道她的脾气,便也就看着她,不说话,任由她拼命地扇着,落下的眼泪都看在心里。
“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他忽然开口,语气冷淡不似关怀,却仍是叫她心下一慌。
她一时不知怎样去答,学他伸手去揭那药罐子,不想是这般烫,甩手弃了,乒乒乓乓一阵狼狈,急忙又弯腰去拾,胸口一阵剧痛直欲栽倒。
顾临予忙伸手抱住她,皱眉责道:“你这伤再不好生调理就留不住命了!还在这站着!”
苏锦凉回头看着他,这么久以来终于又能好好地看着他,俊眉紧蹙,目若寒潭,直直地视着,似要看到心里去。
好久好久,她终于,又能这样近地看着他。
真的不想再哭了,好狼狈,为何只要一见到他便是这般的狼狈。
顾临予看着她良久,终于,眉头舒缓下来,又似远山般俊逸,他禁不住隐忍出声,语气终于柔软稍许:“我不走……你进去歇着吧。”
****
苏锦凉是带着一定要快些好的心思入睡的。
尽管贪恋着他的三寸余温,尽管舍不得松开手,生怕咫尺又天涯。
但她知道,只有快些好,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他不会停下来等她,她只有快点,再快点。
等再睁开眼时,她觉得自己真的好了,一伸腿便能下床,一展手便是个若无其事的哈欠,似乎只要她一高兴,翻身又能上梁揭瓦的。
苏锦凉脚下静不住,翩身飞了出去,开心大喊:“顾临予!”
停下来,觉得还是矜持些的好,立即假惺惺地跟了句:“顾临予你知道弱水去哪了么?”
没有人应她,四下转了也不见人影。
苏锦凉不恼也不急,顾临予说不走就一定不会走的,他言出必行,定是有事去忙了吧。
她心情舒畅地转回房内想着该做些什么准备,这次定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要把成功转型的自己给他看,开场已经被搞砸了,接下来的不能再有差池。
整床都被翻乱了,苏锦凉站在其中兴奋地想,是先梳头呢还是寻身好看衣裳呢……对了!
她忽然猛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跑,怎么能把这个忘了!谢梦春的画啊!
她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兴奋得喜意直窜,脚下的步子半刻也没有慢。
顾临予如果看到了谢梦春的画该多么高兴啊……他很少提过喜欢什么,全靠她自己猜,唯一说过的便只这一样。
苏锦凉一路小跑,穿过早市上攘攘的人群,心下欢跃似雀。
沉香苑她是断然不能再回去了,可是画也要拿到的,今日是初五,寰照总要在巳时末刻出门,去城东汝陵院取情报,因着那是极重要的情报,是必要他亲去的。
苏锦凉侯在沉香苑对面的小弄子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眸子漆黑发亮。
还是清晨,天气很冷,晨雾尚未散却,她搓着手,不住地来回跺脚,心内欣喜不安。
离巳时末刻还有整整两个时辰,可她怕,万一寰照有事要先行,或者又有什么意外,总归就是不能心安。就连在赶来的路上也舍不得慢了半分,一路飞快寻来,等这下盯着那朱红的苑门才算好了。
晨曦时的金陵城,街上卖着喷香的包子,白扑扑好大的一个,热气和雾气织在一起,看得人很是欢喜。
她就这样一直站着,风很冷,她很欢喜。
苏锦凉觉得自己这是在做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等着将东西交至顾临予手上,看他禁不住喜悦的模样。
她又跺了跺脚,笑意盈然。
靠着冰凉的石壁久了,寒气复涌了上来,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身子其实没大好,不是她想的那样金刚无敌的。
她不住地咳嗽,手举着都疼了,眼睛却仍是盯着朱门半分不挪,偶有撑着花伞的姑娘锦绣罗裙地走了过去,她就被带开了两寸神。
粗粗地往自己身上扫一眼,才觉到狼狈与不妥帖。
真是大意啊!还说自己已经转型了呢,幸好没就这样被顾临予瞧见,待会拿了画一定不急着回去,先好好收拾一番,把危楼和宛儿教的都用上,她会比她们都好看。
她高兴地想着,忽见那朱门终于开了,巳时末刻,分毫不差,寰照正身走了出来,面色沉毅。
“寰照……”她小声地叫他。
寰照没有听见,苏锦凉探头探脑地四下望了,确定周围没有苑内中人,忙鬼鬼祟祟地小跑了过去。
“寰照!”苏锦凉开心地一拍他肩膀,寰照回身拔剑,见着是她,才缓了手劲,剑还未收半寸,已是双瞳放大,惊声问道:“锦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伤怎么样了?弱水呢?”
“停停停!”苏锦凉本来被这冷风吹久了,脑子就有些犯晕,听他这么一咄咄逼人更是扛不住了,忙出声阻断,“寰照,我伤好差不多了,弱水知道我出来的,我来取个东西就回去,收在陆翌凡那阁子里边,左边第二层黄|色匣子里的就是。”
她生怕寰照又再问些话,忙又拿话塞他:“快去吧,拿了我就回去,我都快被冷死啦!”
寰照皱眉,似有话不能语,思了片刻将手中包袱给她:“里边有衣服,你先披上,我去替你拿。”
“好,你快去,我在那边巷子等你!”苏锦凉指着那一处幽暗,便又快步藏了过去。
一路都在咳嗽,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到了,她连忙撑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紧紧按住胸口,那里的一块似乎被人用力攥紧了,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她撑在墙上觉得难受极了,也没力气腾手披衣服,只希望寰照能快些来。
“竟然是你!”幽暗巷子里响起一声厉喝。
苏锦凉惊觉抬头,面前那人蒙着黑纱,一身紫衣,眼神凛利地视着她。
她不由惊了一下,仍是大口地喘着气。
这人……真是像极了从前和顾临予在燕归楼遇上的那个蒙面持箭女子,如果不是她着一身紫衣,如果不是在这沉香苑外,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又碰到了她。
“刷!”魏紫抽出长鞭,目光凌厉:“天送你来死……”
这日本是有两寸微光,这会都藏匿没了影子。
魏紫举鞭一折,目光恨然,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你就用命来偿我一道疤!”
苏锦凉惊得退了两步,急急摸向腰间,完了!可是连刺都没有带。这真是飞来横祸,她又忙回头望向那朱门,沉香苑那么大,一个来回,再快也要20分钟,怎么办……等不及寰照来,就要被这个变态女弄死了。
苏锦凉慌乱地想着应对之策,手摸着凹凸不平,粗糙硌人的石壁一路后退,心焦之间,只觉肺腑翻滚,竟又是涌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我阔别顾哥太久,被卫哥迷惑了神志,万一有些地方不尽到位的,筒子们谅解,我会尽快找回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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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4 竹外疏花香瑶席(二) ...
已近晌午,金陵城铺子都大开了,贩郎叫卖,有油车缓缓地压着石板路推过来。
“哼。”魏紫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压下一块阴影,“你这伤也活不长时日了,整好让我来成全你个干净的死法。”
苏锦凉反手一抹,血淌下来,脏了她晨起时着的那身碎花衣裳,急急去擦,想着脏了要太不好看,手下一滞,却探到一个东西。
苏锦凉仰脸笑道:“魏姑娘,人要开心自在才活得长,你总这样两手血腥,只怕不长命的是你。”
魏紫闻言面色一变,扬鞭就挥了过来,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被触怒至此,直接将满腔愤恨都揉在了鞭上。
苏锦凉偏身一躲,顺势滚藏在那油车壁后,听得一计沉闷鞭响,赶忙反手一挥,摘过小只油罐子,余下的整块都被奋手推翻。
沉闷的木桶咕噜咕噜地滚开来,清油泼得一地都是,推车的牛二只正待发飙,见着眼前光景却是呆了。
一瘦削姑娘,面色苍白若纸,站在这三尺湿地之外,胸前层红渐染,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啪。”
牛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夫,手指轻轻一动便能生出火光来。
那姑娘虽是苍白病态,气势上却上半分不输人,只冷静看着前方:“你来啊。”
待牛二再看向另一边却已是心中大骇,这样恨意凌然的表情,竟源自一女子……
那女子着紫衣高挑而立,浑身都被方才的油水浇透,她蒙着面,可那狠绝还是透着目光刺骨直来。
牛二知道大事不妙,撒手弃车就跑,连回头都不敢,一路踉跄跌撞着逃了。
苏锦凉不待魏紫出手,果决撕下小片衣襟。
青天白日,原本幽暗小巷顿时烈焰如潮,风掀火,火烧风,愈战愈猛。
那茫茫火海之后已看不见魏紫的影子,什么叫鞭长莫及,这就是。
苏锦凉不顾那突响的满城喧闹,也不回头看,径自弯腰抱起先前留下的那罐木桶,走至沉香苑门前立着了。
胸口很疼,刚才那一闪一避地牵动了伤口,现在好像都能听见血不要命直冒的声音。
孱弱的姑娘抱着大木桶在这当街口绕了个圈,一点点将油浇下来,比例很不搭衬,样子十分古怪。
来往路人皆被突起火势吸引着围了过去,站在巷口或惊或嚷,还有几个高声叫着提来了大水桶,也无人注意到苏锦凉的怪异举动。
待大功告成站在那湿地圆囹之中时,苏锦凉连将木桶放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看向自己,衣服破的破,脏的脏,又是一身狼狈。
也只有等得那大火拖延些时间,魏紫要绕路要灭火都需半盏茶功夫。
苏锦凉心焦地望向朱红大门,已全然放弃了逃跑的机会,仗着自己命大在这苑门口堂而皇之地立着,横心赌他一赌,寰照会及时将画取过来。
好端端的一个金陵正午就这样被扰乱了。
灭火的势头才刚降下去稍许,苏锦凉忽又听见满街躁动,转头望去,只见那丈高烈火上突腾起一人,长鞭勾住巷口飞窗,纵身斜落,稳稳降在狱火之外。
苏锦凉也不急,覆掌一劈,木桶匝环就蹦着滚出了好远,她手执一块,平静看着,等着魏紫来。
片刻功夫,魏紫便到了眼前,一把将蓑衣弃在地上,冷冷抽鞭:“真不知道你怎么有胆子一而再,再而三。”
苏锦凉刚将点燃的火把触至地上,方圆两米内霎时即沿线燃起熊熊烈焰。
沉沉跳跃的血色看得人触目惊心,似天坠流陨。
那对街的人群见了,惊骇之余皆是赶忙抚胸□:还好赶来凑热闹逃过一劫,不然此刻就引火上身了。
“我也是被逼迫至此,不得已而为之。”苏锦凉站在那烈火囹圄之中,静然开口,隔着漫漫火光,面色依旧苍白若霜。
魏紫轻一挑,将那蓑衣覆在手上,抖鞭直入,厉声喝道:“那也不是每次都会有此等好运。”
“刷。”骨鞭径直挥了进来,灵如游蛇,缠绕不休。
苏锦凉尽力去避了,努力躲开攻势,却也不想着强抗,只求多拖延些时间,身子被逼得疼痛不堪。
魏紫因着这火亦不敢过于靠近,站在外围欲强攻不得十分恼怒,四下一顾,忽断然回鞭横扫,卷起苑墙静置的臂粗竹杆直蓄力而旋,荡击而来。
破风的速度迸袭胸口,苏锦凉无力扭转,被逼得连连退步,然那竹竿却更快,卷着重压直捣那一片嫣红。
那是一抹惊鸿之白忽掠拔天火光而入,沉闷撞痛被一个意料之外的安定身躯庇护周全,带着扑面的清冷之意,降下了这烈焰怒啸之中的恐慌。
他坚身挡在前边,分毫不差,寸发无损。
顾临予抬手即摘下那破空劲竹,就势震力一持向前,半寸抬高反旋一握向那来人,目光泠若寒潭,霎时逼退她所有傲气。他右臂一揽将苏锦凉护在怀里,见着她胸前渗出的血色斑然不由俊眉一皱,抬手即封了她气涌之血,用臂尽心护着,左手仍呈决然之势,凌厉尽显。
苏锦凉枕在那缕入鼻的清冽之气中,忽得安稳,不见周身三尺火光,伤口也似不再痛了,喉中一腥,很想抬手抱住他。
“伤走不走得了?”她听见他的沉声询问。
“能……但是还不能走。”
“是你?”魏紫挑眉,神色似有几分惊诧,“你是顾临予?”
顾临予望上来人,似曾相识那蒙面傲然之色,却也只是淡然一扫,眉目里即有了两分不耐之意,冷声开口:“有何贵干?”
魏紫卷鞭回握,眼里隐现戏谑之态:“来得倒也逢时,送你们一道归天!”
长鞭锁金龙,绕风卷然而袭,顾临予沉身而立,不闪不动,单臂举杆相迎,鞭节绕上空心之竹,上力一锁。
“砰”,只听得爆裂一声,竹尾膨散分尾,与鞭怒烈而绝。
“你不用管我……”苏锦凉急切出声。
“别说话。”顾临予右臂一锁,只将她环得更紧,左臂略持高稍许,攻势凌厉可惮,“还要留下来干什么?”
苏锦凉抬眼只能见他双目幽深若潭,神色沉静淡然,丝毫不惧,心中顿觉一慰,低声答道:“等一样东西。”
劲风又袭,顾临予依旧是单臂相迎。苏锦凉知他是挂念着自己伤势愈烈,不宜牵动,才不肯放手去搏,侧臂护她,为保她安稳周全连身势都不动半分。她虽确是觉不到丝毫动荡,可这样受束的比斗,顾临予难免会招架吃力难挡。
苏锦凉生怕他受分毫伤害,急忙出声,因伤势颇重,声音轻悬无力:“她身上湿的是油,怕火。”
顾临予闻言扬眉,横杆挑过街边一茶色葫芦,揭盖一浇,甩手即弃,扫竿卷过近旁烈焰,长竹即燃势汹汹。
魏紫闪过恼憎之意,却也是不肯输人,鞭势半分不停又袭。
火光电石,长鞭劲竹再次相交,张裂的竹尾卷着煞风缠住鞭节,环环相锁。本是千斤破空的力道,可因着顾临予的定力相护,苏锦凉在其怀中竟是半分动荡也不觉。
“住手!”朱门前忽现一玄色衣衫,男子颀长而立。
“来了。”苏锦凉欣喜低呼起身。
顾临予见状卷袖而收,魏紫不甘愈追,寰照抬手便袭出两颗碎钉。
“魏姑娘!”寰照的话音极似不喜,愠怒开口,“魏姑娘在这大庭广众,可是莫忘了自己身份!”
这话蕴着的扣竹玄机,是叫她莫忘了自己是苑内中人,低调行事的分寸。
魏紫听得这话目光更是凌然,却又逼迫不得发,只怒然举鞭一扬。
顾临予轻一扬眉,折竹推手即出,长鞭被迫节节缠上,于空中困锁金龙。
“嘭”,壮竹悉段尽爆。
魏紫被这力道震退两步,眉目满憎,却也再是无怒可抒,愤然甩袖离去。
寰照抬手挥起苑墙水缸,推空而过,顾临予举手摘下了,信手一绕,环身的火圈顿时浇熄大半。
方才喧闹终得片刻安宁。
大难不死,苏锦凉欣喜地离了他怀抱,迎向那卷淡黄画轴。
“谁让你出来的?”
步子还没迈开几分,她听见身后顾临予冷然出声,蕴着强压的怒意,声音锐然刺骨。
苏锦凉知他定是动气了,却仍装作没听见,只仰脸对着寰照强笑问道:“画呢?”
寰照抬眼一扫,早前就听陆翌凡说过顾临予,对他二人之事也略晓几分,见此情此景亦是了然,心下动了一动,却仍是忍住没说,只将那画轴递给她:“东西在此,我有事须要先行,你自己万事小心。”
苏锦凉欣然应了,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接了过来,攥着袖口轻轻拭了拭,似得了珍宝一般开心旋身而回。
“给你。”苏锦凉轻步迎至面前,笑盈盈双手将画一呈,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有片刻的死寂,就算当于闹街,她也能听见自己喷薄欲出的心跳。
“你说要等的就是这个?”顾临予见此情此情,再怒意难忍,愠怒出声,“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寰照背首走着,抬手抚了抚剑骨,听得那声响,微叹口气,眉目里看不出喜忧,扬首转步向西边去了。
苏锦凉仍是笑意盈盈,强装出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双手再向前一呈,好声劝道:“你打开看看呀。”
寂静无声,静澜无波表象下的涛拍阵阵。
那一双深潭锁着她,目光里是寻常人都不敢直视的凌厉,他直直看着,怒意半分掩盖也无,她却只全当没有看见,笑颜以对。
顾临予抬手冷冷将那画卷摘了过来,潦草带力将束于腰封的红带解开。他虽是气怒,可却仍知当下关键是尽快带苏锦凉回去疗伤,保她周全,她那个倔脾气是不会迁就一分的,只得自己让步。
他将画轴潦草展开,随意卷开半寸。忽而,那握着画轴的手绷住了,生生停在那半尺之境动不得半分。
片刻,缓缓地,缓缓地,霜雪般的长指将卷轴一点点拉开。
穷街陋巷,似是突现了溢彩华光。
苏锦凉那一刻连呼吸也不敢有,只专注地望着他,望着他忽地舒开的眉头,忽而渺远了的神色,以及那一泓她永望不穿的深瞳。
她很想从中看出一点端倪,就算不是惊喜,不是欣喜,至少,有一点点的喜色……是为她。
顾临予举着画卷怔了好片刻,双目凝若长风扫岚,悠远间,忽得将画卷一收而束,横手抱过苏锦凉,直护上身,转首即走。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是她没料到的,苏锦凉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惊惶地望向他的眉眼,那面色沉如霜雾,探不出半分玄机。
她不知自己是对是错,还是惹恼了他哪处,亦或是,会错了意思。
她已全然连他意中喜怒都料不到,一时间,心中慌张得如疾雨落盘,喉头骤紧,想开口却怕更为失足,抑郁反复不能语。
“以后……”
忽而有清敛之音似朦雨而来,洒在那沓长路脚步之后。
顾临予抱着她穿过攘攘人群,一身清冽之气无人敢阻,路人竟是纷纷让开。
心头似千般复杂,什么都搅在一起排山而来,有气有怒还有……
他知她有千丝缱绻之意,一早便知道,可却真未料到她竟可为他舍命至此,只为将一幅画,双手奉上……
翻沉的万缕杂丝在心中荡然不定,他试着将他们都理顺抚平,好心平气和地话予她听。
“以后如果要走,告诉我知道……我陪你一起去。”
白羽衣踞迈过小丛垂死燃烧的余焰,他的声音似浮涌的海水,虽为清冷却带着无边的暖意,一层层漫涌,将她围裹起来。
她闻声惊觉而起,偏头看他。
还是那张脸,面色沉如霜,双目寒如潭,视着前方,半分不转,只稳步而行。
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觉到那些不安的动荡。
他抱着她,一路向前。
她心头一酸,忽而就丢掉了之前在他面前砌起来的诸多伪装,伸手环住他温热的脖颈。
埋进去。
埋进深深的颈项,她贪婪地吸了一口,酸涩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她又想起那个梦,他走在前边,好好地牵着她的手。
白雾绕山,路漫远无期,他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在她的心上。
“你想去哪?……我也不回山上了,想去哪我陪你走走。”
涌起的一片湿热,她努力藏了回去,不让她们湿了那一片衣襟。
正午的金陵城,路边腾着热气的包子铺,香飘四溢的糖油粑粑,若换在平常,她定要停下来买他一个。
可此刻,她只贴着那片温热不肯放手,忽而觉得自己心里是那样的小气,不想再试着装一个如何磊落又独立,干脆又坚强的姑娘。
她闭眼嗅着,这真实的气息就在眼前,全是他的。
她只想强打起来的坚强无畏一路至今,她也可稍稍软弱一会,只此一回。
59、54 竹外疏花香瑶席(二) ...
就算日后被耻笑,自己会为此刻而后悔,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要问他一句。
“是不是……去哪里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一场接一场的打架真是要我的命啊!数数…………好像好久不要打架了。。我总算老怀安慰。
嗷嗷。。最近寝室晚上老断电。。阻拦我码字。。对不住筒子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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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5 竹外疏花香瑶席(三) ...
要怎样,一颗心会从柔软到坚硬?
过于残酷的际遇?注定无果却仍是义无反顾要爱上的情?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理智放开,那些明明还心有留恋的东西。
那么,要多久?十年够不够?二十年?
对于此时的顾临予,一定是不够的。一条孤独的路走到底,会不会有一处太美的风景能让他忘却前行的方向。
或许,一直以来,从最初到最后,他的心其实从未真正的坚硬过。
*****
手覆在她单薄的背上,顾临予抱住那孱弱的身子,能感觉到微弱的,渐响的心跳。
他听见她的声音,故作镇定却语带颤抖,低轻地问。
“是不是……去哪里都可以?”
心轻轻被敲了一下,他双臂环紧,深瞳抬高了一寸视线——车水马龙,回去还有很久。
“恩。”温热清凉的内力透着衣衫度进去,他的神色如往常一般疏离寂远,看不出喜悲。
良久,他淡淡补了一句:“哪里都可以。”
苏锦凉偎在怀中,面色安然静淡,舒倦地蹭了一下,似是深溺的满足,闭着眼继声开口:“听说江研钱塘一处,丽花似火,绿水浮萍……如果得闲,很想去看看……”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同他说话,好似忽而就揽得了他诸多宠爱,应承得无比自然。
他的声音在金陵城最是繁闹的软玉楼前落下来,却半点纷扰也不能掩盖,清楚地入了她心里。
“若你伤好得早……我便同你去看看。”
顾临予直视着前方,目光抛在长路之后,未有丝毫分心,径自沉走。
那高阁之上,雕花飞檐中,有一抹榴红忽而颤了身影。
金步摇,玉花簪,尽数随着那失常紧迈的两步又归于无声,终只得静怔地立着,望着那挺拔的羽白背影,悄然渐远。
妍丽的帕子绣着料峭寒梅被秋风卷着飘曳至空中。
这日,有阳光温软,清浅地照着,似耀得满街都暗香浮涌。
那缕芳魂载了这城里多少金冠玉带郎的香柔好梦,最后还是落坠冷泥,马车飞轴辗碾而过。
零落成泥碾作尘,香飘依旧否?粉瘢新褪红丝腕,风雨隔江人。
飞马香车骤奔而过。
这是金陵城最宽最广的马路,直通皇城,每日都有各地要进贡献俸,八国来朝的车流不断。
顾临予索性停了下来,直立迎风等车尽再行,此刻的端阳门前,鬃马华车,纷至沓来不绝。
偶过飞驰掠起的长风曳得衣袂翩飞不定,顾临予静立于擦身而过的不歇车流前,忽而开口,声音清敛缓沉:“其实漠北孤烟,秦中山岳,天下之大,美景不是只江南一处……若你想去,都可一道看看。”
万里扬尘,最后一路绸马之车踏着飞铃浩荡进城。
做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梦,好在有一个终于实现了。
******
那日回去,苏锦凉烧了好些天,想要飞快好起来去跋山涉水的强大信念也不能挽救她数十日来的昏昏沉沉,旧伤太重又添新痕的代价是很惨痛的。
给她清理伤口的是质朴农家姑娘,这是顾临予的意思,花了些心思寻来的,两个大男人总不好老替她脱衣抹药的,手上唯一的现成货是重砂,可用她的后果未免有些惨不忍睹,还不如自己来。
可能是那伤口太过可怖吓人,姑娘每次干活都要汗如雨下,完了出门见到两个貌美的单身汉又久旱逢雨般的花枝乱颤。
除却擦身换药一类的活,别的都是顾临予亲为,探烧煎药,许久都没有做过这样琐碎的事情。
苏锦凉偶或醒来时,气色仍不见大好,又不许得下床,就自己枕在榻上看《饮水》,一首首反复咀嚼他的心思,或叹或喜皆因身子还虚,一会便沉沉睡去。
于是只要每次顾临予出门稍久,回来便会看见她枕边雷打不动卷散着一本藏蓝册子,素腕耷在一旁,苏锦凉已酣香入梦,被子都来不及盖好。
至此以后,顾临予再出门便会算好着时间,她醒来时他总在,把煎好的药递给她。苏锦凉也不学那些个电视里的矫情少女心思要人一勺勺喂,爽快地端过来,小口小口开心地喝,苦药都觉得甜。
她一边喝药,一边笑眯眯地听顾临予说天下的峻秀山川,因着“上辈子”也不宽裕,没游过什么风景名胜,听他说起来很是津津有味,诸多奇独的地方都异常神往:比若滇南之境,秀美不似人间,然多有烟瘴,幽深丛林间悄漫游浮着的湿热雾气。
她讶问这不是和袅云山的迷雾阵很像么,顾临予不动声色丢给她张帕子叫她管管自己那张药汤横流的脸,淡淡答道:“蛮景烟瘴,人兽触之,轻则病疟,重者则亡。”她哆嗦一下,继续听下一个段子。
弱水在门外间或闻得几句,淡笑仰脸,日光碎影浮竹,俊美不似凡人。
这样神谲的东西苏锦凉记得很多,都是顾临予告诉她的,比如蜀地的南阳帝珠,传说那是天界之物,天帝嫡传之子的印宝,后不知何事天子暴怒,弃珠堕凡,天帝永失承位之子,再不继立。故天帝只一位,千秋万代永世长袭,而人间之帝称天子,更替兴衰无人永主,就是因为失了这南阳帝珠。说的极度神乎其神。
不过顾临予最后总结这些其实都是瞎扯淡,就算得了那珠也不会有人永世长存,但是南阳帝珠有一样传说让苏锦凉很是神往,久久不能忘怀。
传说蜀地诡毒奇医无数,技艺如神,皆供奉一至宝,就是这明珠,如果将它捣成粉末研食可治愈百病,起死回生,因为珍贵难寻,它有真假□七十二颗,散藏灵山四百八十三洞,至今无人寻得。
可能是从前看多了寻宝盗墓的故事,苏锦凉觉得这架构绝对很有至宝的派头,心中极其神往,要是偷了来一夜暴富,还了卫灼然银子后余得的还能供自己好吃好喝,天下游遍。
她想着傻乐,碗里余下的汤抖了一被子。
顾临予看都不想再看她,起身出门叫弱水进来洗被子。
可怜的弱水,不仅屋子被恶人强占,自己一男人要避嫌外住,还要包干些如此不体面的活计,幸亏当世狗仔队不发达,他又隐居得甚好,在外界的传闻里仍保持着飘然欲仙,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所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神仙弱水实际上天天都在卖身替人做洗衣打杂。
如此折腾了半月光景,苏锦凉的身子终于渐渐见好了,那俩操劳的男人也就稍稍宽慰些,省去些心力。
顾临予开始时常不见人影,经常好几日才来。弱水只说他是有些事情要忙,苏锦凉听了嗤之以鼻,一刚从荒山上下来的无业游民能有啥事情好忙的。
不过她的确是陷入了何日君再来的苦思之中,一日能将那竹丛外野望上好几遍,有时左等右等等他不来,便旁敲侧击地叫弱水帮她算卦,若是卜得哪一日桃花甚好,傍晚昏阳之际,定会有白衣踏草穿竹而来。
这种时日久了,便也就习惯了。
两月的疗养光阴里自是少不了陆翌凡和重砂的身影,不定哪日便会一路咆哮破空而来,那俩人心里都挂不久事情,见了她便闹腾不休,全然忘了那天是谁在大雨里哭成了泪人。奇﹕书﹕网
重砂说寰照最近有些忙,不然也是要来看她的,陆翌凡极不要脸,趾高气昂地说自己也很忙,下了永放山一趟,和当地人尝了种呛人烟草,很有她给的香烟的感觉,决定下次去偷它十几担,自己卷着吃。
苏锦凉臭味相投,立即出了个馊主意——要做就做大!有出息的得发展出一圈烟鬼来,她可以给他介绍志同道合的客户,比如青阳炎就很有潜力。
她迅速在脑子里勾勒出了一张开厂设窑,钱财滚滚的致富之道,顿时忘了远在蜀川的南阳帝珠,与陆翌凡一拍即合。
有时他们闹得太凶,整个都要成了现代的迪厅,迪厅老板弱水很有将此房转售出租的意思。
身子再好些时,苏锦凉便和他们下了房前空地去玩,闲时又练练刺法,三人小打一架,打着打着就变成了陆翌凡和重砂的决斗,苏锦凉体力不济败下阵来,往那深深竹苑外翘首一望。
也有悠闲舒适的小些段落,陆翌凡把吉他给取了来,日照若好,他们便歪瓜裂枣地倒在草地上嚼一根草筋,听她唱些听不懂的歌,她抱着吉他的样子,总是神色悠远,或是怅然或是失神,总归看不透心思。
顾临予也听过几回,那认真沉吟着的面色若长空皓月,一曲唱罢亦颔首说好听。
这些开心的时日忽得一下就抹平了前日里所受的诸多蒙难,一时间又像初入沉香苑时般欢喜。
悠长若流水,看似不经意地淌,转眼就匆匆过去好多天。可苏锦凉记得,她和他,还有一个约定。
约定共赴万里河山。
那日天光大好,苏锦凉起了早床,一身潦草也无暇打理,想着顾临予是断然不会来的,无所事事地便走至桌前练字,提笔就能将饮水倒背如流地写下来。
“我的诗怎叫你写得这般丑?”耳边附来一语轻言,她惊异转首,见着他戏谑而笑的眸子,一时间神情错愕,提笔的手不知怎样是好。
因为是太过熟悉的气味吧,她竟然连他何时进来的都没有发现。
顾临予见着她懵了的样子,也不多言调笑,摘下她的笔,顺了那一蓬乱糟糟的头发,正言道:“身子未好,也写不出好字来,你先好生休息着。”
她不齿地一扬眉,又吹嘘她昨日和陆翌凡修了一套怎样妖魔鬼怪的神功,打得整片竹林都暗无天日。
这一说便没得停了,她啰嗦了半天才想起要问顾临予这么早来找她是什么事。
顾临予靠在椅上看书,见着她终于唠叨完了,将书随手一置,扬眉淡道:“不是前些日子说要出去走走么?”
走走,真的是走走。
身子没全好,便从这半里竹林走起,穿过乌衣巷,泛了桃叶渡,再下千尺秦淮。
她与他从袅云山伊始,滇南至漠北,踏遍万里河山。
苏锦凉的算盘打得很好,可顾临予是不会让她就此如愿的。
想走?还是得先在这金陵城里练练法。
趁着日光大好,苏锦凉回屋精心打扮了一番便同他出了门。
其实他不会陪人逛街,只是在她前边走,连伴在身边都不会,她偶见了欢喜的巧物停下来看,他便立在一旁等她,淡然疏离的样子,似不该随入这千万人流。
花簪银镯,她难得会被这样的东西吸引,也只是装腔作势地学着一般的姑娘,沾染些灵气,混在那堆锦绣罗裙里心不在焉地挑拣着簪子。
“锦凉……”
她忽然听见熟悉的清润之音,渺远似幻,拨开层层人群,轻舒入耳。
惊觉回头,她看到人流之中安然伫立着的那身缎白,锦衣华服,玉树临风,他摇着流光玉扇,笑意沉暖,目光直越人群,静然地看着她。
“卫灼然!”她惊叫一声,立马扔了那手中的破铜烂铁直扑过去。
飞快地越了千重人群,她纵身向前,紧紧地抱住他。
几月光景不见,他竟还如往日一般笑如初阳,那次之别,她不小心见了他黯然的样子,以为会再不见他暖煦面容。
真好……他还在,一切都没有变。
“锦凉……”
她又听到一声细语轻唤,这简单的一声,饱含了太多太难言明的情愫。
苏锦凉这才觉到面前立了一清丽端庄的姑娘。
她望着她,笑容恬淡怅然,眉目里似是欣喜难言,又若忧伤难状,两行清泪轻轻滑下来,蒸阳浅酿,轻风慢摇,那笑容像是离了她千万光阴如梭,百丈山水迢迢。
那样子……好熟悉好熟悉,可却又叫她认不出来。
苏锦凉看着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惑然松开怀抱起身,指着她迷茫问道:“卫灼然,这人是谁啊?怎么一脸和我失散多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整整一夜写到现在。。。我觉得我的脑子要成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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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6 忽有故人心上过 ...
苏锦凉指着那姑娘一脸迷茫:“卫灼然,这人是谁啊?怎么一脸和我失散多年的样子?”
卫灼然听了勾起一抹淡笑,不禁伸手抚上她的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么?为何瘦了这么多……
他轻轻地拭,望着她久违的一直挂念着的眉眼,神思渺远。
如今这温度终于又掬捧在手中,心下忽而漫起许多柔软的情感,动作里带了两分怜惜。手顺着腮滑下来,又自然一收,展扇笑道:“我可是将故人千里迢迢地领了来,倒是你,反倒不识了。”他微眯着眼,笑容和煦温暖,柔声道,“好生认认,当真是不认识么?”
苏锦凉抬眼望去,那姑娘生了张极标致的鹅蛋小脸,眉细如柳,唇红如画,她站在那儿,端庄娟丽,兀自就散出一种沉静出尘的味道来。
故人?苏锦凉想自己这一年来来叱咤江湖,腥风血雨,身边有的是强盗土匪地痞流氓,与这种美若天仙的贤淑少女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呀。
可是那双眼睛……
她一定是认识,一定是记得,那泓秋瞳里有她太熟悉的温暖与坚定,轻易地就能照入心里去,一时间,好像许多漫长的岁月都变得无声,她的面前只剩下她。
“喂,卫灼然,这就是你找的那个小三?长得还没宛菡一半漂亮啊,你退哪门子亲?”
“小三?!”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句,苏锦凉听了怒火中烧,转头就要开骂,竟然说姑奶奶我是小三?!
苏锦凉循声望去,只见方才那妙龄少女旁站了一高俊少年,着着浅黄轻衫,目若璨星,朝气昂然。长得倒是标致俊气,可那表情神气得跟自己就是天皇老子一样。
苏锦凉袖子一撂,阵势就出来了,冷颜昂首,教训小弟一般:“这地方我是老大,你是老二,小三我还真没听说过,谁是小三?”
话音不落,她忽似想起了什么,惊悚道:“见鬼了,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小三,小三发明那会你还没生出来吧……”
她忽而怔住了,霎时有厉芒闪过脑际,飞快回头望方才那姑娘。
那姑娘已是不哭了,只笑容浅浅,紧紧地视着她,笑容如十四岁她们初识时一样的美好:“锦凉……”
苏锦凉偏着头,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不确定:“你是……”她轻轻蹙了一下眉,试探浅问,“夏之?”
她看见她的笑容如春水桃花一般地漾开来,又有清泪滑下,那柔静的注视真真实实,就在眼前。
少女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般又忽地轻笑出声,抬手抹了眼泪,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苏锦凉,是我。你是齐天大圣,无法无天。我是观音大士,降妖除魔。”
是突然排山倒海冲袭来的惊喜与惊诧,太过不可置信,她怎能相信,怎能去相信。
最后她只剩下力气用力地捂住嘴,不知道哪来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就全涌了出来,明明是这样的天大喜事,她为何觉得胸腔被那些茂盛蓬勃的喜悦与兴奋充斥溢满,燃烧着,高涨着就要把她冲垮。
她在原地不敢相信一般地连连叹首,终再忍不住,冲上去用力抱紧她。
惊喜着拥抱确认,毫不留情面的互相拆台,那一声声,一下下因为兴奋着的冲天喜悦而喷薄出的高笑与踩跳,终被最后苏锦凉的失声痛哭所取缔。
她紧紧地抱住她,放声大哭,这一路走来的人生太不像真的,她原本真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她,失去那明夏妍冬里最温暖真挚的手。
那年初夏,绿叶繁茂明亮,她扫荡四方街,训了一群不良青年回来,踢折了腿还要装作牛逼不倒般潇洒离去,直至出了巷子门,攀上等候已久的夏之的肩,才龇牙咧嘴地痛喊出声。
夏之从小和外公学医,技法高明了得,两下就缓了她些许伤势,跌跌跛跛地搀扶着,居然也能走了。
那一路,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高声昂言,整条乐坪路都是她惊悚的声音:“老子是齐天大圣,天不怕地不怕,你们这些毛头小妖,还敢……”
夏之再也听不下去,手一松,就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她本是脾气极好的人,平日里迟钝到连个性子都不会耍,此刻竟也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举动,想来是被苏锦凉逼到了怎样走投无路的境地。
苏锦凉甚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倒在地上笑得一脸讨好:“我是齐天大圣,无法无天,但你是观音大士,降妖除魔。”
夏之听了没忍住,嗤笑出声,又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起。
那日下午,长路悠净,温风舒畅,绿叶繁荫,她们搀扶着一直走下去。
两个背影,一个秀静婉美,安和如画,一个跌跌跳跳,疯癫似堕魔。
安静的画卷铺陈出去二十米,长路又响起妖魔之声,余下的皆染上了诡异的气息。
那卷画一直卷好收在她心里,至今,长街仍净,未扫秋风落叶。
卫灼然摇着扇子,淡笑视着她们,这其中的原委夏之早已尽诉与他听过。
起初他只觉惊愕不能信,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真是闻所未闻,后复摇扇想来,苏锦凉那样奇诡的人确也是当世不能得。
他告予夏之之际,还讶异平日静澜无波的她怎也会有这样情绪跌宕的时刻,只见她欣喜难耐,患得患失,与往日里端庄沉静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可今日见了……
卫灼然淡笑望着那伏首大哭的身影,弄得夏之都略感尴尬,好言轻拍劝慰。
他见她惊声鬼叫,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一会又见她两指掂着夏之的衣服:“你怎么穿成这副鬼样子,我都没认出来。”再见她,喜意连连,泪涌如泉,嚎啕大哭似孩童,他将她的真挚与简诚悉数全装尽胸腔,融成一片柔软温甜。
卫灼然折扇一收,笑着走过去,想好好抚抚她,来日方长,这次他们就是特意寻她来的,以后相处的日子多的是,不必要现在这般不舍,找一处僻静,娓娓一一叙来,不是更佳?
他刚迈出两步,忽见身边一袭羽白擦过,眉飞入鬓,气敛寒秋,那人直走向她,静立于前,淡然开口:“锦凉,时辰不早了,晚上桥边风大,不若改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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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昏晚,客栈厢房里点了一盏油灯,烛心燃意沉沉,跳着柔暖的光。
她俩坐在床上,笑了哭,哭了笑,反复探摸碰触,还是不敢相信是真的。
从何处说起,从别后的这一年光景说起。
夏之只微叹口气,说自己已在这世界过了十八年,从婴儿到少女,她又重生了一次,有义兄卫灼然荫待,在卫府过得倒也安稳无忧。她见苏锦凉惊吓错愕,忙摆手示意她好生听她继续说。
原来,那最后一别,夏之失踪了整整三日,是遇了车祸,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原来,真的有鬼门关。
苏锦凉听着她说,只觉得似志怪奇谈,可她们如今的生活,不本就是么?
夏之说,她进了地府,本是要生死轮回投胎,不想因阴差阳错,误改了锦凉的生死簿,将她拖去了不知哪个时空,心焦慌乱却是无力补救,只得在投胎前借石镜托梦告诉她。
这十八年来每每想起便心绪难定,不知她如今在哪,可因那失足一改误了一生……现在想来,原来她竟是来了自己出世的十六年之后。
夏之说亏得幸没有喝那口孟婆汤,不然定不能再见她。
夏之一席话毕,红着眼拉住她的手低声问,自己害她有家不得返,是不是很怪她?
苏锦凉猛点头,笑言说老子如今背井离乡全怪你,尔后突想起什么又摇摇头,只望着房角窗棂,淡淡开口:“前生,今世……反正在哪,都是没有家的……”
她神色怅然,转瞬即逝,复又回了视线,真心回握夏之突然用力的手,笑如微风:“不过在这世过的一栽倒也不差,遇到好多人,一起玩闹倒也真心,改日一定挨个介绍给你认识。”
夏之了然一笑:“不用介绍了,真心人嘛,我就认识一个,还熟得很,可是天天都在心里念着你呀……”
苏锦凉见夏之笑得一脸狡黠,不由脸蹭然一红,复又惊讶出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老实,难道跟那黄毛小子混多了,沾了邪气不成?”
黄毛小子,说的便是今天辱她作小三的人,是卫灼然的表亲,唤作宇煊,这次随着他们一起来,也是平日里游手好闲凑热闹。
话音不落,忽而闻见门口有细微的声响,苏锦凉灵觉非常,立刻就觉到了,怕是什么不轨之徒意欲不纯,忙示意夏之噤声,转手取了刺,屏气凝神,悄步向那门口踱过去。
她蹑手蹑脚地行至门口,刺上势在手,定要杀得他跪地求饶。
门口的确是有两个不轨之徒:卫灼然和宇煊。两个人心绪不宁地度了大半个晚上,终于还是耐不住寻来了。
卫灼然本就数月不见苏锦凉,心中甚是想念,想着今日终于能一诉衷情,聊解相思之苦。岂料把好姐妹给她带来了,她倒好,竟然连一起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了,关门就和夏之聊得天昏地暗。
这就算了,今天下午凭空生出来的男人是谁?
桥边风大?改日再去?
卫灼然忽而觉得自己不在的这些时日里,苏锦凉日日都在与别人风花雪月,灞桥风雪。
他一想到,她看着那男人时,异于平日里豪放不羁的柔情眼神,就由里到外的打了个哆嗦,惊悚过后顿生煮熟的鸭子要飞之感,整个晚上都是坐立不安。
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患着相思苦的小伙,两人很是同病相怜。
面面相觑之际,卫灼然忽而折扇一展,假意问道:“方才想起来,我有些事要同夏之说,你去不去?”
那无精打采瘫在凳上的宇煊突地腾起来活力四射,从他这句假话里得了灵感,连忙附声:“对对!今天那个女的,苏……啥啥的,挺有意思的,我去找她玩玩。”
志同道合,各自心怀鬼胎,二人一齐出门直奔相思之地。
“呼啦。”苏锦凉大力将门打开,还未出手便楞了,哪有淫贼恶人,只有翩翩公子卫灼然。
只见卫灼然笑得异常春风拂面,气场委实诡异,他收扇附手一击,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啊!我有事来找夏之妹妹。”
语毕,也不推辞,直接就大步跨了进去,迎向神情错愕的于夏之。
狡猾奸诈地抛下站在门口的难兄难弟——宇煊。
苏锦凉显是也有些茫然,门外那人只呆呆地站着,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门开着,也不知是关还是怎么,只好开口问道:“那你呢?也来找夏之么?”
可怜的宇煊连苏锦凉的名字都叫不全,更是不好意思就此承认自己是来找于夏之的,站在门口神情堵塞,变幻莫测犹如入厕前夕。
两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写起来,实在是太困扰了。关于夏之,前世,如何穿越一类的东西交代得有些潦草,因为这是姊妹篇,过多的赘述也没啥意思,大家要详细了解,移步文案里的《花间梦夏之》啊,都有很清楚的交代~是本文的姊妹篇,两个故事有所交集,是很好看的故事哦O(∩_∩)O。
通过这章,我可以预感到接下来一路都会写得异常抓发,接着的十来章,发展脉络有好几条,梳来梳去的,有些小细节还是想不完善,因为人物有些多,又都很重要,让落落想得异常的困扰,可能要再弄弄。这周可能更得慢些。三日一更?也不一定,如果快的话,应该很快就梳好了。等文的大人可以不用每天来看O(∩_∩)O。
哎,梳理一期的结果就是……又有几场打戏。。。我以为我要告别打架很久了。。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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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57 脉脉此情谁人诉 ...
房内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于夏之微靠在床楹上,因刚才和苏锦凉夜话知心,衣服亦解了少许地躺着,这会只好随手披了件坐起来。另一位更衣衫不整的却极度不羁地坐上了茶案,晃悠着双腿,很像个引诱人犯罪的女流氓。协同作案者卫灼然站在室厅中央,举扇而谈,笑得一脸坏水。
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宇煊小哥别扭地抱肘倚窗,神情堵塞而幽怨。
极度不合衬的四个人齐聚一堂,真是……令人忧伤的画面。
“明日可有何打算?”卫灼然又摇着扇子虚情假意地问道。
于夏之异常迷茫,认识此人五年,从未哪一次能问上这么多不切主旨的问题,自己一一认真答了,他也似心不在此般,却又要继声问下一个,倒是那边窗下的小子时不时气焰嚣张地顶上一句嘴,神情不屑却又斗得没完没了,弄得都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了。
她深感这对话继续得很有难度,但还是思忖少顷又认真回他。
“方才锦凉说,近来无想寺有场庙会,明日打算一起去看看。”
“啪。”卫灼然合扇一击,双目微眯,笑得意欲不良:问了这么多问题,你个木头总算开窍了。
他展扇轻摇,终于看向苏锦凉,故作正经道:“你也要去无想寺?”
案几一旁点着线香,暗芬袅袅,苏锦凉坐在这端百无聊赖地盯着瞧了好久,终于见着有人问自己话了,闻声抬头对上他如墨双瞳,亦是笑应道:“是啊,早前宛宛就跟我提过好次,说可热闹啦,我也带夏之去瞧瞧。”
苏锦凉说着,回头对于夏之笑得一脸姐妹情深。
“真巧,宇煊也才同我说想去无想寺看看。”卫灼然望着那窗下的可怜人,笑容里隐约有诸多暗示。
“我何时说……”
“你说早闻无想寺盛名,香火灵验。”卫灼然扬调两分,抢过话来,忽又折扇轻点,言语里添了两分诡秘,“听闻那无想寺里有座月老祠,善男信女若是有了心上人都要去那求签许愿,请月老渡引迷津,饶是有再难的心结,月老都能一一解了。”
“若不知心中所属,情字何解的,都要去求上一卦。”卫灼然说得煞有其事,那宇煊引项聆听,似是被抓住了心结,卫灼然瞥见他的反应,悠然一笑,忽而倍增加重了语气,“特别是遇上了番邦他地,异国情缘……”
“我要去!”那宇煊忽地一声大喊,抖直了身子踏向前来,望着于夏之,满脸激愤。
卫灼然再不管这残局,只笑得水到渠成,看向苏锦凉:“我们也要去,不若一道同行?”
果真苏锦凉想也不想就点了头,目光闪亮地兴奋出声:“原来还有月老祠,好玩!我还以为只是有好吃好喝的。”
说到这里,苏锦凉忽然摸了摸肚子,一脸幽怨:“真不该说这个话题,一说起来,我又饿了。”
“想吃什么?”卫灼然看着她,笑得一脸柔和。
“柳叶饺!”苏锦凉忽弹起身,将那线香都震翻在地,喜悦出声。
卫灼然对她这点德行再了然不过,微笑展扇,轻一扬眉:“走。”
一时间,又像回到了数月前两人携手吃遍金陵城的样子,总是她想吃什么,他就陪她去,喜乐而行,满踏春阳。
苏锦凉跳上床,跪撅着身子翻来覆去地找衣服穿上,时而把被子掀得翻天覆地,嘴上嚷着:“你们有没有谁要吃什么让带的啊?”夏之尴尬地敛着被子连连打发她:“带什么呀,你以为和现代一样有塑料袋装外卖么?快出去吃你的吧!”
那宇煊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狂放的妞,一时间也忘了跟于夏之愤气,只盯着苏锦凉目瞪口呆。
卫灼然尴尬地背过身去,原来丑媳妇见公婆是这么个感觉……
片刻功夫苏锦凉便收拾好了,喜意连连地迎上去,一把抢过卫灼然的扇子来玩,才一入手便讶异出声:“你这扇子怎么这么凉!”她那一握险些没稳,又补了句,“还这么沉!”
卫灼然伸手将她那没理顺的衣襟整了,笑容高深而得意:“我身体好。”
苏锦凉不以为然地瘪瘪嘴,和他向门口行过去,走着拿扇子胡乱一气地学着摇了摇,心下费解他平日是怎么能拿这么沉冰的扇子当纸扇,还摇得那般潇洒的。
“真臭美。“苏锦凉扮了个鬼脸推开门,一手将扇子塞进要笑出内伤的卫灼然怀里,大步跨了出去。
这厢玩闹还未止,苏锦凉一步既出就看见了倚栏而立的顾临予,他轻靠在厢房外的栏杆上,静静视着她,俊眉微蹙,白衣不染尘。
苏锦凉愣了愣,不由顿步,讶异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灼然也看到了,便收了步子,兴致忽然被扫掉了一些,扇子绕指转了一圈又握住了。
顾临予并未接话,只淡淡看着她,眉目里沁着两分寒意:“有事同你讲。”
苏锦凉微微一怔,思忖片刻,回头对卫灼然抱歉一笑:“我突然又觉得不饿了,不用去买了,不然……你和夏之他们去玩吧,我有些事……”
卫灼然抬头看了顾临予一眼,淡然掠过那潭寒秋,尔后,复低头凝着苏锦凉:“也好。”
他伸手替她紧了紧衣衫,笑容温暖:“那你自己小心。”
******
深夜,长街,所有的铺子都关门了,卖柳叶饺的也关门了。
她和顾临予并肩走着,这是第一次,他们并肩而行。
一条长街走到底,她还是没想好要如何答他。
“明日我手上的事情便完了,早前你说要去天下各处走走的,还去不去?”他的话把她的心撞了许多次,撞多了,现下都似能听见那回音。
还去不去?
去!她是等了多久才等到的这一天,才从很远的后边赶上他的近旁,在梦里,她与他千百次地踏上锦绣江山,她甚至不用想都能描出自己欣喜的样子。
可夏之才刚携满腔期待而来,这空白的一年里,她们有那么多未诉的因由与思念,她怎么可能跟她说:喂,亲爱的,我要和心上人出去游山玩水了,拜拜了您哪……
苏锦凉在心里反侧了许久,终于在深寂的夜里开了腔,低低地答:“你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我在家乡那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么?就是夏之……”
“无妨。”顾临予似乎已了然她要说什么,不消听下去便淡淡说道,“人活于世,总要遇上许多,再抛却许多,取舍而已,平常之至,你毋须向我解释。”
“我只是不能现在……”她依旧急言出声想要辩解,可抬眼触到他淡然的表情,又骤然停了下来。
这道理他懂,她也懂的,多么平常,就像从前和乐队朋友早早就约定好要去看的一场满怀期待的演出却撞上了面包店临时安排的换班工作,心中纵是有多么的不甘放弃,也只堆满歉意地和朋友说sorry,然后笑称是自己时运不济,无福消受。
只是这一次,搅上了这样多的期待,这样多的辛苦,还有一句,好不容易等来的,他的承诺。
却想不到,最后失约之人竟然是她。
她苦笑一下,此事古难全,一路至今,也早懂这便是人生。
她故作轻松地笑着:“也好,反正你不回山上了,来日方长,以后再去也可以的。”
看似轻松的语气,她却是捧着一颗忐忑紧张的心,等着他的回答。
“先回去服药吧。”
她紧捏着手,听见他淡淡的语气,心中仍吊着一线希望。绽着笑容的脸,是强造出来的氛围,相信会听到臆想之中的话。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紧攥的手忽地松开,许多借来的欣喜一下子泄尽流光,空气有点凉,一口便全入了肺里。
她抬头看他,那眉眼在夜色里又复为一径寒潭,淡静无痕。
之前听来那样不真实的期冀,果真是场黄梁好梦。
她又笑着扬起头,这一次纯粹是给自己砌门面,不至于让那失落太过于明显:“那你等等我,开始忘了要吃药这回事了,出门时也没跟夏之说,明天大早我们要一起去无想寺的,我回去给她留个话。”
“明日你要去无想寺?”顾临予微讶蹙眉。
“是啊,去逛庙会,怎么了?”
“无事。”顾临予的面容有些模糊,混着黑夜她有点看他不清。
“你去吧,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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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路去客栈传话,苏锦凉都郁郁难抒,心口像压着块大石,很是闷塞,想着自己这不喜庆的样子也不要上去找夏之了,省得她又忧心来问,平白添堵。
苏锦凉索性在大厅里挥手招来掌柜的要了纸笔,字迹丑陋地一笔而下,说今晚有事要忙,就不回来宿了,托小二送了上去,便甩袖出门了。
也亏得是这样,才避开了一场腥风血雨,据说晚上卫灼然那番图谋不轨的话点爆了宇煊的小宇宙,在她走后,房内当即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于夏之说起这事时,强调是幸亏她不在,自己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随他撒撒野也就罢了,可若她在,定要顶风作案,火上浇油,这个后果就比较的2012,不太能扛得住了。
这一环险象最初是卫灼然告诉她的,那日清早顾临予将她送至客栈楼下,说今日有事,拒了她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的同行之邀,便独自去了,苏锦凉在楼下小伫了会,便也“噔噔噔”地上了楼。
行过卫灼然的厢房,门正好也是“呼啦”地开了,卫灼然推门欲出,看见她神色不由一怔,转而又笑了,背身合上门,转首间,笑容淡淡,有两分涩意。
他今日穿得很好看,墨发用一根月白缎带系得很工整,玉服修身,金带束腰,挺拔而立,手上仍握着那柄扇子,却也不打开像往日里摇得风度翩翩,只静静握着。
“昨晚出了什么要紧事么?”他合好门,又转过身淡笑着问道。
“一点小事,忙完困了,就没回来,直接睡下了。”苏锦凉笑应道,认真看着他,那眉目,虽是丰神俊朗,却仍有一两丝还未抚平的疲惫。
她喉咙动了动,很想问一问他娘亲,家里,或是别的什么,随意问些什么都好,这一重逢自己都只记得高兴,忽略了他不言的隐己之事。
“那昨晚睡得好么?”他不待她出声,又轻声问道,拢过她垂落的碎发,手却仍不离去,轻轻留在那面上。
客栈里人来人往,这回廊上却独他二人,鼻息相对。
“好呀,想着今天要吃好玩好,连身都没翻就天亮了。”她话语里扬着两分喜调,高兴答他。
“那这些时日呢……过得好么?”他仍旧低低地问,手轻轻地抚着她意觉瘦削了的脸,丝毫未染她那话里的一点喜庆之意,苏锦凉不小心竟然尝出几分低涩。
她心下一酸,却还是笑着答道:“也很好呀,用你的银子赎了身,再用从你那赚的银子吃喝玩乐,怎么过得不好?”
卫灼然闻声笑了一下,举起扇子敲了她的头,淡笑道:“进去吧,昨夜可是有人被闹得没睡好。”
苏锦凉点头应了推门进去,回头望见他看过来的笑容,总觉不似往日神采,有些勉强怅淡,却仍是一个好看的微笑。
“回来了?”于夏之闻声抬头,清晨阳光浅浅,她已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坐在榻上叠整被子。
苏锦凉楞了一下,继而笑得嘴歪神痞地走过去:“回来了,叫家中小娘子久等了。”她伸出手在于夏之明淑的脸上抹了一把,笑嘻嘻道,“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不习惯,看久了只怕我也要动心了。”
于夏之被子一放,不理她的玩笑:“吃你的柳叶饺去,别一早回来就拿我开刷,怎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是本性难移呐?”
苏锦凉环视一圈,拈起那凳上那笼柳叶饺的一截白皮就丢进了嘴里。“冷的!”她学小孩奶声嚷了一句。
“在这里呀!”于夏之端起小案上的那笼热的递过来,神色里是半分无奈半分轻恼。
“那笼是昨天晚上买的,你看没有袋子,人家都能替你弄外卖来,你倒好,都不兴回来了。”
苏锦凉嚼了两口,咽下去,只觉那吞柳叶饺填得心内冰凉。
“昨夜灼然买来了在这等你,见着冷了还想替你出去再寻一家来,我正劝他外边铺子都该关门了不好找,你就叫人送信来了,他那神色忽然就……这话我听了都扫兴啊。”于夏之看着苏锦凉一脸失神,仍忍不住道,“今天一早就又替你买来了,还一连来过好几次,看你回来了没有……”
“你啊……”她忍不住轻声责备。
苏锦凉拈起一只饺子塞进于夏之嘴里,胡乱敷衍:“今天的饺子好香!你尝尝!”
她匆忙转过身假意去妆台上随意翻拣,不知是在逃避些什么,心下纷乱似潮。
作者有话要说:血崩的我,带着TJ的惊涛骇浪两通宵才写完的这章,效率比较低,对不住筒子们了~
实在是。。。这个痛一来…………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哎,落落今天特别的倒霉,特别特别特别的倒霉……具体怎么个倒霉法真的没脸说了,大家虎摸一下我吧。。
经小奥同志提醒才想起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亲爱滴各位小盆友,中盆友,和大盆友们~我们11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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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58 此中反复相思字(一) ...
无想寺外一路长街,锣鼓喧闹,笑嚷沸耳。耍中幡的,踩高跷的,围观的小孩姑娘们皆是拍手跺脚着叫好。
热闹金陵的一角小摊,有俩年轻气盛的正埋头苦干,淡蓝衣裳的姑娘手一挥,又放倒了一碗,随手抹了嘴巴,豪气高声:“老板,再上两碗!”
张扬意气的少年塞着满嘴凉糕粉,也跟着大喊出声:“三碗!他不让人般瞧着苏锦凉,星目里满是神气。”
卫灼然盯着苏锦凉已有意微凸的肚子,擦了袖冷汗,转首塞给已经乘凉糕粉乘哆嗦了的老板几两银子,暗示这点已经够他赚好些天了,快推说脱销了回家休息去,别跟这害人了。
片刻功夫被扫地出门后,两人皆捧着肚子在街上走得恋恋不舍,苏锦凉打了个响亮的嗝,赞许地拍拍宇煊的肩:“好同志,没看出来,你吃得简直和我一样可怕!”
“这有什么?”宇煊虽也是个快胀肚而死的人,却仍满脸得意,“我在宫里的时候……”
“宫里?”宇煊那句话虽未吐完,苏锦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难不成你是太监?!”
宇煊全然不顾于夏之方才扯衣袖的善意提点,调子更是上跑了几分:“太监?!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堂堂……”
“锦凉!你看那是什么……好香呀……”于夏之随手指着前边一锅热气岔声道。
苏锦凉眼前一亮,立马忘了刚才的话题又飞着腿过去了,宇煊紧随其后,两人迅速坐定拉开架势,准备干上新的一场。
卫灼然当场就想砸扇子,这一个一个店地吃过来,烂摊子收拾得没完没了了!
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气球的肚子也有会爆的一天。终于,那俩人在拼得神魂颠倒之际被卫灼然和于夏之一人拉一个地拖走了。
兴许是吃得太饱,没吃饱的也看饱了的缘故,一路上再见着抖空竹耍火棍的,摆着奇巧玩意的小摊,都败了心思挤上前去看,一行人,慢悠悠地行到无想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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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寺门,顿时绝了外边大半的吵嚷之气,一种道家自有的清净扑面而来,偶闻得一两声撞钟,皆是抚去肺腑浊气。
寺里走着许多人,却是不吵,低首小声交谈着。这边四个闲闲转转地,随刻就踏入一片嫣红。
摇曳垂绦的红丝满树,树冠粗壮,枝头绽满粉红的桃花,碎蕊扑落,风中满是温香。
秋日早不是桃花竞放之期,许是因这月老祠乃天下桃花灵蕴集聚之地,每每至此,总是落花满径。
“既然来了,不进去求一签?”卫灼然噙着笑,缓缓摇扇,视着在门外踌躇不前的苏锦凉。
她轻轻视着,祠内月老塑像高放,手持红绳,笑得一脸慈祥。座下蒲团前,一对年轻男女伴跪着摇签,沉甸甸的签筒,竹签争先恐后地摇晃,指不准是哪一根要跳出来。不知怎的,她突有些心慌,忙转身背着昂头傲称:“我不信这些,两个人在一起,不全靠缘分说了算。”
卫灼然只会意地盯着她笑,弄得她心里毛毛的,四处打望,便朝着那桃花雨林踱过去。
径旁都是千年古树,长得甚为荣茂,华盖的翠叶似琼玉,笼得饱满好看,近旁树下立了个小孩,手持长长竹挑开口招呼:“姑娘姑娘,这老桃树是成精了的,上边的红绳可都是灵幡,挑一条中意的系着,能解你不解情惑。”
苏锦凉并未理会他,只觉在秋景里能看见这样美的桃林而欣喜难耐,禁不住留下来,在这荡垂红丝下不忍离去,闭眼长吸,满腔都是甘甜的幽香。
卫灼然立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见着她这天真沉醉的样子,心中说不上来,只觉动了一动。
那边的小孩急了,跑近前来拉她的衣袖:“姐姐姐姐……扯一根吧,神谕明示,参破玄机,天上神仙,人间月老,一定会佑你和这位公子白首不离,百年好合的!”
苏锦凉听乐了,俯□勾了他鼻子:“小鬼头,话说得挺熟络的嘛,从哪学来的?”
调戏小孩间,忽见一金边锦缎衣摆递过来几颗碎银子,那鬼机灵立刻抓过银子就跑了。
卫灼然直起身子,叫给一起的四人一人扯一根,说是图个彩头。
“没看出来你也信这个。”苏锦凉望着高树到处打量,不知该挑哪根好,撅嘴道。
“他那话说得我爱听。”卫灼然唇畔浮了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抬手随意一指,“那根。”
小孩轻轻一挑,红带便落了下来,卫灼然单手展开,随意笑着看了一眼。
苏锦凉好奇地凑过首去,红带上写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南有佳人,顾盼望兮。
她咂舌连连点评:“说得还挺像你的嘛,果然神谕呀,哈哈哈。”
卫灼然单手卷了,淡笑着不以为然,只轻轻勾了嘴角:“随便哪个男的都能这样说。”
那边于夏之也和宇煊行了过来,随便挑了根展了,红底金字:静女其姝,在彼中河,汉水永矣,步虚叹岸。
“步虚叹岸?这算什么玄机?”苏锦凉不解地托腮思忖,于夏之只淡笑着收了,“谁知道呢,反正我也不信。”
苏锦凉不以为然,扬头继续望着那满树红绳,只觉哪一根都看不入眼,寻摸了好久才指着华盖顶端摇曳着的一段下了杀手。
小孩个子矮,伸长了胳膊拿着竹竿晃也够不着,苏锦凉索性抢了来自己勾,小孩便在一旁嚷嚷着指挥。
只见桃树下起了大雨,娇红扑扑地全落了下来。此情此景,他终于哭丧着脸央她:“姐姐,咱们换一个吧,其实哪根都一样的。”
苏锦凉偏就不信这邪,誓死要打倒老树精,举着杆子张牙舞爪的,看得路人都纷纷避开,生怕惨遭当头一棒。
白芷清芬的长臂环过来,握着她的手轻轻举高,随手一勾,那段不定的红丝便飘飘坠了,苏锦凉怪叫一声,忙跑过去。
一地青草落英,红色静呈其中,不忍拾碰,仿似本就该在此。
她轻直起腰,慢慢展开,心里对着错落便归她的命运还是有些紧张,哪怕只是扯淡。
可一展开却是楞了,红缎上,瘦金体的九个字: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青草,阳光,暖风,飘红,和美得可以比过她在电影上看的任意一处风光。
苏锦凉将那红缎反复看了好几次,跟百年好合一类的话八竿子打不着,可确实是这句没错。
她又仰头用眼神将这古树里外翻了个遍,挠了挠头:真是从这树上掉下来的么?怎么和那俩人的一比,这么不伦不类呀。
忽然从屋檐远角涌来一阵急风,汹汹吹入林中,碧叶飒飒,红绸摇舞不定,苏锦凉颈上一凉,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上微松,远风就乘乱将它偷了,在空中一路飘卷沉浮
宇煊跑出老远替她弯腰拾起来,不想才屈腰一捞,耳边即响来清透之声:“……公子留步。”
宇煊讶异转身,只见那碧草粉花间摆了一阶小案,案前尊坐一女子,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普通打扮,普通模样,只头上Сhā了支黛蓝簪子分外耀眼,宇煊顺手将红绸打了个圈攥紧,不耐地挑眉:“何事?”
“妾身好相人……”女子拂袖放笔,那笔架山玲珑翡翠,分外精致。身边一树瘦桃,还未长得茂密,残花扑案,坠了一片至墨里,女子淡笑抬头,声音不高不低,全听入耳,“公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乃是罕有帝王之相,妾身斗胆问一句……公子可是皇家之人?”
宇煊一怔,随即哈哈笑道:“见过骗吃骗喝的糟老头道士,却没见过信口开河的年轻女人。这位夫人,谁都有可能当皇帝,我是绝不可能的,莫说当不当,就是白给我当,我也不要。”
那女子淡笑开口,声音似有摄魄之力,明明不大却全扣入耳内:“紫微当空,碧落归云……”
“这位夫人。”卫灼然接踵随至,按下宇煊的手阻他继声之言,向前一步,举扇作揖道,“夫人相术卓尔,只是我等有事须先行,无心领教,叨扰告退了。”说着,就欲领众人离去。
“公子莫急,妾身赌公子听我三言,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愿搁下。”清透笃定之音融风掷地,苏锦凉那三人均是好奇驻足,话已至此,卫灼然也只好回身稍停,侧头淡笑,“夫人请讲。”
女子起身,缓缓踏入青草,烟黛的朴质罗裙,穿在她身上倒显了两分脱俗,她视着卫灼然沉心一笑,依旧是笃定开口:“公子常思,却寻不得久念之物,公子多情,却寻不得长情之物,公子有心,却寻不得心爱之物,敢问公子,可是一直在寻这三物?”
卫灼然微微一怔,似是被敲中了什么,苦笑一下:看来不用三言,一言就够了。他正了身诚心作揖:“洗耳恭听。”
那女子爽心一笑,眉目间显出些岁月的痕迹:“其实我这话说得不对,公子这三物已经寻到了,只是费了好些心神,可是用了近二十载。”
卫灼然也不辩驳,轻摇着扇淡笑回她:“夫人怎知,我寻得之物便是我所求之物,怎知不如那前二十栽般,不得久念,不得长情。”
“公子心中既已有答案,何苦多此一问?”女子双目巧弯,了然一笑,瞧着卫灼然正色道,“妾身阅尽天下之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当得起此般形容的也真独公子一人,若要论公子此生前二十载,倒也所言非虚。”
“莫非夫人还可料知在下今后荆途?”卫灼然只悠悠摇着扇子,淡笑里是全然不将那话放在心上。
“妾身知公子向来自诩洒脱潇然,也不敢有何妄言,只是……”女子抬头直视着他,目光锐决,如瀑乌发上的黛蓝雀簪耀烁璀光,她只视了片刻又淡笑着柔转开视线,“念执易损,情深不寿……公子记着妾身这句话,将来可是大有益处……”
林间有风,林中人衣袂轻扬,卫灼然眉间一动,轻涌稍纵即逝,淡笑着回了礼:“受教了。”
苏锦凉听得云里雾里,一时没懂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玄妙的东西,琢磨着这一来二去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那女子收袖回座,又拾起了轻细短小的画笔,笑得自信满满,像是料定他们不会再走一般朗道:“天下人的命批都在我这里,若有好奇的,不甘心的,猜忌的,今日都开外让你们瞧瞧。”
“啊!那给我瞧瞧!苏锦凉果然是没有半点城府之人,闻声心中一动即脱口而出。
女子一双素腕似是洗练过多重风雨,在长纸上轻描细钩,皓腕转沉间,苍石之后脱现一枝赤梅,隐在座烟蒸霞绕的青山之上,点睛洗云,逸美超俗。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好销魂~~~传说JJ代码今日异常。。。如果见了畸形的地方。。一定是他抽了。
给大家说一喜乐的事:最近晚上老想着剧情睡觉,可能想得太累,导致总做噩梦,一梦到危险要死的地方,我就在梦里用意念强行高呼顾哥救我,然后危险消除了,危险再杀回马枪,我又再次高呼,灼然哥救我!于是灼然哥从天而降,不管梦的是什么,古代现代,在什么地方跟什么干啥,他们总是随叫随到,于是我从此做梦梦得好安稳,碰上危险也不怕死,完全符合女主不死定律。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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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59 此中反复相思字(二) ...
“我这没有你的。”女子点完腊梅的最后一抹妍红,抬头笑道。
苏锦凉迈出的步子卡在当下,楞道:“不是说天下人的命批都被你收着么?”
“你是这天下之人么?”女子沉吟浅笑,眉间戏谑。
苏锦凉猛然抬头,这话……她究竟是谁?
“虽是没收着,但现瞧一个也可以,你且过来。”女子置下画笔,抬眼看她,苏锦凉点点头,三步并两步地就跑过去了,很自觉的,配合“上辈子”在街边看的瞎眼爷爷算命的架势,一ρi股跪坐在地上,把手一伸……
女子看了轻声发笑,也不当场就奚落她,扬手向于夏之招了招:“你也过来。”
于夏之微微一愣,却也还是过去了,步子小而浅,温静娴雅。亦附着苏锦凉,轻轻盘膝在这青草上坐下了。
女子淡笑着将她二人认真打量了番,一个静雅端庄,一个灵动无邪,视着她的双眼,一双坚定,一双勇敢。
“手给我。”她向于夏之伸出手。
明日高空,这天林中桃花飘香,风舒人和,她将她俩的双手叠握在一起,沉静开口。
“你们记着,我这里没有你们的命批,也无人有,你们的命在自己手里。”
那一双叠握的手细软白净,是再寻常不过的少女纤手,轻轻合在一起,谁会料到今后左右天下的力量。
“你二人须记着,定要相互扶持,不离不弃,万不能生背离之心。你们的路很长,很难,不比常人,要坚守相伴才可一路无惧,不然,前路凄风冷雨,看你们如何堪受。”女子轻笑一声,眉目里瞬间飞扬了神采,那样子竟似十七少女一般。
苏锦凉握着于夏之的手一用力,昂头向那女子朗声道:“我和夏之才不比那些小丫头,若夏之有难,我定当以命相护,夏之也是,我们之间的情义是铁打的,哪来的背离啊!”
于夏之转头看苏锦凉坚定赤诚的双眼,无畏的侧颜,像望见了从前一起携手走过的漫漫明夏:干净,温暖,可成永恒。她手心一用力,握住那涌起的许多感动,向着女子颔首道:“夫人放心,我二人定当无怨相伴,不离不弃。”
“这样自是最好。”女子笑着分执起她二人的手,“那我赠你们两句话,你们以后都要记住,要知道思量。”
两人认真点头。
女子视着于夏之姣好的面容,那双目沉静若水却无半点软弱意味,这姑娘平时虽看上去脑子木心眼实,可当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女子握住她的手认真开口:“你要记着:放下与放不下。”
“你……”女子也不多言解释,又转过头去瞧着望向自己的明亮眼神,淡淡一笑,“你记住,求得与求不得。”
“求得与求不得?”苏锦凉疑惑出声,想了想,又问,“啥意思?”
“有时,求得不一定就是好事,求不得……兴许会更好……”女子喃喃念道,望着那落雨桃林后的一抹娇俏身影,那身段玲珑小巧,偎在儒静男子身边,执手相伴。
“那这个……”苏锦凉焦躁地挠挠头,仍不懂其中玄妙,“是我的命呐还是情呐?”
“原来你这丫头是想问情?”女子一挑柳眉,唇畔笑容七分不纯,“你方才不是才求得红绳,已经说过了么?”
她见着苏锦凉支支吾吾的羞涩样子,朗笑出声:“罢了罢了,你且将红绳拿来,我替你解解。”
“那东西不是都骗人的么……”苏锦凉嘴上虽是嘟囔,却还是将红绳解下来递给她。
“骗人?你没听见那小男娃说的,千年古桃蕴神谕?”女子拿眼瞧着她,手上不停功夫,将红绳展开。
寺宇院内黑瓦飞檐,白壁素窗,屋舍俨然,干干净净的,好风好水。
“久作长安旅……”女子笑着扬起飞舞红缎,“你这情事不都解清楚了么?”
音落片刻,宇煊笑了,于夏之笑了,笑得最为满意的那一位,摇着扇子站在后边,唇扬目弯,似是已着手盘算带她旅回长安去。
苏锦凉刚想问些什么抬起头,目光就倏地被虏了视线,直直越过女子平削的肩,看入一人。风摇落花下阶,他从解签室里走出来,沐于门口的三线日光中,身覆微光,白衣涌动。
“顾临予!”她随心脱口而出,抬臂晃了晃,笑容明亮。
女子闻声回望:“呀……”
她又笑着转过头,笑容与这安宁寺院融在一起,唇角噙着几分不明的玩味之意:“这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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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胆子真大。”女子不再看正沉步行过来的那人,又笑着将苏锦凉打量了一番,视线扫到后边似玉树挺拔的修身,话吐到了嘴边收了回去,便从软袖里掏出个牙黄香囊,拈起落在画中翠峰上的那朵桃花嗅了,闭眼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今日这花,可是比往年哪一日的都要醉人……”
纤指拈起落红丢入香囊里索好,她抬眼望着那一排而归的南飞雁,眼神闪动:“这下可是终于齐了……那一日,也不远了罢……”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苏锦凉已全神都被夺去了注意,未来得及问那女子话中玄机,只定定地瞧着顾临予。
“当当当!”女子似是一下变了性情,忽就笑得松畅地拿起那一尺纸镇在桌上敲了几下,阻了顾临予欲出之言,微抬两寸下颚,朝苏锦凉笑道,“你不是要听我解情,怎生耐不急先谈情了?”
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口的一句话就让对面那两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倒也不看,只扬脸向身旁顾临予道:“你来得正好,一起过来听。”她又抬眼看向卫灼然,“你也过来。”
苏锦凉对自己骤然被包围的局势感到有些紧张,奶奶的,解自己的情事,这么拖儿带女的是干什么?
“这签我解不了,得你自己来。”女子无视欲发飙的众人,兰指在红缎上一划,自然道,“从这里到这里,你自己走一遍,就明了了。”
顾临予闻声微抬了眼神,整好对上卫灼然扬目一望,只是转瞬,深潭对墨瞳,目光绞上的刹那,许多不言就已心中了然。
苏锦凉满心疑惑地端起那红缎,又仔细看了遍依旧不明所以,试探问她:“吴门到长安?……我自己走一遍?”
“不,是你们,你们一起走一遍。”女子说得极度简单又极度确信,“反正你不是也有个远行之约么?不过多捎上几个人罢了。”
“你怎么知道?!”苏锦凉惊愕抬头,又怕夏之他们不清楚这个中缘由而多心,忙吞吐岔话道,“那事早不作数了……”
“怎么不作数?人家都没说不作数呢!”女子斜目瞧了顾临予一眼,又轻视着看她,“你这丫头怎么也这么不爽快,你问问,你要走,这里哪一个不跟你走?……哦,除了那边站着的小皇帝,那你也不用担心,他自然也是要跟着你的人走的。”
宇煊听了这话刷地就觉得面子没法搁了,奈何怒气又无处可抒,只好站那憋着,于夏之也不敢回头去看,心中想着果然苏锦凉是祸害,无论在哪都要殃及池鱼。
“夫人此意何解?”顾临予蹙眉淡道,双目锁在苏锦凉素手中的那段绯红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顾公子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女子唇角高扬,笑得风生水起,手中画笔在墨砚上蹁伏不定。
闻言片刻,顾临予舒展长眉,也不看那边同样挺拔长立的身影,淡笑道:“好说。”
苏锦凉握着红绳直哆嗦:这女人……简直神了。
她在心中狠狠膜拜了几下,想着再多套几句大神的话,拿着红缎殷勤地靠过去:“姐姐再多和我说点吧,你看我今日的脑子也不大好使……”
“不光是你,你们都是,一起用心去走走,用心去看看,不论是情还是命,都是要用心去会的……”女子又望向那长空,此刻已无归鸟,空余一碧晴痕,她慰自地虚笑一下,“这问题和他争了那么多年,今日似是懂一些了……”
女子片刻便回了神,又看着众人正色道:“天阔地广,你们伴着一起去走走,趁着这好年岁,山高望其深,海练人豁达,一起走走看看,见得人之真心,才知道是不是要携手长行……这天下之大,世事无常,今日看得命紧不舍的,怎知他日还是?总有许多是你们今后料不到的……”她看着苏锦凉已听痴掉了的眉目,轻浅一笑,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走这一遭,便知这情字何解了,家住吴门却久旅长安……你可分得清这家旅二地,辨得明游留之别?……情长命不长,总不能一世待你徘徊。长伴之人与所属之人是不一样的,你认定的许也不是一定的……这道理你一时半会不明白不奇怪,有些人可是要耗上一辈子才看清自己的心呢……”
清风浅吹,碧草之上,晴苍之下,无心人倍感唏嘘,有心人心会不语。
一卷落英因风起,似红尘,飞浮不定,女子的话长入她心里。
“你不要管这家在哪,留在哪。”女子清虚浅叹,轻一盈握,淡笑视她:“心在哪,你人就在哪。”
心在哪,人就在哪。
顾临予闻声扬头看苏锦凉,她双目已近痴意,扑面的迷茫,只呆呆地听着那女子的话出神。
其实他见过她许多样子,或天真或顽劣,偶也会正经危言地看着他,丝毫不让。可他知道,她心中其实是那样简单,简单到一有纷杂扰乱澄澈便会看不清前路,把不住方向。
“那……我沿着这条路走一遍……便会认清我的心了么?”苏锦凉紧捏着那条红绳,看着对方的眼神有些迷茫,有些无助,是未勘世事的模样。
卫灼然收扇扶住她的肩,抑下那丝心疼,轻道:“我们陪你一道去走走,路长日子也长,你自然会慢慢想清楚的。”
“对,不急。”于夏之轻轻握住苏锦凉的手,柔和地笑,“我们都在你身边,前路一起走。”
顾临予轻抬起头,那日桃花漫天,风吹高飘,落满金陵城。他蹙眉视那一寸日光,在浮云流涌下渐渐舒展开了眉头。
风清浅,人和满,许多的事情若是还抛不掉就先放下,跟着心走,心在哪,人就在哪。
离开无想寺时也算功德圆满,一人牵了一条红绳,领了条批命地回去,不,除了一个人——顾临予。
苏锦凉自然也是记着要吵那女子给顾临予批一条的,岂料她柳眉一扬,神色倨傲:“长风道长的弟子,我可不敢妄批。”
苏锦凉当即长大了嘴,下巴都要脱臼:原来那老不正经的师傅真是有两下子,这么名声在外!居然!不叫师傅!还有一响亮的名号:长风道长!
苏锦凉托腮沉思,连连摇头,这老头太不厚道了,连檀放亲侄女都蒙。
走时,夕阳还未浮远山,那女子留住顾临予在桃花树下说些话。
苏锦凉静静地看着他,桃花扑扑地,落满了他肩头。
他静立在树下,微低着头,眉目清舒,敛去平日里许多的凛冷,神色平静安和,略有谦恭之意地听那女子说话。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他忽的眉头紧蹙了一下,目深似雾潭,她的心也跟着皱了一下。
卫灼然轻轻环住她的肩,在骤起的一阵西风里轻声问她:“冷不冷?”
她看见风里有许多绯红的,透明的,闪耀的,流涌的,都汇着这风一道上了高天,她摇摇头,视着他笑了一下,又回转过去,忐忑地看着,两段素指不安生地绞在一起。
女子从发上将那黛蓝簪子拔下来,放入顾临予掌中,推合着让他握实了,笑了一下,柔和且暖,轻轻拍了拍他肩,拂去那些落花。又暖容叮嘱了些什么,那神色……应是在说亲近的话吧。
她看见,顾临予面容渐渐缓开,最后竟然淡笑了起来。
她紧张地想,就算是有什么不好的,最后,都是好的罢?
后来,话说完了,她看见顾临予竟然继吟着那笑抬首走过来,目光在风中融了柔软的温度。
静淡的目光,可在他身上,就显得柔软。
跨出寺门的时候,他托住她的臂附在耳边轻道了句:“我那日诺你时可没算上这么多人。”
苏锦凉惊觉回头,见着脸旁他若有似无的笑,无措道:“那……还一起去么……”
清风十里,有人于斜阳里回目一望。
顾临予直起身,目光在熏风中有些辨不明,但看得出,那是好的,是笑着的。
“先走着吧……先走走看看。”
他在明澄的下午眯起双目,也不知是将这话说给谁听。
当晚,滕王阁楼上,众人围圆桌坐下,桂枝鱼,翡翠酒,蓉花碗,白玉饭。大家笑谈许多,从这滕王阁的趣事说起,苏锦凉大言不惭谈起自己当日神气,于夏之不信,卫灼然摇扇淡笑:当日她确实神气。
后来,宇煊认了个错,他其实不叫宇煊,是复姓宇文名沂煊,乃堂堂西燮六皇子。他话音还没落全就急着辩解他不是有意要瞒,全怪于夏之和卫灼然一人拉一把地叫他隐着些的好,他还说虽然他是个皇子但也只是个挂牌的,那些个什么皇帝的事都归他那几个有出息的哥哥争,他不务正业的早就该出宫和他们游山玩水。
那天晚上大家在楼上雅阁都笑得特别开心,卫
64、59 此中反复相思字(二) ...
灼然说了好些天下见闻,比若洛北府川一地,都是男人比女人矮,女人比男人壮,真真是个女儿国。还有那西河杜州,传其民有翼,乘风可飞天,宇文沂煊扬声说这怎么可能,见过猪在地上跑,可没见过猪在天上飞。于夏之闻声呛了口饭,忙皱眉数落他口无遮拦,怎能拿人和猪比。卫灼然清咳一声,又缓缓摇着那扇子,舒远了神色说自己也只是闻着传言,上次路过时因大雪封山,未能前去一看。
苏锦凉听着果觉得世间之大,好些地方都该去走走,认真地听着,也不忘要扒两口饭。
她端着精致的瓷碗,听到精彩处或紧张屏息或朗声大笑,但总不忘要看他。
今晚他似有些心事,总停箸沉吟,衬着窗外一寂月色,眉目里神思渺远。
闻得举酒同饮便轻扬珍杯,一饮而尽。
她有些想问,还是没问,知他喜欢将事情放在心里。那就任他放着吧,她只消静静陪着他就好。
卫灼然和煦的目光偶照过来,她又微笑着捧起碗认真听他说。
长水浩烟,阡陌红尘,她像是看见他们一行,走过一行疏柳,站在江边望着那淡渺波面喜笑言谈,卫灼然又举着扇子敲了她头,她扬拳打回去,却因忽见顾临予站在那突起的大风里曳动的衣襟,忘了手下动作,兀地失了心神。
若是下了雪,他们便一起进那蓬屋里煨一壶暖酒,摸一圈牌九,窗外红泥碎雪,风大景和。大晴天,就一起去湖上泛舟,踏野寻花。
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历过许多情,就这样,懂得了许多事。
一起,沐长风,醉明月。他们一直笑,微笑,欢笑,长笑,大笑,每一刻都成隽永。
她好想好想,现在就起程,拉着他们的手,心中对着这一场浩荡盛大的出游感到莫名的兴奋与期待。
最后他们说,不如第二日就走,黄历都不用看,一定是个好日子。
翌日清早,苏锦凉欲上马车时听得一个消息,昨天下午他们前脚刚出无想寺,后脚就有禁军将那寺院里里外外地围了起来,搜了一番后,听说抓走了什么人。
于夏之笑,说这是大家好福气,没被这横祸殃及着,今日大晴,长空无云,果然是个好日子。
苏锦凉顿了一下,觉得说得在理,便也不多想,笑着跨上车,兴致勃勃地,似下一刻就要跳起来,许是那样子太张牙舞爪,静伫的驿马忽平白受了惊,嘶鸣着前蹄高扬,苏锦凉一个踉跄向前栽去,摔得奋不顾身,就连顾临予托臂去扶也还是未能幸免于难。
“公子,可有妨碍?”祁连勒住惊马,回望向车内,只见自家公子正长臂轻环,半搂着一纤纤娇躯,美人在怀,春风得意。只是那美人……恩,好吧,还是有点美的……
祁连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有那么点看不下去,回头抚了抚马鬣,觉得还是这马比较亲切。
“无碍。”卫灼然望着怀里被轿门磕得眼冒金星的苏锦凉,唇角一扬,摘下她的手,换自己的贴上去。
“还疼不疼?”声音似潺湲流水,掌心轻轻地抚,微薄凉意一点点顺着红肿沁进去。
祁连抬头,无语问苍天:苍天啊!什么时候公子才能顺利嫁出去,自己好不昧着良心替他制造这种机会啊!
轿帘一掀,车外那人躬身走了进来,一眼没看挡在门口搂搂抱抱的那对男女,面无表情地径直在对面坐下了,一展衣摆,便静自坐着,再无动作。
车内余下的几个都识趣地噤了声,纵观这局势不太妙,还是明哲保身当个瞎子好。
马动车行,一路车轱辘飞转,沿着康庄大道向着金陵城外跑去。
有太多期待的旅途,当远行的风吹开车帘涌进来,方才残余的不快都作烟消,胸内只余一涤清新。
风扬额发鬓角,苏锦凉趴在窗沿上眯着眼,将这金秋红叶,满地黄花都看入眼里,还有秋日高阳下的一江长水,闪着璀光耀了目,便是放下帘子心满意足地移视回车内。
车里很大,坐着大家,还有晨起初识的金发洋鬼子,祁连就在外边驾车。
恢弘高嵯的城墙随着一路奔腾渐渐远了,暂别金陵,眼下是山阔水广,路远好梦长。
卫灼然靠过来问她:“先去哪?”
“江研。”她静视着对面的他微笑,继而咧开嘴笑。
他在对面,闻声轻轻看她,也是笑。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给每一位看我文的筒子深深鞠一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对入V给大家造成的困扰落落感到很抱歉。
写文以来,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才可以一直热情高涨,虽然交流得不多,但是对很多筒子落落都已经有很深的感情,看到你们说喜欢,催更,看到你们的鼓励和支持,还有对落落的关心。真的真的,落落都非常感动,希望以后也能还看到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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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希望继续看到大家,大家都很可爱……
哎~~真的虚弱鸟,大家不管留不留下来..都给我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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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0 晓来谁染霜林醉 ...
出发前夕,苏锦凉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于夏之在西域求药时把到的另一个男人,初次见面,她的见面礼是三个外号。
因昨晚和于夏之姐妹情深地咬了一夜耳朵,第二日晨起时的苏锦凉那叫一个困酣娇眼,欲开还闭。半梦半醒间,隐约瞧见床前立了一高大男人,金发耀目,苏锦凉登时就醒了,以为自己又穿回了现代,居然还能见到洋鬼子!
她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定睛一看:这人不仅头发变异,肤色变异,那双眼睛竟然也是一蓝一绿的,她不禁脱口而出:“呀!好大的一只波斯猫啊!”
拟人的波斯猫同志是见过大场面的,没有被她这等小水鬼吓到,沉步行过来优雅地拉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抬脸露迷人一笑:“亲爱的锦凉,我是来自伟大罗马帝国的阿卡狄奥斯·利奥西斯·塞琉斯。”
苏锦凉大早上的脑子总是有些混乱,一段炮语连珠后只隐约捕捉到尤利西斯的字样,和大名鼎鼎的乔伊斯的小说同名,她似懂非懂地回握他,称呼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鱿鱼你好,中文说得不错。”
于夏之哑笑了一下,也不知早起时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神似不喜,只淡淡道:“锦凉,你叫他利奥西斯就好。”
苏锦凉点点头,继续将那美德发扬光大:“那奥利奥同志你好。”两人的双手于半空中握抖得十分律动,于夏之没忍住,“扑哧”笑了,将那不快一扫而空。
利奥西斯又见美人一笑,便真心实意地握回去:“感谢你,亲爱的锦凉,你让我的女神又笑了。”
苏锦凉闻此惊悚之语,浑身打了个哆嗦甩掉他的手,想着外国人真可怕。
后来于夏之告诉她,这样露骨的话,她一天要听上好几遍,早就身经百战,岿然不动了。
尽管她可以岿然不动,但另外一位是决计不能的,盏茶功夫后,宇文沂煊便从门外杀了进来,以利奥西斯行为不检点,大清早就出现在人黄花闺女的卧房为由,两人打了一架。
此时的苏锦凉已困意全消了,喜滋滋地穿着衣服,完全无视已经鸡飞狗跳的房间一隅,只想这个早上真是喜庆热闹,不错!连出远门要放炮仗的银子都省了!
临行在即,争执不休之际,苏锦凉批示道:像鱿鱼这样拉风的人是一定要带上的!于是宇文沂煊失去了最后一个支持他的同僚,在于夏之淡淡一瞥后,只好负气上车,愤然不语。
鱿鱼同志十分有风度地又拉起苏锦凉的手印下轻轻一吻,霎时间,苏锦凉觉得自己身后寒气逼人,也不敢回头去看那二人反应,只管快些赶他们上车。
几经周折,苏锦凉和于夏之终于带上了各自的如花美眷,在车内一半明刀明枪,一半暗涌汹汹的诡异氛围下,踏上了去江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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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黄花地,秋风紧曳一林红,车行马蹄欢。
有道是,天南地北,能相聚就是缘分。车已行出金陵城许久,照眼下情形看,共行数月是水到渠成的事,车内坐着的心怀鬼胎的人们,就算再不情愿想把谁谁踢下车解决了也得承认今日起便要同分一羹粥的事实,既是这样,不论里子怎样狰狞,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几个人,无论虚情假意,勉强还是聊上了,谩天谩地谈着,就又谈回了昨日算命那奇女子身上。
“哼。”宇文沂煊身随车行浅摆,抱肘轻嗤,许是还没忘掉方才的怨气,只不屑道,“什么奇女子啊,我看她都是在瞎扯淡,不是说昨日那禁军抓走了什么人么?我看就是她疯言……”
车帘猛然一荡,宇文沂煊那话还未完就一个踉跄栽了出去,苏锦凉亦是大力向前一倾,好在被卫灼然环臂护住了,她抓住那臂抬头讶声问道:“怎么了?”
“回锦姑娘,没什么事,方才行过一水凹遏了车轴。”帘外传来祁连沉稳的声音。
“慢些行,稳着走。”卫灼然扬声向外道了句。
“是,公子。”祁连扬鞭,马背上落下两点灰泥,祁连仰头无语二问苍天:苍天在上!我方才真不是有意而为,只是碰巧为之!公子啊公子,你万不能负我一番苦心!”
车内光景续了片刻,苏锦凉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子,卫灼然这才放开环着的手,展扇续言方才的话题:“那女子有些蹊跷,似是对我等一行备足了功夫,想必那签也是早作了文章,的确不可妄信。”
苏锦凉只低头听着,有些莫名的心虚不敢抬头看对面那人,在促狭的空间里端坐着,总想离卫灼然稍远两寸以表自己清白。
果然,少顷功夫,顾临予就起了身,表情虽无异样却明显能感到一身寒气,视了她片刻,淡然道了句“我出去坐坐”便掀帘而出了。
车帘掀开的瞬间,祁连顿感脊背一凉,再不敢有何小动作,只在心内暗叹自家公子这回是真遇上强敌了,便举鞭高扬,驱车长奔。
顾临予一走,不论这车内的话题如何精彩纷呈,苏锦凉都觉得自己听不进去,时不时就要朝那槐黄布帘望上一眼,卫灼然将话题绕了两绕也没见她回心,便有些不是滋味,刚想执起她手说些什么,忽而一声马啸,车又是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这次就连端庄静坐的于夏之都没稳,一倾就往利奥西斯身上栽去了,宇文沂煊火气腾地上来,怒声站起来:“又遇上水坑了还是怎么!还这样老子自己下去走好了!”
卫灼然拥着亦是狼狈骤倒的苏锦凉不悦蹙眉:“祁连,何事?”
很静,只听见几缕风的呜咽。
片刻,祁连才压了嗓子低答道:“公子,有些麻烦,您在里边不要出来。”
苏锦凉心下一惊,这会好像才隐约听见外边“丁当”的刀剑相碰声,片刻也坐不得,立刻起身奔出去了,卫灼然连拦却的时间都无,也只好快步随出去。
车帘刚掀,眼前那一地光景就烙入眼里:风卷红叶西飘,满地憔悴,顾临予斜指长剑,白衣在风中荡出凛冽味道,冷目看那来人。
来人有六个,黑衣蒙面,呈连横曲围之势,各自站定一角,四面八方,断了他所有退路。
苏锦凉心中一冰,就势要纵身帮他。
“别动,你去只能添乱。”卫灼然按住她的手,双目却仍半分不转锁在眼前秋地上,墨瞳专注。
忽而卷过一阵寒风,她听见卫灼然在耳边轻声道:“他被连云阵困住了。”
又是一练长风,顾临予在这当下出了手,霎时如电掣雷惊,风起云涌,一招出,满盘动。
战局之内,刀枪相碰声不绝于耳,招架繁复缭乱,辨不清来势。
那一声声迸出铁光的碰撞听得她心下焦热不安,目光紧紧随着他白衣流涌而动,颤抖出声:“那怎么办?”
卫灼然墨瞳不移,全神凝着,笃信一字一顿:“他会赢。”
六人交错连腾,呈连云之势相继压刀而逼,顾临予一个轻避,翻旋落地,抬手举剑直迎纷砸而下的不断刀光。
“当当当当!”白衣在强压之下连连震退七步,所过之处,满地红叶起,他面色一变,遽显寒狠之色,沉踏而定,单手在劲风中回力一挡,硬逼上那寒光三尺。静峙一瞬,猛然推节剧震,周身白衣翻涌之际好似掀起整秋的风,秋叶萧萧而下,六人竟未挡住那力道,节节败退,狼狈回落于地。
卫灼然看了展扇一笑:“风起云涌,风卷云散,这样便破阵了。”他说着,回过头瞧见苏锦凉一脸焦急,合上扇子敲了那颗脑袋,笑着视她,“看见了没有,不是只能拼鼓傻劲,如遇上阵法,最重要的是要眼观八方,找出阵中至弱一环予以力击,一时的落败也是权宜之计。”
苏锦凉没有半点反应,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双目紧张得像要溢出泪,嘴唇微白,轻微地颤抖。
卫灼然怔了一怔,便也收回扇子,静望前方,眉目寥远,再不多语。
长秋伊始,便冷至如此,催人觉衫薄凉意。
帘又一掀,宇文沂煊弓腰起身,掩不住的满脸兴奋:“这是哪来的小鬼,待我去收拾他们!”
于夏之快步跟出拉住他,双目也是被眼前战局夺了视线,只皱眉责道:“你好生站着吧,那点功夫,别去添乱。”
利奥西斯站在旁边瞅了一眼: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又掀帘回去了。
红叶一片孤旋,因方才剑气余啸所逼,此刻才缓缓曳至地上。
“这么多年,你们主子还学不会安守本分这个道理,总要多此一举?”顾临予挑剑轻握,话语凌然,淡淡地看着。
那六人一语不答,败阵后继又踏步而开,举刀起势,整齐划一,绕着他周身快行,穿梭变幻不定。
卫灼然眉间一滞,玉扇疾扣,脱口而出:“这是……”
“什么?”苏锦凉闻出他话中变数,回首急问出声。
“星罡阵。”卫灼然凝着那身法诡谲的黑衣六人,蹙眉答道,“以星宿为局而布,星无永驻,阵无定规,视来人身法而变……”
苏锦凉隐约捕捉到了那不详,低低问道:“那又怎样……”
“时时而变,机不待人,没有弱点。”
忽然肆掠而起的大风,因着那星罡阵内的剧变力格而起,卷了一地枯叶汹涌袭向篷车。
车帘急卷,车头人衣袂急扬,苏锦凉在劲风中大声喊些什么,他听不见,手中紧紧捏着那柄玉扇,脑中飞速而过的是从前翻的无数本孤僻的阵法简谱,太多了,太快了……应对之法全然捕捉不到。
卫灼然凝神视那红叶疾风,黑衣六袭如黑子围白子,脑中竟赫然呈一星罗棋盘:眼前层层困锁现绝杀之势,此等劣局不可飞挂,不可冲棋,就连以挡护空都无退路,落子走棋变数太多,要一步制胜过于急进,绝非良策。卫灼然紧视那棋局突变,眉间眼中一色棋局匆匆滤过,忽而灵光毕显。
如今此局再技艺精湛的高手也无力回天,不若用以愚力:下小尖!(OH,亲爱的各位,我居然也会有用上注释的一天:飞挂,冲棋,挡,护空都是围棋招式,小尖是围棋最基础简单的招式下法。O(∩_∩)O)
“工剑逼,步步疾杀,上角袭!”卫灼然在劲风中高声扬言,字字铮然有力,苏锦凉惊措回望,见他在风里发带翩飞,眼中锋芒毕现,气凌压人。
顾临予闻言眉间厉光一闪,直跃高起,伏击而下,穿、压、劈、挂,皆是最普通的招式,形健骨遒,端庄势整,招招绵密而来,一路直下,应对间陡现生机。
黑衣人忽似心有灵犀一般,避其锋芒,纷纷回旋身至其后,急步而退。
这是……行军布阵的绝杀之法:欲擒故纵!何以竟用于此,且步伐如此一致,不是训练多年不可能有此等默契!究竟来者何人!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卫灼然继高声出言:“避其袭顶,以退为进!”
黑衣人退至十步开外,忽而一齐踏树节而起,齐笼空直袭,顾临予倒腰一避,双手举薄剑一柄应上破空六刀。
苏锦凉一步踏前,木板在风里激荡起尘埃,轻眉紧锁,面色凝如秋霜。
卫灼然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在冷风中异常温暖,他却是不分神,依旧视着那角牛之局,面色沉毅,扬声继道:“游剑分力,一一退之!”
白衣惊鸿而动,恣意挥舞,乍徐还疾,如醉酒随心所至。游刃于利芒之下,却应对有余,以醉非醉。
阵局已全被打乱,全凭顾临予信手游剑而来,卫灼然继目续扫,只见招招势势快得目不暇接,黑衣人布局刚落便被顾临予游刃化解,自己也只能观见起势,寻不清其中变数。
苏锦凉手心冰凉,被卫灼然温暖地握着仍不可遏止心中惶恐,只能死死望着那一地枯草红叶在林中飒飒翻涌,而他在其中,白衣惊鸿,剑游龙,势伏虎,气吞象。
只见那黑衣人或叠一而袭,或环力包抄,都被顾临予酣畅淋漓的剑锋一一破解,那行剑之风,流畅无滞,挥攉潇洒,忽往复收。点抹回旋之间突作下盘疾扫,惊起层层红叶环笼而起,一时间,只见空中丈高迭起的绯红,在那林间肃风中蹁跹流涌,环环疾转而升,若绚美到极致的红蝶,凌厉似他般飞舞。
寒风之中,苏锦凉忽地被搅动动了心魄,眼里只有他的面若玄冰,眼中锋芒,手中游剑,身白似羽。
林中骤作冷风直掠,枝丫狰狞摇舞得可怖,那一圈红蝶乱了方向,被六只黑色鹞鸽翻身飞跃,环力架刀,聚顶直袭。
苏锦凉忽感到手上一紧,惊回首,望见卫灼然蹙紧的俊眉。
那一环红蝶忽而全成了碎片,纷纷垂落在一地枯黄上,绚美得还未到极尽就已支离破碎。
顾临予站在其中,单手执剑,一臂素衣上是更为绚美的红,一点一点,渐渐在白衣上漫开来。
“啪!”有一滴,垂至剑锋再落至地上,满地的破碎被风卷得堪看不清,尽数飞扬,她在那急掠而过的长风里嗅到了血的腥甜,还有,他的味道。
苏锦凉还来不及有何盲目的判断,就只听见身旁卫灼然低沉轻道:“死阵。”
作者有话要说:我V文了。。。一时间这个作者有话说都不知道该说个啥。。。
好吧。。就让我来深深的鞠躬一下,再来慢慢想跟你们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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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1 欲语还休情怯近 ...
风卷残红,那静伫的六袭黑衣似是死士,不言不语,只有一次比一次更为狠绝的攻势。
顾临予静立其中,扬首直望过来,对上她的急目,沉声定言:“你们先走。”
苏锦凉望着他,心里忽而就狠沉下来,猛然甩开卫灼然的手踏马而起,纤身在空中一路飞跃,轻轻落于阵中,和他并肩而立。
马受了那惊扬蹄高踏,一阵撕裂的悲鸣,于夏之与宇文沂煊皆是不能站稳,跌步轻倒撞在车门上,宇文沂煊全然不记得那疼,眼中兴奋之余还有惊叹,脸上分明写着:哇靠,你个小妞居然这么牛逼,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只是三脚猫。
“锦凉!回来!你帮不了他!”卫灼然疾步向前,高呼出声,眼中满是急切。
“你回去,我一个人就够了。”顾临予侧身持剑,蹙眉淡道。
此生,凡是有与他并肩的机会,苏锦凉从未放弃过,这次也是。
她已然全心断了自己的退路,只求同他共进退。
苏锦凉面色泠然地望着那几个简直如出一辙的黑衣人,想起在沉香苑时,有一项重要之至的武修便是阵法,沉香苑中武功向来是个人修为,高低全靠自己努力,独这一样会由十二楼楼主领首集训,唯女子可免,所以每次到了集训之期,陆翌凡就会由其羡慕在房里翘着二郎腿剥橘子的重砂和幸灾乐祸蹦跳不止的苏锦凉,临行出门,只能愤言一句:“不跟我去学,你们一定会后悔!”
苏锦凉心中飞快闪过一丝恼恨,但勉强还是记得寰照教冥顽不灵的陆翌凡时说过一句:“万一不记得破阵要领,你就只要记着将阵局打乱,乱了自然会露出马脚。”
苏锦凉沉心举刺而握,她不懂这些高深的阵法,但是一身蛮力她有,她可以为他拼到死。
“要走一起走。”苏锦凉说了生死存亡关头最俗的一句台词。
话音不落,便出了手,身轻如燕,在那红叶里往复穿梭。
卫灼然远望着,只觉她招招疾逼的都是他,再不堪忍耐,回身嘱咐祁连:“你留在这里,保护殿下小姐。”音还未落全,便急不可耐地直奔了过去,祁连一心护主,亦随着追出去许多,却顾忌着吩咐本分,不敢落于阵中,只站在近旁,静观其变。
宇文沂煊凑这热闹,也纵身欲追,被于夏之大力拉住,怒颜斥道:“你看那样子!还想着去玩吗?!”
他那身子跃到一半又扫兴地落了下来,只好在心中模拟一遍自己是如何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的。
林中有疾风,风中有死阵,阵中有三人。
顾临予纵身挡在苏锦凉前面,剑身沉吟清啸,破风劲划,逼退那来袭之人,他大力一把拉过苏锦凉,带至面前,蹙眉怒容,厉声问道:“你疯了吗?伤还没好就想着来送死?!”
卫灼然闻声惊起回头,受了伤?他的目光紧锁在他觉得她单薄许多的身子上,眉目被严风逼得堪看不清。
他看见她,仰着头,望着另外一人,那是对他时从未有过的神色:决绝,冷静,一往无前。
她坚定地凝着那人,只凝着他:“那点伤不算什么。”
顾临予怒颜转首向卫灼然,一把将苏锦凉推过去:“你带她走。”
“凭什么!我……”
话还未完,顾临予劈掌在她脑后一击,苏锦凉便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他半分犹豫也没有,举剑一挡,看向卫灼然:“带她走!”
卫灼然忙接抱过她,她的身子又轻又软,眉目安和如画,他有许多丝心疼,不知她是受了多少他不知的委屈。
“祁连!”此等危急关头,心下是不能有太多流连犹豫的,卫灼然高声把祁连唤来近旁,小心翼翼将苏锦凉护至他怀里,视线半分不离她,却仍是冷静嘱咐道:“你护他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祁连心急欲语,却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气,只好沉声应了,将佩剑留给他。
卫灼然接剑长立,亦是一脸决然,看着这围阵之人,静然开口:“我留下来帮你。”
顾临予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俊眉微动,便当承了,长剑一指,望着那黑衣人道:“算你们主子还有点气节,不趁人之危。”
他凝着那槐黄马车行远了,才算安了心,手下一动,二人出剑直袭,卷云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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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凉醒来时,抬眼就望见晴如初洗的天,瓦蓝瓦蓝的,还有漂亮的海鸟,展着白色的翅膀飞过去。稍一仰头,便是高耸入天的椰子树。
她望见硕大的椰子就乐了,想着这风再大些就好了,砸一个下来接着喝。
傻乐了小会,她才突然想起这是在哪呢?刚刚……刚刚!
苏锦凉猛然弹起身来,回头却只望见利奥西斯一人,他单腿屈膝坐在这沙滩之上,金发耀目,随风而舞。
“亲爱的锦凉,你醒啦?”利奥西斯笑得彬彬有礼。
“他们呢?那两个男的,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夏之呢……还有……”苏锦凉紧张得语顺不清。
“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他们很厉害,就让我们先逃跑了,夏之他们去乞讨住的地方,你先好好休息,他们一会便过来了。”利奥西斯笑得一点瑕疵也没有。
逃跑……乞讨,苏锦凉哑然失笑,心里担忧着他们的情形却也无可奈何,挣扎两下后复又在沙滩上躺了下来,海风很舒畅,她轻闭着眼,听见海鸟的叫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她记得以前听沉然说过:海鸥的叫声是很凄凉的,因为远行的水手很孤独。苏锦凉躺在阳光之下,认真地听,却没有觉出半点苍凉意味,只觉得那声音很明亮,像稚气小孩的叫声,可能境由心生,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躺了半晌,她轻轻地开口,声音也听不出悲喜:“奥利奥,你喜欢夏之什么呢?”
“我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利奥西斯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苏锦凉微睁开眼,瞧见大大的骄阳,就像春天一样,她小眯了一会,又闭上了,悠悠开口:“那你要好好待她。”
她想了会,又补了一句:“你还要说好汉语,要有文化,夏之不喜欢成绩不好的人。”
“成绩是什么?”利奥西斯不耻下问。
苏锦凉正想反正等着也没结果,就来和你这个洋鬼子玩玩吧,才开口呢,就听见他又高兴地喊了起来:“夏之,你回来啦?”
苏锦凉心中一紧,立刻弹了起来,一把拉住俯□来的于夏之,像看到了救星:“夏之,他们……”
“你放心,灼然和顾公子绝非等闲之辈,一定不会有事的。”于夏之拉着她的手,柔声劝慰。
“对,锦姑娘,我家公子武功超群,计谋非凡,仪表堂堂……”祁连望了一眼众人眼色,又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我一路都留有卫府暗香,公子只要将事办完便会很快寻过来,不会找不到你的。”
所以说,卫灼然带这个手下带得还是很不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要在他心上人面前替他贴贴金。
“怎么会找不到?”苏锦凉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幡然发现,“这里不是江研?”
“是,方才一路赶得太急,上错路了。”于夏之露显两分无奈。
于是苏锦凉又瘫倒在沙滩上,顿觉人生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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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沉山没海之际,有人踏着最后一抹残照而来。
苏锦凉从沙滩上起身回望,只见那白衣染上檬黄,温暖得像归家时永侯的灯。
她快步爬站起来,匆匆追过去。
这日傍晚,顾临予与卫灼然同行而来,两人走得不远不近,从那山丘行下来出现之际,据说是一副非常诡异,引人遐想的画面。
还未行到坡口,苏锦凉就已快步追了过来,径直到他面前,眼中隐隐有些泪光,急声问道:“你有没有事?”
顾临予袖上的血迹已不见踪迹,他淡笑一下:“无碍。”顿了片刻,又补了句,“多亏有卫公子相助。”
苏锦凉回头望他,此时落金已融海,卫灼然的面色在夜里辨明不清。
其实很多时候,看一个人的心,只瞧她的第一反应便好了。于是很多东西,在方才那一刻就已言明。
她是无心而为,实属随心所至,却这样轻又狠地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苏锦凉发觉了自己的不妥,不安地满怀歉意看他:“卫灼然,谢谢你。”
这一刺,便更重。
卫灼然淡笑一下,在黑夜里也看不出来:“谢我做什么,不谢。”
暖意随着落日一同销海,直至晚风垂落,深蓝笼雾的岸边锁了几条小船,一行人坐在沙滩上围了个圈生起篝火,烤方才从海里捕来的鱼。
暮色四合,众人的面色都模糊不清,唯见手中香飘阵阵。于夏之很会弄,苏锦凉就不行了,因为一心只想着吃,总等不及要先咬上一口,顾临予递过一根给她,接着又拿起另一根。
苏锦凉笑眯眯地接了吃得很起劲,觉得顾临予这趟回来有些变化,可究竟是哪变了也说不上来。
宇文沂煊在一边吵吵地嫌弃这地方又穷又荒还满是刁民的,但咬了口满香烤鱼后,亦真心实意地赞了句:“不过倒比在宫里要实在快活许多。”
苏锦凉报赞同一笑,本是要去江研却不想迷路到此,还是个委实有些奇怪的渔村。
别处早已秋风扫叶,这里却依旧是温暖如春的模样,依山傍海,暖风熏熏很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要说怪,最怪的还是此地的居民,刚来时于夏之一行就挨户去寻落脚的住处,照理说,渔村这种地方民风是很淳朴的,可此处的却很有传说中刁临潼的意思,多半都是闭门不见,偶有开门了的,不是白眼相见就是白眼完了再“砰”地关门,宇文沂煊为此憋了满腔的火。
众人走投无路之际,只好使出杀手锏卫灼然,翩翩公子在月下轻轻敲开一户大家早就盯好的少女芳门,当即就展扇报了个倾倒众生的微笑,大家伙远远地偷看,笑成一团。
只见卫灼然一身锦衣华服,也不知是对人姑娘说了什么,一会抬扇指了指天上明月,一会又低首笑得更为迷人,片刻功夫就见芳门大开了。
众人皆是叹服,俯首称臣拜卫灼然为古往今来把妹第一人,连刁钻如此的姑娘都能收服。
姑娘家里有一处平日闲置小舟、干货的别院,就让他们暂住下了,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动静太大,如果惊动了她父母,那就保不住了。
苏锦凉远远瞧着卫灼然熏灯之下的笑容,心中暖暖的,像是被碰到了什么,她想着笑得这么好看难怪人家姑娘要开门吧,换了自己……自己人好,哭脸她都开!
海边晚上会起薄雾,被风浅浅地吹开,顾临予见苏锦凉已三条肥鱼下肚,便收了手,转头问她借来的民居里可有生火的地方。
苏锦凉拍拍身边卫灼然,笑道:“卫大公子如此迷人,你就是要借放火的地方也有啊。”
顾临予淡笑,也不多语,便指指前边,示意自己先过去了。
一番风卷残云,大家差不多都饱了,便各自去海边玩玩,只有苏锦凉这个前世的饿死鬼还意犹未尽地坐在火旁舔指头。
卫灼然只是沉默地伴着她,一棍一棍鱼地烤好了地递到她手上,他今日下午刚归便马上去换了身牙黄锦服,苏锦凉笑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一点都怠慢不得,他也不辩解,这会亦是随着众人一起坐在沙地之上。
穿得极其工整却这样潦草地坐着,苏锦凉看了不由觉得好笑。
“我饱了,不用烤了,你也去玩吧。”苏锦凉笑着招呼他。
话虽是这么说,但卫灼然再递过来一棍的时候,她还是稳当地又接了,塞了满嘴鱼傻笑地看他。
天上有一盏弯月,还有满天的星辉,风飕飕吹过篝火,“嘭”地爆开一点星子,她坐在风里,发丝被吹得凌乱不堪,笑容纯真又傻气,眼神明亮,比头顶的星辰还要明亮。
他抬袖轻轻拭了她嘴角,轻声在风里听着有些凉:“你看你……”
他的表情模糊得有些寂寥,轻轻地,认真地擦了,看着她同样模糊不清的表情,淡笑了一下。
明明已经没人能看清了,却还是淡笑了一下。
“你看你,吃鱼都吃到脸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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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往复经来,能载住很多段情,可能满腔装在心里的人……只一个。
苏锦凉总记挂着顾临予下午那场恶斗的伤势,吃完了没多久就悄悄寻过来,踩着一地的银屑,轻轻推开门,满室馨黄便泻入一缕月的清辉。
顾临予也不回头,揭开罐子舀了尝,又洒了一勺糖,淡道:“吃鱼吃够了?”
苏锦凉笑,走至近旁弓腰看那赭色罐子:“你在弄什么呀,不是没吃饱要来开小灶吧?”
“你们捕鱼时我四处转了转,找到几种可以下药的草。”顾临予淡淡说着,就拿药钵斟了,浅黄的汤水汩汩跌进碗里,他端递给她,“后边林里找到一处长了灵矶草的泉,水很暖,你体性畏寒也不怕,喝了以后去泡一泡,回来再喝一碗,好得快。”
苏锦凉楞了一下:“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么…
66、61 欲语还休情怯近 ...
…”
“是啊,可你今天偏偏想不开要找死,我寻点药总比下次替你收尸方便。”顾临予眼神冷冷,把药递给她。
“我没什么,你今天才是受了伤,重不重啊?”苏锦凉忙道明来意,抬眼见了顾临予那寒冰面色,只好悻悻立刻接过碗来。
她老老实实地将汤药喝干净,才听见顾临予淡淡道:“一点小伤,早没事了。”
火燃得很稳,烘着那盅药,顾临予放了扇子,转身看她:“现在就去吧,那泉就在林子里边,也没什么虫蛇的。”
“就我一个人吗?”苏锦凉想入非非,以为是很多人一起鸳鸯戏水。
“难不成你泡澡也想叫我陪你?”顾临予笑得两分不怀好意。
苏锦凉腾地脸红了,连连摆手:“没……没,我自己……自己去……马上去……”
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碰到她烧得绯红的面,食指微微一触,那冰凉就走了全身,柔软的指尖轻轻擦过去,撂起垂下的一缕轻发,手往后一环,将她带入怀里。
那一刻,苏锦凉整个人都僵了,什么,都不知道说,在他怀里也不敢用力靠,就这样僵着身子,脸轻轻贴在他肩上,身子唯独能感觉到薄薄一层温度。
柴火沉稳地燃烧,她死死盯着那跳动的橘黄。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他的声音清清淡淡。
苏锦凉用力地“恩”了一句,死死地看着,整个人仍是个傻的。
“我十几年的功夫,平常人伤不到我,以后不要这么没脑子,看见什么就往前冲。”
苏锦凉依旧没脑子地“恩”了一句。
“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在你身边护你,不让你受伤。”他说的极是轻淡,却有力。
到此刻,她的心才终于柔软开,涌进许多明媚,许多暖春。
她依旧用力地,应了一句:“好。”
窗外起了风,海边入夜总是特别凉,屋内却是一室馨暖。烛台一盏,稳稳燃烧,草药一盅,味催人眠。
“我上次诺你要同你跋山涉水,四处看看,现已在途中……我答应的事,还是很算数的。”顾临予轻拥着她,淡淡说道。
苏锦凉努力抑着喉里走形的音调,艰难仍旧有力地应他:“我知道。”
药罐里的汤沸了出来,坠进燃得跳跃不止的火里,“滋滋”地响,甘甜的药味溢了满室,平添许多滚烫。
而她什么都像听不见,闻不见,看不见,独独掬获的一捧心跳是他们的,闻见了一缕清香,是落酣泉初雨后的味道。她额贴着的,他颈项的温暖,她牵一次以后就再也没能忘掉,她不敢看他,不敢多嗅他,更不敢开口再要求什么。
这样远远地抱着,就恍然如梦。
“哗”,沸汤又一次跳了盖子,这次溢出来老大半,而他们谁也没有动。
窗外,夜凉风起,冷意刚入就被化了,从破窗外往里看,可瞧见柔黄的一室,白衣似羽,棠红若画,轻轻拥在一起,人静不语,温暖如春。
卫灼然站在门外仰头望那一剪残月,风涌而过,吹起他上好的袍子,翻飞的衣襟与墨发卷了整秋萧索,万点星辉落入眼中,也未能点亮那些黯淡的光芒。
月铺银川霄汉路,寂寞沙洲冷。
作者有话要说:哎。。小顾的心……要放下再拿起……不容易啊……
PS:我发现这个V文以后字看起来好密啊..好不舒服..看来我要改改空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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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2 菱歌泛夜暖晴川 ...
她轻轻踩过芳径香泥的路,偶有两截败枝,在脚下声音清脆。
有人在后边跟着,跨过生脆的乌枝,悄然无声。
前方的小丛灌木,被人用剑劈开了,径直走过也不扎身,穿过去就看见了脉脉暖意的潺泉,白水轻烟。
她随意踢掉鞋子,踮脚沾了一下水温就咧嘴笑了,心满意足地撂起袖子挽头发,白皙的颈上现出一道可怖的鞭痕。
跳着踢掉另一只,她开始伶俐地解衣服,三下两下,就一地软衣。
挽着衣摆褪至腰间,现出纤不盈握的一段,她忽猛地陡然转身,薄衣轻落,“谁!”
林丛间一片黑暗,寥落的月光洒下一点,照亮他牙黄的袍子,淡淡地抹上了一层银。
苏锦凉眉间一动,松了口气,随即又单手紧裹轻薄的领口,尴尬退了两步,轻踩上柔暖的泉:“你……怎么来了。”
他大步径直走到面前,面无表情,沉寒冰冷,一字一顿:“何时之事!”
苏锦凉一愣:“什么?”
卫灼然抓起她的臂,紧紧视着她的眼,声音粗而怒:“何时之事!”
轻薄的衣袖垂下来,露出小段莲臂,或深或浅,深红或淤黑的鞭痕,粗糙又丑陋。
她尴尬地抽回手,避着往一边挪了身子:“好早以前了。”
“早?!能有多早!”卫灼然大怒拽住她的手带过身子向前,“能比你们相识早?!”
苏锦凉视着他满面怒容,与平日判若两人,一时不知从何回答。
“他说要护你周全,就是这样护的?!”卫灼然逼面质问,眉目里汹涌着暴怒,“他说不让你受伤害!”
“那这是什么!”
“嘶”,他一把扯掉她轻薄的单衣,露出雪白的香肩,柔巧的弧度,净滑的肤,还有横亘在那里的许多许多条鞭痕:锁骨至胸前,腰身至背后,还有两条手臂……到处都是。
他早有准备,可亲眼所见时却还是眉间一震,瞬间墨瞳就淌出极心痛的神色。
苏锦凉恼羞退了几步,单手遮拦着忽就只剩亵衣的身子,又是狼狈又是莫名,还有愠怒。
她扬头怒道:“那又怎样?关你何事!”
猝不及防,滚烫的唇带着怒意撞上来,他一手扼住她的下颚,一手拽过她的臂。
她从来不知道嘴唇也会是这么坚硬的东西,能碰得人这样疼,他的呼吸里全是急促的愤怒,带着她的唇舌也一同汹涌,她本能地去推,却被他牵臂的手大力往腰间一带。
怀抱也是坚硬的,贴得紧紧推不开,唇舌在打架,牙磕上齿是生生的疼,就这样笨拙而粗鲁地,好像吻到了更深的地方。
他的掌用力压在她的背上不让她反抗,唇舌间的怒意似暴风骤雨,她挣扎着,再不堪忍受这口中乃至肺腑的燥热,拼尽全力推开他。
有一种被羞辱的挫败感,她狼狈地抬臂抹嘴,扬眼愤怒看他,乌黑的发不知是何时散了下来,躁乱地洒了一肩。
她唇上都是血,他也是。
卫灼然面上怒气似是缓了些,有些心疼地伸手想拭她的唇,她抬手就将那臂推掉。
抓上的瞬间,他轻挣了一下,眉间涌过隐痛的神色。
苏锦凉怔了怔,忙又拉过那臂:“你受伤了?”
他不答,苏锦凉仰脸看他,只能瞧见那远山俊眉后藏着的一抹忧伤。
“给我看看。”苏锦凉轻轻摇那臂。
“给我看看啊!”她心中又是烦躁又是恼怒,禁不住他的毫无反应,愤怒出声。
“看了又怎样?你会放在心上么?”他的语气冷冷,像心一样冷。
她心头一酸,落下簌簌的泪,抓着那臂也不敢太用力,轻轻地摇了摇,声音涩而哑:“给我看看……”
他终究还是心软,滞了一下便缓缓掀开袖子。
缠了好几层纱布的臂,此刻仍有血漫出来。
她以为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锦衣华服,干净衣裳一刻不能离身,她以为他平日被人顺承惯了,就见不得别人背他的意思,脾气上来便能为所欲为。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理所当然地就这样以为,忘记了他平日在他面前是怎样的温润清风,连眉头都舍不得皱一下。
她心里有好多的愧疚和酸涩,手伸出去却不敢碰,只能隔着那段距离觉到伤口滚烫的温度,她掉下眼泪:“今天我笑你,要换衣服、公子脾气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以前你很细心,记得我喜欢莲花,端茶的时候就会将那杯给我,知道我喜欢龙井,从来都叫别人不要沏铁观音。”
她仰头,泪眼朦胧地望见他眉目里的隐痛。
“其实你现在还是很细心。”他本不想说,可望着她却怎样也忍不住,转过头淡道,“只是那心不是对我。”
她什么也不知道答,只能落着泪说“对不起”。
“你不必对不起,你喜欢别人我不怪你,你心里没我也不打紧。”他抬手轻柔地抹掉她的眼泪,话语隐着心疼与心酸,“只是你为什么要瞒我……”
“我问你过得好不好,你说好,我问你可有不顺心的事,你也说没有……为什么你伤成这样都不愿告予我……”
“你不想我寻仇,不想我生事我都可以,只是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他可以替你熬药疗伤,知你畏寒惧冷,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
“难道我的心意,真的全不当数么……”
他说的每一句,她都答不上来。
林间天上的一剪冷月,像被撞破了的心,孤零零,残缺地挂着,这样勉强洒下的清辉,也是伤心。
“我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可交付?”他看着她,蹙眉轻问。
她猛地摇头,一下还嫌不够,又忙摇了好多下。
他笑,轻松而自嘲:“我也想我好歹有些名风口碑,不至于狼藉至此。”
“你很好……很好,真的……是我……”
“疼不疼?”他垂睑看她肩上的缕缕伤痕,手悬在微碰的地方,怎么也不敢落下去。
她看见他满目心疼,利落地连连摇头,急于想证实给他看,就抬手往自己肩上拍,被他当即一手抓住。
他原本怒气滔天地想问是谁伤的,他定要他十倍还她。
可亲见了,却什么也问不出口,很是无措,不知能从何处下手,从何处碰她,每一道伤都触目惊心。
他拂开她的发,轻颤着俯□亲吻那狰狞,好像这样才是最温柔的对待。他小心翼翼,一点力都不敢有,越吻越是心酸,不知她这样单薄的身子怎能载起那样的残酷。
温柔的唇流连过一道道浅凸的山峦,偶尔有余附的发丝,那便是河流,他轻轻地吻,若清风拂峦,月照柔江,从肩胛到脖颈到胸口,他想极尽所能地温柔地待她,好抚平那些疼,那些她平白蒙受的他不知的疼。
苏锦凉经不住这样温存地触碰,□的背曝在月光下禁不住一阵颤抖:“灼然……不疼了,你不要这样……真的。”
他直起身子看她,月笼之下,容貌静好无双,他眼神灼灼,似是迷醉,鼻息温热地覆上来,唇间滚烫的味道全被她嗅进肺里,还未触碰就已感到那烫人。
“那这里呢?”他轻碰了一下那芳唇,还余着刚刚激烈暴怒后的血痕,“这里疼不疼?”
他唇间吐出的热气让她有一丝迷乱,许也是月色太迷乱。
轻轻覆上来,柔软的触碰。
他轻揽住她的腰,她迎向的是最温柔的怀抱,思想里充斥着的都是他白芷的清芬,干净又舒和,唇上细腻的柔软,舌尖缠绵的流淌,她被那温度一点点填满,填满心里那些细小酸涩的疼。
月凉如水,她的背光滑如缎,被他轻轻地触碰便禁不住颤抖,他的手是最灵巧的裁缝,温柔抚摸之处便能披上一件和暖的衣裳,轻轻攀援往上是一根纤细的带子,轻颤着再往上,就摩挲到粗糙的硌人。
酸涩与心疼迫得他动作要更温柔。一点,都不许弄疼她,他轻抬起一只手,捧住她的脸。
银辉满地,泉水潋滟,她禁不住脚下一动,方才褪下的香软轻衣就坠进了腾雾袅袅的池子,缓缓沉下去,林间忽然漫起了幽香。
一时的迷乱她便推开了他,抿唇别过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单薄的身子还余着方才的滚烫,□的大片肌肤在月光下很是尴尬。
他亦回了神,两人在清光中有小片沉默。
半晌,他抬手抚了抚她脸,又是平日里最习惯的姿势:“你浴泉疗伤吧,我在那边等你。”
他笑了,笑如初阳,刮了她小巧的鼻:“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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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苏锦凉的衣服全坠了暖池,只好又是披着卫灼然的回去,□的身子这样直接地覆上他的温度,心里总有些异样。
卫灼然轻轻拉着她的手在林间走,也不敢用力了,总还忌惮着那骇人的伤。
沉默地走了好久,他才停下来看她,眼神在夜里璀璨若星。
“以后有什么都要告诉我,今天这样的话说一次就够了……说来还真不习惯。”他想起自己那时的反应便略感尴尬,神色古怪。
苏锦凉“哧”地笑了,抬脸正色:“好。”
他又笑得近了些地看她:“今天的事,我也不想向你道歉,若他不能好好待你,我迟早是要将你抢过来。”
苏锦凉有些尴尬地别过头:“瞎说什么,我跟他根本就没有……”
“那是最好。”卫灼然笑着又牵起她手走,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风穿过去,从他们身后而来,去往前方很远。
他轻笑着和她说话,似玩笑也真心。
“你的心不要那么快就给人了,先替我留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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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以后的许多天,苏锦凉穿得极其暴露地在海边招摇过市,看得宇文沂煊“蹭”地脸红又不好说什么,利奥西斯倒还是泰然处之,连连点头评价:恩,身材还不错……还算大,就是瘦了点。
这其中缘故就是当晚卫灼然回去立即叫于夏之替苏锦凉看伤,于夏之看得止不住地心痛,一直念着是怎么弄的,好好的姑娘家满身都是疤怎么得了。
苏锦凉习惯地想死皮赖脸回一句:有疤才好!铁血真汉子!话还没嚣张出口,抬眼望见卫灼然铁青的脸色便又识相噤声了。
后来,于夏之像檀放一样鼓捣来了黑漆漆的药替她敷上,嘱咐她要通风透气才好得快,苏锦凉索性就把现代那身短衣短裤给翻出来穿上,神神气气地跑出门去,看得卫灼然倒吸一口冷气地背过身去,将那扇子扇得飞快。
顾临予是最后一个见到的,他见了她只轻微一怔便轻挑俊眉,意犹未尽地笑看她:“果然是女色狼。”
因着要疗伤,就在这渔村多呆上了几天,这里气候宜暖,适她畏寒的体性。
顾临予说:此地地势低凹,落于谷中,又是近海傍山,才避去秋寒,温暖如春。
果然是世外桃源。
那百无聊赖的几天,苏锦凉就坐在沙滩上晒晒太阳,以性感女流氓的造型大摇大摆地坐着,卫灼然连连摇扇说你一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知羞,苏锦凉无奈地一耸肩,指着顾临予报复道:谁叫他不许我去游泳。
“你敢?!”两个男人齐刷刷的声音。
苏锦凉一摊手,你看吧……然后就瘫倒在了沙滩上。
海边的风很大,但吹得很温柔很舒服,她高兴了就又弹地坐起来,看着前方海里缓缓沉游的于夏之,笑着对身边两个男人说:“我念首诗给你们听好不好呀?”
“你念。”卫灼然笑着应她。
柔风吹过,她的声音静放在空气里。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她一皱眉,“这话说得不对,我今天就挺幸福的。”
顾临予闻了,也不看她,瞧着海上隐现的海岛笑道:“你现在作诗长进了,连鉴赏的功夫都替人省了。”
苏锦凉露不齿的表情,索性躺下来继续念:“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是顾临予和卫灼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诗,平如白话,不讲究工整和音律,可以说毫无美感,糟粕之至,可被她明澈的声音念出来,那些幸福就像是酿在风里,所有的,都甜了。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傍晚的时候,苏锦凉背着吉他走在前边,风不暖不凉,吹得人心欢畅,低伏的山峦在远处缠绵地流淌,海浪轻吻脚踝是最美的温存。
她披着满身伤痕,却笑得明媚轻朗,一摇一摆地踏浪而歌:“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一排人亦是跟在她身后攀着肩走,暗暗的天色下隐约可见不断涌起的白色海浪和一群妖魔鬼怪的齐齐踏步,他们跟着附和:“啊~南海姑娘~”
她曾经笑着说,觉得好多好开心的画面都可以用手机拍下来成为永远。
顾临予没有,但他有心。
他沐着长风,听见她的声音像青天流云上泻下的银泉,一点一点漾进心里。
她念着时候的温度,语调,
67、62 菱歌泛夜暖晴川 ...
速度,还有结束后一句调皮的长叹,在他日后长长的一段无人可诉的孤独里被反复地吟诵。
他看着远方淡笑,突然很想要带她走,去远方,跋山涉水,过树穿花。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而我只愿和你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我把灼然哥的初吻献出去了!
我终于实现了我连更三章的诺言!仰天长啸!!!
下一站~江研~
68
68、62 月下共饮成三人 ...
两行疏柳,一丝残照,万点鸦栖。
马伫在昏暗里吃草,抖踩两下蹄子,天光就彻底灭了,很快地,沉沉倦意漫上来,黑水河把脸伏进水底休憩,荒野的深夜里只剩它静谧的呼吸。
苏锦凉在梦里被饿醒来,掀开衣服,一件、蜀锦的,一件、织锦的,一件、云锦的,她全不认识,只知道都是卫灼然的,嘟囔一声,从自己身上胡乱掀开,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身边的人。
卫灼然隐隐皱了皱眉,惺忪地睁开眼。
“卫灼然,我好饿,我们去找东西吃吧。”
被沉沉倦意锁住的眉轻轻动了,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只有两颗惨淡的星子,连月亮也没有,卫灼然还未从那睡意里清醒过来,又困倦地答她:“这么晚,什么都看不见,上哪里找吃的……睡吧,明天赶早走,找个邻近的镇带你吃好的。”
“饿得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苏锦凉哭丧着脸。
“睡吧……忍忍……”卫灼然意识涣散地替她拾起衣服盖好,拍了拍,又闭上眼沉沉睡过去。
苏锦凉枕在那丛枯草之上,连萧索的味道闻着都饿,扭头碾过去四处看了,大家都睡得很香,利奥西斯的手还放在夏之腰上,第二天一早宇文沂煊肯定又是要发飙。
她努力地闭上眼,想着梦里有烤鸭大烧鹅,快睡快睡……闭了不到一会又烦躁睁开,空中冷冷的气流打着卷儿地飘过去。
都怪那来路不明的黑衣刺客!如果不是他们早就顺利到江研了,怎么会在外乱转这么多天,还露宿荒郊的!苏锦凉安抚着胃里的饿死鬼,悲哀地想着怎么自己洗手不干了还是这么背时!
“你很饿吗?”顾临予的声音在寂冷的夜里响起。
苏锦凉转过头,对上他逸远俊眉下深幽的双目,用力点了点头。
“来。”他向她伸出手。
天上没有光,地下自是也没有,侧躺休憩的卫灼然忽睁开了眸子,在黑夜里特别的亮,身旁的草方才被重压过,还未能恢复柔软的直立,残余的暖温在空气里漫漫扑上面来,他的目光闪烁不明。
*******
“恩……呀……啊啊……”
……
“怎么了?”
“我太HI了,踢到马肚子了。”
“……马就吃点草你也要嫉妒?”
……
“……我们去吃什么?”
“找找,这里只有河,你又不吃鱼。”
“……别说鱼,一说我又要吐了,都吐了三天了。”
……
“早知道我把打火机带出来了,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找得到吃的么?”
“那回去吧。”
……
“冷不冷?”
“有点。”
“过来。”
“嚓”,身后突然亮起一片光芒,苏锦凉半偎在顾临予怀里扭过脸,卫灼然举着个火折子站在面前,脸被烘得特别温暖,他笑得有两分无奈:“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陪你这个混世魔王找了吃的吧。”
苏锦凉嘴咧得大大地,把另只手向他一摊。
山长水冷,隐约见着萧索的枝丫茂盛地生长,向着高天龇牙咧嘴,狰狞可怖。对面山上映了三个大大的黑影,像横跨天地的巨人,旁边两个行得沉稳,似天降的神,中间那个摇来摆去的,是个不矜持的妖怪。
三人牵着手走,当是神刚刚收服了妖怪。
走着走着,妖怪的影子忽猛地矮了一截。
“小心!”两边及时拽紧了她的臂。
世风日下,神竟与妖为伍,同流合污。
苏锦凉笑嘻嘻地站直了身子:“我就是想着吃的有点激动……我看着点走,不会滑了。”
右边的人握紧她的手,左边的人伏□来笑:“一会你看见吃的更激动,整个人都要扑上去。”
一直没有将食物扑倒的机会,他们在夜里盲目地走了好久。不知是不是要入冬,连只兔子也没有,苏锦凉异常沮丧,咬牙切齿地拧着卫灼然的手:“要不是打不过你,好想将你的手剁下来吃了。”
“……你果真饿疯了,饥不择食到如此田地。”顾临予隐笑。
卫灼然闻了这意指不明的话,挑眉看他一眼,又俯身向苏锦凉笑道:“我近来吃多了鱼,你吃我的肉也会吐。”
苏锦凉一阵反胃,就势又要吐。
“……找到了。”
苏锦凉跳着回过头,看见顾临予立在一棵枯树下面色沉凝。也不知那是什么树,枝条生脆,桠上挂着许多垂蕊。
“这是什么?”夜里响起清润之音。
苏锦凉奇了,扭过头看卫灼然:“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
“卫公子锦衣玉食,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顾临予拈起一根放至鼻前嗅,有几分失神,他凝了好久,直至苏锦凉饿得都要跺脚,才取了些转身向旁空地走 ,“……近来未下雨,可以烤着吃。”
像是一个鸡蛋被打碎在了火里,红融融的火心如同刚流渗出来的蛋黄。
苏锦凉学着顾临予的样子拾一根至鼻前轻轻嗅了,清清淡淡的味道,她将信将疑地移至火上一烘,“砰”,瞬间就爆开了一圈。
“好香啊。”苏锦凉嚼得生脆响,怂恿卫灼然也烤一根试试看,“以前在我们那里,有种叫红薯粉的东西,和这个挺像的,不过没它香。”
卫灼然亦是将信将疑地尝了尝。长眉一挑,有些意外。
后来让着吃变成抢着吃,两个人烤着吃着笑成一团。有些条蕊太短,苏锦凉拈着经不住那火烫,倏地松了手捏住耳朵哈气,一开始卫灼然还会飞快地替她拈出来,后来被烧多了,也就不干这火中取栗的活,索性重烧一根,任那条蕊在火中慢慢膨胀直至弯曲再至黑灰的余烬。
一直,顾临予都似局外人,或站在那树前拾取新的,徒留给那欢腾一个寥淡的背影,或是在那火前沉默地替她烘。
他很是沉默,方才一起来时都还挂着浅淡的笑意,此刻只一直盯着那红跳的火苗,也不怕那会耀花了眼。
他索性直接将一大束都塞进了火里。
“嘭。”那大把藤蕊瞬间全部爆开,跳起许多纷舞的星子。
苏锦凉笑着回过头,瞬间就呆掉了。
她看见举在自己面前的,是世上最浪漫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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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传江研的江花很是好看,四月天,烂漫地开满河边柳下。
苏锦凉一行人到的时候很不凑巧,已入了深秋,石板路铺着青霜,屋檐有飞水的味道,再美的江花都谢了。
卫灼然听说是要来江研时就笑了,说真是凑巧,青阳炎在此有处大宅子,一行人住下刚刚好。
这兄弟做得……好像除了女人之外,什么都能同享了,其实女人嘛……跟他说说,青阳炎兴许真的能同意。
宇文沂煊在路边见着当街擀面的老人,惊奇地拉着于夏之停下来看,卫灼然笑笑,说那他们先过去落了住处。
行至院子门口,有小列兵士排着队跑过去,顾临予隐隐皱了下眉头。
苏锦凉奇了:“不是说江研是个安静小镇么,怎么还有军队在这煞风景,敢情是来义务除暴安良的?”
卫灼然笑,伸出手时发现没拿扇子,有些不自然,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两敲:“知道我们在渔村时,海上面常见的那岛是哪么?”
苏锦凉摇头。
“李子尧的仙岛。”
“他的地盘?”苏锦凉也有些诧异,“好巧。”
顾临予闻了,有些讶异地挑眉看她。
“巧么?”卫灼然笑,笑里愈添了两分诡秘得意,“那你知道这里是哪么?”
“哪?”
江研初添了一场新雨,木门上还有些水,贴着的那张门神符卷了一角,黑木也沾些许红。卫灼然举起色泽暗沉的铜环叩了叩,坠了两滴清亮的至地上的低凹里。
“江研是李子尧长大的地方,是初遇他心爱女子的地方,也是……那佳人仙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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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江研后的几天一直在下雨,或大或小。有雨,人便不爱出门,天天缩在厅房里作打牌吃饭的消遣。
院子很别致,三面围合,有一方天井,房璧门窗均是江南的烟雨白色,屋瓦墨得很清净。院里放着好些盆栽,多是兰草,寡淡清新。还有一株高树,植在西北边的一角,是株白榆。
夜里来风,屋内他们掷色子斗牌,苏锦凉一个人往院中走,围着长长的院围绕个圈,在凉桌上趴坐下了,有些漫不经心地听那余水的滴答声,空气中是兰草的芳香。
手旁就是那株白榆,顾临予夜里常坐在树下吹埙,背对着吵嚷的屋室,向着天上的明月。
苏锦凉能感觉到他有心事,可除却独自在树下的这刻,白天大家一起时还是挂着笑容,看上去就与平日里并无两样。
苏锦凉仰头看那盏月亮,前些天还是细细的一剪,今日看着就快要圆了,阴晴圆缺,捉摸不定。
“一个人坐着?”卫灼然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照旧穿得一身清雅,他俯身摆下一托小案,上边精致的小碟小碗盛着翠玉豆糕、蝴蝶暇卷、一盅官燕,一杯狮峰龙井,还有一壶白玉细颈瓶。”
苏锦凉笑嘻嘻地拈起一个蝴蝶卷就扔进嘴里,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在嘴上粘巴了几下:“好不容易我也学着清净一下,你又拿吃的来祸害我。”
卫灼然笑着把折扇放下,摆开两只杯子,提起那玲珑玉壶。
苏锦凉见他摆着的不是先前常拿的那把冰骨玉扇,便好奇地取过来,“刷”地展了,左右反复看了看:“你这又换扇子了……我怎么没发现这把有什么稀奇特别的地方,难道又是我眼拙不识宝?”
“就是普通扇子一把,不过不凉了,你大可以随意玩。”他斟满了两杯,放下玉壶,笑着看她。
苏锦凉楞了小楞,又装作啥也不懂地举扇在耳边摇了起来:“这把好啊,又轻又上手的,改明儿我扮个男装也去街上学你勾搭勾搭小姑娘。”
“本来还想这镇小,没挑上好的先随便拣把,既然你说好那就不换了。”卫灼然笑得和煦地静视着她。
苏锦凉故意不视那目光,只仔细端详着这柄扇子,漆黑的扇骨,白带浅黄的扇面,轻轻展开,简单大方,只是那面上什么也没有,有些空落。
“你可以在上边自己题几个字啊,再盖个章啊,名人效应的一来就不是普通扇子啦……”苏锦凉笑嘻嘻地把扇子还归原处,又拈起小块豆糕,细软的粉末一捏就扑落下好多,她托着手吃得满脸狼狈,但乐在其中。
“顾兄。”卫灼然忽举目轻唤。
苏锦凉回首望过去,见顾临予刚踏月而归,肩上还蒙着小片细雨。
“回来啦,一起来吃啊。”苏锦凉亦笑眯眯地招呼他。
顾临予走至近旁抬手轻抹了她嘴边那小片翠绿,扬眉道:“晚上和他们海吃胡喝了那么久还撑得下?”
“顾兄不若一同坐下来,小酌几杯,尝尝小菜,都是江研的精巧式样。”卫灼然展着清水白扇,在月光下笑得自然真诚,挑不出瑕疵。
顾临予扬眉:“多谢。”一拂衣摆,竟也在凉凳上坐下了。
卫灼然唤来祁连,叫添份酒水碗筷,三个人好好聊聊。
夜风清凉,白榆繁茂,三人坐着,平和安然地交谈,面上均是挂着淡笑。
“这院子真的挺不错的,干净别致还很小巧,还不出来青阳炎平日里那么风流成性的也会这么细心啊。”苏锦凉举着筷子敲了敲,叮叮当当的很好听,她很喜欢这清亮的声音,无论“上辈子”还是这世都改不掉的习惯。
“他平日的确是玩乐成性,但若认真起来,其实还是很能托付的。”卫灼然夹了块糕给苏锦凉阻了她手上的闹腾,笑言,“这次他替青阳将军去治盐城水患,你知道那场天灾死了不少人,民心不定,他过去严肃军威,缓慰民情,做得干脆利落无可挑剔。”
上了道新菜:明珠豆腐,苏锦凉小尝了口,觉得挺和顾临予的清淡胃口,便夹块给他:“恩,我知道,他平时和危楼姐姐一起时总漫不经心的随意样子,其实我知道他还是很当真的。”
顾临予眉间轻轻动了一下,味道淡了,便停了那白玉筷子。
“他和危楼姐姐……真的没可能了么?”
风吹得白榆飒飒地摇,叶摆声似惊起满秋风雨。
卫灼然轻摇头:“他有他的事,也不愿与我多说,但我看得出,他对杜危楼情是真,奈何那颗心却不在他身上。”
他说完,淡笑了一下,举杯饮了那酒,有些苦涩。
顾临予亦举杯同饮,确是有些苦。
空气里突然就浮了很多涩意,和着青叶一起浅浅地摇。
苏锦凉想打破这压抑的氛围,拎起壶子晃了晃,还余着小半壶,她笑嘻嘻道:“我们来一起喝一杯啊。”
“你不是不饮酒?”顾临予淡淡看她。
“今天高兴嘛……来,就祝,就祝……”苏锦凉忽悠着那二
68、62 月下共饮成三人 ...
人举起了杯盏,又没了下文。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顾临予淡笑一下,抵着杯盏碰上了那两只白玉。
清浅一碰,各自饮下那琼浆玉酿。
此刻的三人对饮日后可会作花间独酌?
饮毕仰头望见天上明月之时,苏锦凉想起一句诗。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今晚的世界杯!我拼了!写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个通宵!!!
阿根廷加油!!!有木有和我一样志同道合的朋友啊!!!携手同观啊!
69
69、63 天涯心事少人知 ...
雨一直未停,在江研逗留了好些时日,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苏锦凉困在房里和于夏之学针线,一面打发时间,一面想着万一能绣出点名堂就送给大家一人一个。
针总是扎到手,她平时架打多了也不觉得疼,只咋呼呼地吮着指头叹气:“我不指望我这辈子能抱上娃了,连根针也收拾不了。”
于夏之被她这没头脑的话弄笑了,转腕就绣出一朵红莲,咬断线,拍拍递给她:“拿去……你只要生出来我就替你带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孩子认我做妈。”
“想得美!”苏锦凉甩了个鬼脸,又把那莲花帕子丢回给她,“你自己送吧,他一定打死都不相信是我绣的。”
苏锦凉这才坐下半刻钟就像捱了整天似的,撑地伸了个懒腰,她指指外边,“我出去走走。”
于夏之亦站了起来,一脸头痛:“我也去瞧瞧他们在干什么,别又打起来才好。”
还在下雨,门口斜立了把伞,水顺着伞尖淌至地上汇流。
苏锦凉上午举着它出去无所事事地晃了圈,没有目的亦没有收获,只是想着江研是自己期冀了那么久的地方,这趟来什么欣喜也没有,不过培养了几个在屋里斗牌成瘾的赌鬼而已,就这样走了未免有些可惜。
要再挣扎着出去走走么……也不过就是假慰一下自己的不甘罢了,苏锦凉靠着门檐,额头一下一下地轻敲,好像这样就能想出结果似的。
一只白袖伸出屋檐,手清淡地觉了觉细雨。
“要不要出去转转,明天就走了。”他放下手,转过头看她。
苏锦凉兀地站直了身子,喜上眉梢,心想事成。
“好呀。”
河道清窄,乌篷船静泊在一镜碎月上,屋榭飞瓦逐水排开。桥或拱或平,均是干净无尘,他与她走过了许多座。
飘着点小雨,刚好蒙湿一层细发,苏锦凉觉得连这雨都是恰到好处,脚下不自觉就步子轻快,踢起一层清水顽皮地洒在鞋尖上。她想如果是卫灼然在这的话,一定又要责她为何不记得打伞吧,下意识就吐了吐舌头。
街上的人很少,青瓦垂柳在蒙蒙烟雨里看来最为安静动人。
“来江研好多天了,今天才是真正的开心。”苏锦凉停在凝翠碧柳下真心地咧开嘴笑,随意指着近旁的石阶河道,“你看这里像不像那次万盏华灯时我们喝酒的地方?”
顾临予的眉轻轻动了动:“恩。”
“那天晚上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好开心好开心。”苏锦凉又下意识地去拍肚子,偏头遥想,“还记得那青梅酒的味道……奇怪了,我明明喝的是桂花酿,怎么满脑袋都是那酸梅子……”
“锦凉。”
他忽然打断她的话,双眉在夜里隐隐蹙了起来,静视着水面烟波,“这一程行完后,可有想过要去做什么?”
苏锦凉怔了一怔:“想这个干嘛?我还真没想过。”
“难道你以为……”
“我知道!我知道……”她急急打断他的话,低下头有些黯然,“我走了这么久,也懂不是世事都能如意,大家在一起时快活,走完这程自然是要各自散了的,只是……”
她咬咬下唇,终于视着前方缓缓划过去的小舟努力说道:“只是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想着你去哪,我便跟去哪,我跟着你走。”
她怕被他打断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又抢着说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喜欢和别人交代……正好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就只喜欢跟着你,什么地方如果你在……我就会很安心。”
舟行水漾,划出一圈圈水纹,层层波荡开击上船沿,风月无边。
“那如果我是去杀人呢?”顾临予转过头视她,“如果我是去杀人,你也和我一道?你费尽心机伤痕累累地从那离开,又要再绕回去吗?”
苏锦凉听着这话楞了,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她扭过头,仔细想了想,认真地答,“我会想你做这事的原因……其实也不用原因,我信你……本来人生路有很多就是兜兜转转的。”她慰自地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你这样!”顾临予的声音有些愠怒,视着她的眸子不复之前的平静无澜,“你若要这样便跟他一道走,他权势在手,可护你一世周全,那次来杀我的人你也见到了,以后多的是这样的,你又何苦要随我走这尘路!”
雨不下了,空气依旧潮湿,燕子斜飞点过河床,扰乱了那水心又很快飞走。
夜晚的江研,水是黯蓝色,沉沉的,没有止境地向着续砌的桥洞,永不回头。
“我五岁以前有过一个爹,他很穷,是个酒鬼。”
柳条绿得惹喜,被风吹迭着同她的发一起飞,苏锦凉瞧着对岸素窗里稳稳燃着的黄晕,轻轻嗅一口能嗅到温暖。
“他有一年去街上捡酒瓶子喝剩酒,那天运气好,拣了很多,他不小心喝高了就把我拣了回去。”
顾临予转过头看她,她的脸在夜里被柔光笼的半明半暗。
道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有年轻姑娘有小孩,添了许多平和安好的味道。
“人醉酒了总要犯糊涂事,他这辈子糊涂事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女人被抢了,丢了活计,成天懒在家里又只爱喝酒,还带了我这么个拖油瓶。”苏锦凉眯着眼笑了起来,“所以我说我命硬,跟着这样的爹不也长大了么?”
“可他不是我爹,才三岁我就知道了。”
她说得很平静,根本不像说自己的事情。
“我两岁才会的走路,三岁才能跑,那时候我就天天跟着他出门。他醉醺醺地走在前边拣酒瓶子,我就满头大汗地跑在后边跟着他拣酒瓶子。他喝酒,我也喝酒。”她又笑,嘴咧的大大地看他,“所以你看看,虽然我不喝酒,但是我喝起酒来还是很少醉的,只有开心的时候才醉。”
“我和他缩在街边喝酒,我们两个的衣服都很破,我很冷,就努力往他身上靠。”
有一群小孩突然举着风车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撞得人东倒西歪的,顾临予忙伸手拉住她。
“没事。”她挥挥手,继续说,“我看见对面街上也有个爹,抱着个干净的小男孩站在摊前看老爷爷捏糖人,那爷爷捏得可漂亮了,孙悟空、猪八戒、哪吒,他什么都会。”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笑着和他解释,“孙悟空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大英雄,他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顾临予看着她,淡笑:“我知道,和你一样。”
“对对!跟我一样。”苏锦凉笑地得意地回过头,“继续说啊……那个爹用好温柔好温暖的语气问那个小男孩,‘你喜欢哪个呀?喜欢哪个爸爸给你买……都要啊?都要不好,吃多了会坏牙齿的。’”
苏锦凉认真学着那爸爸的样子软着声音说话,顾临予心里一动,轻轻握紧她的手。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爹和人家不一样了,人家的爹爹会抱抱,人家的爹爹会温柔地讲话,会买糖人,会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爹只会丢瓶子粗声粗气地骂我是个哑巴,晦气!迟早哪天把我丢了就能发大财。我从小要强,就自己走了。”她缓了缓,又继续说,“我走的那天是除夕,特别冷,家里除了酒什么也没有,我喝了半瓶,胃烧得厉害,就把他丢在邻居家新砌好的房子上。”
“那天烧了好大的火,照得人一点都不冷,可能是我小时候碰上的最温暖的事了。”
“不不,这才是最温暖的,那碗阳春面。”苏锦凉嘴角一勾,眼睛里隐隐有些泪光,“那天晚上我一出来就转了运,碰上了一个好漂亮的小男孩,他给我一碗面条吃。”
“那是我第一次吃面条,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很快就吃完了。”
“可我吃完以后才知道,那也是他第一次吃面条。他饿了整整三天,却把那碗面推给了我……我把香喷喷的面条和葱花都吃了,他却只喝了那碗汤……”
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她嘴角在黑暗里拉得有些委屈:“他把碗舔干净以后,特别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其实我吃饱了的,我只是不记得他的味道了。”
“顾临予,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苏锦凉拉着嘴角问他,那委屈的样子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眉头一蹙,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同她的笑容一样纯真美好。
他轻轻拉着她沿着河堤走,杨柳摆,人声闹,路潮心湿,天上开了巨大璀璨的花。
“你知道吗?那天也是这样,天上有很漂亮的烟花。“她轻轻地说。
“啪!”那一记响亮突然炸开,顾临予向来沉定的心平白惊了一跳。
“他教我说话,教我认字,我才知道我原来不是个哑巴,我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聪明,我们一起伴着长大,虽然很穷,但是一点也不苦。”
路上的小孩笑得很开心,举着焰火到处闹,淘气的声音从这条巷子穿到那条巷子。
“我那个爹没说错,我走以后他果真转了运,我十岁那年他中了奖,有好几百万吧,在你们这可以买上几座大宅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沉然叫我回去,说能吃好穿好,不用跟着他受苦。”
“我那时候还小,特沉不住气,眼泪什么都流出来凶他,我说‘你别想撵我走!就是你以后穷得只剩下一碗面,一碗阳春面,我也要跟你走!’”
他们在风月桥前停下来,有许多盏莲花灯在水上漂过去,远远近近,灯影绰绰,柔美似幻。
顾临予买了一盏,那莲瓣轻红,寓意美好,和满,团圆。
“真正对你好的人总是会在的。”他看着她,淡淡道。
她使劲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他还是走了,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带我吃阳春面。”
“锦凉,你要知道,一辈子那么长,总不会有人一直陪着你走下去,你自己的路,自己要坚强,往昔美好只是为了让你记住,好在风雨路上无惧前行,一条路有人来有人走,不是离了谁就走不下去的。”
“总会有的!”她扭头急声辩驳,那水光潋滟晃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他面色沉静,直直视着她。
她心虚地低下头,“我相信总会有的……”
我相信总会有的,比如你,我走了几千年,几万里路,穿越了多少的时空才来到你身边,我想和你一起走很远很长。
顾临予没有说话,淡淡将写好的红纸乘在莲灯上,躬身放了。
红莲和美,顺着清波澈水泛了,能漂得很远,很长。
“有这样的念想也好。”顾临予望着汇入灯海的那一盏跳动,眼神渺远,“只望你能一直坚持自己的初衷,不会被左右改变。”
“我不会,我一直都会是我。”她飞快地回答。
“那你……也一直会是你么?”
顾临予回头看她,她映在那一片黑暗里,目光试探,眼神明亮。
他视了她半晌,又转过脸去,淡淡道:“我一直在自己路上,自然会是我。”
苏锦凉笑了,挂着些许释然,忽而又轻撅了嘴,叹道:“哎呀……不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呐,能把你脾气生得这么倔。”
“我爹?”顾临予轻皱了眉,很快又舒开,淡淡道,“我爹是全天下最倔的人。”
苏锦凉哑了哑,有些意外,只是随口扯扯,没想到他真的会说,这好像……是第一次听见顾临予说自己的事吧。
“我爹为了我娘,抛了所有一切,执意将她从别人手上抢了过来。”
苏锦凉又哑了,没想到他爹是这么冲动狂野的人啊,她呆了一下马上说:“那很好啊,虽然这做法是有那么点小不道德,但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就该争取啊!”
“抢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苏锦凉这会彻底哑了,她呆了好久,只能喃喃念:“怎么会……”
顾临予望着流水长桥,淡淡开口:“有时候,爱也会是一种伤害。”
苏锦凉愣愣地将这话反复思量,好久才勉强却坚定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爱他就要对他好,十倍百倍,一点伤也不许他受得……”
“好了。”顾临予忽然回了笑拍她的头,“随便说说你还较真了,走吧,淋了一身雨,再站就要着凉了。”
苏锦凉傻愣愣地被他拉着走,半天都未回过神来:终于能在一起却再也没见过面……怎么会这样……不对啊,他不是说爹娘是在商州做小生意么……
这夜的江研特别热闹,没有四月烂漫的江花,天上却满放了灿烂的烟华。
倾尽冷艳,无痛无伤不成章。
苏锦凉只顾着跟他走,忘了要回头看,她只记得那些“砰砰”的声音,像心跳的声音。
像心动的声音。
他们坐在津渡桥旁的小酒楼里,顾临予点了一碗姜汤,端上来时自己先拿了,蹙眉吹了一吹,觉得不烫了才端给她。
她头发有些湿,但是一点也不狼狈,轻巧的鬓发贴着清秀的脸,很美。
他端给她:“喝了。”
她听话地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抬手
69、63 天涯心事少人知 ...
抹了嘴巴,又端给他:“喝了。”
他皱了皱眉,复而笑了,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里是江研,这里有无边江花,有轻梦乌篷,有莲桨残荷,是她念了好久,要同他一起来的地方。
有许多许多都未来得及如她先前所想一一去看看,可她还是觉得实现了。
跟着他走,便实现了。
他牵着她在回去路上走了好久,她才想起来问。
“顾临予,你开始在莲花灯上写的什么?”
顾临予抬头望见了那照人的清辉,微启了薄唇:“你看,月又快要圆了。”
苏锦凉亦仰头看,地上拖了两条长长的影子,静静叠在一起。
“良辰,美景,佳期。”顾临予收回视线,神色微微变了变,继续笃定向前走,“我写的那句话你很熟。”
“恩?”
“但愿人长久。”
顾临予,很久以后我都会反复想这天晚上你念这话时的语气:平静,自然,像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没有波澜。
那时候的我听得满心欢喜,喜得什么……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差点就要以为一切都能这么顺其自然地长久下去,你,我,我们。
我太欢喜,欢喜得忘了在长久前面还有一个但愿。
*********
快行到院门的白墙时,苏锦凉才看见那门开了,院里露出两点灯光,烘亮门口立着的那人,一身华白,清水折扇,身形修长。
她被顾临予牵着,忽然有点心虚,轻挣了一下,他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今晚江研镇上很热闹。”卫灼然摇着折扇,笑意沉沉道。
苏锦凉点头:“我们也刚从外边回来。”
“不早了,卫兄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早。”顾临予经过时颔首轻道,也未多作停留,片刻就拉着苏锦凉进院了。
榆树影在白墙上投下哗啦啦的斑驳,他们站在那一丛摇晃的阴影里。
“自己换身衣服,头发擦干,早些睡。”顾临予立在门口,视着苏锦凉道。
“恩。”她顺从地点头应了。
顾临予心里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有些湿的脑袋,轻声道:“今后若是一直都很好……就一起走。”
她惊异抬头,话还未出声就被他打断。
“进去吧。”
她紧合上门,靠在那树影婆娑的纸糊门窗上,睁大了眼睛,轻张着嘴,胸腔起伏不定。
他在门外静立了片刻,微敛了眉,转身下阶回房。
“顾兄留步。”
风淌过庭院,除了冷意未留下半点痕迹。
顾临予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他淡道:“何事?”
卫灼然收了折扇,清润淡笑:“有一二事叨扰,烦请顾兄借一步说话。”
水洼低聚,燕巢泥暖,木门上那张红彤彤的门神符今夜被雨洗到了地上。
这一夜,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
两道修身颀然对立,映着清水潮潮,长影静默。
远角寒楼,有幽幽的笳声间或入耳,和着一两下拍板,长路凄静。
他沉声在对面质问:“禁军围缉,暗刺布阵,劳驾这般大的阵仗,敢问顾兄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是卡得我太销魂了…………
下章亲爱的燎哥华丽丽要登场了……
70
70、64 事如春梦了无痕 ...
晨光熹微,清波江面上撑开一蒿,细线水纹浅浅,离人渐远。
江研蒙在薄淡的雾里,悠静小镇还未来得及苏醒。
卫灼然坐在篷中于众人谈笑间回望,看见一洞深幽外的明亮天光,她湖蓝的背影与白墙青瓦融在一起。
苏锦凉立在舟尾眯着眼睛,心中有一份言不明的惆怅与难舍,顾临予替她披上一件衣裳,语气轻和:“还早,天凉。”
她回笑一下,复又续凝着,白云低浮,清幽大宅渐远不见,只隐约眺得白榆一顶翠华。
她忽然很想最后亲近会这小镇,俯身蹲了下来,舟随水摇晃,有小阵晕眩。
她和水挨得那样近,清楚地看见白雾漫开来,水底枕着千年好梦。
他们也是一个梦,吴门到长安,这梦走了一半。
尝过云山上的清茶,睡过许多张质地不一的床,她在那些不同的床上自己也会做一个梦。
她又梦见他们睡在渔村简陋的仓房里,有海风和墨鱼的腥气。枕在满丛稻草上闻,竟然会觉得香,她透过枯暖的稻草,满目都溶着温甜的黄,披着几件锦衣便能沉沉睡过去。
梦里有人附在耳边说话,声音清远:你走了这么久,可知情字何解了?要与谁携手长行呢?另外那人又当如何……
她心里压了好多的话想要答她,却不知怎地通通说不出口。
心绪不宁间,有只手轻轻环上来,放在她的腰间……
*****
这日苏锦凉难得起得早,神清气爽地洗漱完了,从枕下抽出弱水给的“每日运势宝鉴”,于夏之还未清醒,睡眼惺忪地瞧见苏锦凉又喜滋滋地捧着那小袋子看来看去的,她不禁出声:“今日是又要撞桃花还是要拣钱呐?”
苏锦凉回过头来的神色有些琢磨:“是要碰故人。”
于夏之困倦双眼登时亮了:“难道又是alexr?”
上一次捏到这张白色签纸时是在婺源,他们在满目黄黄绿绿的田里走,风吹得人心舒畅,走着走着,就见到前边扛着把剑走得极其浪荡不羁的身影。
苏锦凉眼睛一眯一亮,脱口而出:“王八蛋!”
黑色身影一滞,扛着剑极其江湖派头地慢慢转过身来,低下些许头,露出两只眼睛在墨镜上沿看她:“你叫我呐?”
一只拳头毫不客气地挥了出去,墨镜又回到了苏锦凉脸上。
此时的陆翌凡由于天天烧香膜拜那张海报,已是修炼得有七八分alexr的真传,手一挥脸上就写着“我是古惑仔”,眼神轻挑就是“老子是旺角一哥”,这下就了不得了,于夏之上辈子可是alexr的泣血粉丝,这一来激动得异常不淡定,以为偶像也跟着穿越过来了,一时激动又失语。
她的两大护法只见过她木讷不解风情的样子,不知道原来她对着别的男人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脸上阵红阵绿的。
陆翌凡向来就爱美女,可惜美女一直对他不主动,这会桃花从天而降,他表情难得地娇羞了一把。
苏锦凉戴着墨镜左右扭头观摩这几团黑影,不由乐呵出声。
陆翌凡恼了,劈头对着她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语气:“笑什么笑!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也不早点介绍给我!”
于是那边两个红绿配顿时变成了黑白搭档,向来窝里反的他们齐心协力地把陆翌凡给收拾了一顿。
田野间,乌云蔽日,禽鸟奔飞。
事后卫灼然摇着扇子,表情有些许痛苦地告诉她:“那架势,很像几个人兴致来了,直接在田里野合。”
顾临予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是三个男人。”
那次也是碰巧,陆翌凡说是有任务要去蜀川的那些个洞子里寻什么宝的,他那话说得……就像是要去逛窑子似的,苏锦凉一行也是要往那边走,便说一起结伴去逛窑子。
于是这一路上的战局越来越腥风血雨:每天不是宇文沂煊同陆翌凡打架,就是陆翌凡同苏锦凉打架,再或者就是宇文沂煊和苏锦凉一起同陆翌凡打架。
在这一来二去的恶斗里,苏锦凉迅速和宇文沂煊建立了坚定的革命友情,从此有事没事就会在于夏之耳边替他吹个风,宇文沂煊激动得为了报答,也学着没事在卫灼然耳边吹风,这弄不清楚状况的风吹多了,卫大少爷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扇子打了回去。
场面异常的混乱,每天都闹得没日没夜,一群人就跟真住进了窑子似的。
苏锦凉回想起那时的画面就禁不住一阵哆嗦,把白纸丢进香囊里收好,想着如果是陆翌凡再来,一定要自Сhā双目:眼不见为净!
但是不对呀……他要去蜀川,他们要去长安,刚入湘南就分开了啊……
懒得想了,只要不是陆翌凡就好,苏锦凉畅快地把“运势宝鉴”又丢回枕头下边,拉着期待见到偶像而迅速洗漱完毕的于夏之出门了。
***
洞庭湖上起了大风,已是入冬时节,那风便有些刺骨冷意。
船公摘了渔帽躬身进舱,两鬓斑斑的,都快有风烛残年的味道了,他重咳了几声,操着一口地方腔商量,说是这风大,船不好走,几位公子小姐不若先在岸边歇着,风停了再快些划,不耽误赶路。他说得非常憔悴,似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卫灼然不想这船还没走就出条人命,忙合了扇子应了,叫老人家不如也一同进来坐坐,外边冷。
岸边芦苇枯摇,偶能见鱼懒惰地在浅水下缓游,大家坐在舱里,手上没牌没麻将的,又玩起了前阵子陆翌凡还在时留的后遗症:真心话大冒险。
一开始玩得还挺正常,想着有个老爷爷在还是矜持些,但越玩越HI就收不住了,话题从在座的还有几个处男具体到了体位上,老爷爷听得挺入神,到了关键处一掷帽子,又操着那语带泡沫星子的方言给在座的小年轻说法:“俺是过来人!俺年轻的时候一夜能来九次那可不是吹的!俺家隔壁的牛都没俺能干,年轻人,爹爹告诉你们一个诀窍……”
在座年轻力壮的男人们都不由得伸了些脖子,苏锦凉也跟着伸了,想着偷听点诀窍回去好告诉陆翌凡怎么带媳妇。
于夏之一个人正直地坐在那儿,直愣愣地看着,觉得这爷爷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是正当如虎壮年,再武功高强的刁妇他都能训得服服帖帖的,随随便便就能大战三百回合!
最后还是祁连清咳一声,提醒卫灼然:媳妇在跟前,公子你还是收敛些的好,别太投入了。
卫灼然醒悟过来,将扇子摇得飞快,笑得一脸装腔作势地示意大家散了散了。
这一散,就又不知道干什么了,外边的大风吹得水波一阵一阵的,静了片刻,宇文沂煊说那真心话不行就大冒险吧。
爷爷以为是亮真功夫的时候到了,哆嗦着就站了起来,激动得问:“好好!哪个姑娘来?”
卫灼然吓得扇子差点没拿稳,忙把爷爷塞回座上,叫他安心坐着,这里能办事的多得是。
顾临予笑得都要不成|人形了,苏锦凉一甩头,凶神恶煞地瞪他:“笑什么笑!还笑我霸王硬上弓!”
顾临予不笑了,望着她,一挑眉,满脸轻蔑:“你上啊。”
舟外大风吹过,满湖波纹,满船春光。
无论在座的怎么想扭转乾坤,今日这主题是注定猥琐了。
被顾临予盛气凌人的勾引打败的苏锦凉,卯足了气瞪了他老半天,最后还是软了下来,弱弱地答了句:“我……我无能……”
于是,苏锦凉成为了今日第一个大冒险的炮灰。
幸灾乐祸的宇文沂煊拉着苏锦凉跳上舟头,想着要冒个什么险好才不辜负今日这曼妙的食色本性,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将洞庭湖上下左右打量,忽明地睁开:“啊!有了!”
风吹得冷飕飕的,苏锦凉颈后一冰,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见那边船头站的人没……”宇文沂煊拉住苏锦凉指着前边泊着的舟,舟上有人背身长立,远远地望着,只能看见一抹模糊的红。
“来,给你个霸王硬上弓的机会,证明你还是行的……呃……也不用真上……我是说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你懂吧……好,你懂的……去吧……拿下他,你再征服船里那个就容易了!”
苏锦凉原本还想辩解什么,但回头望见顾临予一脸玩味的表情便头也不回地去了,那背影……风萧萧兮易水寒,大有慷慨赴死的神韵。
宇文沂煊兴致勃勃地挑了个点坐下来,准备看苏锦凉如何母猪上树。
天广水阔,苏锦凉想着这都回到家乡了风水怎么还是这么背。
她一个人在岸边默默往前走,越想越想不通,自己平时气势挺足,和身边小鸡头们都是说来就来的,怎么一和顾临予杠上就要铩羽而归。
今日这风吹得人显憔悴,苏锦凉只想长啸一声投湖自尽,好化作巫山神女,骤得云雨神功,待到那时,就算有十七八个顾临予,又奈我何?!
她舒心了,得意地哈哈大笑,跳上船板,陡然就添了许多神力一般,啥也不怕地向着前边那人伸出手,用着小流氓的语气:“小伙子……”
所谓时运不济,风水不好再怎么烧香也是没用。
苏锦凉一看到那人四肢就迅速僵掉了,笑容凝在脸上都来不及撤。
她抽了两抽,猛然意识到这在洞庭湖,当不成神女只能做屈原。
面前那一身绛红的袍子分外烙眼,更为烙眼的是他转过头来那勾得魅惑罔邪的笑容,潺潺若风的双目流连地将她上下都扫了一遍,连根骨头都不留。
尔后,他懒懒地,又换了个姿势看她。
那神态,很。撩。人。
苏锦凉使劲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来啦?”庭燎笑眯眯地看着她,柔情蜜意地,拉住她的手用她的袖子替她擦了圈冷汗。
“来……来了。”苏锦凉心里直虚,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在哪都能碰着。
“来了就好,我等你好久啦。”庭燎依旧笑眯眯地,顺势带着她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放。
他微微侧头,向着对面那舟看过去,太远,什么都看得模糊,但立于其中的一袭羽白还是深烙入眼,分毫不差。
顾临予立在风里,眉头隐隐皱了一下。
宇文沂煊看着对面搂搂抱抱的两人目瞪口呆:“她这树上得挺快的啊。”卫灼然不觉扇子也顿住了,一时没弄明白这局势,两男女要苟合也不是这么个速度吧。
“我……我还是走吧……”苏锦凉看着他的笑,心里有些发虚。
“风这么大……你要走去哪啊?”他软语说着,忽然目光狠利地扭头向那孤舟直望过去,腕上一用力,回首就吻住了跌入怀中的苏锦凉。
卫灼然霎时面色遽变,折扇骤收飞身直前,却早已有人先一步掠身踏水而过。
苏锦凉整个人都懵了,惊愕张大的嘴是为了更好地让他趁虚而入。
他闭着眼,看不见风流双目,独见那两扇长睫,一削美颊。
他匆忙却毫不含糊,眨眼功夫,灵巧的舌便将她稚嫩的口腹舔舐得一干二净。
苏锦凉这才反应过来要推开他,手上脚上都用了功夫,奈何身子贴得这样近,力气都无从施起。她恼羞成怒要咬他,他便吻得更深,让她只能被迫接受他的吻。
她的舌尖有细小的甜意,他的舌长滑地舐过她的上颚,一片柔软。
他带着她的一起绕了个转,不错,很灵巧,多加训练日后一定很是销魂。
庭燎匆匆从那一地丰沛潮湿中撤退时还不忘要细细品尝她那排贝齿。
而自他的舌扫荡刮尽终于又回到自己口中时,他好像尝到了方才在她牙上汲获的茶香。
是碧螺春,他仔细尝了尝确认。
他忽然就有了好好调教她的冲动,好让她日后有足供他游戏的实力。
这一日的洞庭湖当真是春光无限。
庭燎不待苏锦凉发飙,抢在那直掠水而来的二人登船前,粲然一笑抵上苏锦凉的额,双目潋滟如画屏,漾满邪气。
他近近地贴视着她,在她耳垂畔轻轻吐息:“我说过……你就这点我最喜欢,总是投怀送抱。”
话落,他诡秘一笑,双手在她软胸上一用力,直直将她推入那洞庭湖里。
“哗”,水面被凿开一个大洞,苏锦凉直挺挺地跌了进去。
十二月,水冷似冰。
庭燎满意地收了手,再不看水里扑腾的那人,又挑目一视那羽白,掀帘入舱。
作者有话要说:陆少年崽消失了很久了,我这个亲妈很想他。
燎哥是坏蛋!是坏蛋!是坏蛋!
我觉得我在这一章变身得异常WS。。都拜燎哥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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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5 事如春梦了无痕(二) ...
“说啊。”卫灼然坐在床的另一头,语气冷淡,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苏锦凉使劲咽了一口。
“交代清楚。”于夏之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阴森,旁边还站了一个严肃点头表示寒刀相逼的宇文沂煊。
苏锦凉又忙把被子往身上提了一点,更使劲地,再吞了一口。
这样冰冷的眼神她方才也看到过,是在洞庭湖上。
冻得快死掉时被顾临予捞了起来,她哆嗦着仰头望,瞧见顾临予冰得杀人的眼神,要将那船帘炬出洞来。
她上齿下齿都在打架,一时忘了要诅咒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被交至卫灼然怀里的时候还在抖,简直要把卫大少爷的小心肝都给抖散了,他那一腔怒气顿作散了,只想着快些找个地方替她换了衣服,暖了身子。
苏锦凉冻得不省人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顾临予一身滔天的寒气,直逼得洞庭湖上起了大风,她冷得瑟缩,更往卫灼然怀里钻了些。
顾临予骤掀帘抛,直进了船舱。
小舟片刻摇晃,又缓定了下来,浪拍水,水击沿,那一卷寒帘还在余在风里不安地飞浮。
可刚才那两人的眼刀都是向着那黑心人的,这会……
苏锦凉眼神凄楚,想着现在还只有一个卫灼然,顾临予貌似仍在小舟上未归,要是待会那个重口味的回来了……OMG。
苏锦凉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一个哈欠。
“还冷?”卫灼然被这巨响吓到了,“不计前嫌”,紧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这一来是着实心疼,二来也是对她的“畏寒”无底,方才目中冷意顿散,眉头紧蹙起来,语气急软地看着她。
于夏之窃笑了一下,岔道:“我去看看鸡汤炖好了没。”说着一把推了看得目瞪口呆的宇文沂煊,“你来帮我的忙。”
宇文沂煊被推着出门还不望要回头看一眼旁若无人、泰然处之的卫灼然,果真哥哥就是哥哥!自己还真没这个功力。
感叹钦佩之余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么久了没有一点进展,反倒让卷毛狗抢了先机。
门“呼啦”关上了,苏锦凉礼拒地推开他,缩回被子里,深吸一口气,终于痛心疾首地将碰上这晦星的起因经过一五一十地给说了一遍。
卫灼然的面色极是不悦,听到那晚与自己竞价之人便是他时,更是狠狠皱了眉。
苏锦凉说完了,心虚地往被子里一缩,只敢露两只眼睛看他。
“苏锦凉。”卫灼然皱着眉头,一脸撞见了天灾人祸的表情,“你怎么老招惹这种人?”
“哪有老是!”苏锦凉激动得从棉被里弹起来,对上他的脸,“碰上这种人,是我祖坟被挖了才修来的晦气啊!”——反正没祖,可以随意诅咒。
这一刺激,苏锦凉心里还未泄的火忽然腾地就重燃了起来,,这明明倒霉的是她,怎么弄得跟她侵犯了别人一样!
她又恼又羞又气,先是没有申辩机会地被卫灼然里里外外地亲了个遍,这一次就更莫名其妙了!
她醒悟到这奇耻大辱却无处可抒,一肚子怨气只能全加在手上,使劲砸那床板:“这是什么道理什么道理!事不过三啊!都两次了,身为一个良家女子!你们怎么能这样毁了我的清白!”
她痛心疾首的语气神态,像极了恨铁不成钢,在儿子面前摔镯子砸钏子的阿婆。
话音不毕,苏锦凉忽然感觉到额上喷来的一股热气,下意识地就放肘倒了小半身子。
卫灼然的脸贴上来,双目微眯,眼神危险。
“你方才说……两次?……你们?”卫灼然靠得更近了些,语气奸巨,“清白?……”
苏锦凉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崩溃得全倒在了床上。
眼看那温热的唇又要覆上来,苏锦凉猛地别过头去,吸了口气,吐道:“以后,还是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那压迫忽然轻了,覆上来的,也像没有刚才那样烫。
清凉的手将她的脸抚转过来,她被迫对上一双淡润沉静的眸子。
他直直视着她,先前的玩笑气息消失殆尽,只专注静视着,不强求也不低委,平无微澜。
这样的他,她有些不敢看。
“你说,我是在开玩笑?”他看着她的双眼。
她凝着屋角的檀木柜子,回过头解释:“我是说……”
“我知道!”卫灼然阻了她继出之语,右肘在她肩侧撑着,左手一点一点拂开她额前碎发,“我知道……”
他要看清完整的她,看清她。
“那你还!”她急声答到一半又软了下去,“还这样……”
不敢视他的眼睛,视线只好驻在他胸前那块锦服上,暗纹华美,可惜却皱了,他也未曾想要去抚平它。
“可我不是在开玩笑。”他语气坚笃,继而将她耳畔颈侧的乌发也一点一点拂开,他的动作认真且一丝不苟,“一直以来,我从未对你开过玩笑。”
“我一直认真待你,用心护你。”
她的发不算很长,却是很多,他拂了好久才看见她冰洁小巧的耳垂,他的语气很轻很轻,像怕碰到了什么:“我心里独你一人。”
她很怕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对话,这样的他会让她什么都答不上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很不安,只好扭过头去不看他。
温热靠在脸旁轻捏着耳垂,沿着颈侧曲线一直下来,越下她愈觉得凉,他轻拂的手中碰到的是因局促而愈加线条分明的白颈,是她不安的呼吸。
“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敢许你很长,可自我识你,从始至终,心里就唯有你一人。”
“可我那次已经和你说过了。”她很怕他会接着说出更心慌的话来,忙出言阻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檀木柜子上的一枝春条,一只杜鹃,漂亮丰美的颜色。
“那可以成为理由么?”他又将她的脸转过来,她的发已全被拂开,露出饱满的额头,耳垂至锁骨白皙柔软的一段。
他终于看清她。
“如果换他是世子,他家大业大,你还会当着他堂而皇之说那番话么?”他紧紧看着她,“还是,你不相信我可以不纳三妻四妾,不让你受委屈,以此一生,爱你一人。”
“卫灼然!”苏锦凉心里忽涌上一阵烦闷,回头恼视着他,“你莫名其妙!你有未婚妻,为什么要来对我说这些!”
“我退了亲。”
“说退就退,是不是男人啊,你让人家姑娘怎么想啊!”苏锦凉更恼了,声调都跑上去几分,也用力视着他,“我们才相识多久啊,你就把亲事都毁了,你的从始至终能长得到哪去!”
他直眉蹙了一下,目光里有两分隐忍,却仍视着她,笃定道:“不确定的事我不会对你承诺,但我知道我一心对你,会很长。”
“你蛮不讲理!”苏锦凉看着他,气急败坏,“她的心一直在你身上,你为何不对她!”
“那我的心在你身上,你为何不对我!”他愠怒低吼。
她视着他暗涌汹汹的墨瞳,一阵愕然。
他忽然松开手,从她身上起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最近总是情绪失控。
卫灼然闭眼蹙眉,努力理清胸腔内奔走的烦躁。
是一直想好的,要好好待她,不逼她不给她压力,让她跟着自己的心走,他只要好好伴她护她就好,为何最近总是会忍不住,忍不住要问她一个究竟。
忍不住想要知道,在她心里究竟会有他多少的位置。
苏锦凉看着卫灼然呼吸起伏的侧影,知道是自己的话说重了,想出声抱歉,可话到了嘴边上,忍忍又回去了。
心里很难过很抱歉,可,今日不说,明日也是要说的,若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承接,就是自己太自私了。
卫灼然转过头来,忽然笑了,单手撑在榻上,闲适看她:“果然还是脑子简单啊,说不是开玩笑你就信了?”
他说得很逼真,笑得也很自然,好像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苏锦凉楞了小楞:“你到底在不在开玩笑?”
“你说是不是开玩笑。”他两指夹住她的鼻尖摇了摇,“以后的事那么长,我怎么敢这么早就跟你一口咬定。”
“那退亲的事……”
“那不是玩笑。”卫灼然蹙了眉,片刻又舒开看她,“那亲本就不是我定的,我只是替我自己退了而已。”
“你不用顾忌这么多,我现在喜欢你……”他又拂起她额前的头发,语气忽然轻了下来,像落在很远的地方,“指不定过一阵就又不喜欢了呢……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是说,不要看得太重……一辈子那么长,谁也说不定,之前的好多年,不也都这么过来了么……”
他终于又看清楚她,为什么总像是要看不清,一会不看,便看不清。
他就这样,忽然不想放手。
“真的吗?”她露着大块额头,傻愣愣地看着他。
“真的。”他笑着轻轻地答。
真的,一直这样简单地爱着很好,不给你压力,你也不要有抱歉和包袱,跟着心走。若是有一天,你终于转过头看见我,那眼神也要像现在一样简单明亮,不要是有愧疚,不要有疲惫。
他的手覆在她的额上,有些用力,她垮着小块肩膀,有一两分颓唐。
她坐着,他也坐着。
红彤彤的锦被在他们中间,窗外一方天光,明亮且刺目。
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固执,简单,幼稚。
她忽然低了些头,神色有些低黯,似不大相信,他忙撤了手,笑着说:“就是想看看你这傻妞有多清白,事不过三嘛,已经快不怎么白了。”
苏锦凉闻了这话就豁然开朗,猛地跟他嚷了起来,脸上顿时又来了神采。
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突然又伸手将她推倒在床上,一个吻,落下去,轻轻的。
只碰到了唇,柔软的一片。
窗外的光坠入屋子,刚好照亮她的脸,她的眼落在清光里,澄澈美好。
她总是会让他心动得无可救药。
卫灼然敛了一下呼吸,抬起脸来,语气轻佻,笑容满是玩笑。
“那最后的清白,也给我吧。”
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跳得飞快。
“哗”,门被大力推开了。
光线明亮刺目,映燃门口突然卷起的一旷尘埃,和立于其中的一袭羽白。
光照进来,阴影里的两个人也半明半暗的,身上都笼着一层微光,他伏在她身上,很近很近,近的几乎要贴上去。
顾临予背光立着,什么表情也看不清,独身边弥漫的洒满金光的灰尘清晰得毫厘毕显。
卫灼然起了身,苏锦凉这才觉到自己脸上的滚烫。
“我有话要对锦凉说,还请卫兄先去忙自己的事。”顾临予覆在强光里,依旧看不清表情。
卫灼然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下摆,襟上的小块褶皱也终于妥帖了,他扬起头,看着他,这表情看得见,却仍是面无表情:“顾兄但说无妨,我整好也无事要忙。”
顾临予径自走了过来,从那阴影中毕寸脱出,来榻边坐下。
苏锦凉略有无措地视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终于看清他此刻的面色,很。不。好。
“自然是要说些卫兄听不得的话,卫公子何苦在这无趣。”顾临予执过她的手紧握着,也不看他,只是字字冰冷,掷地铮然。
“巧了,我亦有话要对小锦说,方才已经说了好久了,可还没说完呢。”卫灼然摇开扇子,笑得润如清风。
“卫公子不愧文武双全,话多功夫也多。”
“临予……”苏锦凉皱眉摇了摇他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卫灼然看着沐在阳光里皱眉为难的她,忍了忍,将那话收了回去,转而合扇浮了自己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如常微笑:“顾兄既是有急事就先说,我那点话,随便什么时候找小锦也不迟。”
他看着苏锦凉笑了一下,温暖自然,也不多言,转首出门了。
门要合上的最后,他看见门缝里她轻垂的头,身覆微光,却黯然落寂。
他心里动了一下,还是关上了。
廊外是洞庭的湖光山色,天高,水广,磊落无束。
他曾经以为自己也一样,一点羁绊也不会有,高兴来去,随意所至。
他聊笑一下,拂袖下了长廊。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关系。”卫灼然刚走,顾临予就直视着她坚声问道。
他面色还未静,看得出仍有满腔的怒气。
苏锦凉楞了楞:“不是说过了么,朋友啊,4个月……”
“不是说他!”顾临予面色似是更怒了,直直盯着她,“是他!”
苏锦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说那个红衣妖男,又只好将先前和卫灼然说过的向他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她暗自揣测顾临予为何这么生气,心里隐隐地感觉却不敢确定,看他严肃愠怒的样子不敢玩笑,本本分分地认真答了他。
她说了好久
71、65 事如春梦了无痕(二) ...
,直到都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才出言打断她。
“只是这样?”
她兀地停下来,楞:“是啊。”
他面上的怒容终于扫去许多,但忽地,又蹙了起来。
他伸手抱住她,一言不发。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仰头趴在他肩上轻声问他:“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他的声音低敛,短短两个字。
他忽然又补充:“日后如若再遇上他,不要和他打交道。”
“恩。”苏锦凉顺从应了,心里想着下次再遇上他一定撒腿就跑,架都不打还打交道!
她这样愤愤地想着,忽然想起自己落水后,顾临予是去找他算账了,猛地直起身子,想听听是如何出气的,好大快人心:“后来你是进去找他了吗?有没有把他收拾得很惨!”
“恩。”他不让她起身,又将她抱进怀里,淡道,“他日后不会再找你了。”
苏锦凉听见这个天大的喜讯,顿时心花都开了,得意洋洋地:“我就知道你厉害,那个小东西……”
她忽然不做声了,她听见顾临予的呼吸,他的心跳,还有他散发的味道。
她知道他有心事。
她一只手轻轻环上他的背,试探地问:“是有什么事么?是不是不好?”
“无事。”他仍是这样两个字,语气却没有当初那样镇定,强敛了心绪,又淡淡补了句,“你毋须担心。”
“如果有事,你要让我知道,不管好不好。”她另一只手也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轻告诉他。
他心中荡了许多的情绪,直至全部都尘埃落定了,才缓缓答了她一句:“好。”
她知道有不好的事情,他一开口她就知道了。
尽管他说得无比的沉定自然,她还是听到了颤抖。
他轻轻的抱着她,似有些犹豫,紧,又不够紧,忽然像是又要松了。
她很怕他就这样放手,忙自己用力环紧他。
她知道他不需要她说什么,却仍忍不住在心里不停念,希望他能听到。
顾临予,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你担心什么我都会在,我永远陪着你。
你的路再长也不会只有你一个人,我会和你,一直走。
“锦凉。”
“啊?”
“不管什么事,都一定要坚强。”他的手放在她顺滑的发上,视着她方才枕过的枕头,青花的纹路,安宁静好,“不管路上有谁,谁陪你一起走,自己都要勇敢,无惧前行。”
“好。”
你什么也不说,我便什么也不问,你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扛,我便答应你所有的事,反正我们会一直走同一条路,走到底,走到死。
不分开。
她心里忽而很开心,很快乐,什么也不怕,心安理得地抱紧他。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窗外枝上不知从哪处落了一只杜鹃,漂亮丰美的颜色,和方才她在檀木柜子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世间万般险象环涌,唯真心相伴,才可得一世平安。
*******
阳光灼耀,冬日里很少会有这样大的太阳。
一路从洞庭行到湘西,苏锦凉都未经常出门折腾,总是听夏之和宇文跑回来跟她说今天玩了什么好玩的,比武招亲,绿林好汉云云。
苏锦凉靠在床上懒洋洋地告诉宇文沂煊:“你不就是想学两式武功嘛,等姐姐我心情好了就来教你,包你打败卷毛狗。”
原本宇文沂煊是心高气傲一脸不屑的,但听到打败卷毛狗立马就忘了面子,连连点头。
于夏之不和他一起贫,只笑着摸摸她的额,探探那温度看还烧不烧,忧心道:“你成天闷在屋子里好不好玩啊,要不我们不出去了,陪你乐乐。”
“不用不用,我感冒得就只想睡,你们在这我也没精神。”苏锦凉连连摆手。
其实她的感冒虽然一直犯着,但真是不重,若换了她平日里的性子,照样是能飞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可她知道顾临予有事,一定有。
他不说,她便只能沉心下来自己发现,玩闹多了心便会散,于是她就成天静养在屋子里,等他来找她。
他来,也不算常来,来时笑得和往日一样自然,也摸摸她的额,皱眉问她为什么还不好,是不是没精神。
她照旧说睡睡就好了,笑得也和往日一样自然。
她安静地等,总有一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一定知道,不会让他抛下她,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这日刚到湘西,太阳太毒,一车人都渴了,祁连说看到个茶寮,话音未落,车内就不淡定地说快停了,下去歇歇。
茶寮坐在座小峰下边,简单的棚子,几张败落桌子,酒旗一举,萧条冷落。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四十来岁,有些病缟的样子。
顾临予扶着她至桌前,扫了一袖灰,扶着坐下了。
马伫在夕阳里开始吃草。
宇文沂煊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又觉得斟茶这事挺好玩,咋呼着一人给倒了一杯。
卫灼然笑他,说他这是富贵日子过多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看着什么都稀奇。
苏锦凉挑眉看她:“你还不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
卫灼然笑了,合了扇子照旧敲她的头,也不管周围人是什么眼神,俯□笑着看她:“你不要太得意,我能干的俗事可比你多得多。”
他笑着端起茶盏至唇边,忽然双眉动了一下,又笑着地放下了:“比如这杯茶……我能喝,你就不能喝。”
作者有话要说:卡了三天文,结果阿根廷昨晚打爽了!我就HI了!然后就更出来了!
好精彩好精彩的比赛。梅西的无私和精彩让我感动得内牛满面。
我们在麦当劳里看比赛。一大群不认识的人一起喊阿根廷阿根廷。梅西梅西。感觉真的很好。。
OH。我又想起了不争气的国足。叹气。
72
72、66 此恨不关风与月(一) ...
暮色四合,斜阳余照里光景还是辨得清,森木葱幽,空气很好。
卫灼然悠然笑着放下杯盏,泰然视前方:“比如这杯茶……我能喝,你就不能喝。”
苏锦凉还未来得及奇,就听见那厢里“嘭”的一声,宇文沂煊整个人直挺挺地摔下了凳子,于夏之慌急站起来却也是个不稳,扶额微晃,身形一软就被利奥西斯抱住了。
家门不幸,宇文沂煊的殿外一定什么都栽了,就是没栽桃花。
事已至此,苏锦凉再马虎也醒悟过来是被下了药,有埋伏,手往包袱里一抽就双刺在握,警备立着。
卫灼然淡笑着拉拉她的臂:“急什么,有人要请见我们自然一会要来的,你且坐下安心侯着。”
他见苏锦凉仍紧张得眼观八方,便也不劝她,随她站那里自顾自地龙马精神,略觉好笑地勾了唇角。
祁连七手八脚地将瘫死的宇文沂煊扶起来,天一下就阴了,层云卷走毒辣的太阳。
厚影压下来,背山上响了大动静,整林高树华盖齐齐向着山下排涌,疾风荡跌山峰汹滚直下,满地枯叶翻腾着陡然拔起酒旗,直卷砸向马身,急惊的一嘶马鸣,褐马高蹄踏扬,拖着缰绳马车生生奔出去两米。
苏锦凉心中一漏,难道顾临予近日心中记挂之事就是这件?
她不由将刺握紧了些,嗅着汹汹杀气,想着一会便是千军万马的厉害角色,一脸视死如归。
寒风刺骨且猛,顾临予衣衫发带翻扬,在风中直身坐着,腰背如傲霜寒松,他稳端起茶盏,面无异色淡淡抿了一口。
人的一生总是要撞几个乌龙,苏锦凉今日就很荣幸地碰了一个。
万马千军没来,就光秃秃来了三汉子。
大刀明晃晃地冲上来,小碎步连桌跟前都没跑到,看清她就生生停住了。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一会,风中凄凉地卷过一片败叶,个子最小那个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勉强能算清秀,他虚瞪了一会败下阵来,怯生生结巴巴地哆嗦了一句:“老……老大……”
苏锦凉只觉眼前黑了一下,卫灼然的低笑都作充耳不闻,颤声哆嗦回去:“怎么是你们?”
最大的那个已有三十好几,圆头瓜肚的,也是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掷了刀憨声问道:“老大,你咋地来了,俺……俺”,他说着捅了身旁那瘦子一肘子,“二猛子,我们这可是又劫错人了?”
二猛子面色饥黄,头发也作要中年谢顶的形容,面色考究极为认真地答:“劫了老大,自然是劫错了,不过这里也不尽全是老大,我们大可来劫他一劫,不若你先掩护小结巴,我取……”
苏锦凉顿散了元气地跌回座上,双目无神:“方才那杀气……”
顾临予兀地勾了唇角,勉强未耻笑出声。
这三个人,还要从苏锦凉在软玉楼的时候说起。
众所周知,人一出名就总要惹些麻烦,苏锦凉那阵子的风头也的确出多了些,加之和卫灼然的名号搅在一起,流言更是风滚雪一般,东齐西燮均闻得这才情卓越、姿色倾城的名魁,传言其人不仅风流,更是媚功了得,迷得卫大公子日日夜宿温柔。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更何况苏锦凉本身也不靠谱,和这些鬼扯出来的流言没半点关系。
三条汉子平日在深山里被关久了,好不容易放出来溜一回就听见了天花乱坠的浪/女奇史,当机立断决定去释放一下男儿本性。
当然作为土匪是决计不能给银子的,那么便是去劫色了,但在青楼这种地方喊劫色未免太玷污楼里姐妹的职业操守,那就暂且称作砸场吧。
那些日子砸场的小青年多了,捧着首诗啊赋啊的就蹭上门来说要和锦姑娘比一比。每值日上三竿,苏锦凉揉着脖子从房里出来,看见底下攥动的人头,摇头晃脑、密密麻麻的,很是恐怖。
起先苏锦凉还很有乐趣和他们斗斗,时间长了,被砸啊砸地也就习惯了。
那日阳光正好,苏锦凉端着杯茶坐在桌前,置耳不闻楼下大堂的吵嚷,想今日一定要将媛姐姐的一代浪女情史读完,读着读着就听见什么“老子”“大刀”“上了你”一类的字眼,她合上书在封皮上拍了拍,歪头皱着细眉:来砸场的都是有素质的好青年,怎么今日的这么不靠谱?她琢磨了一下,看书终归是纸上谈兵,不如出去看看那位叫嚷着要来实战的,还可以活络活络筋骨,便丢了书端杯茶悠悠然出门了。
十分钟后,大厅的人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苏锦凉在当中飞上飞下的,和三个土匪打得很鸳鸯戏水。
她打得倒是很欢畅,可怜了卫灼然那一路连扇子都忘了拿,锁眉疾行,只心念着丫鬟火急火燎的话:“卫公子,你快去救救我们姑娘吧,不知哪来的三个恶汉把她缠上调戏了,这会只怕身子都要不保了!”
他冲跨进门英雄救美之时只看到苏锦凉悠闲地坐在桦木靠背上,端盏茶翘着个小腿,樱唇微开,细眉轻舒,得意洋洋地看弃刀拜倒在她面前的三个汉子,装腔作势地训话:“上了我?……谁还要说上了我啊?”
齐齐响起的一阵歪瓜裂枣之音:“不敢不敢,没人敢上了您……”
“恩……”苏锦凉极为满意地轮了一轮茶盏,点头道,“今后别再让我听见这样的鬼话,谁有胆上老子?只有我上你们的分……”
卫灼然楞了一下,继释然笑了,暗嘲自己方才失态。拂了不整的衣襟信步走进庭去。
这样的丫头能出什么事,到哪都是个欺男霸女的主。
于是那三个土匪就这样被苏锦凉征服了,领头的大虎当即就极有英雄气概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老子是湘西匪寨霸子。如果老大你来,保证方圆数百里的弟兄都对你俯首称臣。
苏锦凉心里听得挺乐呵,想着从现代到古代,自己这混混的生意是越做越大,手一挥便说允了!暗喜以后行走江湖也可以说是领着湘西十万枭匪啊!
直至踏入那传说中的寨子的前一刻苏锦凉仍这样得意想着,她虽料到了这三个土匪确是不太中用,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湘西第一匪帮会山寨到此等田地。
斜阳欲下,她站在小土丘上看了又看,甚至还伸出虎拳揉了揉眼,才彻底鉴定了自己破灭的混混梦。
故作镇定地翻过黄草芨芨的山头,苏锦凉慢悠悠踱至篱笆跟前,葱兰小指在木桩上悠闲地轮敲下一抖细灰。
垂阳轻巧地别在矮篱上,她的手被满满烘了一酿酒红。
“大虎,你说的山头遍野的酒旗山风……”苏锦凉眯着眼,状若随意地指了指面前颇有几分建树的茅草屋舍,“就是这个?”
大虎是个爽快人,乐呵呵响亮地应了:“是啊!”
“那面大鼓呢,你说威风凛凛,方圆百里都能听得见擂鸣的压寨大鼓?”苏锦凉试探地问。
“哦,你说那鼓啊,我借给山拐拐的李二家打更了。”大虎一拍胸膛,满脸磊落。二猛子倏地捅了大虎一肘子,丢了个眼色过去。
“恩……”苏锦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动声色地暗骂:呸!打更!你就不怕落一辈子枕!
她最后自暴自弃地指着脚边啄米啄得很欢畅的小鸡崽,“你说的方圆百里俯首称臣的弟兄们就是这些小鸡头吧?”
大虎试探地瞟了二猛一眼,迟疑道:“是……吧……”
苏锦凉那张脸已全然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点点头进屋了,嘴上聊以□地嘀咕:“好歹还是有些小鸡头,也算做回老本行……”
大虎仍有几分呆楞地站在原地,二猛子和小结巴已是被苏锦凉那副我心已死的样子吓了一出冷汗,抖着袖子面面相觑。
夕阳缓沉,林间轻浮几缕炊烟,山头上一行人勒着马车随着她缓缓行进了篱郭院落。
*****
这寨子说是土匪窝,倒不如说是农家大院来得合适,据小结巴吞吐不清的描述,这寨子曾经确也是辉煌过的,八百里酒旗山风还真不是吹的。
只是早些年,众土匪不是迷的被女人迷走,就是改行去了白道——进镖局混饭。再有去年山背边二当家的老小高中了榜眼,便把整窝都端了接进京城,美酒宅子地好生供养。
如今这偌大的会阴山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三个颇有志气地留驻,守住一点气短的英雄命。
苏锦凉甚为伤感地听完一代匪帮的没落,再次叹首感慨了自己真是生不逢时,不做大哥好多年,便心如死灰的回房坐禅了。
就这样晃悠悠过了大半个时辰,门轻然被推开,师太坐在轻光里头也不回,有气无力道:“说了不用再送东西来了,我真不生气啦。”
桌上摆着两个大匣子,装满了珠钗首饰,搁在这样一个民风粗犷的匪寨里看起来异常突兀。
都是那三个汉子拣着送过来的,知道自己犯了错便忙挑了好东西来负荆请罪,也难怪苏锦凉要爱理不理,本就生得不爱这些个红粉靓妆的,送来的还这般丑,全是大红大绿,俗得比丽娘头上戴的还要富贵,简直拿她当招财进宝的猪来供奉。
大虎仍不死心,拉着兄弟两个说一定要把这会阴山都翻个遍,死也要给老大找件称心如意的宝贝,二猛子听了这话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大哥!宝贝!那个呀!”
大虎眼睛登时也亮了,一双铜铃眼炯炯发光:“对啊!俺咋没想起那宝贝!”他说着一推小结巴,“走!取宝贝去!”
苏锦凉无奈地望了望满布灰尘的天花板,听着那兄弟几个咋呼拥走的声响,想着他们口中的宝贝别是只大花猪才好。
她想着,再闻见这开门的动静,就颇感不妙地背过身去。
“还生气?”来人话语里带着两分低笑,拢上门就径直向着镜台走过来。
苏锦凉诧异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又背过身继续烦躁地梳头,一把梳子怎么也理不清青丝,没好气地应了句:“你就爱看我笑话是吧。”
顾临予只垂首淡笑,执过她躁乱手上的梳子,轻轻一顺,乌发就畅然洒了下来:“我以为你早会自己梳头了。”
声音轻轻坠在地上,室宇四壁都似荡起尘埃,她闻声看镜里那人,镜光轻敛,他低垂的眉眼安然如若三月静好的莲,苏锦凉又转过头去重新看他,眼中涌入的复为十一月的凛冽寒风。
她回过头微微勾了唇角,看见镜中自己的长发被他熟练地分开,作了个鬼脸:“就这样看你很好,这样的你看起来没有臭脾气。”
顾临予抬眼向镜中看她,她嘴咧得大大的,还是少不更事的模样,顾临予亦笑了一笑,轻轻拍她脑门:“簪子呢?”
簪子?她一想起便有几分恼意地低下头,心虚道,“簪子弄丢了。”她偷偷看他一眼,又轻轻补道,“我不是故意的。”
顾临予似没有察觉,只随口应道:“丢了便丢了,这里不是还有一大把?”他顺手在旁边的匣子里翻了翻,拣了支看上去稍稍素净些的替她簪上。
苏锦凉呆呆看着镜中横亘在发上的那一抹淡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是啊……他怎么会在意,她心心惦着的是那根他亲手替她Сhā上的红木簪。那日白玉台上的风,他手中的温度,每一点她都记得。而他想着的却只是那普通匣子里的任意一根,可以是大红带着珠花的,也可以是点翠镶着凤羽的。
她拿它当作第一次记得很久很牢,却不知那是不是只是他的任意一次。
她心里忽然荡了许多失落,却全不能说,他看见的苏锦凉应当是无畏坚强的,可以独立地跟着他,不给他平添一丁点麻烦。
她很怕,很怕她满腔的热情终也会变作他的不经意,随手就能被撇下,她可以不计险阻地跟着他,风雨也好,坎坷也好,可他就是不能撇下她,自始至终,由生到死,都得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忽然扯过他的手紧紧握住,徒洗的四壁反复碰撞着她心底的呐喊,喉头里涌动了好久,最后却只得隐约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一直都会是苏锦凉,你也一定要永远是顾临予。”
她失了分寸,紧紧念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汹涌视着他,眼泪都要滚下来。
屋子很大很空,摆设家具没有一点儿讲究,胡乱拼堆着,顾临予静立了半晌,忽轻舒了眉淡笑,顺手扯过来一张跛腿凳子,俯身在她面前坐下来。
凳子伫站不稳,他坐得也不尽安生,一只手被她用力握着,就只得腾出另一只,淡笑着,一寸一寸,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点点轻轻地抚摩。
他看见她,强忍着眼泪,努力维持一脸的平静,可那表情早已不好看,只有她自己全然不觉。
他眼中的她就是这样,永远都一副看似洒脱磊落其实却敏感到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的样子。
顾临予轻淡一笑,似全尽了然,从眉间,到脸颊,他的温暖毫不吝啬地落下来,他的手是一阵风,她的每一寸他都可以探触。
苏锦凉的眼泪全不作数地匆匆忙滚下来。
他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碰到她心底所有的柔软。
“晚饭后,来林子里找我……”他
72、66 此恨不关风与月(一) ...
的声音轻轻的,拇指轻轻摩过她似柳的眉骨,双目专注地凝着她。
她好像陷进了一泓清柔的深潭,甚至能在那倒影里看清自己的沉沦,他的温热一点一点扑上来,眼睛暖得都要打不开。
“来林子里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
林间有清月,圆圆满满,光皎洁似纱,轻轻挂在天上。
她拨开连翘孱弱的枝条,屏吸跨了过去,林中很静,她不敢有半分惊扰。
到底是要对她说什么……要在这里才能说?她提起裙踞跨过一段横木,白洁的脚踝被窥探的月光照亮。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匣子抱紧了些,风无声地穿过去,带着她的鬓发一同蹁跹。
不管他要对她说什么,她现在有话要对他说,是很要紧的话。
苏锦凉坐立不安终于捱到晚饭后,急急忙就出了门往西头的林子里去,还未走出篱笆就被小结巴拦下来了:“老……老大,我们……我们……我们有……”
苏锦凉一心赴约,不由烦闷地推阻这拦路的小东西:“有什么快说!别结巴结巴的。”
“我们有宝贝要送你!”大虎在身后字字坚声,稳持锦盒,“啪!”玉扣一挑,锦盒猛然被打开。
苏锦凉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亮芒,下意识地就抬手拦住眼。
“这是……”
冬天的林子有很多冻死的树,高耸入天,俊寒寂寥,每一株都孤独笔直地伫立,到死都没有谁懂得去躬身索求一个不甚温暖的怀抱。
他就像这些树一般,永是这样,挺拔又孤清地站在所有人都碰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安静地越过所有严寒。
她想要说的是,今后,他不要再是这些白杨或是桦树,他应当是孤儿院里那棵大大的老榕树,或者,是江研清风细雨里的那棵白榆,枝繁叶茂,可以收获许多的温暖。
如果他嫌这些都不够神气,那么木棉也可以,梧桐也可以,至少有温柔的叶可以触碰,有缠绵的根可以流连。
有那么多的温暖,都可以让我分给你。
还是,就让你作一株白玉兰,不是白玉台上的,千年盛放,千年孤独。你只是普通路边的普通一棵,安静地开,而我在你身边,亦是普通的开放。
你看得到的风景,都有我陪你。
“二猛子,你说老大到底是稀罕不稀罕咱们这宝贝?”大虎望着苏锦凉未留只言片语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小结巴,你说老大心中惦着的究竟是楼里那个俊公子还是今日新添的那个俊哑巴?”二猛子一向精明的脑瓜今日也有些转不灵光,敲着长指扣自己就快秃完全的脑门。
“唔……唔……”小结巴咬牙切齿地憋了好久,奶奶的,自己怎么就生成了个结巴?!
“呼啦”,她的衣襟被黄刺梅狠狠拽掉了一大截,她顾不上,步子愈来愈快地往前跑。
她按捺不住啊,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现在就要说,一刻也等不得。
顾临予,我这人就是死心眼,那根红木簪丢了,我就永远也不想再有第二根,不过你今天说的也对,丢了便丢了,不是还有一大把?恩,我改改,你也改改,我不死磕着这一根,日后你天天替我梳头,再丑的我也戴。
她脚下跑得飞快,透过摇晃的树影,隐约能看见前边浮着一层微光的羽白。
有许多话,今日不想再藏着掖着,不再拐弯抹角,清清楚楚地让你知道,那么你也是一样,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现在才想要放下好像有点难,那么你就顺水推舟地跟我走好了。
以后我不这么无赖,你也不要这么闷骚,我们继续游手好闲着,没钱抢钱,没房就跟地上干躺着,没有车,我们就自己走着去丈量每一寸山河。
其实我知道你也是想的,一定是的,对不对?那我们今日就来把话都说明白,你有什么心意都让我知道,我们,一步错过都不要有。
你不是担心会连累我?现在我们有了这件宝贝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把它送给你,你跟我走,你说好不好?
“顾临予!”她隔了老远就亟不可待地叫他,林间月下,他转过身来,朗月照亮一身的清辉,他的笑容清舒又柔暖,美好得不真实。
她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跟前,俯□上气不接下气,粗喘着摆手示意:“让我……缓缓,一会……和你说……”
“怎么跑这么快?”他笑着摸摸她的头,眼眸里都是跳动的光芒,“话说成这样,我还以为来的是小结巴。”
月照当空,松鼠抱着果子躲在丛丫后边闪亮着眼睛偷看。
“以后一个人在外,不要再点杏仁了。”
“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
“其实漠北孤烟,秦中山岳,天下之大,美景不是只江南一处……若你想去,都可一道看看。”
“今后若是一直都很好……就一起走。”
“顾临予,这个送你!然后你先听我说了你再说!”苏锦凉站直身子将锦盒双手奉上,笑盈盈却语气笃定,不容争辩地看着他。
顾临予挑眉淡笑:“是不是收了礼我就要斟酌着答你话了?”他一手来接,一手将先前执着的东西收进衣襟里。
“那是什么?”苏锦凉瞧见他手中极力藏掩的那抹绯红,好奇出声。
“良辰,美景,佳期。”…… “我写的那句话你很熟。”
“恩?”
“但愿人长久。”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脑中是被轰过一样,空白盲目地往前跑。满林的鸟雀都吵嚷着齐飞起来,撼动整林桦树。
“哗啦啦”“哗啦啦”。
她跑出好远,才勉强俯在一株白桦上大口地喘气,觉得树太灼人,又倏地松了手,低就抓住黄刺梅粗粝的手臂。
她还是狼狈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能见到高天上黑压压飞起的惊鸟,把月亮都给遮蔽。
传说一点也没错,这南阳帝珠果真是好宝贝,他说那南阳帝珠啊,要比一千颗夜明珠还要明亮,没有鸟雀可以忍受它的光芒,所以他们得飞得很高很高,飞到月亮上去,才能够躲避那刺人的亮。
她喘着粗气,却怎样也平复不下来,努力地压制下去,片刻,胸腔又是剧烈的起伏。
双手抬起来,感觉不到刺痛也嗅不到甜腥,漏下的月光照得手中隐隐约约,是粗粝的树皮与妍丽的血红。
“那是……”苏锦凉看见他手中那抹绯红,心中好像被应证了什么,满腔喜悦都突作散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脏一下一下沉空的跳动。
“没什么……”他仍旧淡笑着伸手来接,笑容看不出一点瑕疵,岔话道,“你送的这是什么?”
“原来……是你……和危楼姐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话问出口的,只觉得那粗低的声音不是自己的,缓重的心跳也不是自己的。
原本不甚牢固的薄纸终被冷风捅破,顾临予忽双眉紧蹙,长指生生凝亘在鹅黄的锦盒上,猝然打断她,眼神凌厉,声音冰冷:“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脑子里全是翻了天的浆糊,滚烫滚烫,仅有的一个念头,是还好没将那些话说出口,还好没有那样毫无一点颜面地自取其辱。
跨过这一丛连翘,前边就是篱笆院落,就可以回去掩盖住所有的狼狈。
可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握紧这丛粗粝的黄刺梅,半步也向不了前。
你可知道同心结?同心结同心绾,生则同裘,死则同|茓。
你可知道,两个人若是同心却不在一处,不妨可以把一颗心绞成两半,女子将红穗系在腕上,时时看见时时记起,男子便能将那一段长情揣在怀里,这样生生世世都会在心上。
你会不会兴许还知道,这一段同心里若不凑巧还站了另一个人,那么该将她摆在哪里?
哪里会有她一丁点的位置。
她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两滴,很快又被反手抹掉。
有什么好哭,连一点点哭的资本都没有,没有被欺骗亦没有被辜负,那惺惺相惜的两颗心紧得没有一点罅隙,是她自己要硬热着心肠来淌这一路浑水。
原来他不是薄情,不是寡淡,心上一直都住了一个那么美那么好的人。
她忽然反手将头上那根簪子拔了下来,狠狠砸进地里,还嫌不够,又使劲在泥上反复碾踏,最后终于,松手软倒在那丛黄刺梅上。
他替她绾好的发披散下来,垂至没有一点香气的泥上,她空洞着眼睛痴痴地望天,月亮好大好圆。
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
清辉半缕,影影绰绰地笼下来,顾临予躬身将急促滚落的明珠拣起,眉目里只得窥见一点冰冷,看不出半点表情。
他很少,会笑得像今日这样,撇去一身清敛,温暖无寒。可这样的笑容也只有一会,此刻就又谢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颗润珠举起来,举过头顶,静静地视着。
明光映亮他静好无双的脸,柔和了颚下所有凛冽的弧度,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忽略掉他所有的残忍。
深潭一般的双目,潮湿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就这样静静地仰头看。
月又圆又亮,南阳帝珠也又圆又亮,它比月亮还要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三个土匪的事情在上一卷就要写的,群众们纷纷表示等不及要顾哥出场,于是我就略过了,所以搁着显得有些乱,恩……我琢磨着改改。
下面,我正式地来谢罪,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这么久没有更新,要杀要剐真的随你们了。
落落是碰上了考试周再碰上了生病再辗转着放假回家,所以延到了这个时候,从今天起正式进入暑假档,更新什么的都正常,绝对绝对不会像这次一样了……
360度的大鞠躬,我包含着热泪拜谢大家的谅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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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67 此恨不关风与月(二) ...
雨下了整夜,滂沱大雨到了二日黄昏才有转小些的迹象,苏锦凉就一直躺在榻上,连个身也没有翻。
梦里一直睡不安稳,总有人来敲门,声音像是卫灼然的,一会又是于夏之的,偶尔有几次宇文沂煊的大嗓门差一点就要把她闹醒来。
可是梦魇太沉,压得她胸口重重的,怎么也挣不开,一会是杜危楼瞧见了碧落笙的失态模样,再眨眼,就是顾临予静伫在软玉楼前,紧锁长眉不展。
迷迷蒙蒙间,苏锦凉甚至还做了一出春梦,是她和他,在袅云顶他的房里。黑木的床,铺上一层柔絮,滚烫的身躯紧紧环抱在一起抵死缠绵,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连一个要将他们分开的念头都没有。
她在噩梦里醒过来,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忽然想起大家以前真心话大冒险玩疯了的时候,她竟然问过在座还有没有处男这样的问题。
她究竟要自取其辱到什么样的份上。
苏锦凉起了身,慢腾腾走去窗边,纸糊窗户,轻轻一推便“呼啦”全开了,冷风猛地荡灌进来,还夹了一层薄雨,她一下子打不开眼睛。
冬雨绵绵的天气很讨厌,连雨里也要带一股酸涩的味道,苏锦凉这样想着去揉眼睛,越揉越用力,最后直至把眼泪都给揉了出来,眼睛里还是涩涩的。
自己好可笑,哪一样都可笑,竟然会他妈很傻很天真地以为能牵着他的手长长久久走下去。
她抽了抽鼻子,吸了一大口冷气,现在好了,把大家都弄到这样尴尬的境地,一会要怎么出去见他呢,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的打招呼还是冷冰冰地不同他讲话呢?
冬雨冰凉冰凉,潮湿地覆在面上,她想不明白问题只好沉默地闭眼站着,窗外连一只啼鸟也没有,光秃秃,静悄悄的下雨天。
“锦凉?”有人在叩门。
“笃笃。”又是一阵敲门声,她仍像着了魔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倏地睁开眼,呆呆望着对面鸡圈里嗜睡埋头的一垛垛蓬松丰羽。
门外,卫灼然轻挨着潮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举起手再敲了敲,声音低沉:“锦凉,你一天没有出来过了,新熬了桂花羹,不要尝尝么?”
门“刷”地打开,苏锦凉顶着一蓬乱发虎着脸站在面前,眼睛红红的。
卫灼然楞了一下,诧然腾出一只手去探她,苏锦凉下意识地闪避了身子,把门掩了大半,冷下声音来:“卫公子,男女有别,还是别失了分寸的好。”
他沉默不语,目不转睛地视着她没有半分退让的脸,半晌才低低地问:“你怎么了?”
苏锦凉不答,一把将门推过来就要继续合上,卫灼然反手去挡,门板力气失衡撞抖了瓷碗,泼了他一袖子的桂花羹,“他走了!”卫灼然挡住汹汹关来那门,脱口而出。
手中的力气突然失了,门“咚”地被洞开,在空室里激起一阵风。
“什么……”她还是不敢相信,直愣愣地低视着他的衣摆,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卫灼然看着她失神的样子,隐隐皱眉,不忍地开口:“他走了……昨天夜里就走了。”
昨天夜里,在那一场雷鸣大雨还没下起来之前,二猛子下山去打了一更油回来,老惯例,他要在返山路口的那桩粗木上揭榜来看。
往日里,那上边总要花里胡哨地画些和他一般不堪入目的丑脸,不是被通缉就是要被斩首,每每都看得他颈后发凉,这日奇了,上边居然是个天仙一般的美人。
“刷”,闪电一道霎亮了手中薄纸,二猛子定睛一看,咦?这美人他认识,可不就是软玉楼的头牌杜危楼么!真是奇怪了,美人怎么也要被砍头呢?
豆大的雨点熙攘着争落下来,二猛子赶忙将那布告往怀里揣了揣,提摸着油飞快地翻山了。
布告上说杜危楼屡屡毒害大燮国的命官,行事毒辣,罪应当诛,其形作风尘女子掩人耳目,实为前朝余孽,罪加一等,当株连九族,不日即将于长安城中斩首行刑。
卫灼然说,顾临予听了这消息当即就面色遽变,什么也没顾得上,飞快出门跨马走了。他说话时总忍不住要担心地看她几眼。
“可不是,那公子当真也是艺高人胆大,下着那么大的雨,他策马下山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大虎没头脑地应和了一声,被二猛子给狠狠踩了一脚,眼里还要偷偷瞟着苏锦凉。
苏锦凉脸色很平静,可就是太静了,只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她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忽然快步向门口走去。
卫灼然反应过来,亦是起身抢前,举臂一横,低头看她:“你去哪。”
“救人。”她头发蓬乱,眼睛红肿,咬着牙吐出这样两个字。
“救人?你救谁?”他的话里有几分挑衅,闷了片刻,终归还是不忍心又低声补了句:“他武功高强,用不着你救。”
苏锦凉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推,推不动,她就把整个身子都撞了上去。卫灼然依旧在面前纹丝不动,苏锦凉火大了,退了两步,双手将刺给抽了出来,扬头怒道:“卫灼然,你想打架?!”
那边桌上,宇文沂煊对打架一类的字眼十分敏感,听到这句倏地掷了筷子抬头,看见前边二人就要打起来的架势,啧啧奇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于夏之虽是不知情,但看着从昨夜至今的种种情形也能估摸出个大概,她皱眉视着那二人的动静,只低声偏头阻了句:“你别管,别多嘴。”
“我很忙,你要没事就让开。”苏锦凉拢了掉下来的头发,面无表情地,尽量心平气和同跟他说话。
“下这么大雨,你现在要走去哪?”
她像是没听见,大步就跨进了雨里。
“你要怎么走?你知道长安在哪?你知道要去何处找他?!”身后传来他的大喊质问。
她猛然停下来,动弹不得。
有人快步赶了上来,从背后将她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声音低柔:“等雨停了再走,这里到长安,快马加鞭只须两日,三日后才行刑,来得及的。”
她被雨浇得眼睛有些打不开,好半晌才轻轻地问:“现在就走不成么?……我怕他会有事。”
心里轻轻被咬了一下,他还是环紧她好声劝慰:“你还不了解他么……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怎么会做,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锦凉觉得自己湿漉漉的额发被人拨开了,他轻舒的声音被雨浇得湿哒哒的,热气紧紧贴在耳边一同变得粘稠:“你看你这样子……”
卫灼然环过她的腰握紧她纤瘦又冰凉的臂,他华白的袖子已全湿掉了,却还是极有耐心地将她乱蓬蓬的头发拨弄好,不疾不徐地哄她:“你去找他,她自然也是在的,你难道不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能这样狼狈地去呢?”
她像是受到了蛊惑,任由他从她手中将刺摘掉,丢兵弃甲地跟着他往房里走。
恩,是得好好收拾一下,顾临予不喜欢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不能这样就输给她。
宇文沂煊傻傻地看着这俩人冲进雨里瞎折腾了一圈又什么事也没有地手拉着手回来,一时没明白这是在干嘛。
他傻摸了脑袋,想起苏锦凉曾经极有派头地在他面前翘个二郎腿教他要如何讨于夏之的欢心,其中“浪漫”两个字就曾被反复地提及,他头皮一阵发麻,转过头去问于夏之:“原来你们就喜欢这种玩意儿?这就叫浪漫?”
于夏之压根没打算再理他,白他一眼就转身去给那淋湿的两人熬汤了。
冬雨淅淅沥沥,苏锦凉愣愣地坐在窗前任由卫灼然替她把头发擦干,脑袋被摆布得左右晃荡的,每一下她都毫无反应,明光刺目地隔着窗子照进来,卫灼然将手巾掷在台上换拿了一把梳子,想替她理理这些躁乱的头发,可手还未碰到就被她极快地避开了。
她拢了好几下自己的头发,像是极宝贝的东西不让他碰。
她也不吭声,只是不厌其烦地用着手梳理表示对他的抗拒。
卫灼然顿了半晌,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将梳子重新搁回窗台上了。
薄雨溅进梳齿的罅隙里,被剥得点点溅溅的。
他起身低头看她,风刮得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早些休息吧,一觉过去雨就停了,休息好了,人才精神漂亮,在他面前才好看……”
“这事你不要急,长安城里我好歹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苏锦凉像是没听见,仍旧目不转睛地瞧着窗外的飞雨,沉默了片刻,卫灼然将空碗、手巾都收拾进托盘里,端上轻步走了。
“我没想要和她争……”
卫灼然听见身后她轻轻的声音,停下步子。
“我……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看,如果他心里真的没我,我就走。”
他只顿了片刻,又推门出去了,门掩上的瞬间他的墨瞳又映入她的样子,她仍旧抱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薄雨,长发散下来,覆住臂,人堕在光里,半明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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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长安城外的时候是昏晚,果如卫灼然所言,两日,不多也不少。
还飘着细雨,恢弘的城墙静伫在湿润里,青砖红旗,更被洗迭出一种威严。
卫灼然牵了马示意苏锦凉好生跟着,踏着潮湿的石板路信步走过去。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长安城外本最是热闹,小贩商人们总爱囤在城门口做些买卖,好赚些仰慕大燮国的外来客的银子,今日不知是何故,特别的静,哒哒的马蹄听得格外分明。
守城的兵士习惯地长枪一拦,看清来人才立忙收了,抱拳低首作揖:“世子。”
卫灼然轻一颔首示意受了,略环视了四周城墙挑眉问道:“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何故加了一成守兵?”
“回世子的话,都是上边的吩咐,小的也不清楚。”守兵抱拳垂首,恭敬万分。
卫灼然轻一蹙眉:定是出什么大事了,连个小小兵士的口风都把得如斯之严,他虽是这样想,面上却还是温润淡笑,叫来人牵去饮马。
想来这怕也是卫灼然头一次作牵马的活计,因赶着来救人,就同苏锦凉先行一步,留下祁连护送宇文沂煊他们缓几日再过来。
“来。”卫灼然回身朝苏锦凉伸出手,淡笑道:“长安城里有些大,若不紧跟着我些,依你那不认路的性子定是要丢了的。”
风吹得人有点冷,苏锦凉仍旧微低着头站在原地,未多出半丝表情回应他微笑伸来的手,卫灼然也不恼,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便自行把手伸过去将她的牵住了。
“一会先带你回家,换身干净衣裳……”卫灼然极有耐心地柔声同她说话,不疾不徐地牵着她走,“这是你第一次来长安,我应要好好待你才是……你可以先在府里转转,我有个妹妹淘得很,唤作……”
“哗”,一杆笔直的枪挡下来,红璎摇晃,兵士面色坚厉,大声喝言:“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城。”
冽风凛荡,卫灼然轻一挑眉,冷目视着来人:“几日不归,我竟不知这长安城是换了做主之人,几时连我也成闲杂人等了。”
小兵迅一收枪,俯身恭拜:“小的不敢,小的无意拦驾世子金尊,只是这位姑娘……”
“放肆!”卫灼然修眉怒扬。
“世子息怒。”一语和声由远及近,转眼一名持剑配甲的青年男子便到了跟前。
“世子息怒。”他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扬脸笑得八面玲珑。
“吴统兵,你手下的奴才是愈发没了个眼力了。”卫灼然也不看他,只视着前方,笑意冷冷。
吴敬瞟了一眼面前二人紧握着的手,忙了然于胸地打着哈哈:“世子说笑了,小的们这也是怕上边怪罪不是……”他一人干笑了半天,见着卫灼然依旧笑意冷[奇]冷的样子,不由干咳[书]了两声,举拳压低[网]了嗓子道,“不知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灼然隐一蹙眉,回身扶着苏锦凉的肩柔道了句“在这等我”,便拂袖同那吴敬过去了。
“卫世子,小的们当差也是苦啊……”还未行到那墙隅下,吴敬就倒起了苦水,“东齐那边来了个女刺客,一连将诸葛大人、申大人都给……哎……”吴敬悲恸地叹了口气,向着西边作了个揖。
“恩,此事我略有耳闻。”卫灼然淡淡道。
“那女贼是前朝余孽,世子知道圣上最忌惮这个……小的们难免要提防些,何况此事还是由独孤将军亲秉。”吴敬高一抱拳。
“独孤将军?”卫灼然心内一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是啊,可见圣上将此事看得多紧要,竟然都劳驾到独孤将军了。”吴敬轻一瘪嘴,换了个玩味的调调,“好在明日就要去城外行刑了……兄弟们也可以缓口气……”
吴敬瞧见卫灼然正抬眼视着那边城门下同他一道行来的黄衫女子,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猥:“那女贼人真是生了副倾国倾城的好样貌……听说性子倒是很刚烈……真是可惜了……”
卫灼然未理会他那一脸神往的淫/秽样子,展扇问道:“何故要在城外行刑?”
“哦。”吴敬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甲:“玉莲公主
73、67 此恨不关风与月(二) ...
不日要嫁了镇远大将军,城里见不得血光。”
卫灼然作恍悟状,报了两声恭喜,摇着扇子又同他笑了笑,合扇击于掌,回了话题道 :“吴统兵与我绕了这般久的圈子,是以还未告诉我何故不能带贵客进城呢?”
“这个……”吴敬一皱眉,思忖了半晌,终于还是凑近了些压低嗓子道:“宫里六殿下丢了,圣上正下令锁城寻人呢。”
“哦……”卫灼然又摇起了他的扇子,扇子后边轻勾了唇角,想着宇文沂煊也的确是出来了好些日子,该回去了。
“世子这事若要紧得很,何不去找独孤大将军,此事也是由他老人家着手的。”吴敬这才同卫灼然说了几句话,便笑成了一脸很熟络的样子,“独孤将军可是世子的老丈人,世子有什么事只消与将军通个气,小的这边也好办呀……”
他还想要再多嘀咕几句,却见着卫灼然视线已全不在此,都挂在了那姑娘身上。
那姑娘低首站在城门下,也不与人说话,只兀自站着,偶尔抬头望一两眼城门,片刻,忽然转身向着城外走了,她这前脚还没迈,身边卫灼然后脚就已跟了出去。
吴敬忙来了个大恭拜:“世子既与佳人有约,小的就不多加叨扰,告退了。”
卫灼然随意点头应了,快步追了上去。
“你去哪?”卫灼然快步上前拉住她的臂。
“你们的城不让我进去,我就自己找路进去。”苏锦凉面无表情地朝那高墙上指了一指。
卫灼然低低一笑,拉着她走:“跟我来。”
反正今日哪儿的人都少,卫灼然就随意拣了条巷子领了她进去,低首视着她笃言道:“他不在城里。”
他不等她奇问,又接着道:“明日是在城外执法,城内又把守森严,你说他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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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高桥长街的尽头只立了一人,羽白的背影融在沉沉的黑夜里,除了风曳动的衣裳,半丝动静也没有。
不远的楼头上忽然翻下一人,黑夜里着着黑衣,快步踏夜而前,背身立着的那人却仍似没有闻到这动静,依旧站在那摇晃的灯笼下边,背影沉静。
黑衣人行到跟前,忽一步拜倒,举刀报道:“禀主子,事情都妥了。”
顾临予并未回头,只稍稍将视线移远了些,瞧见对街巷子口的一排疏柳,淡道:“人都齐了?”
“齐了。”
“那便回去吧。”顾临予只凝着远处那排垂柳民舍,简单却又动人,像一些天真到可笑的梦想。
“主子何日回……”
“回去吧。”顾临予打断他,语气仍旧淡淡的,不过换上了无半点回旋余地的口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冬日里的空气最好,足够冷,足够让人清醒。
明日,在一些东西或要成定局之前,他想再看一看自己许多年都未碰过的真心。
烛灯,客栈,卫灼然坐在长凳上又合上了一张信笺。
“还是没有消息?”她面色焦紧,黄晕晕的光在她脸上跳得局促不安。
卫灼然微微叹口气,伸手叠在她的手背上:“你不要着急……”
他的话还未落完全,苏锦凉就抽手腾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跑,卫灼然亦起身快步赶了上去。
“我不急……不急……”苏锦凉匆忙回头跟他解释,脚上却是不停步子,“我只是想着你的人找也是找,我也是找,多一个人总是要快些。”
她匆匆忙地往每一个亮着光的小店里看,绣花小鞋脚不着地地点,湿了一层鞋尖。
他心里不免有一层低黯,随在她身后,轻声道了句:“你这样心念着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劫囚不是件轻巧的事,你明知道他和她……这又是何苦。”
苏锦凉停□转过头看他,认真道:“卫灼然,就算没有这事,我也定是要来的,危楼姐姐待我很好……”她说着轻低下头去,浅道,“她是个好人……”
空气里忽而满是涩意,他怕她这样想着是要再难过,忙岔话轻环着她:“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不会让你们有事便会做到的。”他想到了什么蹙起了眉,很快又舒开,“你若担心他得紧,我就同你一起去寻吧,多个人总是要快些。”
苏锦凉悄无声息礼拒地推开他,笑着扬起头:“好,走。”
他们走了许多条巷子,每一处点灯的房子,每一弄漆黑的角落,她都要里外三层地望上好几遍。
卫灼然安慰她的她都知道,都懂:他是个稳重有分寸的人,没把握的事一定不会去做,断然是不会只身涉险,将自己逼入穷途困境的。
可,她还是没来由地要惦念着他,要为他寝食难安。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哪怕他走的是康庄大道,你仍要担心那路上是否会冷不丁地盘出一峭荆棘。
杳无音信地从亥时奔走到了子夜,要在偌大的长安城外找到一个人简直就如同大海捞针,苏锦凉心急如焚,甚至进了几家赌坊,大冬天都有人打着赤膊热火朝天地掷骰子。
卫灼然领着她从那些杂乱的人里出来,大街上冷飕飕的,他很想抱抱她,替她暖暖手,暖暖身子,她很怕冷。
可她就像一阵风,眨眼又提腿向前去了。
行色匆匆间,苏锦凉被迎面来的一个醉汉撞倒,手里的酒坛泼了她一身。
她顾不得这么多,随手抹了抹又要向前走,酒?
酒!她忽然顿住了,片刻,返身快步向那醉汉扶起他:“你知不知道楼上楼在哪?!”
冬夜,一阵风可以畅游无阻地扫荡到很远。
她拉住他在夜里飞快地跑了起来:“卫灼然,带我去西郊!”
那时是在江研,河里有莲花灯,天上有七彩烟花,他强令她喝了一碗姜汤,她有些不满足,吵嚷着说要去喝酒。说今日开心,来个一醉方休。
他淡笑着不说话,只牵着她的手沿着河堤慢慢往回走。
杨柳摆得很轻很轻,四处闹声迭起,他们却像是在走一条很安静的路。
“等去了长安,我带你去楼上楼……那是在长安城郊,是我爹认识我娘的地方。”
“啪。”天上亮了朵烟花,好大好大。
“我爹同我娘喝了一坛百日醉,他们就爱上了……那是坛好酒,叫人生生醉了百日,百日过后,他们就谁也离不开谁。”
“恩,是坛好酒……那我们也去喝,唔……不对,等我开心的时候再去,恩……我开心的时候,才会醉。”
她在夜里飞跑,鞋子都像要飘起来。
她相信他在那里,他一定在。
他有一坛百日醉,等着她来,她开心的时候,便会去找他。
然后他们醉了,就再也没分开。
红辣辣的一串灯笼,映亮了招牌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楼上楼。
卫灼然摇着扇子仰头在下边绕了一圈,苏锦凉小立在旁,微微有些发愣。
她跌踉踉地至栏边,扶着站稳:怎么会不在,怎么会。
她失神地扫过镜湖,目光越过平澜的水面照到对面的一行疏柳,一排民舍,还有……还有!
脚下生了风,她飞快地踏过高桥,朝他跑过去。
卫灼然随至巷尾,又向前了两步,他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停住了。
垂柳下,他的手里提了一坛酒,衣衫是羽白色,地上是封泥好看的大红色,看着就觉得开心。
她飞快地跑至他身后,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却突然停住了,呼吸也不敢大有地,轻轻接近他。
夜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来了她的味道,百日醉是好酒,他终于听见了他久违的真心。
顾临予回过头来的时候,的的确还是楞了一下,他的呼吸忽然就有些凝重,心跳也有点快。
像是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她,他又匆匆背回身去。
苏锦凉急了,连忙上前了几步劝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夜的狼狈。
“你不要急,危楼姐姐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来帮你,明日……”
她在喋喋不休地念,他觉得脑子里很乱很乱。
夜风承载不住沉默的力量。
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她,另一只手直直地将坛子骤抛进了湖里。
“咚。”
卫灼然脚下猛然迈出两步,只两步,就又停下了,一同停下的还有手中的扇子,顿在刚要摇起来的当口。
他完完全全陷落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顾临予将她抱得紧紧的,柳条拼命地舞,因刚才受了他抛坛的力道。
湖面上的水波还未静,她的话也还没停,一直在他耳边念着,叫他不要担心云云,众人齐心可断金,一定不会有事之类之类。
“锦凉!”他呼吸急促,出声打断她。
夜里长风,周遭所有都萦着催醉的味道,厚厚的一层,是下过雨的潮湿。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是前所未有过的紧,好像,好像稍稍松一点,就会将她失去了。
他竟然紧张得,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紧皱着眉,极力地想对她说什么,努力地,想要将什么告诉她知道。
他在心中激荡了好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顾临予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急紧、深切,用尽所有力气唤了她一声“锦凉”。
作者有话要说:呼,太久没写,有些找不到感觉,上一章写得很糟糕,落落知道。。
在努力把状态找回来,一点一点地好。。
谢谢大家体谅了。。
无力的我又通宵达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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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68 曾经沧海难为水(一) ...
下了几日雨,总算是出了晴阳。
大晴天,是刽子手最喜欢的天气,阳气重,能将自己手上的经手命债洗薄些。
卫灼然立在书房的窗下,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没有出门。
苏锦凉知他权势通达,昨夜央着他定要替他们想想法子,护他们周全,她想着,这在现代不过就是官官相护,是挺常有的事,况且他的官还比他们的都大。
卫灼然几乎是没有思索地就答应她了,她开口的事,不论是什么,他总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他嘱咐她说:你只消照顾好自己的周全,别的都有我,这次监斩布军恐会有些严密,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动手……杜危楼是前朝之人,将她斩首之事弄得如斯浩大,恐也是望引来她的同羽好一并制服,届时一定变数颇多,你定要小心。
室内袅袅盘起一绕烟线,卫灼然负手蹙眉,暗忖着独孤肃这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这次锁城怕也只是他拿六殿下失踪之事打个幌子,妄自为之。
锁城便锁了,哪有不让人进城的道理。
卫灼然心头满是烦闷,端起桌上的龙井大饮了一口。
原本搁上谁他自信都有脸面能和对方要个人下来,可这回是碰上了独孤肃!
前些日子才退了独孤宛菡的亲,这边他退亲的信文已经递了,那边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独孤肃疼女儿是出了名的,逢上了这事定不会给他好过。
况且,况且现在还牵连到了苏锦凉,卫灼然不安地握紧了扇柄,以他和苏锦凉的那段风月传说,想是不用眼线,独孤肃也知道她是谁了。
卫灼然在窗下反复踱步,焦虑得修眉不展,忽而他猛的一拳重重砸在桌上,上好的青瓷溅起星水点点,黑桃木桌上深黯了一小块。
照晚端着盏燕窝进屋,瞧见自家公子出门数月,这一回来就摆着张如此坐立不安的脸,她不由不屑嗤道:“你果真还是别回来的好,也省了我们平日在家惦着你的心。”
她将燕窝有些用力地摆在他跟前,抖开帕子将桌上的水渍拭了,讽道:“难道真是像外边那些瞎眼睛传的,被烟花女子迷上了,作不得回来了?”
“你瞎说什么!快过来帮我研墨。”卫灼然拂了衣摆端坐下来,展纸执笔一路而下,他边书边偏头嘱咐照晚,“一会你拿着信吩咐下去,说是八百里加急。”
“什么事这么着紧?”照晚意识到此事非同一般玩笑,不由正了色,双手在裙布上抹干,看着卫灼然飞快地将那信提笔写就。
素白的信封,是他漂亮的行楷,写着:青阳炎亲启。
卫灼然掷了笔,快而郑重地将信递到她的手上:“记住,你要亲自吩咐下去。”
卫府里有许多的合欢树,高大又茂密,树影疏疏影影地投在他的窗上。
今日之事,他若露面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万不能亲去,但如若她有事,就算来人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让她涉险分毫。
******
晴天,烈阳高悬,一点一点向着正午爬过去。
顾临予拉着苏锦凉匿在人群里,他抿着单薄的唇,望向台上那人,俊眉紧蹙,不发一语。
那就是独孤大将军独孤肃,着着宽大的武官玄色麾袍,正悠散地靠在黑木太师椅上,未带礼冠,只束一发髻,随意而不失庄重。
他高坐于台上,浑身散着一股常年浸淫沙场之中的威严与沧桑。脸面棱角线条分明,身形坚毅挺拔,还只是远远地,就凭空漫上来一股压迫感。但若是仔细地瞧,还能瞧见他脸上有少许如刀镌般的皱纹,鹰般犀利的双目在台下人群里随意扫拣。
苏锦凉轻轻拉了拉顾临予示意他敛去些锋芒,她怕他那样毫无顾忌地锐视会引起台上那只鹰的注意。
片刻,人群里忽然来了一阵骚动,苏锦凉顺着人头涌动的方向望去,见着囚车缓缓地推了过来。
再看清的那一瞬,她的心像是突然被丢进了冰窖,视着囚车里的人再动弹不得,那是杜危楼啊……是软玉楼里最骄傲的凤凰,永远那样光鲜亮丽,明艳无双,怎么可以……
她心里很慌,匆忙扭过头去看顾临予,他静站在那儿,仍旧不发一语,只死死地凝着,视线随着囚车一同向那台上移动,一身寒气弥散开,双眉蹙得更紧。
苏锦凉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此刻的心定如刀绞一般刺痛,她咬咬牙,用力握紧他的手:不用怕,怎么我都会在。
人群的闹意被嚷了起来,下头开始有些吵。起哄的,助兴的,有许多汉子看见台上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正披散着长发跪在自己面前,双目兴奋地泛出红丝。
“记住我说的,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要出来。”
苏锦凉连忙点头应了话,回头看他,顾临予只稍稍侧了些脸地叮嘱她,视线却是半分不离台上那一捧艳丽蔷薇,双目厉光如炬,狠而冷。
如鹰的男子直起了身子,堂而皇之地打了些官腔,他的声音犹如洪钟撞耳,苏锦凉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估摸着就是些我大燮威武,前朝荒淫,孽党死有余辜一类的鬼话。
执刀的汉子懒洋洋的走上台来,听着底下兴奋的叫嚷更是热血沸腾。
西燮臣民多的是游牧出身,民风淳朴而粗犷,这种杀人见血的事情最是爱看,且不论男女老少,小孩妇孺。
苏锦凉站在这兴奋的呼喊里很是无措,气愤惊惶,极忍不住要冲出去堵了谁的嘴巴。
顾临予只是静站在侧,坚定而坚决。
阳光耀在明晃晃的大刀上刺人的眼,执刀的汉子扬起宽刀啐了口口水,满意地拭了拭。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伸出肥肠粗指捏起杜危楼翡翠般精细的下巴,是个太难得的美人,他忍不住用那哈喇满布的手在她面上流连了一把。
这是致命的,杜危楼当即一个冷然目光钉过去,扭身就脱了压制住她的臂膀站起来,她虽是被背负着手,却一点也不含糊,下盘疾扫就将那大汉狠狠撂在地上,足尖轻一拨了他下坠的大刀,抬脚借力点住下一踏。
底下齐齐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台上那美艳的女囚正单脚踏着刀柄,长刀用力地钉过大汉粗壮的肚脾,血流如注,蜿蜒直漫下台。
囚犯当台杀死侩子手这可是闻所未闻,史前未见的啊!大燮国的臣民登时被燃了热情,兴奋着高嚷。
一同变了走势的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杀出来的黑衣人,齐齐落在台上,一个飞剑就穿了正欲擒住杜危楼之人的肩背。
台上顿时乱作了一台,看热闹的人亦觉得逃命要紧,登时全散了。
独孤肃这会才不慌不忙慢慢地从台上站了起来,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般,轻一扬手,齐刷刷,门宇围墙后边,着着铠甲的兵士步伐划一地迈了出来。
是他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出来的,可究竟还是忍不住,一个翻身就上去了,快得苏锦凉都没有感觉到手中他的挣脱。
苏锦凉只是下意识地也上去了,身边空掉的那一块像有魔力,驱使着她上去。
她好歹还是有些眼力,偶瞥见了那边黑衣人的几个招式像是沉香苑中谁使过的。
她没有闲工夫顾忌这么多,双刺一回掠就又隔开了来人扫下来的剑雨,匆一回头,见着那边顾临予已经揽住杜危楼欲功成身去了,自己便也收了攻势准备伺机撤退。
才刚一将双刺落下,苏锦凉就忽感觉身后一背压风袭来,本能地抬手去格,还未能迎上就被深深扼住了双臂 ,苏锦凉被迫压得俯身动弹不得,只能强扭着身子回头瞟看一眼:趾高气昂的一张脸,刻满风霜与霸气,正是那独孤肃。
“放开她!”顾临予护着杜危楼落至地上,扬首怒视独孤肃,踏前一步喝道。
“听见了没有?放开我啊,老东西!”苏锦凉回过头无奈地叹了一句,话音还未落,就听见自己腕骨清脆的“卡啦”。
“小姑娘,嘴上还是积点德,老夫也好对你手下留情。”独孤肃皮笑肉不笑地视着她,话说着,手上又给加了三分力道。
苏锦凉被疼得龇牙咧嘴的,但又怕这唬着顾临予了,他会不淡定地做出什么毁灭全局的好事来,她琢磨着装了一个看上去不痛不痒的神情,还颇为入戏地又回头骂了句:“老头,你再这样勒着我,我咒你一辈子性无能!”
这次是彻底清脆的“卡嚓”声,苏锦凉觉得好像有啥东西断了,好像……还长在自己的臂上。
“独孤肃!”顾临予大步向前,踏上台来,凛然怒视他,“你有何资格伤她!”
“是于我地惩治前朝余孽罪党,当然死有余辜。”独孤肃衅然视着他,“年轻人,我提醒你,老夫官拜一品,乃西燮大将军,你见老夫当行三跪九叩之礼,以官爵恭称,是从何处得借了一条贱命,胆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笑话!”顾临予轻蔑一笑,“我乃堂堂大齐子民,未进你长安城,未荫你燮国风,我何须管你是哪处老匹夫!”顾临予凌然直视着他,无半分怯意,朗声坚道,“你放开她,我东齐子民,你无权过问,今日这踏台的每一个人你都无权染指!”
独孤肃冷哼一声,足尖一挑,横在地上的一把生铁剑就握于手中。
到底还是老道的人,知道怎样扼住对手的致命处,以最快的速度达到目的。
苏锦凉忍不住瞪着他低骂:“老头你不过就是私下记恨我抢了你女儿的夫婿,借机要来捅我一刀是吧。”
“哈哈哈哈!”独孤肃朗声笑了起来,笑了好半晌才低头视她,星炬般的目光威逼下来,压得她有些缓不过气:“笑话!我独孤肃的好女婿怎会看上你这种下三等的娃娃。”
他话音里狠狠加重了语气,一把捏紧苏锦凉的下颚,这下终于是疼得什么也话说不出,只能哇哇乱叫,整个嘴都像是要碎了。
“独孤肃!”顾临予的忍耐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上,怒目视着他,愠怒道,“你若胆敢再碰她一下,我定叫十万东齐铁骑踏平你长安城!”
“一届刁民有何资格同老夫说话!”独孤肃并不多言语,抄起那细剑就要刺下去。
“住手!”人群中有公子着华白锦服,临危而至。
同时喊着“住手”的还有顾临予,只不过他用的是一道符。
顾临予定然举起右臂,白衣似羽,挺拔慨然,面无微波,立于其中朗声高言:“吾乃大齐皇帝第四子,白玉符在此,谁人敢扰我大齐子民!”
顾临予手持白玉符,视着独孤肃,目中危光寸显,慨然无惧,尽彰王者之风。
******
那一瞬间,苏锦凉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样叫听觉的东西。
她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手上持着的那块白玉符。
是叫白玉符,她记得,她曾经从一个死去的人手里抢了过来,又被别人抢走,却竟然只是一块假的。
而就是为了这块假的,曾经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把陆翌凡的命都给搭进去。
就是那天晚上,月亮都似要没有光芒,她走投无路地撞见了卫灼然,从此就欠下了他一份比海还要深的情债。
再然后,她背着陆翌凡上山,再遇上他,再万劫不复地爱上他。
而现在,那块白玉符就好好地握在他手里,白剔透亮,莹润有泽,是真的那一块,举世无双,仅此一块。
而握着白玉符的他,现在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是东齐皇帝的第四子。
第四子?是,她记性足够好,记得第一次进宫同重砂与寰照去偷那本折子,里边不厌其烦地讲了一个母妃是如何失心发疯,亲手喂毒,掐死了自己的孩儿。对,那就是第四子,也就是那天,她像是遇上了魔,在开得妖妖娆娆的什样锦里撞见了那袭绛红,从此每每逢了他便会噩运连连。
这一切全部搅在一起,铺天盖地地打上她,打得她浑浑噩噩。
最后是他站出来,握着白玉符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她背负的不安,还不清的情债,还有离她那样近的,脆弱得差一点就要在她面前死掉的生命——都是因为他。
她觉得脑子乱极了,谁能给她一把梳子替她把思绪都理理清。
负在背后的手忽然释了,她软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左手的骨头大概是碎了吧,连人都撑扶不起。
轻绿的纱衣快步跑至她身边,苏锦凉抬眼茫然地视了她一眼,呆呆道:“夏之,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有事,放心不下就也赶回来了。”于夏之搀着她站起来,关切地问,“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疼?”
有没有哪里疼?
苏锦凉听见这话,愣愣地看了顾临予一眼,他没有看她,苏锦凉觉得他是不敢看她。
她被扶着站了起来,卫灼然亦快步跟了上来,随至身边轻轻扶住她。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大脑空白了多久,只觉得一路辛苦走来的这些,像是被谁操控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她是其中最丑的一个小丑。
她迷迷糊糊什
74、68 曾经沧海难为水(一) ...
么也不记得地被他们搀着下了楼梯,隐约间好像听见顾临予又同独孤肃说了几句话,顾临予声音铮然,一身傲骨的样子,呵,真的挺像皇子的。
待她缓了良久,脑里那些温热的意识开始复苏,终于又将听觉、感觉、嗅觉都纳入自己思维里的时候,她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他三步并两步地赶上她。
她哭了,她哭着甩开他的手,又被他一把揽住,全都紧紧拥入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全身都在颤抖。
他颤抖地抱着她,在她耳边紧张地唤她:“危危……”
作者有话要说:OH………………从昨天下午3天一直没睡地写到今天中午12点。我不行了要到底了。。已经辨别不清是不是有什么话写得神志不清…………
好吧筒子们……我像你们保证。。顾临予当他的伪皇子,我的文和啥啥的宫斗啥啥的没半点关系。。恩……尘世的美丽永在心中……
75
75、69 曾经沧海难为水(二) ...
十八年前,前朝覆灭还未足两日,长安永乐宫兴安殿的檐梁飞灰在大火的滚烫里还未殆至冰凉,安陵广就亟不可待地于金陵城中称了帝,建大齐,国号昌平。
续日,长安宇文氏于长安旧址继立燮国,自此,东齐西燮呈鼎立之势,以太阴山为界,各霸一方业土。
昌平元年,十月十二,颐华宫甄妃诞下一子。
奇~!甄妃产了两日,直至二日亥时,颐华宫里端盆子等训的宫女太监们才沸腾起来,吵嚷着奔走至殿外,向在那时刻守着如普通父亲一般焦急的皇帝报喜:是个小皇子。
书~!这是新帝登基后所得第一子。
网~!那日还是深秋,天上却已悄悄地降霜飘雪,无声无息地覆住了整个颐华宫。
年轻的皇帝用明黄的襁褓裹着这初生的孩子,推开宫门,踏下玉阶去。
天上有明繁的星,托得整个天宇无限弘广,他静伫在这一场来得特别早的瑞雪里同孩子讲话,怀中的孩子似是能听懂,一直睁着明亮的眼睛望他。
究竟世上有没有明珠可以形容那样澄透的眸光?比夜明珠还要明亮。
吵嚷的太监丫鬟静下来,全拥在殿门口不敢上前去,就连皇帝身边的跟班太监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觉得这样的画面有致命的吸引力,必要一直凝神看着,才知日后不会错过一段传奇。
颐华殿里侯生的七七四十九盏烛焰燃出盛灿的光将一地雪白烘成了微黄|色,那对年轻的父子却远立在明光照不见的雪地,融陷在深深寂寂的黯蓝里,像这恢弘的宫,必要锁住心内许多最初最纯真的梦想。
安陵广面色平和而深敛,用平等的语气同这个才刚来世上的孩儿说话,身为皇子,有些事情必是一出生就要知道。
后来,安陵广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一块符令,通体圭白,色醇且沉。
四皇子安陵予与其他帝子标明身份的令符都不同,不是清一色的金牌令箭,而是一块上古的圭玉,虽未及金贵重,却能见出一份百里挑一的独特来,由此,朝野上下初初身为人臣的臣子们心里都有了些谱,知道以后该把着风往哪边吹。
可这风还未吹起来,四皇子就殁了。
*****
而今,四皇子重现于世,端上的,就是这件动辄牵连两国交战的事。
要捏死一个无名小卒,往往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毋须有,拣着自己习惯的招式,怎么高兴怎么杀,但死的地方一定要选择慎重,比如前阵尧国和燕国开战,就只是因为在边境上,你国赶驴的把我国放羊的给撞了。
两国交兵,总是早早就在帐中运筹帷幄酿足,只欠一个出兵的借口。如今,苏锦凉成了这东风。
东风倒是来了,可要不要火烧赤壁,芭蕉扇还是握在他独孤肃手里。
两国相持鼎立从来就不能成为长久之势,必有一方要吞并另一方,独孤将军纵横沙场,从未打过怕的仗,从未遇过服的人,区区一个小皇子的震慑之言又何曾放在过眼里?若是忌惮,也只是忌惮这时机尚未成熟,西燮还有着些边国的隐患,东齐实力又不容小觑,两国看上去仍旧平和交好,皇帝并无征意。
说白了,有些君无意、臣有心的意思。
可独孤肃在听见顾临予自报身份时还是身形一震,手下稍松,苏锦凉就倒了下去。
他无暇顾忌这不相干的野民,只深深眯起那双猎鹰般的眼仔细地揣摩打量了对面的年轻人,二十左右的年纪,却已有了天赋异禀的气魄,特别是那双眼,如凛冽寒潭,勇危无惧,深幽沉敛。
毕竟还是老道的人,独孤肃漫不经心地卷了卷袖口,傲慢地开腔:“东齐四殿下被母妃迫饮鸩毒而薨,皇帝亲自讣告天下,举国哀悼,老夫虽不是齐国人,闻此等骇闻也是断不敢忘的,四殿下千秋至今已有十八年,期间从未听闻有何异谈,老夫凭甚要相信你?”
“上古圭白玉将军总是认得。”顾临予淡淡道,放下臂来持着那枚玉符,直视着他的眼“如若不信就劳请将军过来一验吧。”
彼时,苏锦凉有些跌撞地被于夏之搀起来往台下走,卫灼然亦快步行过来一同扶住她,踌躇着融进前排的人群里,苏锦凉像普通百姓一般仰视着他 。
她直愣愣地瞧着台上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是他,每一点都是,可为什么突然就感觉好陌生,一点也识不得。
独孤肃近探了那枚玉符,神色有些复杂,又复凝着顾临予好久,同他低语了些什么。
顾临予神色有些许不悦,淡淡道了一语,独孤肃闻言只顿了一瞬,便托着流云宽袖略作了揖,转身收兵回府了。
兵士一撤走,百姓也觉得这戏该没啥下文了,纷纷散退回家说书:今天这戏儿还挺精彩,刽子手没杀成|人,倒叫杀人犯把他给杀了;头一回见着独孤将军亲自监斩,却拱手把犯人交给了劫囚的……奇得很,劫囚之人居然还是东齐那边死了好多年的皇子,当朝皇子救前朝孽党,啧啧,有趣了……
人潮在谈笑间散去好多,本是黑压压的大片突然间就空了,土地城墙原本的色泽又显露了出来,四野顿时无垠旷达。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早先立于一旁的黑衣男子快步踏阶上台,摘掉蒙面,躬身拜问:“殿下,您怎么……”
他话还未吐完,就见顾临予出手拦言,未顾他半分的,匆匆下台追上那正欲离去的貌美女子。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似一只振翅翩翩的蝴蝶,顾临予飞快赶上拉她的手,被挣地甩开了,他再去拉,死死地。
杜危楼努力地想挣脱他,挣着挣着手上就自己失了力气,终于流下眼泪来,泪光里闪着许多的委屈和失神,她抬脸凄楚地问他:“为什么……”
他被她的眼泪撞碎了神魄,紧紧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神色紧张,在她耳边颤抖着唤她:“危危……”
危危……危危……危危……
她终于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样的画面其实很像电视里常见的:娴秀小姐与温柔公子分别数月,再相见时那一次和着眼泪、甜蜜与相思的缱绻相拥。
她本以为这样的表情是不会在那样骄傲的两个人面上出现的:失魂落魄,情难自禁,跌跌撞撞。真真就如相思苦短恨水长的才子佳人一般。
苏锦凉眼睛也不眨地凝了片刻,尔后伸出手,是好的那只,轻轻拉了拉卫灼然的袖口,仰脸问他:“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
长安较之建邺,日光要盛得许多,行到哪都是亮堂的一片,可暖意却不比金陵,它干燥,多风,冬天里凉意刺骨。
苏锦凉坐在大堂正门口,光满当当照着的地方,一碗一碗地吃饭。白花花的米饭,她可以不就什么菜地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她不流眼泪,也全无半点伤心的神色,只是对手中捧着的碗特别地贪婪,一碗接着一碗,卫灼然看着,手中的筷子也不觉停下来了。
他蹙眉看于夏之忙不迭地给苏锦凉夹菜,一筷子还没落下去碗里就又被她扒光了。于夏之轻柔地抚她的背:“吃慢点呀……这不没人和你抢么……”
卫灼然知她心里堵,便不劝拦,只叫小二把米饭给换成粥,好歹能消化得快一些。
可粥刚呈上来,她扬起脖子,“咕噜咕噜”,碗底又是干干净净。
小二看得瞠目结舌的:“卫公子,您这朋友……当真海量……海量!”他边上菜,边把手巾往肩上一搭,“不过贵小姐,饭食七分饱,瞧您这小身段,还是别吃太多的好。”
卫灼然皱了皱眉,把她继欲捧起的碗拦了下来:“锦凉……”
“不能吃了吗?”苏锦凉抬起满是迷茫的脸,响亮地“嗝”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那好,不吃了。”
她“腾”地站起来,不知是不是吃太多了,人格外的精神,“蹭蹭蹭”地就往楼梯上跑。
卫灼然和于夏之皆没明白过来,对视一眼忙跟上去。
“你去哪?”卫灼然站在台阶上垂眼望她。
“开房睡觉呀……我不向来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么?”苏锦凉抹了把嘴巴,好奇地看着他,“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跟我喝醉了似的……那粥里又没搀酒。”
她眨巴眨巴着眼睛,真诚又自然,看不出一点强打欢喜的模样。
卫灼然楞了片刻,继舒了笑拉她:“来了长安,哪还有叫你睡客栈的道理,跟我回去……卫府里那么多间屋子随意你睡哪间……”
她像条灵动的泥鳅,身形一动便跑了,消失在二楼的楼层之上。
他们跟着上去,却见小二领了银子出来,轻轻带上房门,卫灼然快步行过去接继推门而入,苏锦凉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床上了。
她随手扯来一张被子给自己盖上,困倦懒道:“我累啦,走不动去你府上了,就在这歇着了。”
简朴的室宇,唯一跳眼的是细颈瓶里的一束红梅,红得像要烧起来。
卫灼然在床边立了片刻,尔后俯□来替她把被子盖好,轻道:“也好,今日是累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一早来接你……”
“卫灼然……”苏锦凉一个翻身坐起来,苍蓝的被褥软软地垂耷下床沿,她困倦地揉着额头叹了口气,“真是困了……不过还是今日把话都说清楚吧。”
“你别打岔,听我一次说完,其实也不是今日才想起的,好早前就一直想着了。”苏锦凉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琢磨着我们最近走得也有些忒近了,实在是不合那些个礼数,比如现在……呐,好在有夏之,不然就是那啥的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了……我要这么长久以往地对着你,哪天没把持住自己把你给采了,那就太对不住独孤小姐了……”
她忙摆手示意他噤声,继续大大咧咧道:“所以以后还是好来往些的好,我知道你很忙,长安也不是我的地儿,随便玩玩就要走了……以后你就多保重呀,山远水长的,再见就难了……”
“所以没啥事的就不要再见了……啊……不过你和独孤小姐的喜酒我还是要来喝的。”苏锦凉笑嘻嘻的。
房里很静,阳光不吝啬地照入长安城的每一处角落。
卫灼然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好半天才垂首将拖曳了一角的被褥拾起,淡淡道:“今日你累糊涂了,我就权当没听见这诨话,明日再来找你……”
“等等……我哪糊涂了,我说得多认真啊……”
“没糊涂你为何要说这等无情无义的话?!”卫灼然怒视着她。
“你别激动……我说的实在话……夏之你拉卫少爷去那边凳上坐着,我这实在是没力气起身了。”苏锦凉跟没事人一样地招呼立在窗边脸色难看得紧的于夏之,“我真全是心平气和同你讲的,没一点玩笑意思……你看……我同你本来也就不是一类人,你们金枝玉叶、身世显赫的我也攀不起,本不该有啥交集,能一起伴着走这么长全靠缘分。”
“可缘分也是有个数的是不是?”
“继续说……”卫灼然一拂衣摆,俯身在靠椅上坐了下来,冷笑道,“这样三言两语便可以将我打发了?”
“当然不……我还欠着你银子呐,当然得把钱给你还清了……不过八百两银子着实有些多,你有得等了。”
“你几时欠了我银两?”卫灼然挑眉惑然。
“那把剑啊……以前在青阳炎家和你讨来送陆翌凡的,那时不是就说好先欠着的么……那个……那个初夜的钱就不还了啊,那是你自个抽风,和我没关系……”苏锦凉吐了吐舌头、
“初夜的钱?”于夏之一脸的惊愕,突然觉得面前两人顿时没了清白,且……途径也不大合法。
卫灼然想了好一会才算想起来自己何时曾放过苏锦凉的债,忙道:“我早忘了……一点小钱不用还了,那时也是因为于你尚不熟识,怕送这样一份礼给你定是要被推辞,才随口胡诌的……”
“要还要还……拿人家手短呐……”
“你以为还了银子便能将我撇干净了么?”卫灼然打断她的嘻嘻哈哈,直目视着她,静静地问。
阳光很暖,不知为何透过窗户照在心上却有些凉凉的。
他的声音敲在心上,亦是冷冰冰的,寒气四溢。
苏锦凉楞了片刻,突然倒□去,卷过被子盖上,面对墙,背着他闷闷道:“跟你这人说话……好没意思啊……”
声音堵塞,分明拖着一缕哭腔。
于夏之预感到这事态不妙,忙过来拉卫灼然的手,可他却不愿走,仍旧站在原地直直瞧着她蜷缩的背影,似是定要等她的回答。
好一会,才听见她抽抽搭搭的泣声,于夏之听见了忙皱着眉更大力地推他,示意他快些出去,跟这也只有添乱。
闻见她的哭声,卫灼然的眉拧得打不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面色凝郁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终于回转了身,缓缓地向门口走。
“不管你听没听进去……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苏锦凉赶着开了腔,声音又哑又委屈,大声朝他喊,“我今日和你好,说
75、69 曾经沧海难为水(二) ...
不定哪天就崩了……所以还是别走太近,免得以后失望……”
他听得心内一片冰凉,离开的背影被钉在当下动弹不得,手用力地扶着门框,骨节屈白,他背着身子冷声问她:“所以最后……我们的情分说起来,要结算的只有那点银子?”
她咬着唇,小声努力地答他:“你就让我还吧……至少这还还得清……”,话说到一半终于还是没抑制住,哭出声来,哭声一阵压过一阵:“我怕以后再对着你,什么都要还不清了……”
“你快回去吧,今晚我在这陪着她睡……”于夏之见着卫灼然凝视那床榻的伤神样子,忙侧身掩去他大半视线,慌忙劝道:“你别气,锦凉那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这会正是在了那难过的势头上,说的都是不当数的气话,让她缓缓就好了……”
她推着他向外走,岔开话题:“今日之事你一定也没少打点,这会怕也要给个交代,快些回去忙吧,别误了正事……”
“我不气……”卫灼然摇头,“我就是听着那话……有些心凉……”
他声音轻轻的,于夏之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我自然是不能同她计较,不将这胡话放在心上……”卫灼然微垂着眼,神色有些黯然,“只是再无所顾忌也禁不住她这样伤人的话……”
于夏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闻着这客栈里的吵嚷,在他面前默默低头站着。
“好了……”卫灼然片刻便正了色,拂了拂衣襟,慰言她道,“那我回府了,你也早些休息,莫太过操劳,这一路赶来定也是累着了。”
“你宽心,我没事。”于夏之淡然一笑。
她立在长廊上瞧见卫灼然挺拔的背影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心里微微有些发酸。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同他兄妹相称,实则互引为知己。她以前见着的卫灼然从来都是潇洒无拘的。平日里像是没什么烦心的事,无论对着谁都是温润的笑,如沐春风般的舒心,如今……竟可以在他面上看到这样伤神黯然的神色。
于夏之叹了口气,回房轻轻掩上门:情之一字,果是伤人,可为什么就算是被伤害着……却还是放不下……她不懂他的,亦不懂自己的……
于夏之轻轻走进屋,走近床榻,明晃晃的光耀得她的眼睛有些疼。
她在床边坐下来,瞧见苏锦凉蜷身面着壁睡着,有些声响,小而隐忍。
于夏之微微叹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是湿漉漉的一片。
“……他走了?”她隐忍哽咽的声音。
“走了。”于夏之点头。
适才点完,旋即就听见如狼嚎一般的哭声,催天动地的,要将她的苦胆水都哭出来。
“真是好久没见你哭了……”于夏之摸摸她的头,将她湿漉漉的鬓发都拨开,拨弄到耳后去,淡淡地笑,“上一次哭得这样伤心还是沉然走的时候吧……”
作者有话要说:………………流年不利的事情净堆一起来。。
落落外婆生病了,很严重的病。。叹气。。更新有些不定时,但是一周会保证绝对更新量的,大家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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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0 曾经沧海难为水(三) ...
“真是好久没见你哭了……”于夏之摸着她的头,将她湿漉漉的鬓发都拨弄到耳后,淡淡地笑,“上一次哭得这样伤心还是沉然走的时候吧……”
苏锦凉楞了片刻,突然“哇”地一声,哭得更猛了,一发不可收拾地,整个屋子里都是她惊天动地的哭声。
于夏之笑了,挺高兴地揉她的脑袋:“这样才对……我记得你那天也是这样,哭得像头小狼。”
苏锦凉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一抽一抽地答她:“你这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她卖力地哭着,正哭得起劲,忽然觉得身边被子轻了些,有个温热的身子睡了进来,伸出柔软的臂攀住她。凉滑肌肤贴上她潮湿的颈窝,痒痒的。
“这样的你好熟悉……好像以前那个吵吵闹闹无法无天的苏锦凉。”于夏之喃喃地念,搂住她会心一笑,安心地闭上眼,“哭吧……哭累了就睡,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苏锦凉楞着哑了哑嗓子,继而又扯开了放声大哭,休息片刻,再起声奋战,如此循环往复,惊得走廊上来往的客人以为住进了鬼店,纷纷下楼退房,而于夏之始终抱着这厉鬼,唇畔笑意满满。
过了好几个时辰,房里已是静悄悄的,月亮碾上窗外的杏枝,一夜春风涌进窗来,还是彻骨的凉意。
于夏之轻轻扭过头,瞧见银辉烁在黑木的窗棂上,树影随着窗一起被风拨弄得微微浮漾,她琢磨着要不要去关窗,苏锦凉是很怕冷的。正欲起身,臂弯里的人儿就动了,扭转过身看她。
“夏之,你还没睡?”黑暗里她眨巴着明亮的眼睛。
“睡了的,才醒……”于夏之淡笑。
苏锦凉挪了两□子,终于择对了舒服的姿势,平躺望着床顶,好久,才间或眨一下。
“我睡不着。”她双眸晶亮,深处像有璀璨迷人的光,一直凝着床顶,缓缓地开口,“我总想着上午的事。”
于夏之亦将身子挪过去了些,同她一起望着床顶。
“我想我那时大概真是懵了,都没想着要气要难过,这会过了好久了,才开始觉得难受。”她专心地凝着,认真开口,“真挺难受的,想起来觉得心里被凿似的疼……”
“其实……”
“你是不了解他们不知道……”苏锦凉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想着那时的画面,试图描绘,“……我从没见过他们面上也能有那么丰富的表情,真就跟一大活人似的……”
于夏之“哧”地笑了,偏头挨上她的:“你这说的什么话,好歹顾公子也算和我们同行了几月,我见着有血有肉。”
“没和你说笑,真的……我从前以为他当着别人不说话,惜字如金,能同我说笑已是很好,原来不是这样的……他也可以失了分寸,面色泫然,只是不是对我……”苏锦凉语气淡淡的,凉凉的,带着一丁点儿的寂寥。
声音轻轻浮上纱幔,周身好像绕着一潭如水的清凉。
“我以前同你说,他心里没我,全是我一厢情愿,追着他从山上到山下……其实不是,我那时还是自以为他有一点儿在乎我的,所以我每天拿热手去捂他的冷心,还捂得挺开心……”
“你别这样想,我看未必。”于夏之忙劝慰她,端了些被褥替她盖好,在手臂侧旁细心掖了掖,“我平日里虽是钝了些,但还是能看出顾公子对你颇是上心的。”
“你就鬼扯吧你!”苏锦凉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就你那榆木脑袋,自己身边俩男人对你有什么心思都看不出来,这会倒能看清我的了。”
“我这不是学着安慰你么……”于夏之笑着往被子里挤了挤,两个人睡着挺暖和,这下就不用去关窗了。
她挨着她温热的身子,像想起了什么,语气正经了几分,贴耳对苏锦凉道:“不过我说真的,顾公子今天那般行径确也是人之常情……若杜姑娘真是前朝公主且对当朝重臣恨之入骨,那顾公子如今的身份不正该受她亡国之恨么……我看她今日震惶的表情,想来从前也是不清楚他真实身份的,顾公子恐也只是怕她听了这消息会怨他从前不告予她实情,生被欺之感,才忙着解释吧……”
“不管怎么说,从前都曾相好过,如今……成了宿敌……”于夏之漂亮聪慧的双眸有些迷茫,“受到的震动应是很大,难免情绪有些失控吧……”
“这些我都懂……久别重逢,旧情余热……我都懂的。”苏锦凉仍旧用力凝着素净的床幔,清淡的语气有了一点波动,像是喉颈深处卡了根粗勒的鱼刺,吃力地吐气,“是我太小气了……我老想着……老想着……当时我也在那儿啊……我也受了伤,受了欺侮,他怎么就没看见我呢……”
于夏之扭过头看她,很近很近,她嘴角委屈地向下拉着,有一流透亮的眼泪从她眼角滑了下来,渗进乌密的鬓发里。
于夏之素来语拙,也不知再如何作答,只得轻轻环着她。这样子,很像上一世在欧阳家,在大得可怖的冷清房间里,苏锦凉也这样用纤瘦却坚强的手臂一直紧紧抱着自己。
“我是不是忒没出息了?”苏锦凉咬牙切齿地往脸上用力一抹,“奶奶的!这眼泪流得没完,烦死了。”
“是啊……以前的苏锦凉可是没人敢惹的小霸王,没人能让她哭鼻子。”于夏之抬手替她把眼泪拭了。
“嗳……我那都是瞎胡扯。”苏锦凉亦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抽了抽鼻子,冷冷的空气通进来,很快就不堵了。
她皱着眉头抱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奇怪……自己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以前活成那样都不哭呢,怎么最近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跟丢了魂似的……”
“我想着不过就是个喜欢的人么,谈不上拉倒,再找一个就是了,挺简单一道理,我也想的明白,可为什么每次一见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我也不懂……”于夏之长长地舒了口气,容色怅然,声音清丽,“上辈子和这一世,若叠算起来,我也活了三十几载了,可‘情’这个字真却还是一点也不懂……我眼见你们为它神伤,为它迷醉,我却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本以为前世和安烨那就是真正的喜欢了,可去轮回司走了一遭,才发现好像什么也不是……”
“你都不懂?”苏锦凉不以为然地摸了摸鼻尖,“我还以为夏之人又美,追的人又多,该是个大情圣才对。”
“情圣?”于夏之笑了,“倒常有人说灼然是情圣,迷住那么多贵小姐还游刃有余的,可你看他……”
苏锦凉没有搭腔,房间里静静的。
“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灼然?”于夏之试探地问她。
苏锦凉的视线终于从顶上的床帏落下来半寸,瞧住面前黝黑的壁,自顾自地说:“我今天对他说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于夏之清淡一笑,也不急着答她,呼吸在夜里平缓地流淌。
“我并不是成心要对他说那样的狠话,只是突然就觉得……灰心极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位给我们批命的夫人说的话?”于夏之有些答非所问,只是扭过头去,淡笑着问她。
清幽的香气乘风漫开来,是女儿家身上柔暖的味道。
苏锦凉点头:“记得,她要我记住,求得,与求不得。”
“是啊……求得又如何,求不得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一道归了黄泉……”于夏之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人一旦入了轮回井,从前深爱的人……再刻骨铭心的感情,最后连个影儿都不会留下,你与其为他弄得这般辛苦,何不怜取眼前之人……”
手旁的臂轻轻震了一刹,于夏之握住她的手侧过身,枕着腮瞧她,轻轻叹气:“我并不是有心要偏袒他什么……只是你这么执着又是何苦……”
苏锦凉好艰难地闭着眼,如扇的湿睫止不住颤抖:“我不知道……也许真是我初历感情,还不够懂,总觉得只有对着他,那份情才是真的……退而求其次这种事,于我不愿,对卫灼然也不公平。”苏锦凉轻颤着睁开眼,努力平静地答她,“何况,他迟早也要同未婚妻成亲,我和他关系寡淡,是早晚的事。”
“灼然是怎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他说要退亲就定不会拖泥带水。”于夏之轻轻将她眼泪拭了,缓缓道,“早前他就同我说过他对独孤小姐无意,也并不是因你的缘故,你不必自责。那门亲事是父母之命,他并无选择的权力,其实退了也没什么不好……”
于夏之躺下来,陷在暖柔的被子里,她枕着高高的枕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竟也落了一滴泪:“我听照晚说,卫夫人临终前老念着的就两件事:一是念瑶不要再这样闹腾,叫人不省心。二就是然儿年纪不小了,什么时候能看着他早日和宛菡完婚……”
苏锦凉心里陷了一块,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本以为他那样孝顺,人又温润和善,虽对独孤小姐无意,却也一直无意中人……婚事大约就是如此了,心中多少还有些遗憾。”
于夏之淡淡地说着,午夜的风涌进来,吹拂着舞动纱幔,她的声音轻得一如这流涌的凉风。
“没想到那日再见,已是在夫人的灵堂之上,灼然才从东齐赶回来,未能见上娘亲最后一面……他就那样一个人跪在灵柩前整整几个时辰不发一语,面上虽是无甚表情,可我知道他定是极伤心极伤心的……”
“你知道么,那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你……他说遇上了一个很好的女孩,脱俗、特别、不似凡间,我当时只想着该是一个怎样清秀温婉的佳人能让灼然心动至此,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小痞子……”于夏之舒开唇角笑了,可笑容还没展露完全就又敛了回去,神色怅淡。
“他跪在夫人的灵柩前,郑重地向她娘亲承诺定今生非你不娶,那画面我毕生都记得……他原本沉黯的神色也只得那时,才忽而有了神采……”
“别说了……”苏锦凉急促地打断她,复又小声喃喃地念,“别说了。”
清明的夜里,两个人有好长一阵的沉默,相互依偎着却什么也没说,只齐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床帏,好像那里有满天星辰。
“夏之,我很想回家……”是苏锦凉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有一小点酸涩,“可我想了好久也不知哪儿才是我家……”
“从前没有家,现在就更没有了……”她咬着唇努力地同她说话,“我一直也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觉得跟着他就好,想那么多干嘛……可现在,不能跟着他了,我才真正发现我其实无处可去。”
苏锦凉扭过头看她,一双清目在黑夜里怔怔的:“你说,我一个人要去哪儿呢……”
“不然你和我……”
“和你回卫府?”苏锦凉自嘲地笑了,“我当真永远都是寄人篱下……”
好半天,她摇了摇头,坚定道:“不管怎样落魄,都不能劳烦他的,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于夏之只觉心口卷来一阵沉痛的酸涩,反身用力抱紧她,头埋进她深深的颈项里,声音哽咽而用力:“锦凉,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得有我在。”
“恩……”苏锦凉迟钝地点头,表情愣愣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回孤儿院,院门口有大榕树,邹伯伯做的阳春面,还有赵胖子……他被我反复打都还不上手。”
“我觉得……他们和我才是一类人,我该活在那样的世界里。”苏锦凉皱着眉,声音浮涌不清,闷在喉管里,好艰难才出来,“这样……好累……”
好累……
苏锦凉就在这样的呓语中睡过去了,噩梦般的一天,她被缠绕得整日都没有合上眼。
可于夏之却再也睡不着,一直侧身瞧着着她熟睡的容颜,抚摩着她柔软的鬓发,几欲落下泪来。
她这一生最在意的朋友,上一世孤零零地长大,吃尽了苦头却永远都挂着坚强的微笑,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关爱,偏偏她却承不了这份情。
她好气啊,好想代锦凉亲口问问顾临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把她摆在什么位置。
她握着苏锦凉的手用力地想:从前,是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她身边,做了她十四年来第一个朋友,如今因为自己的一手之差,将她硬生生扯来了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历了这么多艰辛。
无论如何,无论是谁,从今往后她都不能让她再受这些莫名的委屈,她是那么好的姑娘,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幸福。
于夏之靠着床棱不知坐了多久,脑海中一直想着从前与苏锦凉的点点滴滴,那些另一个世界的画面如今想起来就像做梦一般。
迷迷蒙蒙间,她听见叩门的声音。
于夏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瞧了一眼苏锦凉熟睡的脸,把帷幔放下来,随手披了件衣服朝门口走过去。
“吱悠”,门开了,她愣住了。
是顾临予立在面前,面容清俊,神情淡然,瞧见是她微微颔首示意:“于姑娘。”
他听得里边一片安静,心知苏锦凉是在休憩,微敛了眉轻道:“我来找她……”
于夏之先前
76、70 曾经沧海难为水(三) ...
燎着的一把火“蹭”地旺了些,她回头瞧了一眼粉色的罗帐,苏锦凉还在里边睡得好好的,便把衣服勒紧了两寸,踏出走廊,将门轻轻合上。
适才合上门,转过身的她,顿时周身逼出两寸寒气,与平日的明淑端庄有些许出入。
于夏之瞥了顾临予一眼,起身向走廊那端走,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夏之有些话要同顾公子说,烦请移驾少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终于能抽出点笔墨。。写她俩的姐妹情了。。
两个死心眼的姑娘…………
晚点会有今日第二更。。。嘿嘿。
77
77、71 曾经沧海难为水(四) ...
苏锦凉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时分,窗外的杜鹃叫得甚欢,想是春天来了,比较亢奋。
于夏之靠着床头坐着,面上作有些发愣的形容,但一见着她醒来又马上恢复了一派自如的神色。
苏锦凉坐起来,撑地伸了个饱满的懒腰,笑眯眯地道了声响亮的“早!”
她看着她纯善的笑容,心底便暖了:这就是她认识的苏锦凉,无论前一夜是哪般伤心,一觉醒来又活泛得跟只小强似的,绝不会就此消沉。
于夏之瞧着她哼着小曲、边唱边扭穿着衣服的自在模样,不由得恶趣味横生了一把,声音淡淡,祥作无事道:“他今早来找你了。”
苏锦凉仍旧摇摆着随意“恩”了一句,忽猛然停了手里的动作,低声补问:“谁!”
果然……于夏之拍了拍被褥,将它叠起来,露出绣有兰花好看的一面:“他说他今日要回建邺了,过来接你,问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于夏之不动声色地瞟着她的反应,将叠好的被子推至床角。
苏锦凉那颗心“噗通噗通“地跳得床板都震了,人却仍旧愣愣地坐在床沿边不知该干嘛。
于夏之看不下去了,嫌弃地又拿起枕头拍了拍灰:“要不要走快点决定啊,人家在楼下等答复可从早上等到现在了。”
“腾”地一声,旁边那人飞快地就跑至窗边把窗户推开了,一眼还不信,又猛地把窗户打了个大开,完完全全把那人照入眼里才算甘心。
窗下榆树旁,一辆杏黄棚顶的马车静静伫立在长安城平常的街头,这一幕太平常,却青天白日地在她心里轰起千丈涟漪。
层层掩翳的绿影下边,他羽白的衣裳轻靠在驾车的前座,光影笼叠,侧影被这柔光衬勒得静好和满。
顾临予闻见这“呼啦”开窗的动静,抬起眼来。
有一只鹊鸟扑腾着翅膀惊飞远离。
他定定地将她望住,透过层层模糊朦胧的绿色。
是往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张脸,神色清淡又静敛,毫无保留地,将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
苏锦凉飞快地合上窗户,心一下一下被砸得极响,像是瞥见了什么亏心事,撑在窗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在那一瞬迅速地落了滴泪,没敢叫于夏之瞧见。
是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么……还是在逃避,不敢面对什么……
苏锦凉下意识地将指甲都抠进了木棱里,盯着那盏薄窗不敢动弹,好半天才低声问得一句:“他什么时候来的……”
“七八点吧……”于夏之说得漫不经心,余光却总忍不住要瞟她两眼,语气不痛不痒的,“在底下站了好几个小时了。”
她瞥见苏锦凉那只手,颤巍巍向窗户伸过去,还未碰到就又顿住,收了回来。
试试探探,如此反复。
“想去就去啊,我又不会笑话你。”于夏之淡淡道。
苏锦凉低着头,也瞧不出什么神色来。
好久,才像下了大决心似的抬起头,语气小而嗫嚅:“不走的话……我也不知能去哪……”
于夏之笑起来,走上前去将她按坐在座位上:“去吧去吧……来帮你好好打扮打扮,可别叫他看了昨夜的笑话去,那该好得意了。”
“夏之……”
“今日这一走,怕是又要好久才能见了吧。”她的语气禁不住玩笑,不由得也有些酸涩。
苏锦凉飞快站起来,反身抱住她:“夏之,你要好好的,我……我不过多久,就来看你。”
于夏之笑着捏她的脸:“我能出什么事啊,你该说给自己听才是……快下去吧,人家等了很久了。”
光柔日好,苏锦凉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往门前跑,没迈出两步又停下来回望她:“卫灼然……”
“我替你说……”于夏之笑着瞧她,半玩笑半真的语气,“只好叫他伤心一阵了。”
苏锦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没说,点点头指着外边:“那我走了。”
走吧,也许我不该管这么多,你是风,注定是要追逐所爱之人的,只是但愿……但愿他不会叫你失望。
苏锦凉站在树下仰头向窗里的于夏之挥手告别,转过身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看他,一直低着头。
“上车。”他清敛的语气。
上车,掀开帘子,发现她也在。
苏锦凉楞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地踟蹰叫她:“好久不见。”
杜危楼倒是挺自然,淡笑着颔首:“确是好久了。”
坐进去,尴尬得一路无言。
马车慢悠悠行到了城郊,顾临予在前边驾车,留着她俩面对面坐在车厢里。
走着走着,苏锦凉心里边就越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她以前和杜危楼的关系不是还不错么,怎地这会子连句话也不吭气的,未免太做贼心虚了罢……
她这样想着,便决心找写什么同杜危楼聊一聊,不然这路上的几天都要这般相对无言,自己也忒小气了一点。
况且,杜危楼说不定还不知道她喜欢顾临予的这档子事……恩,想到这一点,苏锦凉便底气十足地去擂杜危楼心扉的大门了。
如今,她得知了这事情的真相,言谈间就难免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一点被他钟爱的影子来。
美丽,独立,坚强,还有和他一般的骄傲……苏锦凉窥着窥着就泄了三分底气。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是他清淡的侧脸:“才过了城郊,寻不着客栈,先下来在这茶寮将就喝些茶水罢。”
苏锦凉应了一声,与杜危楼一同往车外走,日光掩映,她突然很好奇自己在这一行三人里扮演的角色。
不是叫做小三吧……苏锦凉颇抬举自己地想着。
这一下车,才发现不远处黑压压侯着的一长沓军队,苏锦凉一不留神脚下没站稳,哆嗦着撞上了顾临予坚硬的脊背。
她的头也不软,顾临予有些难看的面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锦凉揉着头异常尴尬地抱歉,一边凑过去小声地问:“这些人……不会全都是来杀你的吧……人太多了,有点搞不定。”
顾临予忧愁地瞧着她:“姑娘,若真是来打架的,我还会有心思带你喝茶?”
苏锦凉低低“哦”了一句,极没意思地揉着脑袋去对面桌上坐下了。
兵士着着铠甲在远处站着,并不上前来,他们三个优哉游哉地坐在茶寮里喝茶,林间竹叶轻摇,“哗啦啦”的一片声响。
当然,这只是看上去的假象,真正落到实处,气氛还是很尴尬的。
尴尬,尴尬,今日出镜率最高的便是尴尬,看来不要话钱的顺风车的的确不大好坐,特别是坐上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的,好死不死,还撞了个头等大忌,居然是一堆久别重逢的热恋情侣。
苏锦凉摩挲着杯子,只等小二将那一壶热水送上来,自己就老老实实跟这喝茶,别的啥事也不要管。
“独孤肃倒是待你极好,这回程的阵仗礼数可是都尽了。”杜危楼冷笑道,言辞里有一两分讽意。
敢情她这还是在生气呐……哎,前尘恩怨什么的都是浮云,真心相爱才是王道啊姑娘!苏锦凉垂头暗暗地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很超脱。
“待出了燮国国境,我便遣他们回去。”顾临予蹙了眉,神似淡淡不悦,腰杆坐得笔直。
唔……看来小别胜新婚得不太顺利,也是……都四年了,也不是小别了。
三人一时无话,唯余林间清风阵阵。
果然是地方小,连茶寮都跟着没谱,过了好多盏茶的功夫,小二才慢悠悠地提着壶袅袅腾温的茶水过来。
苏锦凉终于找着救星,亲切地将它揽过来,右手轻轻触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换左手吃力颤巍巍地将壶子提起来。
“手怎么了?”顾临予皱眉摘过她的手来。
“折了。”苏锦凉不以为然,泼泼洒洒地,终于也倒满了一杯茶。
“折了?!”顾临予将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色很是难看,蕴着怒气视她,“你这骨头就差没碎成粉了!……他们为何也不顾你!”
这一质问委实来得莫名其妙,苏锦凉瞪大了眼瞧他,你有脸来问我?还不是被你气的!哪有心思管谁的什么手啊!
顾临予复又小心端着她的手凝了凝,匆匆语道:“我去找东西替你把手定了。”
“不用不用。”苏锦凉极为豁达地伸出那只烂手朝他摆了摆。
顾临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感觉到那逼人的寒气,苏锦凉迅速将手放下了,在茶桌上搁得好好的,就跟搁在砧板上似的。
她漏出八颗小牙,朝他傻笑了一下。
果真是地方太小太拿不出手,顾临予去寻几块夹手的板子都寻了好半天。
苏锦凉以打通任督二脉为目的,先从杜危楼下手,变着花样找话题同她说话。这自然就又要说到昨日是如何脱险之事,为何劫了囚车便真大大方方放她走了。
这不是个好话题,杜危楼又是那调带着讽刺的语气,冷言道:“还不是他四殿下面子大,与独孤将军小酌一夜便可销去我所有罪名了。”
苏锦凉瞧着她那样子,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那么亲近,惦念在心上的那个人,一夜之间竟成了宿敌,定是很不好受吧……
厚云缓缓地压上竹林来,碧绿的修竹开始狂躁地舞动,茶寮老板抬头望了眼层云,自顾自念了句:“怕是要下雨……”
果然,顾临予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打了好几声干雷,只是雨迟迟未有落下来。
顾临予执意要先替苏锦凉医手,一刻也等不得,苏锦凉眼见这倾盆大雨欲落,却又拗不过他,不知如何是好。
杜危楼坐在对面,淡淡开口:“你们车上去医,我来赶车便是。”
“不用不用……一点小伤,回头再瞧也没事,你们……”
“别动!”顾临予低叱着命令他,暗色里仍能瞧见他蹙起来的眉头,他轻轻扳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低声道,“我很快。”
没有半点拒绝余地地,他手上已开始动作起来,长指灵活又有力,缠绕的布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可难免还是会迟缓片刻,失去了最流畅的节奏,是怕碰到那几处敏感的地方,会弄疼她。
他替她包扎的时候,她总忍不住要瞧他,哪怕正主就坐在对面,还是忍不住。
落大雨之前,总是要先起大风,她很怕冷,坐在风里不由有些瑟缩,好在他的手很温暖,轻轻触着她的,连带心里都暖了。
她的发被吹得凌乱不堪,他的也是。
她很冷,他手上的动作便又快了一分。
终于,在大雨下起来之前,苏锦凉多了一条丑陋的胳膊,不过顾临予说,这样会好得快。
整个林子里都呼啸着凉意,连带着竹林一起呜咽,天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黑下来,他们三个快步向马车行过去。
那是拔天掠地的大风,将茶寮的茅草顶都给掀了起来,在空中像是被炸开,满散着蓬草向四面八方胡乱飞舞。
他向她伸出手。
他在黑暗里回过头,向她伸出手。
“牵着我。”顾临予的眼眸在夜里一如既往的深,却是不可思议的明亮。
她懵懂地伸出手牵住那温暖,跌跌撞撞地同他一齐向前跑。
昏天暗地,短短的几十步像历了宇宙洪荒一般。
而手中的温暖,就那么牵着,怎么也不想放手。
满地劲草都被风拂弄着扫过她的脚踝,层层的浪,痒而温柔。
黑暗里,他扶抱着她上了车,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喷吐,有一些急促。
“顾临予……”她下意识地低唤了他。
“没事……很快就过去了……”他喘着气,搂过她,一下就又松开了,声音顺着下颚从她头顶上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在浩渺的大风里,苏锦凉觉得心底的感情像是要燃起来,把什么都烧着。
*****
那个晚上,苏锦凉突然懂了许多,懂了顾临予过去的那段情,懂了,自己今后要怎样陪他走下去。
杜危楼坐在窗边,疾驰的马车和汹涌的风不断戏涌着杏黄的布帘,杜危楼一直正身坐在那儿,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她说,这段感情在当初放弃的时候,便没了任何回头的路。
顾临予坐在外边驾车,马车跑得飞快,在暴风里像发了疯,不管不顾地一直向前。
她说:锦凉你若真心地喜欢他,就把所有未来都交给他,让他带着你走,你要做的,就是坚定地跟着他走。
苏锦凉坐在四面来风里,不知为何听出了好多的凄楚。
一条不回头的路,她曾经也想和他一起走,可她太骄傲,她有那么多是放不下的,她终于是走上了另一条,也不能回头,她在那条路上愈走愈远,最后和他走成了敌手。
*****
刚一入东齐国境,杜危楼就同他们告别了,一个人,什么包袱也没有的,只背着一把剑,
77、71 曾经沧海难为水(四) ...
只身一人,下车走了。
顾临予说,他送送她。
苏锦凉坐在窗边,掀开布帘瞧见她如蔷薇蝴蝶一般的背影。
风已经不刮了,一切平静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想起自己挽留她时,杜危楼面上怅淡的颜色,她摇摇头,淡淡道:“东齐亦有那么多人是死于我手,回去同样是一个死字……从今往后,唯有漂泊天涯。”
漂泊天涯,多么沉重的一句话,她一介女子,却这般清淡地就说出口。
那两个人行到了柳树古道的岔路口,护送的军队也早被顾临予遣走了。
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慢慢地走,顾临予牵着马,杜危楼在他身边,安好地就像这路程还未开始,他们要自此结伴同行一般。
最后,他们停在那株古柳前边,杜危楼“唰”地抽出剑,指在顾临予凛冽的下颚上。
苏锦凉的眼泪落了好大一滴,被她匆匆反手抹掉,一刻不离,瞪大眼睛凝神看着。
片刻,杜危楼收回剑,跨上马飞快走了,整片山林里都是她飒爽的策马声,只是不再轻盈。
顾临予在那扬尘小道上立了好一会,直至那些弥漫全都尘埃落定,才拔起步子回身往回走。
这一日,没有缠绵的夕阳,没有缱绻的流水,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
*****
“也许。”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无澜地告诉她。
她冷笑一声,手腕一动,抽回剑来:“顾临予,这是最后一次。”
她如是说。
“如果我做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有点模糊。。重要的以后会交代……
今日更了两章哦~大家不要漏看了!
78
78、番外·杜危楼·杜鹃啼血 ...
暖水轻拍舫沿,七月流火时节,昏晚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凉,该添上一件薄衫。
金陵城的软玉楼里却永像明春,一抹抹色泽妍丽又出挑,水的身段,蛇一般的腰肢,婀婀娜娜,娇柔娉婷。
百花丛里有一簇开得最为俏丽的蔷薇,是蔷薇,美艳、妩媚,还有分言不尽的妖娆,如她一般。
每日梳妆毕,华灯晚上时分,她便懒懒地从阁子里下了楼来,每一踏步子都踮在楼下仰视的客人心上,她慵懒一笑,灯笼挑出来的光把腮红晕开,像把什么都给醉了。
她是软玉楼里最美的一捧蔷薇,可从前,她却是一只杜鹃。
在她心上,住了一个让她啼血的人。
*****
杜危楼遇见顾临予的那年,是六岁。
那日,她穿着件素青小袄,湘妃色绸鞋,缎面的。
鞋头上绣着只杜鹃,她一直低头看,看得很仔细,觉得刺眼,家乡满山的杜鹃花簇拥在一起都不及它刺眼。
娘亲拉着她到赶到袅云顶时,天上烧着绯红的火烧云,满天都是。
娘就是在那样绚烂的颜色里合了眼,直到咽气的最后一刻,她都还牵着她的小手,温度未尽退却。
师傅轻轻唤她,她便听话地把手松开了,不哭也不闹。
她已经送走了好些人,直至此刻,她送走了自己的娘亲,这世上再没有让她扶行一程的人了。
这一年,她六岁。
小危楼在红得火辣辣的颜色里一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面,最后一眼都不愿抬起来看她。
好一会,师傅才说,这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为师了,为师多的规矩也没有,便是下了山就再不能返门。
小危楼想:那在这里是待不了多久了,我总是要下山的,我要下山,替吴伯报仇,替锦哥哥报仇,替娘报仇。
师傅指着师兄师姐给她认识,都是些小孩子,她想,只抬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了。
最后,师傅说:“临予,你领着师妹回房,就住你边上那间吧。”
“不要葬了她?”男孩的语气淡淡的,视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妇人,像习以为常一般笃静。
要葬了她?小危楼心里大惊,抬起眼时望入一个小男孩,站得笔直,面色沉淡自若,腊八天气了却仍只穿件素白的单衣。
绯红的流云笼着他,眼皮都微微泛着红色。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并未看她一眼。
小危楼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不知怎地,那句“还是小孩子”在心里竟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年过去了,后山的花疏疏落落地全开了起来,檀放贪玩,时常要拉着两个师兄过去看。
她不去,她怕有杜鹃,家乡的杜鹃。
杜危楼出生在一个美丽的村落,娘说,是在逃命的时候生的她,来不及了便躲进了漫山遍野的杜鹃丛里。
她生得像娘一样美丽,像杜鹃一样美丽。她还有一个美丽的姓,娘说,这不是普通的姓,堇儿你要记牢了,你姓微生,这世上,真正的皇帝姓微生。
娘总是说着说着便会落下泪来,小危楼用小手替娘将眼泪都拭了,乖巧地答:娘不要哭,堇儿大了便替爹报仇,替锦哥哥报仇。
娘说,本来有很多哥哥姐姐可以陪自己玩闹新房,可是现在都不在了。
娘说了好多,可她却只记住了一个,因为那个哥哥也叫堇,在自己还未出生之时就隔着肚皮和自己打了招呼,他说堇儿你快些出来,锦哥哥带你去看世上最美的花。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够,她的小哥哥,死在了三天三夜的大火里,连一点灰都不留。
娘将锦哥哥本要亲手送给她的礼物转递给了她,她终于,还是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花——蔷薇花。
她本不懂娘口中所谓的仇恨,觉得身边有娘陪着,就很好。
可后来,便是无止境的逃亡,无之境的追杀,吴伯走了,慕容哥哥走了,最后,一直牵着她的娘也走了。
她突然想问她的小哥哥,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疼,会不会很冷,小哥哥你去了天上,以后还能不能带堇儿去看蔷薇花。
六岁的孩子,第一次懂得了仇恨,冰凉从牵着死亡的手一直透到心底。
从那以后,杜危楼练功便特别刻苦,每日都要到月光洒了满身才肯回房,师傅只教些基本招式和心法,全靠自己领悟,师兄们平素也不常练功:弱水同师傅学些玄晦的功课,顾临予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在房里看书,一套落英剑法她练了整整三月都无甚长进。
她心里很是苦闷,却从不多嘴,师兄们也不爱说话,饭桌上总是师傅一个人乐呵呵地说着,偶尔檀放会傻乎乎地应衬几句,倒显得师傅是小孩子,他们是大人。
而顾临予总会晚来些,他的身子像是不好,饭前总要吃许多味药。师傅招呼他时,他也只是淡淡道:“无妨,本也有许多菜是我要忌口,吃不得的。”
她退下席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端着碗,面色沉静,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杜危楼想:真不像个小孩子。
整整一年里,杜危楼没有同顾临予说过一句话。
也并不是没有机会,虽然白日里鲜少碰面,可晚上却是频频相逢,她在袅云顶上练剑,总是听得门“吱悠”开的声音,他素白的身影便从光里走了出来。
他们这样打了一年的照面,每次顾临予神情都是淡淡的,见着她,看见了又像没看见,经过了也不停留,径自就去干自己的事,久而久之,杜危楼便习以为常地将这当做了他们招呼的方式。
第一次说话便是在一个这样的晚上,她的落英剑法练到第三成:染红初落,有了些长进,她心里挺高兴,咬咬牙,想快些将剑法练好了便下山。
她手上紧紧地挽了个剑花,身形一跃便刺了出去。
“太用力了,腕要松。”
她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瞧见那少年站在房内淌泄出的柔光里,腰身笔直,淡淡地看着她。
杜危楼顿了顿,亦站直了身子,柳眉一挑:“我凭什么信你?”
顾临予远远地点了点头:“我只是看着随便说说。”
语毕,便回身进房了。
杜危楼又在月下练了许久,后来,颇想不通地试着松了松腕。
那天晚上,三更天的时候,杜危楼将落英剑法练到了第五成。
第二日,顾临予刚起床,推开门,杜危楼便站在门外,娇小的身子,不甘示弱的表情,扬起头看他:“你教我练剑。”
那几年,顾临予就坐在门前的那方石床上看书,偶尔抬眼见了她几个招式,便指点几句,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翻页。
他似乎,身子较之以前要好了些,经常也会同大家一起在饭桌上吃饭了,听见好笑的也会笑,逢了什么话题无人知道接答的也会言及一二,只是都是淡淡的,话仍旧不多。
那一年,杜危楼的落英剑法练到了第九成,她想着快了,快了,等练好了剑法,她便下山替娘报仇。
她迫不及待地想变强大,追杀的人却仍旧没有放过她,隔几月便会上山来见一场血光。
那一年,她十岁。纵然剑法再精妙,身躯却比不过来人的力道,尽管招架得吃力,索性身边一直有顾临予护着,未至受伤。
黄昏的时候,来人终于全被抹了脖子,顾临予却受了记极重的剑伤,右臂上,白森森的骨头都能瞧见。
彼时,檀放还是个糊涂的小丫头,眼泪鼻涕,手忙脚乱,扎药扎得他血愈发地流得猛,不要命似地往外冒,顾临予被人狠勒了几下胳膊,不由也紧皱了眉。
杜危楼歉疚地在一旁立了好久,瞧见他苍白的面色,终是看不过去,放了剑过去替他包扎。
她持着布小心地绕了绕,手环过他的胳膊,闻到清新的味道,扎了个结。
“好了。”她抬起桃花明眸近视着他的眼。
此役以后,师傅琢磨着几个孩子的功夫渐入佳境,不再需要这些定期便会自动送上们来替自己省功夫陪徒弟练剑的活靶子了,便拈了个诀,招来一卦迷雾阵,将袅云山锁了起来。
而那一伤之后,杜危楼就常去顾临予房里替他换药,她虽是头一遭做,却常见娘亲这样小心翼翼地给吴伯、慕容哥哥包扎。
她亦学着,每一次都动作轻盈,不会让他流血。
关系像是就这样微妙了起来,再以后,顾临予会陪杜危楼练练剑。
师傅说,多动动,伤好得快。
初夏的傍晚,顾临予同她练落英剑法第十式:锦绣天下。
他们一式一式地拆着剑招,很近的黄昏全蒙在他的脸上,杜危楼头一次散了心,神思跑去了他的面上。他的表情随意而专注,下巴和剑尖都是美好的颜色。
“唰”,他的剑轻易格掉她的,比上她的喉口,视线锋利而凛冽地直指入眼。
“当”,剑震落在地上,她心跳得像快要死一样,不能呼吸地凝着他。
顾临予松松地将剑收了回来,侧身凝着天边渐落的黄昏,随意道:“没上心?”
杜危楼回过神来,有些羞恼,抬头怨他:“为什么你说你平日里不练剑术,只修些防身功夫!”
云层渐渐厚了起来,掩了些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顾临予拂了拂袖子,瞧了眼天色,迈下步子打算回房看书:“恩,我就练些防身功夫。”
杜危楼更恼:“那为何我练了五载,还是不成!”
顾临予回转过身瞧着她,竟像是淡淡勾了唇角,持起剑,冰凉的剑身在她漂亮的脸上轻轻拍了拍:“因为……你笨。”
他继转过身回房,身后却直直一记劲剑刺来,杜危楼拔剑而起,不甘示弱的盛颜,喝道:“再来!”
那天晚上,杜危楼终于练成了锦绣天下,落英剑法。
可是她却没有下山。
她爱上了一个人。
******
一晃再一载,山里的白玉兰长得愈发高直,不知是从哪一日起,他的花期竟是不谢了。
师傅说:山里的灵气好,这玉兰是汇灵成仙了。
此间的杜危楼已出落得愈发倾国倾城,柔美的身段就算穿着短打还是显得出来。
顾临予牵着她的手随便在四下逛逛。
一晃他已长成了高俊的少年,初见时的安和气息一直还在,只是多了几分闲散,经常梳着她的发同她开些玩笑。
他还是喜欢说她笨,他说起来的神情,自然又闲懒,还带了两分独我知晓的霸道。
他给她绾的发,亦总是很好看。
他们仍旧常在袅云顶上练剑,只没有从前那样拼命,黄昏的时候,顾临予会同她一起去落酣泉坐坐。
他有一只玉笛,可以吹起整山的林雀。
杜危楼很喜欢和他坐在一起,将头轻轻枕在他肩上。
他依然是平日的语调,总是不太上心的样子随意同她讲话,那日,他问她为什么那么拼命地练剑。
她闭着眼,极似没有忧虑的样子,自然地答他:“因为有要做的事。”
半晌,她有些枕不安稳,抬起眼来看他。
落酣泉的水哗啦啦地全敲下来,他坐在身旁淡视着前方,俊美无匹。
她视着视着,不自觉将唇角勾了起来。
她很喜欢看他,总盯着他看,从俊眉到深目,再是削鼻薄唇,越看越是欢喜。
她想幸好自己也很美,当得起他。
骄傲的人,你怎样我便要怎样,半分都不能输给你。
杜危楼看着这近旁的侧颜,只觉动心不已,勾手揽住他,将柔软的唇覆了上去。
哗啦啦的泉水,还有大风,两个背负了无法言说的宿命的少年,在潭边大石上,第一次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那时杜危楼还小,动了心便给了自己这段情。
她想,她在这世上已一无所有,将来也是要抛却一切去赴死的人。那么……给自己一段情。不过分吧。
在短暂的生命里,燃烧着去爱一场……不过分吧。
可后来才知道,情。是她一生都不要妄想染指的,最奢侈的东西。
*****
果真,大半年过去,白玉兰的花仍旧没谢,确然是成仙了。
庭燎便是那一年入山的。
杜危楼进门后,师傅曾乐呵呵地说这就是关门弟子了。
可那一年,师傅云游四海归来,便带回了这个少年,凶冷,暴戾,不喜言辞。
师傅对着他,亦像变了个人,没有往日里那样爱玩,成日带着他修习剑法,每一招都极尽心力去教。
庭燎练剑比杜危楼还要拼命,没日没夜,她深夜醒来都能听见坪里挥剑的声音。
有一晚,她夜深梦醒,侧肘起身,盯着月光下的那个影子,微微有些发愣。
梦里,她又梦见了杜鹃花,满山满山的杜鹃花,红得要
78、番外·杜危楼·杜鹃啼血 ...
滴出血来。
她突然将手晃至床边,猛地拔出剑来。
“唰”,清亮的剑芒在黑夜里耀痛了眼睛。
“啪。”她砸下一滴泪。
第二日,杜危楼一推开门便看见顾临予和庭燎在比剑。
这一载里,庭燎练起功来就像玩命一样,他人性子暴戾,又冷漠寡淡,她也懒得寻思甚么机会同他说话。
只是深晚,她从榻上醒来,推开窗户看见那月下挥剑的人儿,心中就有些隐痛。
有什么东西,像蔓草一样,正在疯长……
两人的剑势步步相逼,招招致命,檀放很紧张地在旁边呐喊助威,临予哥哥临予哥哥地唤。
庭燎一自入门,就格外好强,顾临予修为出挑,他便明里暗里,里子面子都要赢他。
杜危楼淡淡扫了一眼,便径自去干自己的了。她知道,顾临予总是会赢的。
可那一日,却是庭燎赢了顾临予,他赢了他,便收了剑,什么也没拿,果断下山。
袅云顶上总是阴天,十日九阴。
庭燎走的每一步都深深钉在她心上。
她要走,她应该走,她的小哥哥,她的娘亲,还有她故乡的大片大片的杜鹃花。
不,那不是她的故乡,她的故乡在长安城,她有这世上最崇高的姓。
她姓微生。
杜危楼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方才比剑的铮铮铁声全碎在她心上,她扶着柱桩,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天晚上,杜危楼将身世告诉了顾临予。
他们躺在袅云顶上,身边摆着两把剑。
她尽数全告诉了她,身份,未来,以及她和他断了前路的路。
她说得很平静,很轻松,至少是听上去。
她不敢回头看他,怕多望一眼便会犹豫,只好一直盯着天上的星星。
满天都是,璀璨明亮。
“看,等了九日,总算明日是晴天。”杜危楼笑。
“所以,你这么拼命,是为了复国?”他静静的声音。
杜危楼摇头:“我从未想过复什么国,皇位是谁的,我并不稀罕。”
“只是那害了我至亲之人的,我定要一个一个将他们手刃。”杜危楼说得很用力,手指骨节攥得一片苍白。
袅云顶上好空旷,他们静躺在那儿,像宿命洪荒里的一叶扁舟,好渺小。
“第一次,是你告诉我要葬了娘。”
“我知道人死了要入土为安,可我总来不及送他们,所以那时听起来,好惊愕……”
“我的小哥哥死在大火里,灰飞烟灭,吴伯沉了衢水,慕容哥哥倒在了满山的杜鹃花丛,我都来不及……亲手给他们尽一抷土。”
“他日我若死了,我想回袅云山,在白玉兰底下。若是……若是师傅不让我回门,你能不能把我葬在青山绿水的地方,干干净净就好,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有杜鹃花。”
*****
杜危楼此生只见过两次那样大的火烧云,一次是来的时候,再一次,便是走。
她远远地站在黄昏里,握着一柄剑,竹绿的衣裳像要燃起来,她回过头看她,一脸的平静:“顾临予,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火红的霞光透过纸糊窗子漫进来,眼皮上,薄唇上,还有她褪尽了衣裳,那一痕雪脯上。
红红的霞光,酿了她满身。
她有些颤抖,却坚定地走过去,走至他面前。
他的眼神难得有些闪躲,仔细看竟有些许红,别过脸去,抿唇蹙眉道:“你……不必这样。”
她仍旧有些颤抖,执过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伏□,靠住他的肩膀,偎在他怀里。
她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流出泪来,努力,想把这气味屏息带入腑脏,一生都不会忘掉。
他坚实的胸膛,清淡的怀抱,温热的脖颈,还有轻轻环着的手。
一生都不要忘掉。
可她终于还是哭了,哽咽着低道:“我只是想……如果以后……我不想……被别人糟蹋……至少第一次……”
他滚烫的吻堵了上来,一同落下的还有她滚烫的眼泪。
她拼命地拥紧他,已忘了如何去吻,涌入的全是酸涩,排山倒海滚下喉口。
她好像,还哭出了声音。
顾临予抱起她,怀抱紧而有力。
袅云顶,整个袅云顶,整座袅云山,只差一点就要烧起来。
那一年,她十四岁。
他们就像两个笨拙的孩子,只知道拼命地要,用力地,想要在一起。
床是黑木的,滚烫滚烫,触在一起的肌肤,覆在身上的红霞,还有那落在锦被上如杜鹃啼血的一斑红,灼得人再也打不开眼睛。
他右臂上的疤痕烙入她眼里,她颤抖着去亲吻它,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是他为她留的伤,真好,这样,他一生都不能将她忘掉。
好久好久,世界才像是凉下来,袅云顶,终于静了。
杜危楼屏着息看他,他陷在黑暗里,他在梦中,紧蹙着眉。
她一点一点地触他,想替他将眉头抚平了,又怕弄醒了他。
这个男人,她曾经那么喜欢看他,越看心里越是欢喜。可现在,只觉怕再多流连一刻,以后便要恨他一世。
杜危楼走的时候,除了剑,只带走了一样东西。
顾临予贴身带着的东西只一样,他曾淡淡提过寥寥几句,是娘亲给的同心结。
杜危楼绞下来一半,带走了。
那夜,顾临予将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她还是走了。
深秋的风,吹得透心凉。
杜危楼在下山路上落了好多的眼泪,在灌风里哭得声嘶力竭。
她为什么要看到红杜鹃,为什么要有一朵蔷薇花,为什么,要姓微生!
有那么一刻,她在心里想,如果顾临予许她一个未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只要有他,她兴许便会留下来。
只一瞬,她便将那个念头熄灭了。
她是杜危楼,她不会因儿女情长忘掉她至亲的十几条生命。
所以,她要一个人走,谁也不能与她同行,就连顾临予也不行。
因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只有她姓微生,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姓。
*****
暖水轻拍舫沿,华灯晚上时分,她便懒懒地从阁子里下了楼来,每一踏步子都踮在楼下仰视的客人心上。
她对每一个客人都笑,送往迎来。
那只骄傲的杜鹃,死在了漫山遍野的火烧云下,再也,没能飞起来。
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或美或丑,或胖或瘦,大多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偶尔,也会遇到几颗真心,比若青阳炎。
可她早早地,在十四岁那年,就将所有的爱都燃烧了。
她有一朵蔷薇,她将它别在发上,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她刃仇之恨。
她有一段红丝绦,她将它系在腕上,好知道自己曾经,也那样燃烧过。
她好想,和他永生永世都在那袅云顶上,闲云静日,一切都像落酣泉里的流水一样自然。
可她只有一颗心,一条路。
此去经年,一生一世,她与他再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
你们就原谅顾哥哥吧…………
他其实……也是个可怜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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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2 讵有青马缄别句(一) ...
顾临予的面色似有两分隐忍,从扬尘的远道走回来,略低着头,直至近旁了才发觉苏锦凉迎了上来。
他抬手轻轻拭掉她的泪,蹙眉:“怎么又哭了?”
“你怎么能就让她那么走了?”苏锦凉红着眼睛,哽咽着问他。
顾临予莫名地瞧了她一眼,想着这姑娘真奇怪,怎么成日琢磨着要把自己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送。
他没有答,只撂开杏黄的布帘,两个字:“上车。”
苏锦凉没动,他就抱起她,将她送进了厢里,自己又坐在前座上,扬起鞭子。
她在车厢里总坐立不安,脑海中一直总浮现着方才杜危楼凄淡的神色,扬尘路上决然离去的萧瑟背影,坐不定,一只手扶着壁站起来。
马车颠簸得很厉害,她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
“你为什么让她走?”她在风里低低地问。
苏锦凉,你到底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顾临予握紧缰绳,心里一阵烦闷,还是头也不回地吐了句:“她有她要做的事,我也有。”
“可她是个女孩子啊,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
顾临予飞快地转头怒视了她一眼,不及停地又继续扬鞭赶车:“我要跟她走了你怎么办?你不也是个女孩子?”
“我……”
马车跑得飞快,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变幻匆匆的绿意里忽而涌动得有些模糊。
苏锦凉低下头,轻轻道了句:“我也要走了……”
林中日光荫翳,绿色剥落在衣裳上点点斑斑。
顾临予猛地勒紧缰绳,一声马嘶,车骤然停了下来,扬起一漫黄尘。
他顿了好一会,双眉轻轻动了动,才问:“去哪?”
“还没想好……但早晚要走的,先走着看看吧,应该也饿不死人的……”苏锦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这个时代女人如果要打工,估摸着也就只有杀手和小姐了,两个都给她试过了,总不至于又做回老本行……其实还可以当老板娘,但是她要上哪去找个老板?
顾临予拈着缰绳在手中掂了掂,轻轻一驭,车轮又缓缓转了起来,行得极是慢。
他皱着眉头,好半天,才淡淡道:“先跟我回去,有了去处再说。”
“你是……要回宫?”她低低问。
他极不情愿,也还是淡淡应了一句。
“那种地方……我去不大好吧……”她琢磨了好久,才摸着脑勺吞吐道。
顾临予没说话,双眉一直紧蹙着,马蹄悠闲而清脆的踱步声。
是……那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墙太高,院太深……她所有的应该是薄雨稍洒的小巷,斜阳初落的旷野,是诸多他想陪她一起去的地方,总归……不是那冷冷几扇窗棂。
可如今他已……她一个人又能去哪呢,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家,没有一个可以长伴左右的人。
顾临予心中郁结盘亘不解,手下用力,将车赶快了些。
“我会替你寻一处干净宅子,你暂且先住下,闲时可遣了良友一同玩乐……以后的事,有了打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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