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宝说:“快到洞口去看看,说不定我妈在那儿呢!”
我们迎着水来的方向,和欢乐的人们对面闯过,朝老鹰岩洞口跑去。
洞口这儿的水已经清亮了,哗哗哗地从约莫一人高的洞口穿流出来。有几个提马灯的老汉站在洞口边的石头上,他们不是那般兴高采烈,却是带着庄严的神情,不转眼地望着这欢快奔流的清泉。
邓宝高兴地招呼一个高个子老汉:“钟爷爷,你也来啦!”
老汉们一惊,互相望了一望,便都会心地笑了。
“看见我妈往哪儿去啦?这几个同志找她呢。”邓宝指着我们,并一一作了介绍。
老汉们一齐望着我们,没说话。一会,他们把眼光从我们身上移到洞口,又从洞口移向远方,瞟一眼深蓝色的夜空,好像是说:“谁知道她这会儿又到哪儿去了!……”
我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向四处的夜空望去。只见群山起伏,无边无际。一钩新月挂在那天与山相接处,天空成了一个无比宽广的、有几分神秘的深蓝色世界,几颗稀稀的晶亮星子,忽闪忽闪,像孩子们一样欢乐地瞅着这新渠流水。
邓宝了眼,问老汉道:“你真没看见我妈?这会下边抽水房试车,兴许在那儿吧?”
“你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姓钟的老汉带笑地责问邓宝。接着,又对我们三个说道:“别看邓宝这小伙儿挺机灵的,可对他娘还不够了解。看这渠水,秀满领着大伙,费了多大的劲儿呀,眼下大功告成了,大伙儿不是欢天喜地吗?正该高兴高兴呢!可是她,她……”说着,老爹的神情又变得庄严起来。
我不解地问道:“她怎么?难道她能不高兴吗?”
“她让人家高兴去!”老汉把手一挥,说:“她总是这样,辛辛苦苦领着贫下中农干,每逢完成一桩大事儿,革命、生产又向前跨进一步的时候,她总是让大伙儿先高兴高兴去,自己却又去向毛主席的书请教,拧着眉毛计算下一步该咋走了……”
邓宝听着,红着个脸,咧开嘴笑了,说:“这倒是的……妈妈专爱和你们这些老爷爷们在一起盘算,连我们家里穿衣吃饭的事,她也少和我商量呢!这两年家务大权,全落在我手上啦!可我偏偏不会管,常闹笑话……”
“哈哈哈……”老汉们高声大笑起来,邓宝的脸更红了。
钟老爹收住笑容,说:“是啰,这两年秀满更不比寻常了。‘农业学大寨’的步子走得更扎实了。就说这环山十二里的水渠吧……去年秋天,大春丰收后,大伙忙着送喜报、庆丰收。可秀满呢,她照样让大伙儿高兴去,自个儿跑来找我们几个老汉,对我们念了几段报纸上的事儿后说:‘我们国家经过“文化大革命”和正在进行的批修整风运动,变得更加强大了,可我们国家大,年年都有许多地方遭灾呀!我们不能只管自己肚子饱就满足了呀!’我们听后都说:‘是呀!我们应该看远一点,不能只看到自己这一小点。’秀满又满意又诙谐地说:‘党支部研究了,这些年头风调雨顺,说实话我们多半是靠天过日子;要是啥时天一旱,就会措手不及,到那会儿我们能对丰收地区的兄弟说,我们这里遭了灾,请你们发扬高风格支援一下;还能对厂矿的工人老大哥说,我们这里歉收了,请你们把裤带拴紧一点吧!……哈哈哈!’就这样,我们和秀满一起合计了几个晚上,把修水渠的事儿定下来了。今年开春以来,正遇上了大天干,嘿嘿……”
清清的水流,穿过石洞,沿着崭新的石条砌成的渠道欢快地往前流去。
“今晚试车通水,我妈这会儿一定在河边抽水房吧。”邓宝抓着脑袋说:“你们翻过这座山岩,再顺渠沟走,下山就是。我有守渠的任务,不能陪你们了。”
我们按邓宝指的路,走了好大一阵,才找到赤溪河边一个小小的抽水房。
满头大汗的抽水机手告诉我们说:“试车那会,李支书守在这儿,可是水上了山,她就走了,你们上山找她去吧。”
哎,越是心急,越是找不着。我揩着脸上的汗水,跟机手把情况说明。那年轻人望望两位客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儿,想了想说道:
“顺这前面一条机耕路往山沟里走,走两里地,路旁有棵大黄桷树,树下有两间房,是李支书的家。已经深更半夜了,说不定她回家了。”
听他这么说,我们忙离了河边,往山沟里走。不远处,果然有一棵大黄桷树,树下有两间旧草房。但是,黑糊糊的不见透光的窗口,我伸手往大门上一摸,铜锁发出咣当一声响。这时,我们不由得相互会意地望一眼,默默地在屋檐下站着。
“看,灯光!”我突然发现小山嘴那边,竹林深处有一星闪亮的灯光。忙拉了他们就走:“找个人问问去。”
于是我们又穿田埂、过堰沟,向那一星灯火走去。
老方轻声说:“看啦!那大门口灯影里不是坐着个人!快问一问去。”我从这片屋子的外观看,发现这不是社员的住房,而是生产队的保管室,前面有蹚平一块大晒坝。我们便一齐跨上晒坝去。
果然,远看去,大门旁边,在那挂在墙上的一盏马灯下,坐着一个人。那人正弯腰埋头做针线,脚边堆着一大堆麻袋。大约是在缝补麻袋什么的。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看得清那丰满浑圆的宽肩膀和那穿针引线的灵巧的手,还有那后脑勺上闪亮的乌黑发髻,以及那从太阳|茓边滑下来轻轻飘动着的一缕银丝。
这是谁?是她?……
这时,有个老汉从大门里出来,一边收拾着麻袋,一边唠叨着:“……那会儿我见田里没水,秧苗快交命啦,心想今年还有啥谷子装呵!口袋留着明年用吧!……这会儿通水啦,哈,我只顾一个劲儿高兴,怎么也没想到水来以后的事情,哎……”
“水来以后,同志们挺高兴;可水来以后,事情就更多啦!要抓紧下肥、薅草,种晚稻,准备早稻上场的事儿……多呢!老保管,你看这些个口袋可够用吗?今年又是个大丰收呵!……”
“李……李支书!”我禁不住脱口而出,兴奋地喊道。
是她!她迅速抬起头来,先是机警的一瞥,随即放下手头的活计,站起身来,拍打着怀中的麻絮,红润的圆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嘴里发出亲切的声音:“小张!”
我们一齐向她跑过去。……
一九七三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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